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成为历史上的，

你的心是一只浮空体了，

它生长在香粉和时装的氛围中，

做着灰鸽般的流浪呀。

将没有颓败之感吧，

如灰鸽没有颓败之感，

温度被人工调养着，

十二月的园里也见了朱砂菊。

感官的香味跟感受者一同消长的，

倘你一日有衰弱症的嫌厌呢！

让窗子将田舍的风景放进来，

你不将想起已成为历史上的麦酒吗？

选自《现代》杂志1934年第6卷第1期

【赏析】

这首诗写于1934年的上海，所表现的是一个现代人在种种时尚面前的困惑心态，以及在传统与时尚之间所作的沉思。

当时，在中西文化与生活方式激烈碰撞的上海，青年知识分子一时颇感困惑，以至失去心态平衡。在眼花缭乱的十里洋场，人们因为害怕“过时”而变得没有了主心骨，“浮空体”是没有足够的重量可以把自己稳定在一个地方，从而确定自己的时空座标的漂浮物。这个意象暗示出六神无主、没有归宿的茫然感与失落感。“香粉”和“时装”是时尚的象征，“灰鸽”是浮浪青年的象征。试想，在香味怪异的脂粉、用现代色彩与线条织成的时装，与流浪的灰鸽之间，有者多么鲜明的对照和反差！按诗的深层含义说，这里多少有些调侃，调侃那些追赶时髦而又无法赶上的人。

在这种追逐时尚的氛围中，诗人看来是一度发生了颓败之感，因为他幽默地说只有灰鸽没有颓败之感。诗人认为“香粉和时装的氛围”是“人工调养”的，尤如冬日园里培养的朱砂菊，只能是大自然的一种变态而已。

诗人试图找到一种方式来抵制流行色和时髦病，他争辩说感官对香味的感觉是由主体的状况决定的，一个现代文明的衰弱症患者，他在那些过于强烈的刺激下难免会疲惫不堪，这时候就会渴望“田舍的风景”——大自然，与“人工培养”的朱砂菊正相对立的大自然；而“麦酒”正好是从“香粉”和“时装”的回归。可是，“麦酒”不正是“传统”的吗？在这里，麦酒是大自然的象征，又是淳朴传统的象征，是传统中符合大自然规律的健康的东西的象征。《麦酒》一诗的题旨，看来是说如果回到大自然与恢复淳朴的传统，人们所患的现代文明衰弱症就能得到治疗。

这首诗不像格律诗那样以语言的抑扬顿挫来形成节奏，而是靠情绪的抑扬顿挫。比如第一行诗以“的”字煞尾，是降调的，而最后一行以反诘问号煞尾是升调的，第四行调侃中有一点感叹，节奏悠扬，而第十行是警世的，很有力度。这样，全诗虽然都不押韵，诗行也不整齐，但读者仍然能够鲜明地感觉到诗的优美节奏，这就是现代派诗人所追求的情绪的节奏，生命的内在节奏。

（蓝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