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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创建心学后,他的世界看似光明起来。他适应了龙场这块土地,并且和当地的土著发展出了深厚的友谊,这源于王阳明高度的传道责任感。悟道后,王阳明马上把精力投入到讲学事业中。他让仆人开发了一块空地当作潦草的讲习所,热情地向土著居民发出邀请。
实际上,自王阳明来到龙场,当地土著们就对这个有气无力的中原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在他们眼里,王阳明有些诡异。有时候,这个中原人很正常,也很勤奋。他耕种土地,修葺山洞,生火做饭。而有时候,这个中原人像个神经病,要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森林里来回转悠;要么坐在空地上,一动不动。有一段时间,他们认为王阳明比山中的虎豹毒虫更可怕,而有时候,他们则觉得王阳明和蔼可亲。在森林中偶然相遇时,王阳明都很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
王阳明邀请土著去听他的讲座,土著们蹲在一起开会讨论,有人说不去,因为中原人外表忠厚,内心狡诈。也有人说,可以去,但必须全副武装。最终,王阳明几次三番邀请的热情感动了他们。他们只带着一颗心来了。
他们是王阳明在龙场结交的新朋友,这些人被王阳明所讲的内容深深迷住(土著讲的语言和汉语不同,无从得知王阳明是怎么向他们传道的),每天都来捧场。有捧场的自然就有砸场的,正如一个出色的人有朋友就肯定有敌人一样。
来砸王阳明场子的人是贵州巡抚王质。王质早年在中央政府担任御史,知道王阳明。担任御史的人由于需要经常找碴儿弹劾别人,所以心理往往比较扭曲。王阳明来贵州,作为巡抚,王质当然早已知晓。按王质的想法,王阳明到他的地盘任职,应该对他有所表示。可王阳明那段时间太忙,忙着存活,忙着悟道,就把这位贵州官场上的大佬忽视了。
这本是无心之罪,但王质认为自己的尊严受到了王阳明的挑战,于是派了一群亦官亦匪的人来到龙场驿站。这群人来砸场子时,王阳明正在给土著们讲课。他们训斥王阳明不识好歹,并作势要揍王阳明。王阳明丝毫不动声色,土著们却怒了。双方开战,当地人人多势众,来砸场子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王质大怒,当时就想调动军队对付王阳明,但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他意识到这是杀鸡用牛刀,而他只想让这只鸡对自己低头。王质拿出官老爷的威势来,下命令给贵州司法部长官毛应奎,要他通知王阳明,这件事的影响极端恶劣,王阳明必须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向他道歉,只有王阳明做到这一点,他才可以考虑是否要赦免王阳明的罪。
毛应奎了解王质,知道这是官场中“廉价自尊”下的无理取闹。虽然如此,他权衡了一下,认为王阳明比王质更容易摆平。于是他给王阳明写信,要他向王质道歉,哪怕就是一封道歉信也好。
王阳明陷入沉思。这是他龙场悟道后第一次遇到事,而且非常棘手。他必须拿出妥善的解决方法来证明心学的力量。反复思考后,他给毛应奎回了封信,他说,殴打那群流氓的本地居民不会无缘故打人,是那群流氓先动手的。他接着说,即使那群流氓是王质派来的,但我和王质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何要向他道歉?如果他非揪住这件事不放,那你替我转告他,我在恶劣的龙场什么没有遇到过,几乎一日三死,再大的风暴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虫豸。他最后说,我虽然是流放官员,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正是他心学的灵魂:人人都有尊严,不可侵犯。据说,王质收到这封并非是给他的信后大为震惊,只好接受了尊严被侵犯的现实。
凭几句义正词严的大话就把对手吓跑,世界上没有这回事。如果真有,公平和公正早已立足人类世界。王质不再找王阳明的麻烦,最有可能是毛应奎周旋的结果。毛应奎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在收到王阳明的回信后,他亲自去见王阳明。王阳明的人格魅力令他一见折服,这使他马上断定王质和王阳明之间的谁是谁非。在他的调和下,王质很容易做出判断,这件事再闹下去成本太高,而且有失他的身份,于是,不了了之。
自此,王阳明的敌人王质消失,毛应奎则成了他的新朋友。
王阳明还曾神交了一位朋友,正是这位神交之友催生了中国文学史上最灿烂的篇章《瘗(yì)旅文》。我们想要了解王阳明的文学成绩,只需要欣赏这篇文章就足矣: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叹。”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早,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
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耳,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伤哉!
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疠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
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傍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现在,我们将这篇文章翻译成现代白话文。一篇优秀的古典文章,翻译成白话文字,即使减色不少,但同样能动人心弦。
在大明正德四年(1509年)秋季某月初三,有一名吏目从北京来到这里,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身边带着一个儿子、一个仆人,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上任,路过龙场,投宿在一户苗族人家。我从篱笆中间望见他,当时阴雨昏黑,想向他打听北方的情况,没有实现。第二天一大早,我派跟班的一人去探视,他已经走了。近午时刻,有人从蜈蚣坡那边来,说:“有一个老人死于坡下,旁边两人哭得很伤心。”我说:“这一定是吏目死了。可悲啊!”傍晚,又有人来说:“坡下死了两个人,旁边一人坐着叹息。”问明他们的情状,方知他的儿子又死了。第二天,又有人来说:“看到坡下堆了三具尸体。”那么,他的仆人又死了。唉,令人神伤啊!
想到他们的尸骨暴露在荒野,无人认领,于是我就带着两个跟班,拿着畚箕和铁锹,前去埋葬他们。两名童仆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说:“唉,我和你们,本像他们一样啊。”两名童仆怜悯地淌下眼泪,要求一起去。于是在旁边的山脚下挖了三个坑,把他们埋了。随即供上一只鸡、三碗饭,一面叹息,一面流着眼泪鼻涕,向死者祭告说:
“唉,悲伤啊!你是什么人,什么人啊?我是此地龙场驿的驿丞、余姚王守仁呀。我和你都生长在中原地区,我不知你的家乡是何郡何县,你为什么要来做这座山上的鬼魂啊?古人不会轻率地离开故乡,外出做官也不超过千里。我是因为流放而来此地,理所应当。你又有什么罪过而非来不可呢?听说你的官职,仅是一个小小的吏目而已。薪俸不过五斗米,你领着老婆孩子亲自种田就会有了,为什么竟用这五斗米换去你堂堂七尺之躯?又为什么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你的儿子和仆人啊?哎呀,太悲伤了!
“你如真正是为留恋这五斗米而来,那就应该欢欢喜喜地上路,为什么我昨天望见你皱着额头、面有愁容,似乎承受不起那深重的忧虑呢?一路上常冒着雾气露水,攀援悬崖峭壁,走过万山的峰顶,饥渴劳累,筋骨疲惫,又加上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难道能免于一死吗?我固然知道你必死,可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你的儿子、你的仆人也会很快地死去啊。都是你自己找来的呀,还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怜念你们三具尸骨无所归依,才来埋葬罢了,却使我引起无穷的感怆。唉,悲痛啊!
“纵然不葬你们,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阴深山谷中粗如车轮的毒蛇,也一定能够把你们葬在腹中,不致长久地暴露。你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但我又怎能安心呢?自从我离开父母之乡来到此地,已经三个年头。历尽瘴毒而能勉强保全自己的生命,主要是因为我没有一天怀有忧戚的情绪啊。今天忽然如此悲伤,乃是我为你想得太重,而为自身想得很轻啊。我不应该再为你悲伤了!
“我来为你唱歌,你请听着。我唱道:‘连绵的山峰高接云天啊,飞鸟不通。怀念家乡的游子啊,不知西东。不知西东啊,顶上的苍天却一般相同。地方纵然相隔甚远啊,都在四海的环绕之中。想得开的人到处为家,又何必守住那旧居一栋?魂灵啊,魂灵啊,不要悲伤,不要惊恐!’
“再唱一支歌来安慰你:‘我与你都是离乡背井的苦命人啊,蛮人的语言谁也听不懂,性命没指望啊,前程一场空。假使我也死在这地方啊,请带着你子你仆紧相从。我们一起遨游同嬉戏,其乐也无穷。驾驭紫色虎啊,乘坐五彩龙;登高望故乡啊,放声叹息长悲恸。假使我有幸能生还啊,你尚有儿子仆人在身后随从;不要以为无伴侣啊,就悲悲切切常哀痛。道旁累累多枯冢啊,中原的游魂卧其中,与他们一起呼啸,一起散步从容。餐清风,饮甘露啊,莫愁饥饿腹中空。麋鹿朝为友啊,到晚间再与猿猴栖一洞。安心守分居墓中啊,可不要变成厉鬼村村寨寨乱逞凶!’”
王阳明在龙场除了结交新朋之外,还有旧友来巩固他们之间的友谊。这些旧友都是他曾经在北京讲身心之学的弟子,以他的妹夫徐爱为首,陆续来到龙场。当这些人得知王老师创出了不同于朱熹理学的学说后,大为惊奇。他们让王阳明讲讲这个新学说,王阳明侃侃而谈:“心即理。”
众人不明白。
王阳明说:“我心中有个能知是非善恶的良知,所以一切道理都在我心上,就是:心即理。”
这一说法当然让他的弟子们耳目一新,但他们疑虑重重。徐爱就问:“您说心即理,不需外求。我孝顺父亲的种种行为,恐怕要去外面求取吧。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知道那些孝顺父母的礼节?”
王阳明的解释是:“如果你真有孝顺父母的心,就会去做孝顺父母的事。天冷了,你会给父母盖被;天热了,你会给父母打扇子。这种礼节,你需要去外面学吗?孝顺这个道理就在你心中,如果它在外面,比如在你父母身上,倘若你父母去世了,难道它就消失了?”
王阳明心目中儒家伦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孝道到底该如何表现,有件事可以说明。王阳明的爱徒徐爱曾在安徽祁门遇到一个叫傅凤的人,此人以孝顺父母为终生理想。可因没有像样的工作而赚不来钱,所以理想无法实现。徐爱就推荐他来见王阳明。王阳明于是给他讲心学,傅凤偶有所得,正要痛下决心修行时,突然意识到年迈的父母和傻子弟弟都需要他来养活。所以就抛弃心学,不顾性命日夜苦读,希望能考个进士,有个一官半职来养活父母和弟弟。因为吃不饱,再加上学业辛苦,竟然患了大病,卧床不起。但傅凤仍然坚持读科举之书,王阳明的弟子们都千方百计劝他以身体为重。
傅凤很苦恼,于是请教王阳明。
王阳明叹息说:“你呀,虽然志在孝亲,可已陷入不孝的深渊了。”
傅凤吃惊地问:“难道我不想去做官赚钱养活父母和弟弟,就是孝了吗?”
王阳明说:“你为了做官赚钱而养活父母和弟弟,却把自己搞成病夫,这是孝吗?”
傅凤疑惑。
王阳明又说:“就看你现在病恹恹的样子,能考上进士吗?”
傅凤很坦诚地说:“不能!”
王阳明说:“你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却没有得到官职,而因为你身体很差,不能照顾父母兄弟,可能还要让他们来照顾你。你说,你这不是大不孝,还能是什么?”
傅凤潸然泪下,请王阳明出个好主意。
王阳明说:“宇宙中最真的孝,就是不让父母担心。知道了这个,你就知道怎么去孝顺父母了。”
我们可以看到,王阳明心学中所倡导的孝的问题,其实就是一门不让父母担心的学问。良知告诉一个人,孝顺父母的终极目的是让他们心上安宁,物质条件还在其次。这其实就是感应,人世间所有父母希望的其实是儿女平安,锦衣玉食并不重要。那么,将心比心,我们希望的其实也是父母平安,心平安,身平安。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是你的身心要平安,否则,这都是空谈。宇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世事也在变幻,但那些良知未被遮蔽的心对于孝顺的要求却是亘古不变的。想要真孝顺,做到五个字就可以了。这五个字是:让父母心安。
有弟子曾问王阳明,学习朱熹理学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我们去外面格物,把格到的道理用静坐思考的方式和自己的心吻合就是了。您这个学说,应该怎么学会它呢?
王阳明给出了四点:第一,立志。就是要打定主意,下定做圣贤的决心;第二,勤学。做圣贤必须勤奋,努力学习知识和提升品德;第三,改过。有错就要改,绝不姑息;第四,责善。也就是在朋友之间要以责备的方式劝善。
实际上,这是儒家提倡的老方法:在仿效典范和反省中获得自我,进而成为圣贤。这时的圣贤就是心灵自由、自己能支配自己的人。
不过在龙场,除了徐爱之外,并没有矢志不移跟随在王阳明身边的弟子。这些弟子来了几天,或许是有别的事,又或许是忍受不了龙场的生活环境,所以就离开了。王阳明在《诸生》这首诗中叹息说,人生相聚机会不多,何不把你们的书和行李拿来,咱们在一起享受心学的极欢大乐?(“唯我二三子,吾道有真趣。胡不携书来,茆堂好同住”)
而心学的极欢大乐在此时恐怕只有他一人能享受。虽然如此,他已蜚声整个贵州。前来拜访他的人相望于道,贵州龙场看上去不再是个闭塞之地,而成了人来人往的市场。在来看他的人中,有一人很特殊。他就是贵州军区世袭军政长官(贵州宣慰司宣慰使)安贵荣。安长官在贵州并非等闲,贵州的驿站就是他的祖上奢香夫人为明帝国免费创建的,所以他的神态里有一种无上荣耀的傲慢。安贵荣来见王阳明并不是听心学,按他的思维,王阳明学识渊博,声名远扬,肯定有非凡的智慧。他希望王阳明能为他解惑,这个惑就是:他想减少贵州通往中原的驿站数量。
王阳明劝他别胡思乱想:“驿站,尤其贵州境内的驿站是中央政府控制贵州的烽火台,你撤驿站,会给中央政府‘企图弱化中央政府对贵州控制能力’的印象。后果如何,不必我说。”
安贵荣急忙派人送来酒肉,说:“想不到这深山老林里有您这样见识非凡的人,让人钦佩,关于裁撤驿站的事,我以后想都不想。”
王阳明回答他:“我没有这样的力量。我说的这个道理,你心中早已有之。”
这个回答很阴险,一方面他暗示,安大人你要裁撤驿站恐怕就是有这想法。一方面,我的心学说,道理在你心中,我只是提醒了你一下而已。
但安贵荣贼心不死。这件事不久,贵州境内发生了两个少数民族首领的叛乱。王阳明判断,这两人是安贵荣的部下,他们叛乱和安贵荣的默许有直接关系。因为叛乱持续了一个月,安贵荣的军队毫无动静。他给安贵荣写信说,两人叛乱是在你的军事管辖区,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胡闹?中央政府怎么想?即使不追究你的失职,如果调动别省的军队来镇压,你的颜面何在?
安贵荣看到这封信后,冷汗直冒。他马上出兵,轻松平定了叛乱。
由此看来,王阳明在龙场的身份不仅是个驿站站长,还是个教育家,偶尔还客串下政治家。他的朋友越来越多,声名大振,他的命运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洗礼后发生了大逆转。所有人都知道,龙场这块天地已容不下他,他离开龙场的日子已不远了。
王阳明是被人请出去的,而且被请了两次。第一次请他的人是贵州省主管教育的副省长毛科,他和王阳明是同乡。1508年冬天,他到龙场听王阳明讲学,由于没有深厚的思想根基,毛省长很容易接受新思想。王阳明心学本身是灵动的学说,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于是他邀请王阳明去省城贵阳讲学。王阳明委婉拒绝。他说,我现在只是山野村夫,体弱多病让我变得异常疏懒。我没有用功阅读和研究经典,所以没有资格担任讲师。我现在正准备去看医生,您作为官方代表,给我这样的荣誉,实在让我惭愧。
毛科当然不会明白王阳明这番托词背后的心理活动。在王阳明看来,他的心学是帮助人完善道德,而并非是指导人科举考试。但毛科的用意很明显,他要王阳明到贵阳讲学就是希望王阳明能帮他培养出一批考试高手,这和王阳明的出发点南辕北辙。
毛科在1509年初被调离贵阳,接替他的叫席书,毛科临走前叮嘱席书,王阳明学大才渊,不应该在龙场驿沉沦。席书谨遵前任教诲,上任不久,就跑到龙场驿来听王阳明的讲课。课后,他请教王阳明,朱熹和陆九渊二人的思想有什么不同吗?王阳明说,这个话题太深,作为晚辈,他暂时还没有资格来谈。他话题一转,普及了一会儿自己的心学。简易明快的心学马上就让席书为之着迷。不过,席书是朱熹理学的门徒,虽然着迷,但对王阳明心学的“真理性”表示怀疑。
第二天,席书满腹心事地来了。他还是希望王阳明能讲一下朱熹和陆九渊的不同,或者是,他王阳明和陆九渊的不同。王阳明只好满足了席书的愿望。
王阳明从“知行”的角度来说明他和朱熹、陆九渊的不同。他说,朱熹是通过经书得到天理,然后去实行;陆九渊是通过静坐得到天理,然后去实行。二人虽然在得到天理的方式上不同,可都认为“知行”是有先后次序的。而王阳明却认为,知与行是合一的。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成果,二者是一回事。席书没有深入质疑“知行合一”的问题,而是质疑另一个问题:“您也提倡静坐,和陆九渊的静坐有什么区别吗?”
王阳明说:“陆九渊静坐是希望从心中得到真理。而我提倡静坐,是因为现在的人心浮气躁,静坐能让他们把心沉静下来,我并没有让人一味静坐去获取真理,那不是正路。”
席书问:“那您从哪里获得真理?”王阳明回答:“真理就在我心中,但必须去事上练,只有去实践了,你才能更深刻地体会这一真理。而且,这两者是不可分的,正如知行合一一样。”
席书这回心悦诚服,马上让人修建贵阳书院,并亲自率领贵阳的秀才们来到龙场,以师礼请王阳明到贵阳。
由此,王阳明离开了他的放逐地和涅槃重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