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起了

帆向落日的去处

明净与古老

风帆吻着暗色的水

有如黑蝶与白蝶

明月照在当头

青色的蛇

弄着银色的明珠

桅上的人语

风吹过来

水手问起雨和星辰

从日到夜

从夜到日

我们航不出这圆圈

后一个圆

前一个圆

一个永恒

而无涯涘的圆圈

将生命的茫茫

脱卸与茫茫的烟水

一九三四年八月海上

选自《珠贝集》，1936年自印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海上即景，但不是单纯地绘景状物，而是捕捉了海上航行所得的瞬间印象，内中含有联想和感叹。

诗人运用光线的明暗、色彩的点染，模糊又清晰地勾勒出暮天大海的寥阔和苍茫。半明半暗的光线使丰富而鲜明的色彩已无法辨认，唯有白帆在逐渐变暗的海面上飘移，构成醒目的颜色对比，“风帆吻着暗色的水/有如黑蝶与白蝶”。诗的画面也就出现了异乎寻常的新鲜动感。

黄昏终于让位给黑夜。明月映照在海上，波光粼粼。纯洁柔和的月光在起伏的浪尖上跳跃，奇谲变幻为青色和银色。这里更多地带有诗人的主体印象，在细处写实上似乎无法推敲，而在整体感觉上却有惊人的准确。正如鉴赏印象派画时必须退后几步，甚至眯缝起眼睛来看，才能感受到令人赞叹的艺术逼真。而诗中黑、白、青、银等色彩词汇的选用，将总体画面点染成冷色调，在博大流动的和谐静谧之中隐匿着忧郁、寂寞和不安。诗人进而将视觉印象、“人语”的听觉印象、“风吹过来”的触觉印象综合在一起，由此触发、产生种种联想。大海周而复始的运动，人在海上复一日的生活，恰似一个永恒的无休止的圆圈，象征着人的生命也就在跟踪圆圈中耗尽，“将生命的茫茫/脱卸与茫茫的烟水”，咏叹不尽的惆怅之感充溢于这寥廓的海天之间。

诗人写这首诗时是大学三年级学生。他在暑假中，坐船去探望中学时代的好友。这位好友学习勒奋，但因家境贫寒，高中毕业后只得不顾病体而去谋生，挑起了赡养父母弟妹的生活重担。诗人希望此行能给好友些许安慰。正是带着这样压抑的情怀，他踏上了首次航海的旅途，面对大海的苍茫暮色写下了他的喟叹和印象。

（王圣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