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书法报
很多书法家把模拟经典的技术经验神圣化了,将模拟的相似度视为不容侵犯的传统纯粹度。于是,一种对经典技术的复制蔓延在当下的书坛。技术的外壳、纯粹的模拟、冷漠的复制……这些作品可以进入重要展赛并获得认同。相反,那些苦心孤诣有深度的书法家,逐渐淡出书坛,真正享受着书写的快乐。
《牛奔福地 虎卧华堂》 行草 168x34㎝x2 蒋金明作
蒋金明在当下热闹的书坛并不引人注目,但他不断拓展的书写途径和不断深化的勘探能力,最终迎来大草创作的蝶化。最近他创作了一批作品,我认为这是他大草的重大转型。他出色的想象力与当下书坛所谓“晋唐一体化”的大草潮流保持着距离。所谓“晋唐一体化”,即将大草的取法集中在“二王”“旭素”之间。蒋金明的大草跳出这种局限,他将章草与大草有机融合,进行一种新尝试。
《李白诗》 草书 198×69㎝ 蒋金明作
首先,蒋金明面临大草与章草不同节奏频率组合之间的挑战。
如果说章草短而厚的点画形质,形成短促的书写节奏,要将其融入大草,难度很大。很多人也想过将章草融入大草,但是章草基本是以独立的结字为一个完整的书写单位,甚至很多是以单个笔画作为一次用笔的起讫。大草之所以比行书、小草、章草的书写方式更能调动情感、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是由于其书写组合方式不同于单字独立的书写组合方式。大草多以字组组合为“字串”的方式完成书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以“字串”为单位的书写方式,只是扩大书写的组合关系。但是书写组合关系的改变也带来一系列的改变,同时生成一系列由书写的改变到审美习惯的改变。正因为章草与大草之间是两种不同的组合关系,融合的难度非常大,所以我们很少能看到大草与章草真正有效的融合。
蒋金明在大草组合关系上有较强的把控力。他能突破章草与大草不同组合关系的能力。虽然大草以长线连绵组合为主体的书写方式,但是大草并非一连到底,也有停顿,也要有重新起笔,所以大草在组合上可以形成丰富的笔调。大草经典,如《古诗四帖》《自叙帖》的停顿处也常有意味。很少人会去注意停顿处的“断”与“连”的组合关系,更多将注意力放到直观的连带组合中来。但恰恰“断”处的表现,是决定一件大草作品的关键,也是体现作者才情最为集中之处。
蒋金明在大草创作中找到章草与大草融合的关键链接,以传统大草的线条组合为主体,常将三五个字为一组,掺以章草笔调,收笔处特别凝重有力,大大增强大草创作的节奏感。长线短画的组合,书写节奏蕴含章草意味的支撑,又不仅仅是笔画之间的连、断组合,使得他的大草具有鲜明的特色。
《杜甫诗》 草书 248×78㎝ 蒋金明作
其次,蒋金明大草的底色源于对章草创作的深刻体验。
书法创作的融合,不是一种具体的比例关系,常常有一种深刻的体验作主体,并不断地吸收其他书法语言融合。蒋金明有着大量纯粹的章草创作,大字、小字都用章草来写,比如大字对联、小字《战疫八首》组诗,他的章草创作是比较丰富的。比如,他用篆籀笔法写出凝重的笔调,也用平笔直铺的笔法写出整洁干练的线质。他对章草的深入,也许源于个人的审美追求。他早期有过对米芾的精研,又在米芾的基调中,增加厚实、凝重的笔意,这能够加深他对章草的理解,所以在章草中可以照见蒋金明的审美底色。对章草的理解与体验既是他有别于当下书法时尚取法的表现,也是其书法观的一种表达方式。从蒋金明的大草中,可以看到他在章草上的体验深度。章草简练的结构与凝练的用笔,是隶书向草书过渡过程中结字方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章草结构意味的重组,这种凝练的审美深意是很多作者不容易到达的。
蒋金明对章草的深入不像当代一些书人那样,在章草上作细致的技术分析与临习,然后模拟章草的相关技术来获得创作支撑,而是对章草简洁的结字、古厚的线质作深入体验。当代写章草的书家一般沿着两种途径,要么将章草作为主要创作书体,要么拓宽书法创作的边界;很少有人将章草融合其它书体进行成功的实践。元代杨维桢的小字行草常有章草笔踪,将章草和其他书体融合,体现杨维桢的创新精神。但杨维桢行书还是以王羲之行书体系为主体,章草只是作为一种点缀来丰富其书法语言。蒋金明把章草的形与意贯穿在其大草创作中,打通章草的笔势与体势,成为其大草创作的鲜明表现特征。
《杜甫诗》 草书 248×78㎝ 蒋金明作
第三,章草的结构意象对于蒋金明大草草法的建构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大草创作中,一些书人容易忽视草法、结构的意象在大草意境中所起的作用。一些书人的大草写得很俗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草法的庸俗,只是一般意义上了无新意的草法连接。优秀的大草书家,其草法都有坚实的传统支撑,草法真正决定大草品位的高低。蒋金明将章草的结构意象融入大草创作,使得其作品的草法结构内核有了高古意象支撑。章草结构的意象在蒋金明的作品中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蒋金明所要表达的简练、明快的书写气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一改过去单一的节奏,运用多重意蕴传达其精神深处的表达需要。
蒋金明对章草通透、简练的空间体悟十分敏感。他的大草作品更多融入章草的意象特征。这使得他的大草一入眼就有独特的草法结构,也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气质。他最近写了一批杜甫诗的大草作品,除了短促波磔捺画的运用,还直接带有章草结构的影子,章草意味弥漫。比如节录李白《清平调》中的“月”字,弯曲的横折钩,倾斜的姿态都是章草的原型;比如《南征》中的“年”字等,这种大胆地在大草中穿插章草字法的用法,丰富大草书写的空间变化。如果仅仅是将章草直接带到大草中,那样并不具有难度,只是把章草放大加快运笔速度而已,那样也无法成为大草。而真正高明的是他在大草草法里巧妙融入章草结构意蕴,使他的大草始终保持着通透简练的精神。杜甫《题玄武禅师屋壁》中“何年顾虎头”一入纸古意与率性并存,那种由章草韵味和大草结合而来的明快,意味幽深。在自作诗《双调望江南·台湾》中“良策在何方”用笔直率,线质古朴,尽显章草笔势开放之后的畅快。
《淪茗论文联》 草书楹联 248×34㎝×2 蒋金明作
除了在草法的独特之外,蒋金明还将章草体势与笔势作了变化,牵引出大草多维度的节奏变化。因为章草体势的变化,带动书写连带上方向的变化,将向右上倾斜的横势,有意向右下倾斜,这种笔势的改变带来新鲜的大草意象。他还在书写过程中加大力度的变化,凝重的笔调形成粗细对比,章草波磔形态的短捺,构成重顿力度的节奏,这些多维度的节奏表现都很突出。
蒋金明大草作品中苦心孤诣所营造出的审美格调与他的精神质地息息相关。作为一位大草书家,蒋金明的蝶化提升,跟他有坚实的大草基础有极大的关系。他2015年之前写的大草,比如节录《万峰童真禅师语录》中可以看到章草的一些影响和对草书的一般理解,长线摇曳,草法从容,而且有着熟练的连带。但是,草法相对松散,缺少大草中丰富的节奏变化,这一时期的大草面貌很难从当代大草作者中脱颖而出。
蒋金明的草书经过这次蝶化,开始有了自己的风格,这对于一个书法家来说是才华与素养的完善。期待他的草书在写出自我的同时,还能写出精彩与深刻。
作品欣赏
(转载自《书法报》2022年1月19日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