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原文

哔剥燃烧的西部太阳

汩汩流淌的西部太阳

伐古歌谣为薪的西部太阳

用黄土捏就用血汗揉就用黄河水塑就的西部太阳

古朴浑穆，铸进五千年古铜的光芒

悬于旷野，嵌于山口，运行于恢恢天穹

有时从长城垛口望你

宛如历史充血的瞳孔

一滴

自莽莽大高原膨胀出的鲜红血球

拱生于黄土

像一颗饱含浆汁的金黄色球茎

一点点骑影，一丛丛树影

仿佛就在这球茎上发芽丛生

沉溺于山野之海

仿佛一颗硕大的金色圆蚌

被群山的烟波反复拍打

默默孕育着一代代精神之珠

庄严地，旋转

五千年如一瞬

一瞬间又包孕着五千年

超越无数代生死的痛苦

旋转为一团燃烧的民族魂

西部太阳

熊熊运行于时空

那原是五千年熔汁般的血水泪水汗水

倾泻进一颗民族心的巨大铸型

而浇铸出的辉煌的渴望

选自《西部太阳》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诗歌赏析

全世界的太阳只有—个，不存在特殊的地域性的太阳。这西部太阳自是诗人的杜撰。不过，虽是同一个太阳，在相异的背景下，在不同的眼睛中，感觉是不太一样的。如：“长河落日圆”中之日，不同于“翠影红霞映朝日”中之日，前者粗犷，后者娇媚；又“蓝田日暖”予人愉悦，“时日曷丧”则视之若仇，情感色彩也截然相反。太阳进入人类生活，就不能不被“人化”。于是，有西部太阳在西部诗歌中冉冉升起。

那是一轮什么太阳呢？诗一开篇，用四个排比句来形容它。“哗剥燃烧”状光之强烈，“汩汩流淌”绘光之动感，有色有形且有声。这声是诗人凭第六感觉听到的，近于通感了。“伐古歌谣为薪”接第一句，原来燃烧的不是什么气体，而是从夸父追日以来，桃林般生生不已的古代歌谣。这已超出感觉之外，跨越悠悠时空，上溯到我们祖先的生命历史了。太阳与之同构，因此，正像女娲抟土为人，太阳也是用黄土捏就，又揉进去了五六千年来人类流下的无数血汗。“用黄河水塑就”与“汨汩流淌”相应，同时把黄河的发源地与西部太阳重合，暗含“黄河之水天上来”之意。这是西部的地理、历史造就的太阳，因而“古朴浑穆”，像一座古老的钟，闪耀着“五千年古铜的光芒”，传响着古老文明的宏音。它超离了真实的太阳，却更接近西部太阳的真实。

第一节是直咏太阳，第二节就宕开一步，把它放置于西部特有的各种背景之上：在长城垛口，像“历史充血的瞳孔”；在“莽莽大高原”，是一滴“鲜红血球”；在黄土之上，如一颗“金黄色球茎”；在山野之海，成了一枚“硕大的金色圆蚌”。这一连四个比喻，均以西部太阳为对象，状其形色，传其精神。西部自古多战场，有多少浴血的悲壮故事染得残阳如血，前两个比喻把我们引向沉重的历史回忆；而今绿影婆娑，牧群徜徉，生活已结出甜蜜的果、育出光洁的珠，有物质的，更有精神的，后两个比喻又把我们从历史拉回现实。诗人善用比喻，尤善博喻，层峦叠嶂，云诡波谲，一个又一个瑰丽奇伟的意象加到吟咏对象上，如众星拱月，仪态万千。加上“悬”“嵌”“膨胀”“拱生”“沉溺”等动词的精确生动，把西部太阳的各种姿色勾画绘制得辉煌异常。

至此，诗人又进一步进行超时空的想象：自然的太阳诞生了亿万年，人类的太阳却只有五六千年历史，与亿万年相比自然是一瞬，但这一瞬包含多少代生死的痛苦，永恒即刹那，刹那自永恒。“旋转为一团燃烧的民族魂”上承“哔剥燃烧”，是燃烧古歌谣的发展；“血水泪水汗水”浇铸上承“汩汩流淌”，是滔滔黄河水的延伸。诗中的太阳沿着人化的轨迹，由自然而历史，而生活，而精神，而哲理，层层升华最后浇铸出一颗巨大的红彤彤的民族心，这就是诗人为西部太阳所作的本质定型。

（袁忠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