桅支上旋转着

七色的明耀，

青青的海面

白色的帆远了，

许多人的梦

迷失于汪洋的波涛中，

但没有一个人

知道你心中的海。

地中海畔的去年的葡萄藤

挨过了严厉的秋天，

可还是一样的凝绿？

而你的眼睛却永远凋谢了。

当薄暮的黄光

被天外的风吹动时，

你可曾感到那一年

在南中国嗅过的橙花香?

待到夜色垂落了，

星子跟灯塔的秋波

参杂着一个肺病女

歌在城头的古调，

而你的多年的劫运

又浮上黑影在记忆里，

为的是海已幽黯，

你却离家乡的果树园更远了。

九三五，四，十八，于广东潮州

选自《海上谣》，上海时代图书公司1936年版

【赏析】

这首诗描写了旧中国水手的漂泊生活和内心浓重的忧愁。

诗歌把水手放在航船上去描写，在航船行驶的动态中去展现水手的内心世界。

在蔚蓝色的海面上，一只“桅支上旋转着七色的明耀”的白色帆船，渐渐远去了……诗一开始，就给人造成一种航船远逝的惆怅感，这为全诗涂上了一层忧郁的底色。接着，诗笔由航船转向船上的人一水手：这船上有许多水手，他们都有美丽的梦，但他们的美梦都“迷失于汪洋的波涛中”了。这，又给原来忧郁的底色蒙上了一层幻灭、失落的愁绪。接着，诗笔又从一般——许多水手转人对个别——“你” 的描写：“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心中的大海”。用“大海”来形容人的心事，不仅说明它的涵蕴无限宽茫，而且说明它经常波潮奔涌，极不宁静，和水手的具体处境十分协调。

这第一节诗，初步展露了水手内心的失落感和不宁静。

在第二节诗里，诗人在水手(“你”)“心中的大海”上为我们铺设了一条可以探得海底秘密的通道：“地中海畔的去年的葡街藤，/挨过了严厉的秋天，/可还是一样的凝绿？/而你的眼睛却凋谢了。”这里，诗歌采用对比手法给人造成鲜明强烈的印象：大自然的秋天虽然严厉，但是无法改变地中海畔的葡萄藤在今春“凝绿”复萌，而人生的秋天却把水手的眼晴给弄得过早地“调谢了”。从眼睛的变化，可以看出这位水手心灵的负载该是多么沉重。接着，诗人问道：“当薄暮的黄光，被天外的风吹动时，你可曾感到那一年，在南中国嗅过的橙花香？”这里，诗歌运用设问句式把答案留给读者，让读者发挥自由而大胆的想象：也许，这位水手在“薄暮的黄光”中曾经陶醉于“人约黄昏后”的喜悦；也许，在南中国的“橙花香”里他曾享受过天伦之乐：也许有人从岸上向他挥舞过红纱……总之，家乡薄暮中的橙花下，肯定遗落着他当年珍重的感情的花朵。诗人在这里并不直白地告诉读者那一年在南中国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是让人在想象中领略诗歌的含蓄美。在诗里，一个小小的问号背后往往包含着大幅度的空白，笔墨的吝啬常常是真正的丰富。那一年在南中国嗅过的橙花香，如今已经成为压在水手心头的悲哀的忆恋了；思想感情的萧瑟的秋天，怎能不使他的眼睛过早地“凋谢”！

这第二节诗，比较含蓄地写出了水手内心负载的具体内容。

第三节诗，描写夜幕垂落后，水手内心涌起更浓重的忧愁。

航船继续前行，“薄暮的黄光”渐渐消逝了夜幕慢慢垂落下来，在繁星跟灯塔的闪烁的秋波中，船靠了码头；这时一个肺病女正在“歌唱城头的古调……如此情景，勾起了水手对往事的回忆：“多年的劫运”，使他“又浮上黑影在记忆里”，心中涌起了更浓重的忧愁。生活经验告诉我们：越是不幸，越是黑晴，越是遥远，人们越是更强烈地思念家乡和亲人。这位水手深深感到：这时“海已幽暗”，他“却离家乡的果树园更远了”……结尾是韵味深长的，不仅照应了中间(“橙花香”)，还呼应了开头(“白色的帆远了”)。

(王太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