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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什最先从叶利钦那里得知俄罗斯与乌克兰领导人会面的计划,他在乌克兰公投前夜同叶利钦通了话。俄罗斯总统对布什说,为了维护与乌克兰的良好关系,如果乌克兰支持独立的选票超过70%,俄罗斯就应该立即承认乌克兰独立,这着实让布什有些吃惊。
“立即?”布什问道。
“是的,我们必须立刻这么做,”叶利钦回答道,“否则我们的立场将会不明确,这没有必要,尤其是我们即将迎接新的一年和新的改革。戈尔巴乔夫还不知道,他还以为乌克兰会签字。”
叶利钦却不这么认为。“现在只有7个国家愿意签署联盟协议草案——五个伊斯兰国家和2个斯拉夫国家(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他告诉布什。他解释说如果乌克兰不加入联盟,俄罗斯就会有麻烦:“作为斯拉夫国家的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有2票,而伊斯兰国家有5票,我们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几分钟后,他又说:“我现在同少数几位重要顾问一起在认真考虑如何维持联盟,但也在考虑如何与乌克兰保持关系。我们与乌克兰的关系比与中亚共和国的关系更重要,我们一直致力于维护这一关系。另一方面,我们不能忘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这个因素。”
虽然叶利钦对戈尔巴乔夫推动的联盟协议的前景有些质疑,但是他对俄乌关系的未来很乐观,也对可能的、包括上述两国的新联盟持乐观态度。他对布什说:“我认为新任乌克兰总统不会与戈尔巴乔夫展开谈判,而会与俄罗斯进行会谈。”叶利钦实际上就是告诉布什,他与克拉夫丘克在即将开始的会议中将持有的立场。他不想加入一个没有乌克兰的新联盟,认为俄罗斯必须与乌克兰形成某种联盟关系。因此,他会在戈尔巴乔夫支持的新联盟协议框架外与乌克兰开启商谈。对于中亚共和国,他想削减对其的补助,但会继续在那里维持某种形式的影响。现在,俄罗斯总统主要关心保密问题。叶利钦请求布什不要向任何人披露他们谈话的内容,他指的是戈尔巴乔夫。布什同意了。
叶利钦向布什展示的是一项大胆的新政策:俄罗斯不会再像8月底那样,用分割领土来威胁乌克兰。相反,他欢迎乌克兰独立,还会背着戈尔巴乔夫与主权国家乌克兰商讨联盟协议。很明显,这会打破戈尔巴乔夫改革苏联的希望,但是俄罗斯和乌克兰间的新联盟实际上意味着什么,还不甚明了。联盟的条件是什么,俄罗斯能向乌克兰精英提供他们在戈尔巴乔夫那里无法得到的,在实际独立的情况下想要得到的东西吗?如果两位领导人达成妥协的话,这会让伊斯兰共和国感到满意吗?包括叶利钦在内,似乎没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希望在即将到来的俄乌总统会面时能给出答案。
12月2日,当公投的最初结果公布后,叶利钦发布了承认乌克兰独立的声明。俄罗斯是继波兰和加拿大之后第三个承认乌克兰独立的国家。叶利钦希望克拉夫丘克与自己商谈,而不是与戈尔巴乔夫,他也需要在开启俄罗斯激进改革之前与乌克兰明确关系。俄罗斯总统想要在莫斯科城外,在戈尔巴乔夫视线之外的地方与乌克兰总统会面,而乌克兰公投后不久,机会就来了。叶利钦将正式访问白俄罗斯,这次访问是叶利钦和白俄罗斯议长舒什克维奇在新奥加廖沃府邸,在由戈尔巴乔夫主持的一场国务院会议的间隙商议决定的。此次访问原计划定于11月29日,但因为关注乌克兰公投而被推迟。现在访问定于12月7日,这将成为乌克兰公投后最重要的一个事件,它将决定苏联的命运。
12月7日星期六上午,叶利钦率领俄罗斯代表团抵达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代表团包括俄罗斯政府的二把手、国务卿布尔布利斯,掌管经济改革的副总理盖达尔,外交部长科济列夫,以及叶利钦的法律顾问沙赫赖。46岁的布尔布利斯是顾问团中最年长的一位。最年轻的两位顾问盖达尔和沙赫赖,都是35岁。这次访问的官方目标是签署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的协议,将俄罗斯供应石油和燃气一事提上日程。但是在对白俄罗斯议会的讲话中,叶利钦告诉代表,他访问明斯克只是旅途的第一站,促进俄白合作只是其中一个目标。“斯拉夫各共和国的领导人将会考虑四个或五个版本的联盟协议,”叶利钦对白俄罗斯议员说,“也许三位国家首脑的会面将是历史性的。”
叶利钦心里有些什么想法呢?其中一个想法来自外交部长科济列夫,他为叶利钦起草了一份四页纸的备忘录,内容是关于联盟改革可能出现的架构。然而,这份备忘录是匆匆拼凑而成的,不能作为未来政策的蓝图。科济列夫在前往明斯克的前夜,在塞瓦莫斯科酒店与8月政变中他的主要西方联络人温斯坦会面,此人曾是波士顿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也是位于华盛顿的民主基金会会长。俄罗斯外交部长问他的美国朋友:联邦、联盟和联合体有何不同?同一天,在与到访的匈牙利首相安塔尔·约瑟夫会面时,布尔布利斯为将来后苏联时期的组织起草了几份计划:一份计划提议,除了波罗的海国家之外,其余所有苏联加盟共和国组建成一个松散的邦联制国家;另一份计划提议,由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可能再加上哈萨克斯坦组成一个联盟。
成立斯拉夫联盟的想法最先由苏联时期最著名的俄罗斯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提出。他曾是斯大林劳改营的阶下囚,著有《古拉格群岛》,这本书在西方广受好评,但是在苏联被禁止出版。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索尔仁尼琴在1974年被苏联当局驱逐出境。他在佛蒙特过着流亡生活,1990年他写了一篇题为《重建俄罗斯》的论文。论文开篇写道:“共产主义的时钟已经停摆,但是它坚实的大厦还没有坍塌。因此,我们不是要获得自由,而是不让自己被瓦砾压垮。”索尔仁尼琴是一位传统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他依然用革命前的眼光看待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他认为他们都属于同一个俄罗斯民族。他提议广义的俄罗斯人应该摆脱帝国的重担,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包括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被斯拉夫人殖民统治的哈萨克斯坦北部,索尔仁尼琴将后者称为“南西伯利亚”。
1990年9月,《重建俄罗斯》一文在苏联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共青团真理报》上发表,在苏联引发广泛讨论。几个月后,3个斯拉夫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的领导人交给戈尔巴乔夫一份备忘录,提议建立一个其他共和国可以加入的主权国家联盟,当时这一想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戈尔巴乔夫扼杀了这一构想,政治风向右转,在对波罗的海国家使用了武力之后,他实际上成了被苏联旧领导层的强硬派挟持的人质。1991年3月,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白俄罗斯领导人开始就建立一个斯拉夫联盟进行谈判。戈尔巴乔夫脱离强硬派阵营,忽然转向共和国领导人那一边,包括支持新联盟协议,使得斯拉夫国家联盟谈判戛然而止。
叶利钦在乌克兰公投之后立即向戈尔巴乔夫建议组建一个斯拉夫联盟,但是这位苏联领袖听不进去。他需要中亚共和国来挽救自己的联盟计划,并继续掌权。同时,在叶利钦的阵营里,没人知道基辅会怎么回应。布尔布利斯后来回忆说,公投后,当他和俄罗斯政府中的其他人开始“在书面和口头上称乌克兰人是自由人,我们觉得必须组织起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与狂欢庆祝的乌克兰打交道”。
12月7日下午,克拉夫丘克带着几位顾问飞往明斯克,与同天抵达白俄罗斯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举行会晤。当天上午,克拉夫丘克还会见了布什总统的特别代表——助理国务卿托马斯·奈尔斯。他告诉这位美国客人,他要带一系列建议前往明斯克,这些建议将会促成乌克兰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签署双边协议,并可能建立像欧盟那样的国家共同体。从克拉夫丘克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出,乌克兰领导人当时只想要一件事:将乌克兰独立变成一个政治现实。但是要取得成功,乌克兰人需要俄罗斯的合作。在与叶利钦即将展开的政治竞争中,公投结果是克拉夫丘克的王牌。“这次会面中,”克拉夫丘克后来回忆道,“主要的不同在于乌克兰全体人民的意志已经通过公投表达出来了,我带着这个结果而来。此外,我已正式成为总统。”
陪同这位新上任的乌克兰总统出访明斯克的随行人员包括总理福金,这位59岁的采矿工程师来自乌克兰东部。与叶利钦的前总理西拉耶夫一样,福金是苏联计划经济制度的产物,尽管他支持乌克兰经济自主,甚至也支持乌克兰独立,但是他担心包括所有共和国在内的苏联单一经济体,一旦解体之后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乌克兰国家民主力量在乌克兰议会反对派阵营中有两位代表,他们均来自共和国的知识界。一位是林业和生态专家米哈伊洛·霍洛彼茨,另一位是建筑设计师弗拉基米尔·克雷扎尼夫斯基,他们在1990年春季的首次自由选举中步入政坛。在议会,他们加入了国家民主人民委员会,反对克拉夫丘克和8月政变前他在乌共的势力。
乌克兰代表团在明斯克受到白俄罗斯议会议长舒什克维奇的欢迎。“我们在机场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霍洛彼茨回忆道,“白俄罗斯最高委员会首长舒什克维奇是一位物理学教授,待人极其友善,他也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官和睿智的政府首脑。”霍洛彼茨显然发现彼此志趣相投。舒什克维奇能在共和国登上最高位置是改革的结果,也是政变失败的结果。舒什克维奇于1934年在明斯克出生,他长期致力于科研和教学,并在36岁时获得了无线电电子学的博士学位,这是他的第二个博士学位——以当时的标准来说确实是一大成就。1986年,他成为母校白俄罗斯国立大学的副校长。
苏联改革极大地推进了舒什克维奇的职业生涯。1989年,他入选苏联议会,并且加入了民主派的“地区间代表团”,该代表团成员有苏联著名异见派人士、苏联氢弹之父萨哈罗夫,曾是历史学家和共产党员的共产党政权激进批评者尤里·阿法纳谢夫,以及后来在民主竞选中当选的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圣彼得堡)市长波波夫和索布恰克。第二年,他又入选了白俄罗斯议会,并成为第一副议长。1991年8月,舒什克维奇抵制政变,签署了反对政变者的倡议书。9月,随着强硬派在政变后失去对议会的控制,舒什克维奇当选议会议长,同时成为白俄罗斯的实际领导人。
白俄罗斯是为苏联军工体系提供主要电子产品的生产国,它也因此闻名全国。它被视为小康之国,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其乳业的成功,当苏联其他地区乳制品短缺的时候,白俄罗斯人民却能够得到牛奶、黄油和奶酪。1986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反应堆爆炸,这所核电站就位于与白俄罗斯交界乌克兰南部,这给白俄罗斯的田园农场带来了灭顶之灾。灾难发生的头几天里,风将核电站近70%的放射性微粒吹到白俄罗斯,毒害了该国五分之一的可耕地。虽然如今白俄罗斯在农业生产方面依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是在能源方面非常依赖俄罗斯和其他共和国。1991年12月叶利钦访问明斯克时,确保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供应成为白俄罗斯领导人的首要任务。
当12月7日下午乌克兰飞机降落在明斯克时,舒什克维奇告诉克拉夫丘克,对于即将到来的会议,白俄罗斯在政治议程方面有如下安排:发布一份声明,宣告戈尔巴乔夫失去统治能力、新联盟协议谈判陷入僵局、经济政治局势变得更加严峻。当天早些时候,舒什克维奇在叶利钦抵达明斯克时,与俄罗斯总统交换了这个想法。但是克拉夫丘克似乎无动于衷,告诉舒什克维奇他到白俄罗斯不是为了这个宣言。舒什克维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安排其他议程。他告诉克拉夫丘克,当天晚些时候在域斯格里的猎场别墅举行会议,叶利钦也会参加。
“为什么在域斯格里?”克拉夫丘克吃惊地问道。舒什克维奇回答说那里可以逃离日常政府事务的压力和记者的注意,这是好事。域斯格里是赫鲁晓夫时期为苏联高级领导人修建的一座国有猎场别墅,距离波兰边境只有8千米,位于白俄罗斯境内的比亚沃维耶扎(也译作别洛韦日)森林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该地区属于俄罗斯帝国,一战和二战之间属于波兰。1939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又使这片森林成为了苏联领土。二战期间,比亚沃维耶扎森林沦为游击战场,并成为当地犹太人逃离大屠杀的避难所。
1957年,赫鲁晓夫统治时期,比亚沃维耶扎森林被宣布为国家保护区。同年,赫鲁晓夫第一次去这里狩猎度假。当地人后来回忆说赫鲁晓夫是一位神枪手,仅次于他的匈牙利同行卡达尔·亚诺什。另一位喜欢造访域斯格里的政治家是赫鲁晓夫的继任者勃列日涅夫。最受比亚沃维耶扎的猎手们追捧的猎物是一种珍稀的欧洲野牛,波兰人和白俄罗斯人称之为zubr(欧洲野牛)。很少有猎手能杀死一只野牛,大多数人对野猪就很满意了,但是他们都喝过各种名为朱波罗夫卡的野牛草伏特加。1991年6月,有人建议戈尔巴乔夫将域斯格里作为他与德国总理科尔会面的场所,但是后来他们在基辅会面了。12月,白俄罗斯主办方为即将在域斯格里举行的斯拉夫峰会准备了无限量供应的朱波罗夫卡。
乌克兰代表团抵达域斯格里后,没有等叶利钦来就去打猎了——以此显示对俄罗斯“不顺从”。叶利钦的警卫长科尔扎科夫当时就注意到了,他后来这么描述这位乌克兰总统:“他总是想显示出‘独立’的行为,以此强调自己的独立性。与此相反,舒什克维奇作为东道主,很友好地接待客人。”舒什克维奇尽力缓和叶利钦当天早些时候向白俄罗斯议会赠送“友好礼物”时带来的不利影响。礼物是17世纪沙俄对白俄罗斯奥尔沙市的宪章,宪章将其归于沙俄保护之下。叶利钦及其顾问把它看作是俄白友谊的象征,应该在未来加以仿效,而白俄罗斯议会民主派反对党却视其为俄罗斯帝国主义的标志。叶利钦的礼物换来了“耻辱!”的抗议声。俄罗斯总统不知所措,后来将此事怪罪于他的顾问。
叶利钦在白俄罗斯总理维亚切斯拉夫·克比奇的陪同下来到域斯格里。在由议长和总理组成的白俄罗斯权力集团中,总理是更具权势的人物。同克拉夫丘克一样,55岁的克比奇出生于两战期间被波兰占领的领土,但是他的职业生涯更多是与工业而非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相较于克拉夫丘克,这一点与叶利钦更相似。克比奇的职业生涯起步于苏联工业界,后晋升至明斯克高科技企业的首位董事长,后来成为明斯克共产党城市委员会秘书。在戈尔巴乔夫改革之初,他成为白俄罗斯政府的代理首脑,1990年他被任命为总理。1991年9月,克比奇成为白俄罗斯议会议长选举的体制内候选人,但是在政变后的氛围里,他没能获得突然激进化的代表们的支持。作为临时的妥协,他接受了舒什克维奇的当选。舒什克维奇作为形式上的最高首脑,克比奇仍然掌控着白俄罗斯政府,该政府由前工业企业管理层和共产党官员组成。如果白俄罗斯像俄罗斯和乌克兰那样设立总统一职的话,他希望自己成为白俄罗斯总统。
1991年12月7日晚,3个共和国参加的斯拉夫峰会以晚宴开始。晚宴上,叶利钦姗姗来迟,其他人都在等他。这位俄罗斯总统刚坐下,就发现自己正对着克拉夫丘克,两人的强强对话,使其他与会者,包括白俄罗斯领导人,都变成谈判过程的见证者。他们的会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只是说了几句话,祝贺3个东斯拉夫国家的友谊,试图缓和会谈的气氛。
叶利钦一开始履行了几天前对戈尔巴乔夫的承诺,当时他告诉了苏联总统他即将与乌克兰和白俄罗斯领导人会面。他将戈尔巴乔夫和共和国领导人几周前在新奥加廖沃讨论的联盟协议文本放到会议桌上,并代表苏联总统要求克拉夫丘克签字。叶利钦又说,他会紧随其后的。“我记得克拉夫丘克听到这番前言时苦笑了一下。”白俄罗斯外交部长切赫·克拉夫琴科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戈尔巴乔夫提出并由叶利钦带到域斯格里的协议赋予了乌克兰修改协议文本的权利,但是只有在签署后才生效。即使克拉夫丘克曾经打算根据自己的特别条件加入联盟,这也是一个陷阱。克拉夫丘克不会跳入这个陷阱。戈尔巴乔夫没有提出新内容,叶利钦只带着戈尔巴乔夫的首肯去了比亚沃维耶扎。克拉夫丘克拒绝签字。
克拉夫丘克拿起了他的主要谈判武器。为了重新获得主动,他向叶利钦和舒什克维奇展示了乌克兰公投的结果。“我根本没有料到,”他后来回忆道,“俄罗斯人和白俄罗斯人会对投票结果如此惊奇,尤其是在传统的俄语区——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南部及东部地区。大部分非乌克兰人(乌克兰共有1400万非乌克兰族人)如此积极支持政治主权,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意外。”
据克拉夫丘克说,叶利钦对此尤其印象深刻。他问:“什么,顿巴斯也投票赞成?”
“是的,”克拉夫丘克回答道,“没有一个地区的票数低于一半。你看,情况已经大大改变了。我们必须寻找其他解决办法。”
随后,叶利钦另辟蹊径,他谈到了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共同历史、传统友谊和经济联系。克拉夫琴科觉得俄罗斯总统真诚地试图挽救联盟。克拉夫琴科回忆道:“但是克拉夫丘克并不妥协,他面露笑容,神色安静,避开了叶利钦的争论和提议。克拉夫丘克什么都不想签!他的观点再简单不过了。他说道,乌克兰在公投时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道路,这条道路就是独立。苏联已不复存在,议会不会允许他参与建立任何形式的新联盟。乌克兰也不需要这样的联盟:乌克兰人不想把一个枷锁换成另一个枷锁。”
叶利钦的得力干将布尔布利斯也将埋葬新联盟的想法归因于克拉夫丘克。“在这里,确实,克拉夫丘克是所有联盟反对者中最坚持也最固执的一位,”他后来回忆道,“很难说服他有一丁点融合的可能。尽管他是个明理之人,但是他觉得公投结果制约了他的选择。克拉夫丘克向我们解释了上百遍,对于乌克兰而言,根本不存在联盟协议的问题,融合是不可能的。这根本是痴人说梦:任何联盟,甚至改良过的联盟,无论有没有中央都不可能实现。”讨论陷入了僵局。叶利钦的法律顾问沙赫赖后来回忆说,乌克兰代表团中的民族运动的代表抱怨说:“我们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让我们回基辅吧。”另一个版本则是,克拉夫丘克对叶利钦说:“回到俄罗斯后,你的身份是什么?我是乌克兰人民选出的总统,你的职责会是什么——戈尔巴乔夫的下属,和以前一样?”
既然克拉夫丘克拒绝签署联盟协议,叶利钦宣布没有乌克兰的话,他也不会签字,克拉夫丘克认为事情迎来了转折点。此时,他们才开始探寻一个替代苏联的新结构。克拉夫琴科将讨论方向的改变归功于乌克兰总理福金。福金并没有直接反驳克拉夫丘克,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克拉夫琴科回忆道:“福金一直援引拉迪亚德·吉卜林(英国小说家、诗人,出生于印度孟买)的话,开始说起血缘的召唤,兄弟同胞的团结,说起了大家的民族同根。在温柔的语调和言辞烘托之下,他说的一切都显得很对。当克拉夫丘克开始反驳时,福金提出了经济问题。”据说,直到那时克拉夫丘克才说:“那么,鉴于大多数人希望达成一个协议……那就让我们想想这个新结构该是什么样子。也许,我们确实不应该分开。”
会议桌上的谈话进入了更具建设性的阶段。叶利钦坚持认为会议不应该光说不做。俄罗斯总统建议专家起草一份三个斯拉夫共和国之间的协议,由各国领导人于第二天签署。大家都同意。克比奇后来回忆道,叶利钦问沙赫赖和科济列夫有没有做什么准备。他们回答说只有尚不成文的草稿。叶利钦命令“少壮派”与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一起起草一份新协议。专家走后,叶利钦发泄了对戈尔巴乔夫的不满,据这位俄罗斯总统说,戈尔巴乔夫在国内外都失去了信誉,西方领导人担心苏联将难以挽回地走向解体,而核武器将会失控。据克比奇所说,叶利钦告诉大家:“必须让戈尔巴乔夫下台。受够了!……不陪这位沙皇玩下去了!”
对白俄罗斯人来说,这次会议的结果完全出人意料。他们原本准备了一份旨在警告戈尔巴乔夫的声明,警告他如果不向共和国妥协,这个国家就会分崩离析。他们考虑过可能建立一个松散的联盟……但是完全不要联盟吗?白俄罗斯的领导层没人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宴会后,白俄罗斯代表团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克比奇的小屋子里,只有舒什克维奇不在,”克比奇的一位警卫米哈伊尔·巴比回忆道,“他们开始就说,乌克兰不想留在苏联了,所以我们得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如何向俄罗斯靠拢。”战略决策似乎当场就定了:白俄罗斯会追随俄罗斯,要么加入一个新联盟,要么退出既有联盟。宴会后,白俄罗斯人邀请两个代表团的成员去蒸桑拿放松一下。乌克兰代表拒绝了,但是大多数俄罗斯代表,包括盖达尔、科济列夫和沙赫赖都接受了。
桑拿过后,“少壮派”与克拉夫琴科和其他白俄罗斯专家聚集到盖达尔的小屋来讨论协议文本,俄——白联系更进了一步。乌克兰人没有来,但是他们的立场好比房间里的一只大象,没有人能忽视。即使在商定协议题目时都考虑到了乌克兰的立场:《成立民主国家联合体协议》。“联盟”出局了,“联合体”入选了。当天晚宴上,乌克兰人尤其坚持废止“联盟”的字眼。“克拉夫丘克甚至要禁止这个词,”布尔布利斯回忆道,“就是应该把它从词典里、从意识里、从经验里赶走。既然不存在联盟,也就不存在联盟协议。”另一方面,“联合体”这个词没有负面涵义;实际上,它有积极涵义。克拉夫琴科后来写道,在起草会上,他和同事们“想到英联邦共同体,这似乎正是后帝国时代一体化的理想案例”。
对文件名称达成一致后,专家们不知道从何入手。盖达尔拿出了俄——白协议草案救了场:俄罗斯代表团带来这份协议是为了与白俄罗斯人在明斯克进行双边谈判的。克拉夫琴科回忆道:“盖达尔取出了文件,并且在我们的帮助下,开始将它从双边协议修改成一份多边协议。这个工作花了很长时间,一直持续到凌晨5点。”整个文本都是盖达尔手写的,因为住所没有打字机和打字员。凌晨5点,安保人员离开会场去找打字机和打字员。他们要几小时才能回来。当草稿完成时,参加夜间会议的代表终于可以上床休息了,这时已是莫斯科时间早上6点,他们听到莫斯科电台在苏联国歌的旋律中开始了每日播报。熟悉的歌词响起:“‘伟大的俄罗斯’把各个自由共和国,结成永不分离的联盟。”而伟大的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代表们已倒在床上,为了将这个“永远的”联盟变成一个有时限的联盟,他们累得精疲力竭。苏联的倒计时开始了。
新一轮谈判于12月8日早餐后开始,在早餐上,俄——白友谊有了一次奇特的展示。叶利钦赠给舒什克维奇一块手表,以感谢他所谓的“支持俄罗斯总统”的做法。前一天晚上,叶利钦在晚餐后差点摔下楼梯,最后关头被舒什克维奇扶住。早饭前,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专家将他们花了整整一夜完成的协议稿交给了睡得足足的乌克兰代表。后者认可了这份协议稿,只提出一个告诫——联合体是“独立”国家,而非“民主”国家的。大家一致同意:完全民主对于苏联大多数共和国来说还只是一个梦想。
在吃过早饭、饮过“苏联”牌香槟之后,三位斯拉夫领导人来到台球室,这里已经改成一个会议厅。谈判人员为:叶利钦和布尔布利斯代表俄方,舒什克维奇和克比奇代表白俄罗斯,克拉夫丘克和福金代表乌克兰,这对乌克兰总统来说是有利的。叶利钦的重要幕僚,包括盖达尔、科济列夫和沙赫赖与准备不甚充分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幕僚在隔壁房间里。克拉夫丘克立即掌控了整个谈判过程,他自告奋勇提出起草一份新协议,全然无视俄——白专家团前一夜通宵准备的协议稿。“我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说道,我来写吧,”克拉夫丘克后来回忆道,“我们就那么开始了。我们自己起草,自己修改,没有助手。按照惯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国家首脑自己起草政府文件。”
前一夜,克拉夫丘克拒绝派他的人参加俄——白专家团。实际上,他觉得他无人可派,他后来回忆说:“我没有专家。”如果说他的总理福金不愿意埋葬苏联的话,他的乌克兰民族运动的顾问们则非常乐意,但是他们缺乏政治经验和法律知识。克拉夫丘克依赖的是:个人的谈判技巧、乌克兰的公投结果、叶利钦对戈尔巴乔夫的憎恨以及“少壮派”想尽快推进俄罗斯经济改革的愿望。前一天的工作晚宴上,他打了一手好牌,断然拒绝签署戈尔巴乔夫的协议或加入任何改良形式的联盟,单枪匹马地赢得了第一轮谈判的胜利。这迫使叶利钦改弦更张,不得不开始构思另一个协议。克拉夫丘克的目的达到了:他同意签署协议的做法已经成了乌克兰让步的象征。如果让他的人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人共同起草协议的话,就意味着他必须认可某份协议稿,成为起草过程的一部分;然而,克拉夫丘克想继续左右事情的发展。
克拉夫丘克带着简短的手写笔记。这是1991年初他和叶利钦发起斯拉夫联盟协议时准备的旧稿,但是当时被戈尔巴乔夫拒绝了。1991年秋天,乌克兰议会的专家对其进行了修改,克拉夫丘克在前夜也对其进行了研究:他忙到凌晨3点才上床睡觉。俄罗斯方面主要是布尔布利斯,他在口袋里藏了自己的笔记。这些领导人带着前一夜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专家准备好的文件和这些手写的笔记,开始对文本逐条讨论。乌克兰代表霍洛彼茨后来回忆说,12月8日上午他在顾问办公室,在最初30或40分钟里,台球室里悄无声响。后来,显然有事发生,布尔布利斯和福金出来与专家进行了简短的商谈。又过去了15分钟,最后专家听到一声“万岁”——领导人就协议的第一条达成了一致。在叶利钦的倡议下,他们举起香槟庆祝胜利。后面的过程就顺利了。
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协议由14个条款组成。三位领导人同意建立联合体,并承认各独立共和国的领土完整和既有边界。他们宣布希望联合控制核武器,也宣布愿意减少军队,并争取全面核裁军。联合体的潜在成员国将拥有宣布中立和无核地位的权利。联合体的成员资格向所有苏联加盟共和国和其他赞成协议目标和原则的国家开放。联合体的协调机构将不会设在莫斯科——也就是曾经的沙俄帝国以及正在消失的苏联和当下的俄罗斯首都,而会设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
三位领导人保证履行苏联缔结的国际协议和承担的国际义务,但是宣布自签署该协议之时起,苏联法律在各自国家的领土上无效。协议的最后一段写道:“联合体成员国领土上的前苏联机构将终止运营”。文件开头宣布:“我们,白俄罗斯共和国、俄联邦和乌克兰,作为签署1922年联盟协议的苏联创始国……在此宣布苏联终止其作为国际法主体和地理政治现实的存在。”
苏联的三大创始国不仅离开苏盟,还共同解散了苏联,这一想法要归功于叶利钦的法律顾问沙赫赖。苏联宪法保证共和国有权离开联盟——3个波罗的海共和国经过了漫长的斗争之后,在1991年9月兑现了这一权利。但是沙赫赖的想法还不止这一点: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不仅要离开联盟,还要解散联盟。苏联是由4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于1922年12月成立的: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以及后来分成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共和国的外高加索联邦。当外高加索联邦在1936年撤销,联盟的未来将由3个余下的创始国决定——这就是沙赫赖的想法。
据克比奇所说,在整个协议被领导人批准后,布尔布利斯倡议将解散苏联的声明附在这份文件的后面。据说布尔布利斯告诉叶利钦这份文件缺少一个条款,这让叶利钦吃了一惊。“我们应该在协议一开始就否定1922年的联盟协议,”布尔布利斯说,“只有这样,我们的协议才能在法律上绝对正确。”几位领导人同意了。如果说同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一起离开联盟对克拉夫丘克而言是件好事的话,这个解决方案并没有让叶利钦满足,因为这不仅让俄罗斯与前帝国的大部分疆域分离,而且没有给予他任何在该地区维持影响力的法律依据,甚至还让戈尔巴乔夫得以继续执掌残余的联盟。如果俄罗斯离开苏联,但联盟不解散,戈尔巴乔夫还会继续待在联盟的所在地莫斯科,但是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又不属于联盟。这样戈尔巴乔夫和俄罗斯总统之间的较量还会继续,会比之前更加惨烈。完全解散联盟是满足叶利钦及其团队的唯一解决方案。
域斯格里的签署仪式于下午2点在狩猎别墅的大厅里进行。桌子是从其他房间里搬来,椅子是从起居室搬来。克比奇的任务是找来一块桌布,最后他在餐厅找到了。他的下一个任务是安排记者参加一个非常简短的仪式。雅科夫·阿莱克森奇克是为数不多的参加该仪式的媒体代表之一,他注意到叶利钦“状态欠佳”。显然,叶利钦用来庆祝达成协议条款的“苏联”牌香槟不只是影响了苏联解散的进程。报社记者被告知不要向叶利钦提问。但是仪式一结束,心情很好的叶利钦决定对记者们说几句。当时,白俄罗斯总理发言人根据先前的上级指示,忽然打断了叶利钦:“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什么都没必要说,所有事都很明确!”叶利钦吃了一惊,他对记者说:“好,既然你们都明白的话……”然后就突然离开了房间。记者招待会也就此结束。
克拉夫丘克记得叶利钦那天压力很大。他考虑得长远,思考着现在他的盟友和敌人与戈尔巴乔夫不可避免的冲突。“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显然很紧张,”克拉夫丘克在回忆录中写道,“他担心戈尔巴乔夫可能会赢得纳扎尔巴耶夫的支持。”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是中亚最有影响力的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之前正是借助中亚共和国的支持,驳回了斯拉夫领导人的提议。此外,哈萨克斯坦是除了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之外唯一一个在本国领土上拥有核武器的共和国。该国还拥有大量的斯拉夫人口,过去曾被认为会加入一个由斯拉夫人主导的联盟。叶利钦命令他的手下往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挂电话,但是他们被告知纳扎尔巴耶夫正在乘飞机前往莫斯科。克拉夫丘克后来回忆说:“我叫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不要担心,感觉这一进程无法逆转了。”他的安抚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叶利钦很固执,他坚持要赶在这位哈萨克斯坦领导人在莫斯科与戈尔巴乔夫会面前,同纳扎尔巴耶夫通话。他让他的警卫长科尔扎科夫安排此事,但是在纳扎尔巴耶夫降落到莫斯科之前,科尔扎科夫什么都做不了。他试图说服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空中交通管制部门的领导给纳扎尔巴耶夫乘坐的飞机打电话,但是没有奏效,这位将军直截了当地回复说,他听命于另一位领导,不会接受叶利钦安全部门领导的命令。科尔扎科夫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双头领导危险重重,因为在那段时间里,大家无视权威,谁的账都不买。众人不再把戈尔巴乔夫当回事,而是嘲笑他。但是叶利钦也无法获得权柄。”后来人们知道,根据戈尔巴乔夫的命令,空中交通管制员禁止任何人在哈萨克斯坦总统的飞行途中与他联系。
在这位哈萨克斯坦领导人抵达莫斯科后,叶利钦最后终于同纳扎尔巴耶夫通了电话。叶利钦竭尽全力说服他,说联合体实际上实现了他在1990年希望建立的四方联盟的想法。纳扎尔巴耶夫答应会来域斯格里。克比奇甚至派了一辆车去机场接这位老朋友,但是纳扎尔巴耶夫没有出现。开始的消息是说他得给飞机加油,后来又说他不来域斯格里,而是去明斯克,而且不是立即,是第二天。有传言称戈尔巴乔夫用摇摇欲坠的苏联总理的职位吸引他留在莫斯科。“纳扎尔巴耶夫不会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很郁闷,”白俄罗斯外交部长克拉夫琴科回忆说,“那时我们才开始猜测戈尔巴乔夫说了什么话让纳扎尔巴耶夫改变了计划。戈尔巴乔夫准备直接动用武力吗?”此时,白俄罗斯克格勃领导爱德华·希尔科夫斯基说了句不祥的话:“毕竟,只用一个营就能把我们这里所有人逮捕。”
希尔科夫斯基没有开玩笑。当天早些时候,他曾对总理克比奇说:“维亚切斯拉夫·弗兰采维奇,这绝对是一场纯粹的政变!我向莫斯科、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汇报了所有事……我在等待戈尔巴乔夫的指示。”
克比奇听到后大吃一惊。“我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他后来回忆道,“但是那个汇报让我毛骨悚然,双手冰凉。”克比奇问他的秘密警察首长:“你觉得指令会来吗?”
这位克格勃对此深信不疑:“当然了!确切地说,我们面临的是严重的叛国罪,是背叛。不要误解我,我不得不作出反应。我发了誓的。”
这不是克比奇想听的。他说:“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啊!”
希尔科夫斯基回答道:“我怕你不会同意。我也不想把你牵涉进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会负全责。”显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效忠于两位领导。
克比奇没有把他与希尔科夫斯基的对话告诉舒什克维奇。但是,他很可能对叶利钦和克拉夫丘克说了些什么。叶利钦和其他人都决定应该离开比亚沃维耶扎。纳扎尔巴耶夫还在莫斯科,毋庸置疑,戈尔巴乔夫已经知道了域斯格里商谈的结果。域斯格里与其他世界的通讯现在恢复了,记者有机会向新闻媒体和报社发送报道了。公开是防止冲突的最好方法。当代表们聚集在狩猎别墅的大厅里等待出发去机场时,现在已是独立国家的领导人们却在叶利钦房间里进行会谈。他们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有实权逮捕他们的人——苏联国防部长沙波什尼科夫。8月政变之后,是叶利钦坚持任命沙波什尼科夫担任国防部长的,在域斯格里会议前的几个月里,这位部长已经向俄罗斯总统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叶利钦在莫斯科时间晚上10点前接通了沙波什尼科夫的电话。他告诉这位联盟部长,3个斯拉夫国家正在建立一个新的机制——独立国家联合体。他在电话里念了协议中关于军事的部分。沙波什尼科夫对战略部队在统一指挥下保持团结的条款很满意。叶利钦还有一招巩固沙波什尼科夫对他的忠心,并让他远离戈尔巴乔夫。当天,三位斯拉夫总统签署的文件中包括一份关于建立联合体国防委员会的法令。委员会的第一份指令就是任命沙波什尼科夫担任独联体战略部队总指挥。沙波什尼科夫接受了这一任命,他相信“三位共和国的领导发起的事业显然让事情更加明确,可以帮助社会走出死胡同”。
刚与叶利钦结束谈话之后,沙波什尼科夫就接到了消息异常灵通的戈尔巴乔夫打来的电话。“那么,有什么新闻吗?”他问道,“毕竟你刚刚与叶利钦通话了。白俄罗斯那里怎么样了?”沙波什尼科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就像一只在煎锅上挣扎蠕动的草蛇,”戈尔巴乔夫后来回忆道,“最后他说他们打电话给他,问他对未来国家结构中的联合武装部队有什么想法。这当然是在说谎。”据沙波什尼科夫所说,戈尔巴乔夫告诉他:“我警告你,不要插手与你不相干的事!”然后就挂了电话。沙赫赖后来说戈尔巴乔夫当晚试图联系各军区的指挥官。面对国防部长的实际叛变,戈尔巴乔夫显然试图获得沙波什尼科夫下属的支持。但是,他未能成功。盖达尔后来说戈尔巴乔夫连一个忠诚于他的团也没找到。叶利钦和他的人也联系了地面的军事指挥官。域斯格里的一个电话错误地接到了戈尔巴乔夫的新闻秘书安德烈·格拉切夫那里,叶利钦的助手原本是想联系沙波什尼科夫的第一副部长帕维尔·格拉乔夫,他在8月政变中曾救过叶利钦一命。
在域斯格里,得到了沙波什尼科夫的支持,三位领导人开始考虑致电戈尔巴乔夫了。叶利钦不愿意出头,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会议主持人舒什克维奇。但是在舒什克维奇接通戈尔巴乔夫电话之前,叶利钦给布什总统打去了电话。据克比奇所说,叶利钦故意在其他人同戈尔巴乔夫说话前打电话给布什。据说有人建议他先同戈尔巴乔夫说话,他反驳说:“不可能!首先,苏联已经不存在了,戈尔巴乔夫不再是总统了,他没资格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了。其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最好让他看到这已是既成事实,无法逆转了。”舒什克维奇支持这一想法。据克比奇说,他觉得致电华盛顿就是为了确保莫斯科不会报复。克拉夫丘克后来也是这么解释的。“这样做就让世界知道我们在哪里,以及我们批准了什么文件,”他后来回忆说,“正如他们所说的,什么都可能发生。”
莫斯科时间晚上10点刚过,叶利钦就接通了远在华盛顿的布什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俄罗斯外交部长科济列夫,他必须先说明自己是谁,为何打这通电话——他对于华盛顿还是个无名小卒。根据美方对此次谈话的备忘录,这次通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从华盛顿时间下午1:08持续到1:36.叶利钦告诉布什在白俄罗斯达成的决定。他特别强调了斯拉夫领导人希望对核武器维持联合控制,并会接受苏联的国际义务。叶利钦告诉布什,他刚与沙波什尼科夫谈过,并获得了纳扎尔巴耶夫的支持,纳扎尔巴耶夫应该会飞往明斯克签署协议。不管叶利钦是否认为纳扎尔巴耶夫会加入,还是只想操纵局势并从中渔利,他还是代表4个苏联共和国对布什谈话,而不是3个。“我们很认真,”叶利钦说,“这4个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占苏联的90%。”叶利钦承认戈尔巴乔夫还不知道他们的决定。和以往一样,布什很谨慎。他让叶利钦侃侃而谈,只是偶尔用“我知道了”这样的话,来回应他的独白。布什承诺会研究一下协议的文本,然后再给他答复。叶利钦的主要目的达到了:布什知道了这一信息,并且没有立即反对他们的提议。
可以想象舒什克维奇的任务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告诉戈尔巴乔夫,他认为由自己统治的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了。舒什克维奇后来回忆说,
我用几句话告诉了他:“我们签署了某某宣言,内容如下……我们希望建设性地推动这一方案,而放弃其他方案。”戈尔巴乔夫说:“你们意识到你们做了什么吗?!你们知道国际社会会谴责你们吗?会引起众怒的!”我已经能听见叶利钦对布什说话:“你好,乔治!”科济列夫正在翻译。戈尔巴乔夫继续说:“一旦布什发现此事,会怎么样?”我说:“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已经跟他说了,他反应正常……”接着,在电话的另一端,戈尔巴乔夫沉默了……然后我们道了别。
戈尔巴乔夫勃然大怒,要求跟叶利钦说话。根据戈尔巴乔夫的回忆录,他对叶利钦说:“你得到美国总统的同意,但在我背后做的这件事是一个奇耻大辱,会让你颜面扫地!”
戈尔巴乔夫希望第二天在莫斯科见到这三位斯拉夫领导人。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都不想去莫斯科。对叶利钦来说,他别无选择。他们同意叶利钦作为代表去同戈尔巴乔夫会谈。叶利钦在离开域斯格里时对克拉夫丘克说:“我真不想回去面对他。”有人提醒叶利钦和克拉夫丘克,一旦他们离开域斯格里地区的空军基地,戈尔巴乔夫就可以下令击落他们的飞机。根据美国外交人员听到的传闻,叶利钦于12月9日凌晨抵达莫斯科,他喝得醉醺醺的,只得被抬下飞机。
在苏联(现在是俄罗斯)的首都,戈尔巴乔夫忠实的助手切尔尼亚耶夫听到了夜间新闻。他在日记中写道:“半夜里电台刚刚播报了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宣布苏联作为国际法主体存在的终止。”
乌克兰总统的飞机显示的是飞往莫斯科,然而其实是飞往基辅。在域斯格里时,为了谨慎起见,克拉夫丘克没有打一个电话,也没有告诉家人他的行程安排。当他最终到达基辅城外的住处时,他看到有武装人员守在那里。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并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知道这些人是派来保护他的。安全回到家后,他对他的妻子说了域斯格里发生的事。“那么我们不再属于联盟了?”安东尼娜·克拉夫丘克问,“全结束了?”他回答道:“似乎是的。”克拉夫丘克当晚没有回戈尔巴乔夫的电话,他不再视苏联总统为上司了。
白俄罗斯领导人决定留在域斯格里,没有飞回白俄罗斯首都,也就是三位斯拉夫领导人指定的联合体首都明斯克。他们回到狩猎别墅后立刻去睡觉了。在位于比亚沃维耶扎森林边缘的维斯库利村,猎场领导谢尔盖·巴柳克很晚才回到家,他给已入睡的妻子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苏联散伙啦!”他的妻子一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半睡半醒的,我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塔妮娅·巴柳克回忆说,“但是他既兴奋又紧张,一直在重复:‘苏联没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