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vchan.cn
- 阿加莎·克里斯蒂 繁体
一见到奥利弗太太,德斯帕少校脚步稍稍迟疑了起来。他那晒得黝黑的脸顿时涨成了砖红色,尴尬得全身都有些哆嗦。他走向安妮。“对不起,梅瑞迪斯小姐。我按了很多次门铃。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不好意思,没听见铃声。”安妮说,“我们这里没有女仆——只有一个女人早上来做钟点工。”
她将客人介绍给露达。露达高兴地说:“来喝茶吧。外头有点冷,我们进屋去。”
大家来到屋子里,露达去了厨房。奥利弗太太说:“真巧啊——大家聚在这儿了。”
德斯帕缓缓答道:“是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揣摩着她的意图。
“我正跟梅瑞迪斯小姐说,”奥利弗太太显然自得其乐,“我们该制订一个行动计划——我是说针对谋杀。凶手肯定是医生。你看呢?”
“不好说。线索太少。”
奥利弗太太摆出一副“男人就是这样”的表情。
在场三人之间的气氛很别扭。奥利弗太太立刻察觉到了。露达端茶来时,她起身说要赶回城里。不,她们太客气了,但她就不留下喝茶了。
“我给你们留张名片,”她说,“上面有我的地址。你们进城时来找我,我们好好讨论讨论,不信找不出一查到底的好办法。”
“我送你到大门口。”露达说。
她们正沿着小径朝大门走,安妮·梅瑞迪斯跑出来赶上她们。“我考虑过了。”她苍白的神色中透着坚定。
“怎么了,亲爱的?”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奥利弗太太,但我不想采取任何行动。我的意思是——那一切太可怕了,我只想赶紧忘掉。”
“孩子,问题是你能忘得掉吗?”
“噢,我知道警察不会罢休,他们很可能还会来问我一堆问题——我有心理准备。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愿再考虑那件事——也不想听别人提起那件事。我很懦弱,但这就是我的想法。”
“安妮!”露达·达维斯喊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未必是最明智的对策,”奥利弗太太说,“那些警察说不定永远查不出真相。”
安妮·梅瑞迪斯耸耸肩。“那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露达惊呼,“当然有关系,而且事关重大,不是吗,奥利弗太太?”
“那当然。”奥利弗太太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不这么看,”安妮断然说,“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是我干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多管闲事。追查真相是警察的工作。”
“你太消极了,安妮。”
“反正这是我的想法。”安妮伸出手,“非常感谢你,奥利弗太太。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奥利弗太太欣然答道,“反正我不会任自己脚下长草。再见,亲爱的。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来伦敦找我。”
她钻进车里,发动引擎,高兴地朝两位姑娘挥手。
汽车正缓缓发动,露达突然冲到车窗旁。
“你说——去伦敦找你,”她上气不接下气,“是只有安妮,还是我也可以去?”
奥利弗太太踩了刹车。
“当然是指你们俩。”
“噢,太感谢了。别停车。我——也许改天我会去。有点事——不,别停车,我可以跳开。”
她往路旁一跳,边挥手边跑回大门口,安妮还站在那儿。
“究竟怎么——”安妮说。
“她不是很可爱吗?”露达欣喜地说,“我喜欢她。她穿的袜子不成对,你发现了没?她写了那么多书,一定聪明得可怕。万一警察和其他人都失败了,而她却查出真相,那多有趣啊。”
“她为什么来我们这儿?”安妮问道。
露达瞪大双眼:“亲爱的,她都说了——”
安妮不耐烦地摆摆手。
“该进去了。我差点忘了,居然把他一个人撇在屋里。”
“德斯帕少校?安妮,他太帅了,不是吗?”
“应该是吧。”
她们一起沿小路往回走。
德斯帕少校捧着茶杯站在壁炉旁边。没等安妮道完歉,他就打断了她。“梅瑞迪斯小姐,我要解释一下冒昧来访的原因。”
“噢,但是——”
“我刚才说正好路过,其实不完全对。我是特意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安妮慢吞吞地问。
“找巴特尔警司打听的。”
他发觉安妮一听这名字就瑟缩了一下。他飞快地往下说:“巴特尔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恰好在帕丁顿看见他。我开车赶来,肯定比火车快。”
“这是为什么?”
德斯帕迟疑了片刻。“恕我冒昧,我觉得你似乎……举目无亲。”
“她有我啊。”露达说。
德斯帕匆忙瞥了她一眼,对这位倚在壁炉旁专心听他们讲话、眉目间略带英气的女孩颇有好感。她们俩真是讨人喜欢。
“我相信你是她最忠诚的朋友,达维斯小姐,”他彬彬有礼地说,“但我以为,在特定场合,由见多识广的人提些建议,也未尝不可。坦白说,现在的情况是:梅瑞迪斯小姐涉嫌谋杀,我和当时在房间里的另外两人也一样。情况有点不妙——而且困难和危险并存。梅瑞迪斯小姐,你还年轻,涉世未深,也许还没意识到。我建议你请一位好律师。说不定你已经请了?”
安妮·梅瑞迪斯摇摇头。“从来没想过。”
“果然。你有合适的人选吗——伦敦的律师?”
安妮又摇摇头。“我以前从不需要律师。”
“我知道有一位布瑞先生,”露达说,“不过他差不多已经一百零二岁,老糊涂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梅瑞迪斯小姐,请允许我推荐我的律师米尔尼先生。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是雅各布斯,皮尔和雅各布斯。他们值得信赖,业务水平非常出色。”
安妮脸色更苍白了。她坐了下来。
“真有必要吗?”她低声问。
“请务必重视。法律上有太多陷阱。”
“会不会很贵啊?”
“这倒无所谓。”露达说,“这样安排最好,德斯帕先生。你的建议很对,安妮应当寻求保护。”
“他们的收费应该会很合理。”德斯帕认真地说,“梅瑞迪斯小姐,我真的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好吧,”安妮缓缓答道,“既然你们都这么建议,我就照办吧。”
“很好。”
露达感激地说:“你实在太好了,德斯帕少校,真的太好了。”
安妮也说:“谢谢你。”
她又犹疑了片刻,问:“你说巴特尔警司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对,你别紧张。这是难免的。”
“噢,我明白。其实我一直在等他来。”
露达冲动地说:“可怜的宝贝——这件事差点害死她。太不公平了,真恶心。”
德斯帕说:“我也有同感——居然让年轻女孩卷进这种事,太残忍了。如果有人想用刀捅死夏塔纳,也该另选时间和地点。”
露达直接问道:“你认为是谁干的——罗伯茨医生还是洛里默太太?”
德斯帕微露笑容,胡须轻颤。
“说不定凶手就是我。”
“噢,不,”露达喊道,“安妮和我都相信你不是凶手。”
他亲切地打量着她们。
两个好孩子,特别容易信任别人,让人感动。姓梅瑞迪斯的女孩怯生生的。没事,米尔尼律师会帮她。另一个则是一名战士,不知道如果她处在她好友这种境地,会不会也轻易崩溃。迷人的姑娘们——他想多了解她们一些。
千思万绪掠过他的脑海。他大声说:“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达维斯小姐。我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重视生命的价值,例如为死于交通事故的人大惊小怪之类的。人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之中——交通事故、细菌侵袭,各种各样的危险,哪种死法都差不多。依我看,从你开始处处小心、处处追求‘安全第一’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死了。”
“完全同意!”露达喊道,“人生就该冒险——如果有机会的话。但总体而言,生活实在太平淡了。”
“也有精彩时刻。”
“对你而言没错。你去偏远的地方,被老虎抓伤,开枪猎捕野兽,沙蚤钻进你的脚趾缝,饱受蚊虫叮咬,一切都很不舒服,却又那么刺激。”
“唔,梅瑞迪斯小姐也有刺激的体验嘛。谋杀发生时刚好在场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噢,别说了。”安妮嚷道。
德斯帕立刻道歉:“对不起。”
但露达却叹道:“谋杀固然可怕,但也很激动人心!我想安妮没体会到这一面。奥利弗太太那天晚上也在场,估计她兴奋极了。”
“什么太太——噢,你们那位胖胖的朋友,她写的书里头那位芬兰侦探的发音总是不标准。莫非她想参加真实的案件调查?”
“没错。”
“唔,那就祝她好运。如果她能胜过巴特尔一筹,就有意思了。”
“巴特尔警司是什么样子?”露达好奇地问。
德斯帕少校正色答道:“他非常敏锐,能力很强。”
“哦!”露达说,“安妮说他看上去傻傻的。”
“我想那是巴特尔惯用的障眼法。但我们决不能犯错,巴特尔可不傻。”
他站起身:“唔,我得走了。还有句话要说。”
安妮也站起来。
“什么?”她边伸出手边问。
德斯帕稍一踌躇,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直视那双美丽的灰色大眼睛,字斟句酌地说:“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说,你和夏塔纳可能有些交情,但你不愿意说出来。如果是这样——请别生气,”他觉得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除非律师在场,否则你有权利拒绝回答巴特尔的任何问题。”
安妮抽回手,瞪大了眼睛,灰色的眼眸被怒火烧得更深了。
“没有——根本就没有——我和那残忍的人一点都不熟。”
“对不起,”德斯帕少校说,“我只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
“是真的,”露达说,“安妮和夏塔纳先生没什么来往。她不喜欢他,但他办的宴会确实不错。”
德斯帕少校笑了:“夏塔纳先生似乎只有这么点儿存在价值。”
安妮冷冷地说:“巴特尔警司想问什么都可以。我没有事情要隐瞒——没有。”
德斯帕温柔地道歉:“请原谅我。”
她望着他,怒气渐消,又甜甜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又伸出手。德斯帕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同舟共济。”
安妮送他到大门口。她回来时,露达正望着窗外吹口哨,听到好友进屋才回过头。
“他好帅啊,安妮。”
“他很亲切,不是吗?”
“何止亲切,我简直迷上他了。那次该死的晚宴,为什么是你去了,而不是我呢?我一定会很享受那种刺激——身边的天罗地网——绞架的阴影——”
“不,不会的。你在说胡话,露达。”安妮的声音很尖锐,然后又软下来,“难为他大老远跑这一趟,就为一个陌生人——只见过一次的女孩。”
“噢,他爱上你了,很明显。男人不会无谓地施舍善意。如果你两眼斜视、满脸疙瘩,他才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呢。”
“你认为他不会?”
“肯定不会,小呆瓜。奥利弗太太比他无私多了。”
“我不喜欢她,”安妮断然答道,“我感觉怪怪的,她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同性之间互相猜忌很正常。我敢说德斯帕少校跑来才是有私心呢。”
“绝对没有。”安妮连忙反驳。
露达·达维斯大笑起来,安妮不禁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