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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中日甲午战争
东学党是朝鲜民间崛起的反抗暴政和反抗除了中国人以外所有外国人的组织,闵氏家族用最残酷的手段镇压他们,结果激起全国大暴动,朝鲜政府失去控制。一八九四年,即中国古老历法的甲午年,朝鲜向中国请求派军平乱。当中国军队出发时,依照中日《天津条约》,通知日本,两国军队遂同时到达朝鲜。日本这一次已拿定主意,再也不走了,他们从甲申事变(一八八四)焦急地等待了十年,才等到这个天赐良机。
东学党听到中国军队登陆的消息,精神上失去支持,即行溃散,天大的变乱霎时间归于平息。中国通知日本,要求两国军队同时撤退,日本提出种种不能马上撤退的理由,然后,突然间发动攻势,把王宫占领,逮捕闵氏家族以消除人民的怨恨,请出李是应再当摄政王。国王李熙在压力下,下令废除跟中国签订的一切条约,又下令征召日本军队驱逐侵犯朝鲜主权而又拒不撤退的中国军队。
中国急向朝鲜增援,当增援的军舰济远号跟广乙号,运送陆军到牙山(汉城南八十公里)回航,驶到距牙山六十公里的丰岛海面时,受到日本舰队偷袭,广乙号搁浅,自己炸毁。济远号竭力抵抗后不支,悬起白旗诈降,然后乘隙逃走。日舰在追击途中遇到中国第二批增援部队所乘的高升号商轮和操江号护航舰。高升号被击沉,增援部队一千二百人仅七十余人逃生。操江号携同所载运的白银二十万两军饷投降。
中日两国同时宣战。
战争分别在陆海战场进行。中国驻防牙山的陆军,自丰岛海战后,就受到日军的猛烈攻击,无法抵抗,即向汉城北方二百公里外的重镇平壤撤退。中国在平壤集结的军队有一万四千人,司令官(诸军总统)叶志超是官场中的典型人物,胆小如鼠,视钱如命,又没有声望,其他将领们也都是大小官僚,除了吸食鸦片外,每天都摆酒欢宴,既不体恤士兵,也不理会逼面而来的大敌,他们都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官场哲学。等到日军以一万五千人发动攻击时,大军即行崩溃,叶志超首先逃生。日军乘胜尾追,越过鸭绿江,深入中国领土的辽东半岛,顺利地占领位于半岛最南端、中国最优良的旅顺军港。日本这时已决心永远的攫取旅顺,所以在旅顺作灭种式的大屠杀,中国人全部死尽,只有三十六人逃生。
平壤溃败三天后,中国北洋舰队,包括战舰十二艘、炮艇二艘、鱼雷艇四艘,从大连出发,运送增援平壤的武装部队在大东沟(辽宁东港)登陆,在回航途中的黄海上,跟同样拥有十二艘战舰和四艘鱼雷艇的日本舰队相遇。
北洋舰队司令(提督)丁汝昌站在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指挥,下令舰队作一字形雁阵应战。可是副司令兼旗舰舰长(右翼总兵旗舰管带)刘步蟾,发现如此则旗舰定远号恰恰在最危险的前端,将第一个受到炮击,于是他在转达命令时,竟改为人字形雁阵,使定远号位于他认为比较安全的中央后方位置。英国顾问泰乐尔看见阵势跟司令所下的命令不符,对这种在海军中闻所未闻、几近叛变的阵前抗命,大为震骇。他急忙奔上舰桥,企图挽救,但时间已不许可,日舰已经逼近,刘步蟾下令开炮。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定远号的大炮发射第一炮时,那个年久未修,早就锈烂了的舰桥,被震断裂,丁汝昌和泰乐尔被双双抛到半空而后跌到甲板上。丁汝昌腰部重伤,泰乐尔失去知觉。日舰的猛烈炮火,把定远号的桅樯摧毁,以致悬挂不出指挥的旗帜,各舰遂成了一群各自为政的盲鸭。
海战只五小时,中国战舰五艘沉没,其余全部重伤,落荒而逃。日本则仅旗舰松岛号重伤,无一舰被击沉。
北洋舰队这时仍剩下军舰二十六艘,包括战舰七艘、炮艇六艘、鱼雷艇十三艘,集结在基地威海卫(山东威海)。旅顺陷落后,威海卫更加重要,仍控制着渤海海口,阻止日舰进攻天津。黄海战役三个月后,日本海陆夹攻威海卫,陆军由山东半岛最东端的成山角登陆(七世纪时,中国援助朝鲜半岛上新罗王国的远征军,就在这里乘舰出发),日军登陆后,攻陷威海卫的要塞炮台,北洋舰队反而暴露在自己岸炮的威胁之下。日本海军又一连两夜发动鱼雷艇偷袭,定远号被击搁浅,来远号和威远号则被击沉,两舰上的战士伤亡惨重,但两舰的舰长却安然无恙,因为两位舰长都上岸嫖妓去了,根本不在舰上。
这是一个绝望的局势,中国海军主力全在北洋舰队,其他南洋、粤洋两个舰队都微不足道,而且地域观念和派系观念,使他们乐意于看到以李鸿章为首的北洋系势力瓦解,所以北洋舰队根本不可能有援军。不久,司令部所在地的刘公岛上发生兵变,水兵弃舰登陆,要求司令丁汝昌“放他们一条生路”,而岛上驻防的陆军却抢着攀上军舰,要求快快逃命。秩序已乱,英国顾问瑞乃尔建议丁汝昌凿沉残余军舰,士兵徒手投降。丁汝昌采纳,下令沉船,可是那些舰长们恐怕沉船后会触怒日本人,可能性命不保,所以拒绝执行命令。丁汝昌又打算率领各舰突围,更没有人理他,丁汝昌只好服毒自杀。
拒绝沉船,又拒绝突围的舰长之一程璧光乘着悬挂白旗的炮艇出港,向日本舰队投降。历时二十四日的威海卫战役结束,曾经煊赫一时,作为自强运动结晶的北洋舰队,灰飞烟灭。清政府知道大势已去,尤其是那位皇太后那拉兰儿,急于庆祝她六十岁的快乐生日,所以迫不及待向日本乞和。
次年(一八九五),中国代表李鸿章在他领导的事业全部失败后,到日本低头接受屈辱的和平,签订《马关条约》:
一 中国承认朝鲜独立自主。
二 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澎湖给日本。
三 中国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二亿两(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中国战败,朝鲜陷于惊恐,在朝鲜人的眼中,伟大的天朝是不会战败的。朝鲜失去了靠山,六神无主,只有默默地承认日本为他们的宗主国。
——本世纪(十九)最后第三年(一八九七),日本命朝鲜国王改称皇帝,并改称为大韩帝国。下世纪(二十)一九一○年,即清政府被中国人推翻的前一年,日本命李照签订跟日本《合并条约》,朝鲜遂亡。朝鲜当中国的藩属一千余年,两国感情融洽,如足如手,中国对朝鲜没有任何领土野心,这一次又为了保护它,而连自己的领土都赔了进去。但它当日本的藩属只不过十六年,就被并吞。
《马关条约》既然签订,中国的重大损失已成定局,然而国际间错综复杂的形势,却发生三国出面强迫日本退还辽东半岛的事件。俄国、德国、法国联合起来向日本提出抗议,认为割让辽东的要求,过份苛刻。这事件的动机十分简单,当中日战争爆发之前和已经爆发之后,清政府渴望俄国或其他任何一国出面干预,但没有一国肯帮这个忙。等到条约签订,俄国才发现它垂涎已久,远东最大的不冻港旅顺和旅顺所在地的辽东半岛,竟落到日本人手中。德、法两国也愿利用俄国的心理状态,向俄国和中国表示惠而不费本的友谊,作为以后索取报酬的资本。纯粹自私的动机,在外交词令下,看起来好像是正义的行动。
日本无力跟三国抗衡,答应把辽东半岛退还中国,但由中国增加白银三干万两的赎金。
——三国干涉还辽事件,使清政府的当权人物对俄国感激零涕,认为俄国真是中国最好的朋友。这份感激之情维持了五年,直到下世纪(二十)第一年(一九○○),俄国乘八国联军进攻中国之际,突然间出兵占领面积达一百一十万平方公里的东北三省,清政府才大梦方醒。
十六 中国失败的原因
在发奋图强上,日本起步比中国迟。中国门户开放了十年之后,日本门户才开放。中国发动自强运动七年后,日本才明治维新。但海军居世界第十一位的蕞尔小国日本,却一举击溃了海军居世界第七位的庞然大物的中国,使全世界都大大的震惊,不得不承认中国是远东病夫。——当时,欧洲人称土耳其帝国是近东病夫。
都是发奋图强,为什么日本办得到而中国不能,不但本世纪(十九)不能,而且拖到下世纪(二十)中叶以前,仍然不能。
这可以由对门户开放所持的态度上,得到启示。
美国舰队敲开锁国二百余年的日本,日本并不把它当作一种耻辱,反而庆幸由于这个刺激,使日本早日惊醒。中国不然,像一个赤身露体而衰老患病的梦游患者,被鸦片战争惊醒后,发现自己所处的窘境,而认为惊醒他的人罪该万死。
日本面对着巨变,内心充满着恐惧和自卑,立刻就认清必须全盘接受西洋文化,才能生存。中国则悻悻然怒不可遏。对西洋文化怀着一种轻蔑和仇视的心情,在不得不屈服时,也只勉强接受一副漂亮的拳击手套,这已是让步的最大限度。也就是说,日本认为万事不如人,它的改变出自内心的彻底觉悟。中国则始终坚持从古代传下来的儒家系统的那些儒书,仍是救世良方,只要加以现代化的解释就可以了。
中日两国有同一的文化基础,却对同一刺激,产生两种恰恰相反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
我们认为主要的下列四项原因:
一 中国有长期的科举制度,日本没有。
二 中国有士大夫僵化了的阶层,日本没有。
三 中国人在经济上有安全感,日本人没有。
四 中国帝王有危险感,日本帝王没有。
日本于七世纪大化革新时,把中国文化几乎全部接受过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单单的拒绝或遗漏了中国知识分子最疯狂崇拜的科举制度。科举制度有它的主要功能,它使政权向下微作一隙的开放,使拥有相当资产的平民有机会借此一线狭径,爬到政权高峰。但也使帝王用它来控制知识分子,这些被长久控制的知识分子,在帝王跟平民之间,形成一个新的统治贵族。他们异于旧有的血统上的贵族,而是一种由科举考试而产生的贵族,即士大夫阶层。他们以研究儒家学派的儒书和做官为唯一职务,俸禄和贪污使他们的财富增加,再把这些财富投资到土地上,所以每一个士大夫都拥有土地和一个寄生性的家族。这些士大夫和这些家族,就像大海里无数礁石,而中国政府则像一只巨舟,在这些礁石之间,蹒跚行驶。日本因为从没有科举的缘故,它幸运的没有制造出来这些礁石,日本政府航行的大海是辽阔的,只要领导人决心改变方向,它就可以改变,不会遭遇到像中国领导人所遭遇到的密如星斗般礁石的阻吓。
科举制度主要内容是考试两千年前的儒书,儒家学派强烈的保守和崇古本质,也就成为士大夫最突出的冥顽性格,八股文的机械训练,更使士大夫脑筋里残存的想像力荡然无存、士大夫习惯于不用自己的思想,所有的著作都是代替圣人系统发言,于是养成一种不切实际发高烧的毛病,对社会上的任何改革和进步,都狂热的对抗。日本知识分子也有这种毛病,但毛病要轻得多,大多数都能冷静地思考到自己国家的缺点,虚怀若谷地接受西洋的生活方式和西洋文化的意识形态。
日本的长子继承制度也使日本社会的资金容易累积,比中国社会蕴藏较高的活力。长子继承制度一定使次子以下的子弟(至少占全国青年三分之二)都有一种不安全感,他们发现父母的财产跟自己无关时,只有走出家庭,赤手空拳到陌生的社会上创立事业。中国是平均继承的,每一个男子都有一份遗产,他缺少创业的刺激,如果他雄心勃勃地去创业——除非是去参加科举考试,社会上没有一个人会赞扬他奋发进取,反而会认为他不知道安分守己。
十九世纪以前的中国的家庭,往往跟家族同义,《红楼梦》上的贾府就是一个士大夫地主家庭的典型形态,没有工作不能生产的成年人,他不必工作,只要停在家里,照样可以享受被重视的生活。而在老年时,尤其占优越地位,所以中国人永远在礁石保护之下,而不是在政府巨舟的保护之下。日本人没有礁石作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必须奋斗。
中国政府的性质和皇族的地位,跟日本的完全不同。日本皇帝被形容为万世一系,是一种传奇的政治形态,日本有过将近七百年的幕府政治,但幕府的最高官位不过“征夷大将军”,他们把天皇的权力剥夺罄尽,但从没有人想到把天皇排除,自己去当天皇。中国任何一个有权力的野心家,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把皇帝挤下宝座,由自己的屁股坐上去,并且还要用极残忍的手段对付失去权力的帝王,以免他死灰复燃。帝王本身自然也用同样残忍的手段对付那些有权力的野心家,以免他们的屁股发痒。所以中国统治阶级对于权力问题,具有高度的敏感和紧张,帝王的最大工作不是治理国家,而是防止官员或将领独揽大权。一些高级官员或军事将领,也特别用不揽大权——事实上也就是不负责任,来表示自己并不是野心家。西洋文化中的民主政治,主要的精神是帝王无权,权在民选的宰相和议会,而这恰恰的严重违反了中国政治传统,更触犯了权力中心最大的禁忌。日本天皇事实上一直没有权力,所以也从不担心丧失权力,征夷大将军归还大政,不过把权力从旧式的幕府转移给新式的内阁与国会而已。
所以中国专制政体下的帝王,是世界上危险感最大的人,对野心家的恐惧心理,助长一种对中国伤害最大的贪污罪行。贪污在中国数千年不能绝迹,而在大黑暗时代尤其无孔不入,原因之一就是帝王有意培养它,当愤怒的人群纷纷控告某一有权人物贪污暴虐时,帝王往往暗自高兴,认为手握大权的人一旦把注意力放到贪污上,他就再不会有坐金銮殿那种野心。英明的玄烨大帝,就公开承认,绝对不贪污的官员根本没有。以贪污为中心的官员们的结合,形成一个只有中国才有,而其他各国所无的“官场”和官场特有的意识形态,在官场中,以善颂善祷和不负责任为第一要务。这些跟西洋近代文化,尤其跟自然科学工业以及军备业务,不能并存。日本却在二开始就肃清了贪污,建立起来一个非常有效率的文官制度,这是重要的分野。
石头投入河流会生出涟漪,苹果种进肥沃的土壤会发芽成长。石头投入酱缸只会听到“噗”的一声,苹果种进酱缸很少能发芽,即令发芽,也无法成长,即令成长,结出的果实也使人沮丧。中国没有力量摆脱数千年累积下来、沉淀下来的渣滓废物的污染,这是中国的不幸。
十七 百日维新·戊戌政变
中国在被日本击败后,弱点全部暴露。二十年前七十年代时,中国知识分子为堕落的祖国解嘲,说中国是一头睡狮,终会觉醒,有些外国人同意这个看法。现在西洋各国对这个睡狮的表现,哄堂大笑。当非洲、土耳其和印度莫卧儿帝国,先后被欧洲瓜分之后,他们认为瓜分中国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且必须迅速下手,否则就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在本世纪(十九)最末短短的五年内,各国对中国急吼吼宰割的成果,我们摘要列为下表:
从上表可以看出,中国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开始受到各国的凌迟酷刑。过去他们对中国还保持着对待一个一级强国应有的礼貌,现在完全露出帝国主义的狰狞嘴脸,不再作任何化装。像俄国对旅顺、大连,它的舰队突然闯进港口,声称有租借它,的必要,就大模大样作军事占领,清政府只好答应。英国对威海卫,法国对广州湾,都是直率地提出他们的要求。中国清政府这个末期癌症的老拳师,在失去了漂亮的拳击手套之后,只有挨打的份。
各国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各国预定的瓜分地区,都已协调妥当,只等动手的信号。幸而这个信号没有出现,却出现了美国的敏锐反应,美国不愿意被排除在瓜分的行列之外。本世纪(十九)最后一年(1899),美国国务卿(外交部长)约翰开发表声明,强调维护中国领土的完整和政治的独立,以及各国在中国有均等的通商贸易机会。这就是著名的“对华门户开放宣言”,各国因为它可以消除各国在中国对抗的紧张形势,先后表示赞成。
中国就在这种脆弱的均势之下,苟延残喘。
但被瓜分的危机,已使广大的青年知识分子觉醒。
《马关条约》签订的那一年(一八九五),北京正在举行科学制度下的全国考试,集中在北京参加考试,来自全国各省的数千名考生(举人),悲愤交集,推举一位广东省的考生康有为当领袖,领导大家向皇帝载湉上书,要求效法日本的明治天皇,变法维新。专制政府等级森严,这份请愿书当然到不了载湉面前。次年(一八九六),康有为已考取了进士,再向载湉上书,载湉仍然不会看到。不过以康有为当领袖被称为维新党的知识分子们的呐喊,已掀起政治性的狂飙,成为十二世纪宋王朝大学生在被金军包围的首都开封,发动激烈的知识青年救亡运动以来,第二次激烈的知识青年救亡运动。自强运动是当权官员发动的武器改良,现在是青年们要求发动的政治改革。
经过皇家教师副宰相兼财政部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和的推荐(在康有为失败后。翁同和又誓言他没有推荐过),年轻的皇帝载湉,发现了这个救亡运动。他在读到康有为稍后所著的《波兰亡国记》、《突厥亡国记》,不禁痛哭流涕,这位头脑清晰的君主对他的王朝和中国的前途,怀着极大的忧虑。本世纪(十九)最后第二年(一八九八),古历的戊戌年,二十九岁的载湉,接见地位卑微的康有为。接着从四月二十三日起到八月五日,一百零三天中,载湉颁发了下列一连串严厉的诏令,实行公孙鞅式的变法:
一 科学考试仍保留,但废除八股文,改用议论体裁。
二 设立北京大学(京师大学堂),各省原有的旧式书院(专门研究儒家的四书五经,造就科举考试人才),一律改为现代化的中学小学。并创办茶丝专科职业学校。
三 命满洲兵团,全部改用现代化武器,用新式训练。并将汉人组成的绿营兵团,改为警察。
四 撤销叠床架屋的若干中央机构,如詹事府(皇太子宫事务部),通政司(皇宫文件奏章收受处),光禄寺(皇宫供应部),鸿胪寺(属国或外国使节招待部,职权跟理藩院——藩属事条部重复),太常寺(祭祀部),太仆寺(畜牧部),大理寺(最高法院,职权跟刑部——司法部重复)。
五 选派满洲贵族出国游历考察。
六 改良司法部门,改良刑事诉讼法,改革监狱弊端。
七 命各省出版农业丛书,奖励各种工商发明。
除此之外,康有为还建议载湉进行更激烈的下列明治维新式的改革:
一 建立内阁会议制度,由皇帝召见大臣讨论国事(开懋勤殿)。
二 禁止妇女缠足。
三 请载湉率先剪去辫子,改穿西服(断发易服)。
四 请迁都上海,摆脱旧势力,在新环境中改革。
五 借巨款六亿元,改良军队,广筑铁路。
一百零三天中,载湉所作的这些冲击,使全国那些朽烂透顶了的官员士大夫阶层,像被挑了巢的蚂蚁一样,惊恐失措,骇叫奔走,乱成一团。自从十一世纪王安石变法失败以来,中国历史即显示出一个定律,在士大夫政治形态下,任何变法和改革都不可能。以王安石无懈可击的道德声望,和崇高的宰相地位,皇帝赵顼又有绝对控制政府的权力,都归于惨败。康有为不过一个新进的小官——工程部科长(工部主事),要他领导负载如此沉重的政府,做出比王安石还要激烈十倍的改变,失败自在意料之中。
变法运动在技术上也发生错误,包括载湉在内,维新党没有一个人有实际的政治经验,他们不先谋求广大人群的觉醒,反而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能控制局势之前,剥夺了太多人的既得利益,因而树立太多的政敌。像突然间废除八股文,仅此一项就使全国知识分子恨入骨髓,因为在这世界上,除了八股文外,他们再不会其他东西了,废除八股文就等于把他们全都埋葬。像突然间撤销那么多具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官署,立刻就触怒依靠那些官署为生的官员和寄生人物,他们散布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制造出愤怒的舆论,看起来北京就像是沸腾了一样。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而作太猛烈的刹车,会导致车辆翻覆。没有做好准备工作而作太猛烈的改革,会引起暴力对抗。
守旧党的势力事实上比维新党强大百倍以上,儒家学派理学巨头宰相徐桐,就是代表人物之一,他连从洋楼前面走过都不肯,他坚持“宁可亡国,不可改革”。监察部委员(御史)文祥是满洲人,他向载湉警告说,维新党的目的只在救中国,不在救清王朝。文祥的见解供给满族人反对改革的理论根据,他们誓言:“宁把国家送给友邦,也不交给家奴。”家奴,指的是汉人。
皇帝在理论上有绝对的最高权力,但必须获得军队的效忠,载湉也曾注意到这一点,他曾把河北省司法厅长(直隶按察使)负责在天津训练新军的袁世凯,擢升为副部长(侍郎)阶级,并且接见他,建立私人感情。但袁世凯是官场中人物,官场中人物只效忠权力较大的一方,那时中央的军权全部握在守旧党领袖直隶(河北省)总督满族人荣禄的手里,而荣禄正率领王公大臣(包括那些被裁撤的古老官署的高级官员),日夜在皇太后那拉兰儿——载湉的伯母兼姨母身旁,向她哭诉清王朝满族人的危机。而袁世凯又适时的告密说,皇帝载湉将有对那拉兰儿不利的行动。
于是,爆发政变,那拉兰儿从她那挪用海军经费,在北京西北六公里外兴建的豪华盖世的颐和园,悄悄返回北京,把载湉幽禁,下令逮捕维新党。康有为跟他的学生梁启超在英国和日本公使馆掩护下,逃到海外。六名维新党的领袖,包括大黑暗时代中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的谭嗣同,都被以叛逆罪名处决。其他的维新党人,都被贬窜。
那拉兰儿跟十一世纪的反改革主流司马光一样,掌到大权后,马上下令恢复原状。科举考试仍恢复用八股文,各古老官署仍恢复设立,司法恢复苦刑拷打,监狱仍恢复巴夏礼所受的那种黑暗。守旧党欢声雷动,歌颂那拉兰儿是满洲民族的救星,亘古以来最英明的女圣。
——历史不断呈现一种现象,对国家民族前途忧心如焚的人,往往受到最大的痛苦。而颟顸污秽的既得利益群,反而是最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