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尔切特上校在自己位于马奇贝纳姆的办公室里,仔细研究下属送来的报告:
“……所以一切都很清楚了,长官,”斯莱克警督总结道,“班特里夫人晚饭后在藏书室里坐到快十点才离开那里去睡觉。离开房间时她熄灭了灯,估计之后再没有人进去。用人十点半休息,洛里默把酒放在大厅之后回到自己房间,那时是十一点差一刻。除了第三女佣之外,没有人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但她听到的也太多了!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不祥的脚步声,还有很多别的动静。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的第二女佣说她明明整晚都睡得很熟,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些无中生有的人给我们找了一堆麻烦。”
“那扇被人打开的窗户呢?”
“西蒙斯说是外行干的,用了一把普通凿子——常见的型号——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房子周围应该有把凿子,可没人找到。不过,找不到作案工具也并不奇怪。”
“会有哪个用人知道些什么吗?”
斯莱克警督不太情愿地回答说:
“没有,长官。我认为他们不知道。他们看起来都很震惊不安。我曾怀疑是洛里默——他当时保持沉默,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过现在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梅尔切特点点头,他并不觉得洛里默不说话有什么问题。接受精力充沛的斯莱克警督讯问之后,人们通常会有这样的表现。
门开了,进来的是海多克医生。
“我觉得应该向你通报几个要点。”
“是的,是的,真是太好了。情况如何?”
“要说的并不多。正如你所预料的,是窒息而死。她的缎子腰带绕过后背勒住脖子。很简单,毫不费力——也就是说,那女孩毫无防备。现场没有反抗的迹象。”
“死亡时间呢?”
“大概是晚上十点到午夜之间。”
“能再确切一些吗?”
海多克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我不能冒险破坏我的专业声誉。不早于十点,不晚于午夜十二点。”
“你个人倾向于哪个时间?”
“取决于具体情况。当时壁炉燃着,房间里很温暖,这都会减缓尸体的僵硬速度。”
“对于死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她还年轻——大约十七八岁,我猜。有些方面还没发育成熟,但肌肉发育得很好,身体健康。顺便说一句,她还是处女。”
医生点了点头,走出了办公室。
梅尔切特对警督说:
“你能确定之前没有人在戈辛顿见过她?”
“用人们对此非常肯定,他们非常愤慨。他们说,如果在这一带见过她,应该会记得。”
“我相信他们会的,”梅尔切特说,“如果在方圆一英里内见过这样的人,他们都不会忘的。看看布莱克家那个年轻女人吧。”
“可惜不是她,”斯莱克说,“不然我们就有线索了。”
“我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从伦敦来的。”警察局局长沉思道,“我不相信这附近会有任何线索。这样的话,我们最好报告苏格兰场。这应该是他们的案子,不是我们的。”
“她一定是为了某件事才来这里的。”斯莱克说,然后犹豫不决地补充了一句,“班特里上校和夫人一定知道什么——当然,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长官——”
梅尔切特上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说:
“你可以放心,我会把所有可能性考虑在内。每一种可能。”他接着说,“你已经查过失踪人员名单了吧?”
斯莱克点点头,拿出一张打字纸。
“这里。‘绍德夫人,一周前报告失踪,黑头发,蓝眼睛,三十六岁。’不是她。而且,除了她丈夫,每个人都知道她和一个从利兹来的家伙私奔了,为了钱。巴纳德夫人——六十五岁。帕米拉·里夫斯,十六岁,昨晚从家里失踪,她参加了女童子军领会,深褐色的头发,梳着辫子,五英尺五英寸——”
梅尔切特不耐烦地说:
“不用念那些无聊的细节,斯莱克。这不是一个女学生。我认为——”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喂——是——是——马奇贝纳姆警察总部——什么?等一下——”
他快速地记着从话筒里听到的内容。再次说话时,他的语气变了:
“鲁比·基恩,十八岁,职业舞蹈演员,身高五英尺四英寸,身材较瘦,金黄色头发,蓝眼睛,翘鼻子,据称穿着缝着亮片的白色晚礼服,银色凉鞋。对吗?什么?是的,我认为很确定。我现在就派斯莱克过去。”
他挂上电话,怀着刚刚激起的兴奋之情,看着他的属下。“有眉目了。是格伦郡警察局打来的(格伦郡是相邻的郡)。丹尼茅斯的堂皇酒店有个女孩失踪了。”
“丹尼茅斯,”斯莱克警督说,“这个很接近了。”
丹尼茅斯是不远处的一个大型时尚海滨度假胜地。
“距离这里只有大概十八英里,”警察局局长说,“失踪的女孩是堂皇酒店的舞女。昨天晚上轮到她上场时没出现,经理为此很不高兴。今天上午她还是不见踪影,另一个女孩就开始担心她。这事很蹊跷。斯莱克,你最好立刻动身前往丹尼茅斯,到了那儿就向哈珀警司报到,配合他工作。”
2
行动总是很对斯莱克警督的口味。驾车飞驰,粗暴地让那些急切地向他报告的人闭嘴,用情况紧急的借口打断谈话。这些都是斯莱克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赶到了丹尼茅斯,先去警察总部报到,然后和心烦意乱、忧心忡忡的酒店经理匆匆见了一面,给对方留下了令人生疑的安慰——“在我们正式行动之前必须确定死者就是这个女孩。”之后,他和鲁比·基恩最近的亲属驾车回到了马奇贝纳姆。
离开丹尼茅斯前,他给马奇贝纳姆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郡警察局局长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但像“这是乔西,长官。”这样简单的介绍似乎还是让他感到突兀。
梅尔切特上校冷冷地瞪着他的下属。他觉得斯莱克简直是脑子出了问题。
刚从车里出来的年轻女人连忙为他解围。
“那是我工作时用的名字,”她解释道,露出一排又大又白的漂亮牙齿,“雷蒙德和乔西,这是我和搭档用的名字,当然,酒店里的人叫我乔西。我真正的名字是约瑟芬·特纳。”
梅尔切特上校整了整状态,请特纳小姐坐下,同时用训练有素的目光迅速扫了她一眼。
她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更接近三十岁。她的美貌主要归功于精致的修饰,而不是天然的五官。她看上去能干、和气、精明。你或许不会把她归于光彩照人的那一类,但颇具吸引力,妆容精致,身穿定制的深色套装。她看上去焦虑不安,但上校觉得她并不感到非常忧伤。
她坐下之后说:“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可怕的事是真的。你们真的认为那是鲁比?”
“这个问题,恐怕我们要请你来回答。这可能会令你非常不愉快。”
特纳小姐忧心忡忡地问:
“她——她——看起来很可怕吗?”
“呃——恐怕会让你震惊。”他把自己的烟盒递过去,她感激地拿了一支。
“你——你们想让我现在去看她吗?”
“那再好不过了,特纳小姐。你知道,确认之前最好不要问你太多问题。尽快结束这一切,你认为呢?”
“好的。”
他们驱车前往殡仪馆。
乔西很快就出来了,她的脸色很难看。
“是的,确实是鲁比。”她声音颤抖,“可怜的孩子!天哪,我觉得很难受。有没有……”她急切地打量着周围——“杜松子酒?”
没有杜松子酒,但是有白兰地。特纳小姐咽下几口,恢复了镇定。她坦率地说:
“看到这种情形实在太震惊了,是不是?可怜的小鲁比!那些男人都是猪猡。”
“你认为是个男人干的?”
乔西有些吃惊。
“不是吗?哦,我的意思是——我理所当然会认为——”
“你想到某个男人了吗?”
她用力摇了摇头。
“不——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鲁比不会让我知道的,如果——”
“如果什么?”
乔西犹豫着。
“嗯——如果她——和什么人约会了。”
梅尔切特用敏锐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不过直到回了办公室后才开口:
“特纳小姐,我想你得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诉我。”
“当然。从哪儿说起呢?”
“我想知道这个女孩的全名和住址,她和你的关系,以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事情。”
约瑟芬·特纳点点头。梅尔切特更加确定她并不非常忧伤。她震惊、苦恼,但仅此而已。她说话很快。
“她叫鲁比·基恩——这是她工作时用的名字,真名是罗西·莱格。她母亲和我母亲是表姐妹。我从小就认识她,但不太了解,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有很多表亲——有的做生意,有的从事表演。鲁比受过一些舞蹈方面的训练。去年她做了很多舞剧方面的工作。层次不高,但的确是相当不错的当地公司。之后,她在伦敦南部布里格斯韦尔的王宫舞厅伴舞。那是一家正经舞厅,把这些女孩照顾得不错,但没多少收入。”她停了下来。
梅尔切特上校点点头。
“现在说说我吧。我在丹尼茅斯的堂皇酒店做了三年的舞者和桥牌女招待。这份工作很好,薪水高,做得愉快。我负责招呼客人——取决于他们的需要——有的人不喜欢打扰,有的人很孤独、想找事做。你要把合适的人组织起来玩桥牌,让年轻人一起跳舞,等等。这需要一点儿机智和经验。”
梅尔切特又点了点头。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工作起来一定游刃有余;她让人觉得亲切而友好,梅尔切特还发现她很精明。
“此外,”乔西继续说,“我和雷蒙德每晚表演几场舞蹈。雷蒙德·斯塔尔——他对网球和舞蹈很在行。哦,是这样,今年夏天我游泳时不小心在岩石上滑了一跤,脚踝严重扭伤。”
梅尔切特已经注意到她走路有点儿跛。
“所以我暂时不能跳舞了,情况很棘手。我不想让酒店找人取代我。这一行总有风险——”忽然,她温和的蓝眼睛变得凌厉起来,她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奋斗的女性——“你知道,那很可能毁掉你的前程。所以我想到了鲁比,向经理推荐她。我继续做接待和组织桥牌的工作。鲁比只需要跳舞。我想把事情控制在自家人范围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梅尔切特说他明白。
“他们同意了,我给鲁比打了电话。这对她来说是个机会,比她之前的任何一份工作都好。这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
梅尔切特上校说:
“我知道了。她干得不错吧?”
“哦,是的。”乔西漫不经心地说,“确实不错。她不如我跳得好,但是雷蒙德很聪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而且她很漂亮——身材苗条,漂亮的娃娃脸。就是妆化得有点儿过头——我一直在提醒她。可你知道女孩是怎么回事,她只有十八岁,这个年龄的女孩都化妆,而且妆总是过于厚重。在像堂皇酒店这种档次的地方,这样做很不得体。我向她指出过很多次,要求她把妆化得淡一些。”
梅尔切特问:“人们喜欢她吗?”
“哦,是的。对了,鲁比很少加演。她有点儿木讷,和年轻人相比,年纪大的人更喜欢她。”
“她有什么特别的朋友吗?”
眼前这个女孩心领神会地看着他。
“没有你指的那种,或者说,据我所知没有。不过,你知道,她不可能告诉我的。”
梅尔切特一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乔西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严格遵守纪律的人。但他只是说:“现在请你说说最后一次见到你表妹时的情形。”
“昨天晚上,她和雷蒙德有两场舞蹈表演——一场在十点半,另一场在午夜。他们跳了第一场之后,我看到鲁比和酒店的一个年轻男客人一起跳舞。当时我和几个客人在休息室里玩桥牌。休息室和舞厅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墙。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午夜刚过,雷蒙德急匆匆地来了,问鲁比在哪里,该上场了,她还没出现。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我气坏了。女孩子就会做这种傻事,最后惹得经理发火,把她开除。我和他一起上楼去她的房间,但她不在那儿。我发现她换了衣服。她平时跳舞穿的那条裙子——那种粉红色的大摆蓬蓬裙——搭在椅子上。她总是穿这条裙子,除了特别的跳舞之夜,那是星期三。”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们让乐队又演奏了一曲狐步舞,可鲁比还是没来,所以我告诉雷蒙德,说我和他上场表演。我们选了一首对我的脚踝来说比较容易的舞曲,还缩短了时间,但就算这样我的脚踝也受不了,今天早上全肿了。鲁比还是没回来。我们坐着等到两点。我对她非常生气。”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梅尔切特知道她是真的很生气。一时间,他觉得她对此事的反应过于激烈。他觉得对方在有意隐瞒什么,说:
“今天早上你发现鲁比·基恩还没回来,她的床也没人睡过,你就报警了?”
从斯莱克在丹尼茅斯打来的简短电话中,他知道情况并非如此。但是他想听听约瑟芬·特纳怎么说。
她一刻也没迟疑,说:“不,我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特纳小姐?”
她坦诚地看着他,说:
“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不会的。”
“你这样认为吗?”
乔西说:
“我必须考虑我的工作。酒店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丑闻——特别是会招来警察的事。我当时以为鲁比不会怎么样。完全不可能!我想她是为了某个年轻人犯了蠢。我想她会平安回来的——还打算等她回来后教训她一顿!十八岁的女孩真是太蠢了。”
梅尔切特假装浏览笔记。
“哦,对,这里说是一位杰弗逊先生报了警。他是住在酒店的客人吗?”
约瑟芬·特纳马上回答:
“是的。”
梅尔切特上校问:
“为什么会是杰弗逊先生报了警?”
乔西摆弄着袖口,显得局促不安。梅尔切特上校的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了——她有事隐瞒。她满脸不高兴地说:
“他是个伤残人士。他——他非常容易激动。我是说,因为他的伤。”
梅尔切特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
“你最后一次看到你表妹时,和她跳舞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名叫巴特列特。住进酒店大约十天了。”
“他们的关系很好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认为。据我所知是这样。”
她的声音里又出现了一丝奇怪的愤怒。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跳舞之后,鲁比上楼去给鼻子补粉。”
“她就是那时换了衣服?”
“我想是的。”
“那是你知道的最后一件事?之后她就——”
“消失了。”乔西说,“就是这样。”
“基恩小姐认识圣玛丽米德的什么人吗?或那附近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也许有吧。丹尼茅斯堂皇酒店有很多各地来的年轻人。除非他们碰巧提起,否则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你表妹向你提起过戈辛顿吗?”
“戈辛顿?”乔西的表情非常困惑。
“戈辛顿大宅。”
她摇摇头。
“从没听过。”她的语气非常确定,还有一丝好奇。
“戈辛顿大宅,”梅尔切特上校解释说,“是她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戈辛顿大宅?”她瞪着眼睛,“真是太奇怪了!”
梅尔切特若有所思。“是奇怪!”他大声说:
“你认识班特里上校或班特里夫人吗?”
乔西又摇摇头。
“或者一位巴兹尔·布莱克先生?”
她微微皱眉。
“我觉得我听过这个名字。对,我肯定听过,但不记得任何有关他的事。”
勤快的斯莱克警督将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递给上司。纸上用铅笔写着:
“班特里上校上星期在堂皇酒店吃过饭。”
梅尔切特抬头看着警督的眼睛。警察局局长的脸红了。斯莱克是一位勤勉热心的警官,梅尔切特非常不喜欢他。但他不能无视这种挑衅。警督正无声地指责他袒护自己的朋友——包庇所谓的同学情谊。
梅尔切特转向乔西。
“特纳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戈辛顿大宅。”
梅尔切特冷冷地迎向斯莱克的目光,几乎没有理会乔西表示同意的低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