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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助力”当然不是王阳明,他正在余姚置办父亲王华的丧礼,全身心沉浸在父子之情的漩涡中,心无旁骛。1522年农历二月,王华安详地离开人间,享年七十七岁。

王华是王阳明一生中最敬慕爱戴的人。他年轻时和父亲王华常有冲突只是性格使然,王阳明内心深处始终把父亲当成一个伟大的人,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父亲。王华同样如此,他亲眼看着王阳明从一个叛逆少年成长为国家栋梁,到后来,他几乎深深地佩服起自己的儿子来。当他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刻,朱厚熜第二次封王阳明新建伯的使者们到达余姚,王华在病榻上对王阳明说:“不能有失礼之处,扶我起来迎接使者。”使者走后,王华问王阳明:“有失礼否?”王阳明回答:“没有。”王华颔首,闭上眼睛,离开人世。

王阳明号啕大哭,像个孩子。大家都以为他会哭得神志不清,可半天工夫,王阳明就从伤悲中恢复过来,投入到葬礼的筹办中去。像是排兵布阵一样,王阳明把门下的弟子们按照素质的不同分工,比如他让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负责出纳,让平时非常注重卫生的人负责厨房,让嘴巴灵活的人负责接待客人。余姚风俗,葬礼非常奢华,有肉有酒,连桌椅都要置换新的,王阳明把这一风气革除,一切从俭。

不过几天后,他又吩咐厨房烹饪几样荤菜。他对弟子们说:“你们这些人啊,平时就有酒有肉的,突然吃素,肯定受不了,所以我为你们添个荤菜。而那些来客大都是浙江余姚人,不添加荤菜,就会和他们的习俗产生冲突,这是权宜之计,也就是致良知。”

任何时代,提倡俭朴都是天理使然。不过也要实事求是,王阳明的这一举动并未违反天理,相反,他在处处为别人考虑,恰好符合了天理。杨廷和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就不可能有“大礼议”事件。而正因为他不懂这个道理,才会有懂这个道理的人出现,这就是朱厚熜所希望的助力。

助力来自三个人,第一个是曾大力邀请王阳明到贵阳讲学的席书,此时正以都御史的职务在巡抚湖广(湖北南部、湖南及广东北部地区);第二个是王阳明最忠诚的弟子、吏部官员方献夫;第三个则是王阳明最聪明的弟子之一、南京刑部主事黄绾。三人将心比心地认为朱厚熜应该听从良知的指引认亲生父亲为皇考,同时也就认定杨廷和一党的行为违背天理良知。

朱厚熜看到三人的上书后,心花怒放,马上重新提出要认自己亲爹为皇考的问题。杨廷和坚守阵地,寸步不让。1522年农历十一月,朱厚熜祖母去世。按礼,皇帝的祖母去世,朝廷应该披麻戴孝三个月,可杨廷和让礼部下达命令:披麻戴孝十三天。朱厚熜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私下指使被杨廷和驱赶到南京的张璁联合各种力量反击。1523年农历十一月,张璁、南京司法部主事桂萼、席书、方献夫、黄绾联合上书请求朱厚熜坚持立场。朱厚熜以迅雷之势召集朝中官员要他们议论这份上书,同时发布命令,调张璁、桂萼进京任职,其他三人也被重用。

当杨廷和准备动用他的政府力量阻止时,为时已晚。杨廷和心惊肉跳起来,他发现这个小皇帝的手腕比他想象的还要强。1524年春节刚过,杨廷和向朱厚熜提出辞职,同时命令他的党羽们上书朱厚熜挽留他。朱厚熜见到雪片一样请他挽留杨廷和的上书,只好不同意。杨廷和发现自己先赢了一局,马上乘势追击,故伎重施,再提辞职。朱厚熜早有准备,反应极为凌厉,他的辞职信才上,朱厚熜只看了前面几句话,立即批准。当杨廷和的党羽们把请挽留杨廷和的信件送来时,批准杨廷和辞职的诏书已公布于众。杨廷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辞职”了。

杨廷和的悲愤可想而知,临走前,他的同伙问:“您走后,谁能领导我们?”杨廷和茫然若失地答道:“蒋冕吧!”

蒋冕是内阁第二大学士,杨廷和一走,他自动升为首辅。但他没有杨廷和的威望和魄力,所以他虽然带领群臣给朱厚熜制造了很多小问题,却远未形成大麻烦。在坚持了三个月后,1524年农历五月,蒋冕退出。按资历,大学士毛纪硬着头皮顶上,可他连蒋冕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苦撑了两个月后,提出辞职。大学士费宏接过毛纪的棒子时,“大礼议”已接近尾声。

费宏不是坚定的杨廷和主义者,朱厚熜和他的顾问们也发现了这一事实,于是在1524年农历七月,朱厚熜邀请费宏和他在内阁的同僚参加茶话会。会上,朱厚熜委婉地说,他要称亲生父亲为皇考。费宏等人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朱厚熜就认定这件事成了。可费宏回到内阁后,在杨廷和主义者们的逼迫下不得已发表声明反对皇上的自作主张。

朱厚熜立即把费宏找来,斥责他阳奉阴违,拿皇帝当猴耍。费宏吓得浑身发抖,慌不择言地答应朱厚熜将在四天后为朱厚熜的亲生父母上“帝”“后”尊号。

朱厚熜只高兴了两天,第三天早朝结束后,200多名官员不愿意散去,跪在阙下,向朱厚熜提出抗议。朱厚熜当时正要进行斋戒,发觉有骚动,就派宦官去查看。宦官回报说,官员们跪在那里不肯散去,除非皇上明天改变初衷。朱厚熜再让宦官去传递要官员们散去的命令,可这些官员说,没有书面命令,他们就跪死。朱厚熜马上就拿出书面命令,可大臣们食言,仍不肯散去。

张璁和桂萼适时地向朱厚熜进言说,带头的人正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他最近这段时间像是疯了一般。他还挑唆那些愚蠢的臣子说:“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于是有些臣子就跟着起哄说:“万世瞻仰,在此一举。”

这些臣子的确有名垂青史的意愿,在阙下伏跪时,大声喊叫朱元璋和朱祐樘的帝王称号。很多人在这场运动中因夸张的政治表演脱颖而出,他们用拳头捶打膝盖下的砖石,吼起来连雷公都要退避三舍的声音,放声大哭。有人发现如果不这样做就会面临不忠不孝的指控,所以使尽浑身气力紧紧跟随。一时之间,紫禁城在哭声中晃动起来。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朱厚熜不悬崖勒马,那国家命脉就毁于一旦。

朱厚熜气得直跳脚,他对张璁说,大同正发生兵变,这是国家大事,他们不关心这些,却盯着我这点家事,如今还想把紫禁城哭塌,真是天理不容。他下达命令:“把哭声最大的扔进锦衣卫监狱,杖刑伺候。”于是,一百多人被扔进了锦衣卫领了杖刑。

第二天,朱厚熜成功地为自己的父母上了尊号。至此,绵延达三年多的“大礼议”事件暂时结束。我们由此可以看出,有些事根本就不是“议”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王阳明对待“大礼议”的态度如何?除了我们前面的猜测外,倒是有两件事实作为他态度的证据。

当他在余姚讲学时,有弟子问他对“大礼议”的态度,王阳明没有回答。有一天夜晚,他坐在池塘边,忽然想到“大礼议”,于是写了两首诗。

第一首是这样的:

一两秋凉入夜新,

池边孤月倍精神。

潜鱼水底传心诀,

栖鸟枝头说道真。

莫谓天机非嗜欲,

须知万物是吾身。

无端礼乐纷纷议,

谁与青天扫旧尘。

第二首则是:

独坐秋头月色新,

乾坤何处更闲人。

高歌度与清风去,

幽意自随流水春。

千圣本无心外诀,

六经须拂镜中尘。

却怜扰扰周公梦,

未及惺惺陋巷贫。

这两首诗实际上就是王阳明对待“大礼议”的态度,他显然是站在张璁、桂萼一边,以为天理当出于人情,朱厚熜当尊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考。

还有一件事能直接证明王阳明的态度。他的弟子陆澄开始时是杨廷和思想的参与者,后来他问王阳明。王阳明说:“父子天伦不可夺,皇上孝情不可遏,众多大臣的话未必是对的,张、桂诸位大贤的话未必是不对的。”

这已是明显表态,他和张璁、桂萼不谋而合。尤其是他的信仰者席书和弟子方献夫在向朱厚熜表明态度时,其思想出发点就是王阳明心学的出发点。

几年后,“大礼议”事件重新爆发,这一次双方势均力敌。而王阳明在官场中的很多弟子都站在了张璁、桂萼一面,肆无忌惮地攻击朱熹理学的卫道士们。很多人都认为,这是王阳明心学和朱熹理学的正式较量。不过我们应该注意张璁,他不是王阳明的弟子,甚至激烈反对王阳明心学。他在“大礼议”中支持朱厚熜只是因为他是个敏锐的政客而已。真正服膺王阳明心学的人,都没有登上权力之巅。所以,王阳明只能在余姚当他的教育家,权力核心对他而言,遥不可及。

那么,作为他其中一个最光芒的身份——军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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