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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儿和阿飞在晚风中来到一片很大的庄院前,指着那座高得出奇的围墙道:“这就是申老三的家,他们堂兄弟十六个合开了四十多家店铺,现在全是申老三的了,因为他的十五个兄弟已全都进了棺材。”
阿飞道:“那十五个人是怎么死的?”
林仙儿道:“据说是病死的,但究竟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别人只奇怪平日身体很好的十五个人,怎会在两三年之中就死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中了瘟疫似的,而申老三却连一点小毛病都没有。”
阿飞仰起了头,似乎在计算墙的高度。
他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淡淡说了句:“我明天晚上就来找他。”
阿飞手足并用,壁虎般爬上了高墙。
但他用的却不是“壁虎游墙”的功夫,他甚至没听过这种功夫,他只是用钢铁般的手抓在墙上,脚一蹬,身子就灵巧地翻了上去,与其说他像只壁虎,倒不如说他像只在山壁上攀越的猿猴。
爬上墙头,就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园林和一层层房屋,这时人们多已熄灯就寝,偌大的庄院中只剩下寥寥几点灯火。
林仙儿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也是个很好的帮手,她已买通了申家一个仆人,为她画了张很详细的图,哪里是大厅,哪里是下房,哪里是申老三的寝室,这张图上都画得非常详细清楚。
所以阿飞并没有费什么事就找到了申老三。
申老三还没有睡,屋子里还亮着灯,这精明的生意人头发已花白,此刻犹在灯下拨着算盘,清算一天的账目。
他算盘打得并不快,因为他的手指很短,食指、中指、无名指,几乎都和小指差不多长。
但他的手指却很粗,每个指头都像是被人削断了似的,连指甲都没有,这养尊处优的浊世公子,怎会有这么一双挖煤工人般粗糙的手?
原来申老三小时候顽劣不堪,曾经被他父亲赶出去过,在外面混了五年,谁也不知道他混的是什么。
有人说这五年他跟大盗翻天虎做了五年不花钱的买卖,有人说他做了五年叫花子,也有人说他这五年入了少林寺,从挑水做起,虽吃了不少苦,却练成了一身武功,所以后来他兄弟死的时候,虽也有不少人暗暗觉得怀疑,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这些传说他当然全都否认,但却有件事是否认不了的,那就是他的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双手必定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外门掌力,而且已练得有相当火候,否则他的堂房大哥也就不会忽然呕血死了。
阿飞突然推开窗子,一掠而入。
他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身法,只不过他身上每一环肌肉,每一条骨骼,每一根神经,甚至每一滴血都是完全协调,完全配合的,当他的手在推窗子时,他的人已跃起,窗子一开,他已站在屋子里。
申老三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但他刚发觉窗子响动,阿飞已到了他面前,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行动能有这种速度,这久闯江湖、满手血腥的武林豪客竟也吓呆了,整个人都僵在椅子上。
阿飞的眼睛冷冷地盯住他,就好像在看着一个死人,一字字道:“你就是申老三?”
申老三不停地点头,仿佛除了点头外,他什么事都不会做了,他的一身武功,此刻也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飞道:“你可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申老三还是只有不停地点头。
阿飞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次申老三不再点头,却在摇头了。
在这生死俄顷之际,他竟连一点挣扎求生的意思都没有,非但没有反抗,也完全没有逃避。
阿飞的剑已拔出,在这刹那之间,阿飞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警兆,这本是野兽独具的本能,就宛如一只兔子突然发觉有恶狼在暗中窥伺,虽然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没有看到那只狼的影子。
阿飞不敢再犹疑,一剑刺出!
剑光如流星般刺向申老三胸膛,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一剑竟如刺在钢铁之上。
原来申老三胸前藏着块钢板,也就难怪他刺不穿了。
一剑刺出,申老三的人立刻滚到桌下,阿飞的身子却已凌空掠起,他已知遇险,但求速退。
但他毕竟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这时,屋顶上已有一张网撒下,这是张和整个屋子同样大小的网,只要是在这屋里的人,无论谁都无法逃避。
阿飞身子刚掠起,已被网住。
他挥剑、削网,但网却是浸过桐油的九股粗绳结成的,他的剑再快,也只能削断一根、两根……他还是无法脱网而出。
“噗”的一声,他已被网结纠缠,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这时他的心情既非愤怒,也非惊慌,只是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因为他已忽然了解到一只猛兽被猎人的网捕捉时的心情。
而野兽却永远无法了解猎人为何要张网。
阿飞不再挣扎。
他知道挣扎已无用。
这时已有两条人影飞鸟般落在网上,两人手中各拿着根很长的白蜡竿子,长竿急点,阿飞已被点了八九处穴道。
这两人一个是灰袍、芒鞋、白袜的瘦长僧人,面色蜡黄,终年都带着病容,但目中却燃烧着火焰般的光芒。
另一人枯瘦矮小,隆鼻如鹰,行动也如鹰隼,两人出手都快如闪电,正是少林寺的心鉴大师和“平江”百晓生。
申老三已不在桌子下了,桌下显然另有地道。
这一切,根本就是个陷阱。
百晓生满面都是得意之色,笑道:“我早就算准你要到这里来的,你服气了么?”
阿飞没有说话。
虽然他穴道被点后还是可以出声,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你们怎会算准我要到这里来?”
他眼睛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全无思想。
他是已不能想,还是不愿想,不忍想?
百晓生悠然道:“我知道你是李寻欢的朋友,只为了要救李寻欢,才冒充梅花盗……”
阿飞厉声道:“我就是梅花盗,用不着冒充,我也不认得李寻欢!”
百晓生道:“哦——心鉴师兄,他说他就是梅花盗,你可相信?”
心鉴道:“不信。”
阿飞冷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梅花盗?你怎能证明?”
百晓生微笑道:“这倒的确很难证明……心鉴师兄,你可记得轰天雷是死在谁手上的么?”
心鉴道:“梅花盗。”
百晓生道:“他是怎么死的?”
心鉴道:“他尸身上虽也有梅花标志,但致命伤却在‘玄机’穴上。”
百晓生道:“如此说来,梅花盗想必也是点穴的高手了。”
心鉴道:“正是。”
百晓生笑了笑,转向阿飞,道:“只要你能说出我们方才点了你哪几处穴道,我们就承认你是梅花盗,而且立刻放了李寻欢,这样做你满意么?”
阿飞咬紧了牙齿,已咬出血来。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你真不愧是李寻欢的好朋友,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却不知他对你又如何?只要肯为你走出那间屋子,也就算不错了。”
杯中有酒。
李寻欢一杯在手。
角落上坐着个很纤秀、很文弱的僧人,虽然已过中年,但看上去并不显得很苍老。看来带着很浓的书卷气,就像是位中年便已退隐林下的翰苑清流,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少林寺中最内敛的心树大师。
他虽已做了李寻欢的人质,但神情间并未显得很愤怒,反而显得很沉痛,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心眉大师的遗蜕仍留在禅床上,也不知是谁已为他覆上了一床白被单,隔断了十丈软红,人间烦恼。
李寻欢忽然向心树举了举杯,微笑着道:“想不到少林寺居然也有这样的好酒,喝一杯如何?”
心树摇了摇头。
李寻欢道:“我在令师兄的遗蜕旁喝酒,你是否觉得我有些不敬?”
心树淡淡道:“酒质最纯,更纯于水,是以祭祀祖先天地时都以酒为醴,无论在任何地方喝酒,都绝无丝毫不敬之处。”
李寻欢拊掌道:“说得好,难怪一入翰苑,便简在帝心。”
心树大师平静的面色竟变了变,像是被人触及了隐痛。
李寻欢又满斟一杯,一饮而尽,笑道:“我在此饮酒,正表示了我对令师兄的尊敬,令师兄若也是走犬之辈,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在他身旁喝酒的。”
心树大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神情显得更哀痛,却也不知是为了死者,还是为了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徐徐道:“老实说,我实未想到这次救我的是你。”
心树冷冷道:“我并未救你。”
李寻欢道:“十四年前,我弃官归隐,虽说是为了厌倦功名,但若非为了你那一道奏章弹劾,说我身在官府,结交匪类,我也许还下不了那决心。”
心树闭上了眼睛,黯然道:“昔日弹劾你的胡云翼早已死了,你何必再提他。”
李寻欢喟然道:“不错,一入佛门,便如两世为人,但我自始至终都未埋怨过,你那时身为御史,自然要尽言官之责……”
心树大师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沉声道:“你弃官之后不久,我也隐身佛门,为的就是自觉‘言多必失’,却不想毕竟还是遇着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更未想到昔日潇洒风流的铁胆御史,今日竟变做了修为精纯的得道高僧,而且会在我生死间不容发时,救了我一命。”
心树霍然张开眼睛,厉声道:“我早已说过,我并未救你,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够,才会被你所劫持,你万万不可对我稍存感激之心。”
李寻欢道:“但若非你在屋中对我示意,我也未必会闯入这里,若非你全无抵抗之意,我更无法将你留在这里。”
心树嘴角牵动,却未说出话来。
李寻欢微笑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何况,这里又只有你我两人。”
心树沉默了很久,忽然道:“纵然我对你有相助之意,为的也并非昔日之情。”
李寻欢似乎并未觉得惊奇,神情却变得很严肃,正色道:“那么你为的是什么?”
心树几番欲言又止,似有很大的难言之隐。
李寻欢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慢慢地将杯中酒喝完。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喝道:“李寻欢,你推开窗子来瞧瞧。”
这是心鉴大师的声音。
李寻欢的人突然间已到了窗口,从窗隙间向外望了一眼——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再也想不到阿飞竟会落在对方手里。
百晓生负手而立,满面俱是得意之色,悠然道:“李探花,你总该认得他吧,他为了保住你,不惜背负‘梅花盗’之恶名,你对他又如何?”
心鉴厉声道:“你若想保全他的性命,最好立刻缚手就擒。”
李寻欢磐石一般坚定的手,竟也有些颤抖起来,他看不到阿飞的脸,因为阿飞整个人都伏在地上,似已受了重伤。
心鉴忽然掀起阿飞的头来,让阿飞的脸面对着窗子,大声道:“李寻欢,我给你两个时辰,日落前你若还不将我师兄好好送出来,就再也见不着你的好友了。”
百晓生悠然道:“李探花,此人对你不错,你也莫要亏负了他。”
李寻欢伏在窗子上,似也麻木。
他看到阿飞被他们像狗一样拖了出去,他也看到阿飞脸上的伤痕,他知道阿飞已受了许多苦。
但这倔强的少年却绝未发出半声呻吟。
他只是向窗子这边瞧了一眼,目光中竟是说不出的平静,像是在告诉李寻欢,他对“死”并无畏惧。
李寻欢霍然站起,连尽三杯,长叹道:“好朋友,好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我去救你。”
心树一直在凝视着他,此刻忽然道:“但你的意思呢?”
李寻欢又干了三杯,负手而立,微笑道:“我已准备缚手就擒,你随时都可绑我出去。”
心树道:“你可知道你一出去便必死无疑!”
李寻欢道:“我知道。”
心树目光闪动,沉声道:“你可知道你纵然死了,他们也未必会放了你的朋友。”
李寻欢道:“我知道。”
心树道:“但你还是要出去?”
李寻欢道:“我还是要出去。”他回答得简短而坚定,似乎全无考虑的余地。
心树道:“你如此做岂非太迂?”
李寻欢肃然一笑,道:“每个人这一生中都难免要做几件愚蠢之事的,若是人人都只做聪明事,人生岂非就会变得更无趣了?”
心树像是在仔细咀嚼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徐徐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纵然明知非死不可,还是要这么做,只因你非做不可!”
李寻欢微笑道:“你总算也是我的知己。”
心树喃喃道:“义气当先,生死不计,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
李寻欢没有看他,猝然回首道:“我先出去,就此别过。”
心树忽然道:“且慢!”
他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目光凝视着李寻欢,道:“方才我还有句话没有说完。”
李寻欢道:“哦?”
心树道:“我方才说过,我救你别有原因。”
李寻欢道:“嗯。”
心树神情凝重,缓缓道:“这是我少林本门的秘密,而且关系重大,我不愿向你提起。”
李寻欢回转身,等着他说下去。
心树的声音更缓慢,道:“少林藏经之丰,冠绝天下,其中非但有不少佛门重典,也有许多武林中的不传之秘。”
李寻欢道:“这我也知道。”
心树道:“百年以来,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妄生贪念,要到少林寺来盗取藏经,但却从来未有一人能如愿以偿,全身而退的。”
他肃然接道:“出家人虽戒嗔戒杀,但藏经乃少林之根本,是以无论什么人敢生此念,少林门下都不惜与之周旋到底。”
李寻欢道:“近来我倒很少听到有人敢打这主意了。”
心树叹了口气,道:“你是外人,自然不知内情,其实这两年来,本寺藏经已有七次被窃,除了一部《耐平心经》外,其余都是久已绝传的武林秘籍。”
李寻欢也不禁耸然失色,道:“盗经的人是谁?”
心树大师叹道:“最奇怪的就是这七次失窃事件,事先既无警兆,事后毫无线索可寻,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失窃,第一二次发生之后,藏经阁的戒备自然更森严,但失窃的事仍是接二连三发生,本来掌藏经阁的三师兄,也因此引咎退位,面壁思过。”
李寻欢道:“如此重大的事,江湖中怎地全无风闻?”
心树道:“就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掌门师兄再三嘱咐严守秘密,到现在为止,知道此事的连你也只不过九个人而已。”
李寻欢道:“除了你们首座七位外,还有谁知道此事?”
心树道:“百晓生。”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参与的事倒当真不少。”
心树道:“三师兄是我师兄中最谨慎持重的人,他退位之后,藏经阁便由我与二师兄负责,至今只不过才半个月而已。”
李寻欢皱眉道:“心眉大师既然负有重责,这次为何竟离寺而出?”
心树叹道:“只因二师兄总怀疑失经之事与‘梅花盗’有关,是以才抢着要去一查究竟,谁知他一去竟成永诀。”
说到这里,他面对着心眉遗蜕,似已泫然欲涕。
李寻欢不禁暗暗叹息,出家人虽然“四大皆空”,这“情”字一关,毕竟还是勘不破的。
我佛如来若非有情,又何必普度众生,若有人真能勘破这“情”字一关,他也就不是人了。
心树默然良久,才接着道:“二师兄自己老成持重,离寺之前,已将最重要的三部藏经取出,分别藏在三个隐秘之处,除了掌门师兄和我之外,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寻欢道:“其中有一部是否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点了点头,道:“不错。”
李寻欢苦笑道:“这就难怪他们出手有如此多的顾忌了。”
心树道:“就因为这几次失窃事件太过离奇,所以二师兄和我在私下猜测,也认为可能是出自内贼。”
李寻欢动容道:“内贼?”
心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们虽有此怀疑,但却不敢说出来,因为除了我们首座七个人外,别的弟子谁也不能随意出入藏经阁。”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偷经的人极可能是你们七位师兄弟其中之一。”
心树沉默了很久,才长叹道:“我们七人同门至少已有十年之久,无论怀疑谁都大有不该,是以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更不能不力求慎重,只不过……”
李寻欢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心树道:“只不过二师兄离寺之前,曾经悄悄对我说,他已发现我们七人中有一人很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偷经的人。”
李寻欢立刻追问道:“他说的是谁?”
心树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生怕错怪了人,他只望盗经的人真是‘梅花盗’,他不愿看到师门蒙羞……”
说到这里,他声音已有些哽咽,几乎难以继续。
李寻欢皱眉道:“心眉大师的这番苦心,我也懂得,只不过……现在他在冥冥中眼见着那人逍遥法外,再想说也已不能说了,他岂非要抱憾终天、含恨九泉?”
心树道:“二师兄并没有想到这点,临走的时候,他也曾对我说,他此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就要我将他的《读经札记》拿出来一看,他已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之姓名写在札记的最后一页上。”
李寻欢攅眉道:“那本札记现在哪里?”
心树缓缓道:“本来是和藏经在一起的,现在已在我这里……”
他取出本淡黄的绢册,李寻欢立刻接过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的都是佛门要旨,并没有一句话提到失经的事。
李寻欢抬头望着心树,道:“这最后一页莫非已被人撕下了?”
心树沉声道:“非但最后一页被人撕下了,那本藏经也变作了白纸!”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盗经的那人想必已发现心眉大师怀疑到他了。”
心树道:“不错。”
李寻欢道:“但知道他藏经之处的,却只有你和掌门心湖大师。”
心树的面色如铅,沉重地点着头道:“不错。”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道:“难道你认为心湖大师就是……”
心树默然半晌,道:“这倒不一定,因为那人既已发觉二师兄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会对二师兄的行动分外留意,可能因此而在暗中窥得二师兄的藏秘之处,只不过……”
李寻欢道:“怎样?”
心树目光凝视李寻欢,一字字道:“只不过二师兄回来时并没有死,原本就不至于死的!”
这句话说出来,李寻欢才真的为之耸然失色。
只见心树大师双拳紧握,接着道:“我虽然对下毒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研究,但近年来对此中典籍倒也颇有涉猎,二师兄回来的时候,我已看出他中毒虽深,但却非无救,而且在短时间之内也绝不会有生命之危!”
李寻欢动容道:“你是说……”
心树道:“偷经的那人既知道秘密已被二师兄发现,自然要将之杀了灭口!”
李寻欢忽然觉得这屋子里闷得很,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缓缓踱了个圈子,才沉声问道:“心眉大师回来后,到过这屋子的有几个人?”
心树道:“大师兄、四师兄、六师弟和七师弟都曾进来过。”
李寻欢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有可能下手?”
心树点了点头,叹道:“这是本门之不幸,我本不愿对你说的,但现在我已发觉你绝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所以我希望你……”
李寻欢道:“你要我找出那凶手?”
心树道:“是。”
李寻欢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凶手若是心湖呢?”
心树突然怔住了,过了半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李寻欢冷冷道:“就算少林门下人人都已知道心湖是凶手,也绝无一人肯承认的,是么?”
心树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江湖中人素来将少林视为名门正宗,如今少林掌门若是杀人的凶手,少林寺数百年的声名和威望岂非要毁于一旦。
李寻欢道:“就算我能证明心湖是凶手,只怕连你也不肯为我说话,为了保全你们少林的声名,你恐怕也只有牺牲别人了。”
心树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为了保全少林威望,我的确不惜牺牲一切。”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那么你又何苦要我找?”
心树沉声道:“我虽不愿做任何有损本门声名的事,但你只要能证明谁是杀死心眉师兄的凶手,我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也要他血溅阶下!”
李寻欢悠悠道:“出家人怎可妄动嗔念,看来你这和尚六根还不清净。”
心树垂下眼帘,合十道:“我佛如来也难免作狮子吼,何况和尚!”
李寻欢霍然而起,道:“好,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心树动容道:“莫非你已知道凶手是谁?”
李寻欢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
心树皱眉道:“凶手自己当然知道。”
李寻欢道:“除了凶手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人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耸然道:“谁?”
李寻欢指着禅床上心眉的遗蜕道:“就是他!”
心树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他已无法说话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他忽然掀起覆在心眉尸身上的白被单,日光斜斜自窗外照进来,照在心眉枯槁干瘪的脸上。
暗黄色的脸上,还带着层诡异的灰黑色。
李寻欢道:“你可曾看过被五毒童子毒死的人?”
心树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