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人类拖欠已久的道德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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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玛莎·C. 努斯鲍姆

编辑 | 董可馨

一笔人类拖欠已久的道德债务

全世界的动物都处于困境中。人类支配着我们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从陆地、海洋到天空。任何非人动物都无法逃脱人类的支配。很多时候,这种支配都对动物造成不正当的伤害,无论通过工厂化肉食工业的野蛮虐待,通过偷猎和娱乐性狩猎,通过破坏栖息地,通过污染空气和海洋,还是通过对人们声称喜爱的伴侣动物的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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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的处境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问题有着悠久历史。大约2000年来,西方和非西方的哲学传统都在谴责人类虐待动物的行为。皈依佛教的印度皇帝阿育王写道,他努力放弃肉食,并努力放弃所有伤害动物的行为。在希腊,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普鲁塔和波菲利通过细致的论述谴责人类对动物的虐待,描述了它们的敏锐智力和社会生活能力,并呼吁人类改变自己的饮食和生活方式。但总的来说,这些声音被置若罔闻,即使在哲学家所谓的道德领域也是如此,大多数人类继续把大多数动物当作物品,不重视它们的痛苦,尽管他们有时会将伴侣动物视为例外。与此同时,无数动物遭受虐待、剥夺与忽视。

因此,今天我们有一笔拖欠已久的道德债务:应当去聆听我们一直拒绝听取的论点,关心我们一直漠然无视的事情,并根据那些很容易获得的关于我们恶行的知识去采取行动。我们有之前人类从未有过的理由,来为人类对动物犯下的错误做一些事情。

第一个理由是,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人类的支配力量呈指数级增长。在波菲利的世界里,动物在被杀死变成肉食时会遭受痛苦,但在此前,它们过着合宜的生活。当时没有工厂化肉食工业,而在今天,肉食工业把动物当作已死的肉来饲养,将其囚禁在可怕的狭窄而封闭的环境中,它们还没过上合宜的生活就被杀死。野外的动物长期以来一直在遭受猎杀,但在过去,它们的栖息地大多还没有被人类占据,也没有被偷猎者入侵,这些偷猎者试图通过谋杀大象或犀牛等智能生物来赚钱。

在海洋中,人类一直在为获取食物而捕鱼,鲸鱼长期以来一直因其商业价值而被猎杀。但在过去,海洋还没有充满塑料垃圾,这些垃圾会诱使动物误食,并使其窒息而死。过去也没有钻探海底石油的公司,它们到处制造噪声污染(如钻探、用气爆来绘制海底地形图),使那些以听觉为主要交流方式的社会性动物越来越难以生活。人们曾为获取食物而射杀鸟类,但那时逃脱射杀的鸟并不会因空气污染而窒息,也不会因被灯光吸引而撞向城市里的摩天大厦。

一笔人类拖欠已久的道德债务

被污染的海滩上的塑料垃圾 / 图源:视觉中国

简言之,过去人类虐待和忽视动物的方式较少。今天,虐待动物的新形式层出不穷,它们甚至不被视为虐待行为,因为它们对智能生物的生活产生的影响几乎没有被考虑到。因此,我们不仅负有长期拖欠的债务,还负有新的道德债务,这种债务已经增长了上千倍,并且在不断增长。

人类虐待行为的范围已经扩大,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即使那些不食用工厂化养殖业生产的肉类的人,也可能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使用在海底开采的、污染空气的化石燃料,他们可能居住在大象和熊曾经游荡的地方,或生活在导致候鸟死亡的高层建筑中。我们自己在方方面面都参与了对动物的伤害,这应当促使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去思考,我们都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只确认罪责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应当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负有集体责任去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

02

难以划出界限

基于另外一个理由,我们现在也必须结束过去的道德逃避。我们今天对动物生活的了解甚至比50年前都要多得多。许多世纪以来,大多数人都认为动物是“粗野的畜牲”,是对世界没有主观意识的自动机器,认为它们没有情感,没有社会,甚至可能感受不到疼痛。

然而近几十年来,涵盖动物世界所有领域的高水平研究都出现了爆炸式增长。我们现在不仅对长期以来被密切研究的动物(如灵长类动物和伴侣动物)有了更多了解,而且也对难以研究的动物(如海洋哺乳动物尤其是鲸鱼、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和头足类动物等)有了更多了解。

一笔人类拖欠已久的道德债务

鲸鱼 / 图源:视觉中国

我们知道些什么?我们不仅通过观察,而且通过精心设计的实验工作,知道了所有脊椎动物和许多无脊椎动物都能主观地感觉到疼痛;更普遍地说,它们都拥有一种对世界的主观感受视角:世界在它们看来呈现为某种样子。我们知道,所有这些动物都能体验到至少某些情绪(最普遍的是恐惧),许多动物还能体验到像同情和悲伤这样的情绪,这些情绪涉及对某个情景的更复杂的看法。

我们知道,像海豚和乌鸦等各种不同的动物都能够解决复杂的问题,并学着使用工具来解决问题。我们知道,动物有复杂的社会组织形式和社交行为。最近,我们了解到,这些社会群体中的动物并不只是按部就班地上演遗传的剧目,而是在进行复杂的社会性学习。像鲸鱼、狗和多种鸟类等迥然不同的物种,显然都是以社会性的方式,而不仅仅是以遗传的方式,将其物种剧目表的关键内容传递给其后代。

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我们自己的物种和“那些畜牲”之间划出界线,一条用来区分聪慧、情绪和感受与“粗野畜牲”的愚钝生活的界线。我们甚至无法在一群我们已知有些“像我们”的动物(如猿类、大象、鲸鱼、狗等)和其他被认为缺乏智力的动物之间划出界线。在现实世界中,智力体现为多种多样令人着迷的形式,鸟类的演化路径与人类截然不同,却演化出许多与人类相似的能力。即使像章鱼这样的无脊椎动物,也有令人惊讶的、聪慧的感知能力:章鱼能识别人类个体,并能解决复杂的问题,只靠眼睛就能指引其一条手臂穿过迷宫获得食物。

一旦我们认识到这一切,我们的伦理思想就很难不发生变化。把一只“粗野的畜牲”关进笼子里,似乎并不比把一块石头放在水族箱里更错误。但我们面对的并不是一块石头。我们正在改变那些聪慧的、复杂的、有感受的生命的存在方式。这些动物中的每一个都在努力追求一种繁兴生活,每一个都有社会性和个体性能力,使其能够在这个给动物带来困难挑战的世界上,争取过上合宜的生活。人类所做的却是阻挠这种努力,这看上去是错误的。

本文首发于《看世界》杂志第10期

来源: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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