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月光凝冻了，
土地是宽阔的冰河。
我如一个拙笨的雪人，
拄树枝之杖蹒跚而行，
千古的沉寂覆盖四方。
二更了，三更了。
一声叫卖突然摇曳而来——
让它殷勤地为我迎宾吧。
无限长的月光的冰桥，
渡来了失踪的人和墓中人。
我用叫卖者的一担食物，
为他们做成一席盛宴。
四更了，五更了。
雄鸡呀，请莫长啼惊主客。
选自《离失集》，沙缆社1937年版
【赏析】
这首诗主要表现生者对失踪者的忆念和对死者的悼念。
诗的开头两句写的是一个冬夜，土地成了冰河，月光也凝冻了，可见，这是一个寒气凛冽、砭人肌骨的冬夜，又是一个清明澄彻、银光闪闪的冬夜。一个披着一身雪的夜游者，拖着瑟瑟缩缩的身子走在冰河之上，虽拄着七扭八歪的树枝，仍然步履蹇缓，摇摇欲跌，他的内心是优悒、悲怆的，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不时轻轻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又轻轻低下头来侧耳静听，然而四处只有无边无际的沉寂。不过，他还是不知疲倦地望着，听着，直到夜半。诗人仿佛是一个高明的画家，寥察数笔，就画出了一幅寒峭、静谧的素景。
正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悠长的叫卖之声，把可怕的沉寂终子打破了，他顿时想道：有了叫卖声不是会唤来顾客么，顾客是谁呢？刚刚想到这儿，眼前寒光闪闪，出现了一条月光的冰桥，从冰桥上飘然而下的正是夜游者，长期失踪的
记得“三一八惨案”之后，韦素园曾写了这样的诗句：生者死者，两地相忆，哀此宇宙，充满孤寂。与这四句诗相同，《夜宴》的前六行写的也就是这种充塞于天地之间的孤寂之情与生者对死者和生死未卜的失踪者的沉痛忆念，“二更了，三更了”。这一行写得清洌宛转，倾诉了那夜游者的有所寻觅而无所获得的心境。以上，可以算是前奏曲。然后，大幕拉开，后七行中四、五个戏剧性的场面出人意外地相继而来。由于生者对死者与生死未卜的失踪者苦忆不已，难得相见，今夜才在月光冰桥的帮助下重逢，他们不但成为生者的“盛宴”的座上客，而且可以相互尽情地晤谈倾诉，尽情地流泪，甚至尽情地大笑了。“四更了，五更了。”这一一行写的是冬夜阑珊，相见时难别亦难，只得嘱咐雄鸡不要高叫了。此诗以少少许代替了多多许，以朴素、清醇代替了灿烂多彩。而其弦外之音，低回、顿挫，袅袅不绝。
（金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