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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加莎·克里斯蒂 繁体
奥利弗太太费了不少工夫才跨出双人小车的驾驶座。首先,新式汽车的制造商宣称方向盘下只能容纳窈窕少女的膝盖,而且这年头流行坐得低一点。因此,体型庞大的中年妇女要跨出驾驶座,就不得不挣扎老半天。其次,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堆着几张地图,一个手提袋,三本小说和一大袋苹果。奥利弗太太爱吃苹果,据说她构思《排水管命案》那错综复杂的情节时,曾一口气猛吃了五磅苹果,结果在一阵心悸和胃痛中猛然醒悟,原本应该赶去参加一个为她颁奖的重要午餐会,结果已经迟了一小时十分钟。
奥利弗太太毅然抬起膝盖,使劲顶开顽固的车门,猛地踏上温顿别墅外的人行道,苹果核撒了一地。
她长叹一声,将乡村帽往后推成不那么时髦的角度,满意地看看身上的呢套裙,却发现一时疏忽没换掉那双伦敦高跟漆皮鞋,不禁皱起眉头。她推开温顿别墅的大门,沿着石板小路走到前门,按响门铃,开心地扣了扣样式古雅、形似蛤蟆头的门环。
没动静,她重复一遍。
奥利弗太太又等了一分半钟,快步绕往屋侧开始探险。
一个古典式的小花园,别墅后面种了紫菀和零星的菊花,再远处是一片田野,田野另一端有条小河流过。现在是十月,今天的阳光算是相当暖和了。
两个女孩穿过田野向别墅走来。刚进花园大门,走在前面的那一位忽然停住脚步。
奥利弗太太迎上前去。“你好,梅瑞迪斯小姐,还认得我吗?”
“噢——噢,当然。”安妮·梅瑞迪斯匆忙伸出手,她两眼睁得很大,似乎受了惊吓,随后才稳住心神。
“这是跟我同住的朋友达维斯小姐。露达,这位是奥利弗太太。”
另一位姑娘身材高挑,肤色稍深,很有活力。她激动地说:“噢,你就是那位奥利弗太太?阿里亚德妮·奥利弗太太?”
“我就是。”奥利弗太太答道,随即转向安妮,“亲爱的,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当然。我们正要喝茶——”
“不急着喝茶。”奥利弗太太说。
安妮带她穿过几张相当破旧的帆布椅和柳条椅,奥利弗太太留心选了看上去最结实的一张。之前她和脆弱的夏季家具打交道时,曾有过不少尴尬的经历。
“啊,亲爱的,”她轻快地说,“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关于那天晚上的谋杀案,我们得有所行动。”
“行动?”安妮问道。
“当然,”奥利弗太太说,“我不清楚你的想法,但我认准了凶手。医生——他姓什么来着?罗伯茨。就是他!罗伯茨。威尔士人的姓!我从不信任威尔士人!本来我有个威尔士的护士,有一天她陪我去哈罗盖特,结果自己跑回家,完全忘了我。真是非常不可靠。不过我们先别管她。凶手是罗伯茨——这才是关键,我们得齐心协力,揪出他的罪证。”
露达·达维斯突然笑出声来,随即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可是你——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估计让你失望了。”奥利弗太太平静地答道,“没关系,我习惯了。我们得证明罗伯茨是凶手!”
“怎么证明?”安妮问。
“噢,安妮,别泄气,”露达·达维斯喊道,“奥利弗太太非常了不起,她当然了解这些事,肯定会有斯文·耶尔森那样的表现。”
听人提起她笔下的芬兰名侦探,奥利弗太太微微脸红。“我们必须这么做,孩子,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总不希望大家以为你是凶手吧?”
“凭什么以为是我?”安妮脸色骤变。
“人性本来如此!”奥利弗太太说,“三个无辜的人所背负的嫌疑,和真正的凶手一样多。”
安妮·梅瑞迪斯小姐缓缓答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奥利弗太太?”
“因为我觉得另外两人不重要!洛里默太太是那种成天泡在桥牌俱乐部打牌的女人,肯定全副武装,自己完全能照顾自己。何况她也老了,就算有人觉得她是凶手,那也无所谓。年轻女孩就不同了,生活才刚开始呢。”
“那德斯帕少校呢?”安妮又问。
“呸!”奥利弗太太说,“他是个男人!我从来不担心男人。男人可以靠自己活得称心如意。再说,德斯帕少校喜欢冒险生活。与其缩在家里,他更愿意去伊洛瓦底江[缅甸河流,注入孟加拉湾]——还是林波波河[南非河流,注入印度洋]来着?你懂我的意思吧——反正就是那条非洲的河,男人特别喜欢去探险的地方。不,我才不为那两人伤脑筋。”
“你真好心。”安妮慢吞吞地说。
“这件事太过分了,”露达说,“安妮快崩溃了,奥利弗太太。她特别敏感。我想你说得对,与其干坐着胡思乱想,不如行动起来。”
“那当然,”奥利弗太太说,“不瞒你们说,以前我也没遇上真正的谋杀案。再说句实话,我不相信真正的谋杀调查能对我的胃口,我更习惯抄近道——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我不愿让那三个大男人霸占查案的乐趣。我常说如果苏格兰场的领导是女人——”
“哦?”露达上身前倾,张大了嘴,“如果由你领衔苏格兰场,会怎么做?”
“我会立即逮捕罗伯茨医生——”
“啊?”
“但苏格兰场毕竟不归我管,”奥利弗太太及时从危险的立场上撤回来,“我只是一介平民——”
“哦,你太谦虚了。”露达笨拙地恭维。
“那好,”奥利弗太太又说,“我们三个平民百姓——都是女人。我们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好办法。”
安妮·梅瑞迪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你为什么认为凶手是罗伯茨医生?”
“他就是那种人嘛。”奥利弗太太立即答道。
“但你难道不认为——”安妮迟疑着,“医生——我是说,医生用毒药之类的东西不是方便得多吗?”
“根本不是。毒药,或者任何一种药物,都会直接将嫌疑引到医生身上。他们总是将装满危险药品的箱子留在汽车里,结果被别人偷走了。不,正因为他是医生,所以他会特意避开下药的手法。”
“这样啊。”安妮半信半疑,随即又说,“可他为什么要杀夏塔纳先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我的想法多得很。其实这就是困难所在,我最大的麻烦就是这一点。我永远不可能一次性敲定一套情节,总要至少拿出五套方案,然后面临艰难的取舍。我可以想出六种完美的谋杀动机,问题是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首先,也许夏塔纳先生放高利贷——他看上去就狡猾得很。罗伯茨被他套牢了,拿不出钱还债,就动了杀机。也可能夏塔纳坑害过他的女儿或者妹妹。也许罗伯茨重婚,被夏塔纳发现了。也许罗伯茨娶了夏塔纳的表亲,想通过这层关系继承夏塔纳的财产。唔——我列举了几个动机?”
“四个。”露达答道。
“噢——接下来这个动机非常精彩:没准儿夏塔纳掌握了罗伯茨过去的某个秘密。亲爱的,你可能没注意,晚餐时有一次奇怪的冷场,然后夏塔纳说了些古怪的话。”
安妮俯身弹开一条小虫。“我想不起来了。”
“他说了什么?”露达问道。
“关于——什么来着——意外和毒药什么的。你忘了?”
安妮的左手按住椅子上的编花藤条。
“印象中是有这种话。”她镇定地说。
露达突然说:“宝贝,你该披件大衣才对。记住,现在不是夏天。去拿一件吧。”
安妮摇摇头。“我挺暖和的。”
但她说话的时候却微微哆嗦。
“明白我的思路了吧,”奥利弗太太继续说,“我敢说医生的某个病人意外服了毒药,但实际上肯定是医生的阴谋。我敢说他用这办法谋害了很多人。”
安妮的脸颊突然恢复了血色。她说:“医生经常想大把大把毒死自己的病人吗?这难道不会影响他们的业务?”
“当然是有原因的。”奥利弗太太含糊其辞。
“我觉得有点荒唐,”安妮朗声答道,“太戏剧化了。”
“噢,安妮!”露达惊呼一声,语带歉意。她望着奥利弗太太,那眼神就像一头聪明的小猎犬,似乎在说:“请体谅一下,体谅一下。”
“非常厉害的想法,奥利弗太太,”露达热心地回应,“医生总能弄到一些难以追查的东西,不是吗?”
“噢!”安妮忽然惊叫了一声。
另两人都转身看她。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说,“夏塔纳先生说医生有机会在实验室里动手脚。他这话肯定别有深意。”
“说这话的不是夏塔纳先生,”奥利弗太太摇了摇头,“是德斯帕少校。”
花园的小径上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
“哎呀,”她喊道,“说来就来了!”
德斯帕少校正绕过屋角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