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2024年2月5日中午时分,我第一次见到了尼罗河。
那天我从开罗乘飞机到达阿斯旺,随后要跟随当地导游去酒店入住,那家酒店设在河中心的一座小洲上,我们需要跨河才能到达。
当我站在河边等待船只驶近时,只看到眼前一条湛蓝湛蓝的宽阔河流,蓝得让人心醉,河水与船只被轻风微抚,发出微弱的哗啦啦声响。
此时离中国农历春节还有四天,埃及大约十几度的天气,每日阳光普照,见不着一点雨水,但风吹在身上依旧微寒,所以开罗的大街上,时常见到传统的埃及人晒得黝黑,却穿着一件长衫,脖子上套一条围巾,有点像民国时的穿法。
这种穿法是当地服饰简约版,我在阿斯旺飞来神庙见到的工作人员,他们穿的是完整版,就是下图的样子:
不过这种穿法,在埃及人里头也并不多见了,我沿着尼罗河将全埃及从南到北走了一遍,见到的大部分埃及人,都穿着现代服装,除了黑了点,跟我们没啥两样。
就连开罗的贫民窟,都很像广州的城中村,一座座握手楼并肩而立,大车小摩穿梭不歇,穷街陋巷里冷不丁冒出几个神色慌张的人来,要是空气里多一些炒粉香气,那基本没啥区别了。
埃及冬季从11月开始,到次年3月结束,因此大家都穿着两三件衣服,河水当然温暖不到哪里去,但河面上却见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埃及小孩,坐着单人小板,手里头使两个划水的小物件,在河面上飞速穿梭,往来如风。
我以为这些小孩就是在玩水,当时也没放在心上。
和导游在岸边等了几分钟,迎接我们的小船缓缓驶近,我们上了船后,导游指向船下的河流,告诉我说,这就是尼罗河。
我便在心里头跟尼罗河打了声招呼,悄悄说了句久仰。
船只将我们拉到酒店后,放下行李,导游便带我乘船游览尼罗河。
在酒店门口的尼罗河,除了河水碧蓝,远超我在全球看过的其它河流,我还没看出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上了游船后,开出不过几百米,河面陡然更开阔些,蓝盈盈的河水平整宁静,流淌得不急不缓。
河面上见不着一艘运输船,也没有任何垃圾,甚至连一片树叶也没,往来只有帆船和游船,白帆如瀑,星星点点在河上游荡。
尼罗河河道低于两岸,四下景色瑰丽,沿岸有酒店、努比亚人的村庄、芦苇荡,还有大片金黄的沙漠,有民居的地方一片祥和,同时有芦苇荡和沙漠的地方,这种大河沙漠交织的奇景,我以前也没见过,又感觉特别奇幻。
以前在威尼斯,我见过海洋和人文的美景,在重庆,也有河流和人文的美景,但都没有尼罗河给我这么美丽而奇妙的体验。
这是我生平见过,最温婉沉静、绮丽锦绣的一条大河。
就在我倚靠船边,静静观赏尼罗河的风景时,突然河面前方一阵喧哗,几个埃及小孩各坐着一片小板,叽哩呱啦不知道喊叫着什么,奋力划着板朝我们的游船驶了过来。
正在向我们游船划近的埃及小孩
这些小孩叫得那么兴奋,正把我搞得莫名其妙,一个小孩眼疾手快,啪嗒一下双手抓住我们的船舷边的绳子,朝着我嘿嘿一笑,突然开始用不熟练的中文,自顾自地唱起了《两只老虎》。
我脑子里瞬间陷入了几秒钟的思维混乱,CPU一下被这小孩干到冒烟:
我现在在尼罗河上,离中国7000公里的地方,一个埃及小孩趴在我船边,都不用跟我沟通,就开始用中文唱《两只老虎》?
但我很快明白过来:这小孩在强行卖唱。
一定是尼罗河这边常有中国游客,埃及小孩也习以为常,逮着中国游客就强行表演,为了亲近中国游客,才学会的《两只老虎》。
这几天在埃及其它景点,我也见到埃及人拿着他们的乐器,看到中国游人就随手演奏《两只老虎》,这首儿歌在埃及旅游圈看起来相当普及。
为了确定他们的动机,我咨询我的导游他们是不是在要钱,那年轻导游为自己阿拉伯同胞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涩涩着说是。
我便从口袋里摸出20埃镑,递给挂在船边的小孩,他麻利地收了钱,为了表示自己的敬业,把剩下的歌词含糊不清地唱完,才招了招手,放开绳索,划入尼罗河深处。
这一段尼罗河游览共计80分钟,前后共见到了五波这样行乞的埃及小孩,但后面他们大都追不上我的游船,我给了两次钱,后面觉得要个不停也挺烦,就不再给了。
埃及和印度的行乞不太一样,印度是上来伸手就要钱,而且连不是乞丐的普通百姓,你跟他说几句话他也找你要钱,好像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埃及人多少要点脸面,他们通常是半卖半乞,有的是强行表演希望你打赏,更多的是手里拿包纸巾在卖,希望游客多给点钱。
我在尼罗河沿岸城市,有老人在景点门口守候游人,以卖纸巾的名义收点钱;开罗市区开车等红绿灯时,也常有包裹着头巾的妇女过来敲车窗,希望你买她举在手里的纸巾。
买他们东西的人,也会心照不宣地多给一点钱,给他们的尊严留一点体面。
上图是在亚历山大港,见到一名在景点门口卖纸巾的老人家,他残了一条腿,靠这种半卖半乞的方式过活。
埃及底层人民过得很惨,但还是没有印度惨,至少我在埃及10天时间,没有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上街乞讨,也只有极少极少部分伸手直接要钱,大部分还是半卖半乞。
而我在印度时,不管走到哪座城市,都有老奶奶佝偻着腰,张开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脏得掌纹里都是污垢的手掌乞讨。那边停在红绿灯时,也有大量小孩过来敲玻璃,都是直接要钱,一点都不跟你委婉表达。
我在游船给小孩的那20埃镑,其实并不值钱,仅仅价值2.2元人民币。
埃及对外汇率一共有两种算法,我在埃及时,官方汇率人民币兑埃镑是1:4.3,黑市汇率是1:9,官方汇率并不是埃镑的真实价值,是政府为了多赚点钱强行指定的汇率,而黑市汇率才是真实的汇率,民间真正认可的是黑市汇率,所以我后面的价格换算,以黑市汇率为准,少部分特殊情况我会采用官方汇率。
我在埃及调研时,拿100美元给导游换埃镑,他给我按官方汇率换,100美元换给我3000埃镑,后来我到华人朋友那儿,100美元换了6000埃镑,比导游的多了一倍,我才知道每换100美元,我的导游就赚了3000埃镑,前后找他换了300美元,他赚了9000埃镑。
埃及普通人收入大部分在5000-10000埃镑,他在我这换美元,都赚了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
既然说到埃及人的收入,那就顺便报一下,我问过的大部分埃及人的月薪吧。
在餐厅端盘子,月薪3-4千埃镑(333-444元人民币);清洁工2000埃镑(222元人民币);建筑工地搬砖,250埃镑(27元人民币)一天;流水线工人,月薪3-5千埃镑(333-555元人民币);技术工人,7千埃镑(777元人民币);基层公务员,起步6-7千埃镑(666-777元人民币);中高层公务员,比如办公室主任这种,3万埃镑(3333元人民币);办公室白领,1-1.5万埃镑(1111-1666元人民币)。
一位在埃及南部开工厂的华人老板告诉我,埃及工人特别便宜,尤其是南部地区,便宜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工厂十年老工人也才5-6千埃镑,平均就4-5千埃镑,车间有点技术的7千埃镑,他工厂赚了钱后,也想给工人涨点工资,但他不敢这么做,因为他一涨工资,别的工厂老板就有意见,个个都埋怨他,他只好悄悄给工人们加福利。
我问他为什么南部工人特别便宜?
他说就是失业人口太多,随时招工随时有人,根本不愁没劳动力。
我忽然想起1999年冬天,东莞塘厦一家高尔夫球头工厂招工时,17岁的自己,挤在几百人队伍里的情形,那时候中国的失业情况也异常严重,台商港商在大陆也只用开出300元的底薪,1.5元每小时的加班费,照样有无数的大陆人去抢这份工作。
埃及现在正在经历的许多事情,中国二三十年前早已经历过了。
华人老板还告诉我,现在的工资还都是埃镑贬值后加上来的,以前普通人都是1-2千埃镑每月,现在普通人涨到了5000-10000埃镑区间,但埃镑贬值太厉害,其实购买力还下降了。
我在网上发出人民币兑埃镑的黑市汇率后,许多去过埃及的朋友纷纷感慨,在2006年时,埃镑还比人民币贵,1埃镑可以换1.3元人民币,2015年时,埃镑比人民币差不多1:1上下,2022年时,人民币兑埃镑还是1:3,短短两年,美国加息导致埃镑疯狂贬值,现在居然跌到了1:9,使老百姓的生活质量惨到飙出一口老血。
为了了解物价,我在开罗的fathallah market超市去记录了一下,那里的牛肉是200埃镑一斤、一盒费列罗巧克力195埃镑、一件普通秋冬外套999埃镑、一大包汰渍洗衣粉320埃镑、多芬洗发水150埃镑、力士沐浴露65埃镑、10支装杜蕾丝200埃镑、一套茶具9000埃镑、普通电热水壶599埃镑、一把牙刷70埃镑、一盒牙膏80埃镑。
如果把上面的价格用黑市汇率换算成人民币,那价格也还好,但是贫民窟的埃及人挣3000-5000埃镑一个月,普通埃及人挣5000-10000埃镑一个月,用他们的月收入套这个物价,那真是贵得离谱,一个月的收入,连套茶具都买不起,全家吃几次牛肉都费劲。
类似于中国普通人挣5000一个月,但超市里牙膏80人民币一盒,这谁能忍受得了?
埃及老百姓,被埃镑贬值伤得太深太深了。
与上面工业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埃及农产品极便宜。
我在埃及买了两次水果——埃及水果不好吃,远逊于国内水平,也间接说明其农业技术落后——其中一次是在水果店,买了5个番石榴、7个桔子、5个小苹果,一共花了80埃镑,才9元人民币。
后来在贫民窟又买了7个桔子,10埃镑,才1.1元人民币,每次我买产品换算成人民币后,都觉得他们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贫民窟卖桔子的小贩
埃及的物价情况,跟1980-1990年代的中国几乎一模一样,工业品极其昂贵,农产品极其低廉,更可怕的是埃及还有货币汇率不稳的问题,使国家财政雪上加霜。
就业率低、月薪低、物价昂贵,那普通埃及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当然是埃及人赖以存活的大饼了。
在亚历山大时,我司机说这里某家店的大饼很好吃,停下车排队去买,我也想亲身体验下埃及大饼到底怎么个情况,跟着他过去排队,也买了五个大饼。
过去一问才知道,这里的大饼便宜到1埃镑一个,也就是0.11元人民币,我5埃镑买了5个大饼,跟不要钱也没啥区别了。
制作这种大饼,面要和得极软,剂子蘸着麦麸分隔开,用长柄送进烤炉,饼坯中间会膨胀成中空状,一两分钟就能出炉。刚出炉的空心大饼还挺香,不过没有伊朗的馕那么香,烤出来后,需要放在外面摊开晾一会,防止过热烫坏装大饼的尼龙袋。
我跟司机正在那收拾大饼时,一名裹着头巾的中老年大妈走过来,念念有词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头也不抬,递给她一张大饼,我明白这妇女是过来要吃的,便也赶紧递给她两个,大妈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我的大饼。
1埃镑一个的大饼,大妈都需要找人讨要,可见埃及底层,有多少人过着这么穷困的生活。
埃及虽然有10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但可耕地仅3.17万平方公里,还集中在尼罗河流域,这条件养不活人口大爆炸后的1.1亿人,所以埃及有很严重的粮食问题,埃及每年粮食总产量在1600-1700万吨,全国一年要消费2700-2800万吨,粮食自给率只有50%左右,每年要花费大量外汇从国外购买粮食,再用补贴的方式保证人人吃得起大饼。
埃及政府从1984年推出大饼补贴,历经三十年,每年补贴额占到全国收入的15-25%,才能维护社会稳定。
我在尼罗河上,给那个唱《两只老虎》的埃及小孩20埃镑,换算成人民币确实很少,但如果按埃及的生存情况,那就是20个大饼,够他们全家一天的伙食费了。
任何国家的老百姓,一旦饭都没得吃,肯定会把当前政府撕碎,而他们但凡有一口饭吃,就肯定不会上街造反。
所以在埃及,“大饼”(aish)这个名词,跟“活命”是同一个意思。
贰
在聊完埃及人的收入和物价后,现在我们可以聊下埃及人的社会分层情况。
埃及华人先讲给我讲了个真实的例子。
前不久开罗这边,他们认识的一位埃及富人撞死了一对平民母女,交通车祸出人命又负主要责任,在中国一般要坐牢三年以内,但在埃及可以协商解决,最后富人家庭只出了12万埃镑,也就是1.33万人民币,就获得被害人家庭的谅解。
我问他们家男人怎么想的赔这么少?朋友说一是埃及穷人习惯了自己的命不值钱,二是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认为发生的一切,都是安拉的旨意,那对母女是安拉召唤她们上天堂了。
在埃及,平民与富人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这种差距是中国人所不能理解的。
埃及跟印度一样,也有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但也跟印度一样,这玩意儿就是做做样子。
免费教育这块,埃及公立学校从小学到大学都几乎不怎么花钱(2015年时,小学一年才50埃镑),但教育质量除了大学部分公立名校,比如开罗大学、爱资哈尔大学,其他都极差极差,教功课教得敷衍了事,每天早上八点上学,下午两点就放学,最差的公立小学,甚至一周才上两天课,老师和学生一起混日子。
埃及普通公立本科,其教学质量最多跟中国专科持平,甚至不如中国的专科。
在公立学校上学跟放羊一样,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都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
埃及的私立学校都叫国际学校,比公立要贵得多,普通的要2-3万人民币一年,好一点的要5-6万人民币一年,最贵的2万美元一年,人家还只收美金。
公立医疗非常糟糕,在埃及的华人朋友说,他们有病都是去私立医院治疗,去公立医院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公立医院的医生水平也很差,都是刚刚毕业的医学生在这坐诊,刷完经验值就跳槽去私立赚钱。
世界各国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其实都差不多,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成本,公立学校和医院都做得一塌糊涂,最后都成了敷衍底层民众、聊胜于无的福利设施,这个问题我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自己都讲腻了,每个国家都那样,我都懒得再详细展开。
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中国公立教育和医疗现在做得相当不错,至少好老师、好医生还是在公立学校和医院,读书便宜、治病也有医保报销,不像国外,几乎所有好老师和好医生全跑私立去了,只为有钱人服务,不为平民服务。
华人朋友说,在埃及的大学里,公立的开罗大学、爱资哈尔、艾因·夏姆斯大学能达到中国985水平,但也不如私立的开罗美国大学,开罗德国大学等等这些学校好使。
我说等等,他们取名字这么简单粗暴的吗?直接美国大学、德国大学,是不是还有英国大学、法国大学?
朋友说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富人家的孩子都往这些大学送,埃及富人都拥有双国籍,一般大部分资产早转移到欧洲国家了,自己的孩子,也按照欧洲标准在培养,上点层次的权贵,他们平时都习惯说英语、法语,不爱说阿拉伯语,只有在跟平民阶层沟通的时候,他们才说阿拉伯语,这些人都以说英语为荣。
我说是的,根据我的经验,世界发展中国家的权贵,其特质都一个鸟样,都有双国籍,都转移财产到欧美,都把母国当成赚钱的地方,在母国当统治阶级,再把欧美发达国家当成享受的地方。他们在发达国家买房置业,为了保证特权代代相传,用教育医疗锁死阶层上升通道,再垄断最赚钱的行业,使平民阶级难有出头之日。
埃及一共有七八个大家族,当中包括前总统穆巴拉克家族,一齐站在这个国家食物链的顶端,最有名的是做房地产、电信、旅游的纳吉布(Naguib)家族,拥有160亿美元资产,英国王妃戴安娜的最后一任情人就是纳吉布家族的人——戴安娜和她的很多情人,我个人怀疑就是被英国王室弄死的,戴安娜的车祸应该就是英国王室的杰作,她第一任保镖情人巴里,也是在被发现俩人感情后死于车祸。
第二有名的是曼苏尔(Mansour)家族,是通用汽车全球最大分销商之一,也是卡特彼勒合作商,另还经营麦当劳和风投业务,当家人穆罕默德·曼苏尔有30亿美元身家。
我以前在《英国的逻辑》里有介绍过,全球富人爱往伦敦跑,埃及这些有钱人也基本住伦敦,作为被英国殖民过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权贵对英国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们在伦敦定居,把资产交给英国人打理,学习英国人说话的方式以及管理模式,英国才是他们真正的精神母国,他们在埃及是权贵,但在英国人眼里,是另一种形式的包衣阶层。
除了处在食物链顶端的这七八个大家族,埃及另还有几十个小家族,各自垄断着不同的利益,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多有军方背景,没有军方背景,很难在埃及将产业做大。
权贵们控制着埃及的中高层,底层留下组织空白,最终埃及底层便接纳并壮大了穆斯林兄弟会。
穆兄会的事情我们放在后面聊,先继续介绍埃及的社会结构。
埃及的权贵阶级跟平民阶级从生下来就不接触,各自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其实世界大部分国家都这样——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们都在不同的学校读书,到大学后可能在同一所学校,但开学时,学生们会非常坦诚地介绍自己的家庭背景,自己住在哪里,不管父母是贫民窟水果贩子还是牙医,是律师还是议员,没有人在这方面说谎,大家了解各自的出身后,权贵的孩子会跟权贵的孩子玩,平民的孩子会跟平民的孩子玩,不同的圈子互不扎堆。
毕业后,埃及学生在求职时,要填上自己的家庭住址,埃及不同阶层的人住处固定,是贫民窟出身的大学生,还是权贵阶层的大少爷,只要一看住址就知道,住址将直接决定招聘的公司录不录用你。
一位在埃及的华人朋友,说他跟一位权贵阶层的埃及人做生意时,对方第一次见面,上来直接报族谱,说自己的爸爸是某某前市长、爷爷是某某议长、大哥在某重要部门工作,华人朋友一查谷歌,信息TNND居然全是真的,坦诚得让中国人一时难以适应。
我听到这个故事后,也直接愣了两三秒,我说:这不就是权力和金钱的肆无忌惮吗?
这要是中国,官三代富三代哪敢跟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赤裸裸地说话?多少也得熟悉了以后才敢说,要不信息暴露在大众面前,网络上肯定一片骂。
埃及权贵的孩子,肯定是平时没被锤过,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埃及穷人家的孩子,出人头地的机会率极低极低,大部分穷人家孩子懂事后就开始认命,尤其是死人城的居民。
2024年2月8日,我和向导开车来到开罗的死人城,采访居住在这里的穆罕默德母子。
死人城位于开罗市中心,共六平方公里,居住着约50-100万人,具体人数难以统计。
这块区域因为气候干燥,尸体不容易腐烂,另外伊斯兰教书籍说穆克塔姆山上生长着天堂之树,埃及的达官贵人便选择葬在这里,形成一片公墓群。
按埃及传统,送葬者要与亡者共住四十日,陵墓旁边又建起了一些可供活人居住的住房,这些房子原只供守墓人居住,防盗墓贼偷盗,进入近代后,埃及农民工进开罗打工,因为手头紧付不起房租,以极廉价的价格,大量租住在陵墓旁的小房子里。
穆罕默德说是1950年代纳赛尔上台后镇压农民,让他们交更多的税,尼罗河三角洲很多农民造反都被镇压,镇压后他们无家可归,最后流落到活死人墓里居住,埃及政府也一直压迫他们,防止他们说话,他们家一直活在恐惧当中。
但我查了下资料,1950年代纳赛尔上台后进行土地改革,限制土地所有权,将多余土地分配给农民,纳赛尔针对的不是普通农民,而是地主阶层,穆罕默德家以前应该是地主才被镇压。
死人城应该是“被镇压后流落街头的地主,加上一些极其贫穷的流民和犯罪分子,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超大的贫民窟”。
穆罕默德母子居住的地方,是一位重要贵妃的陵墓,里面是一个超大的庭院,养着三四只猫、七八条狗,又有几株大树遮荫,除了陵墓里停着几具石棺,其它简直像是一处没有精装修的大HOUSE,看起来远不像网上说得那么悲惨。
穆罕默德说他住在这里,好处是每个月只要交200埃镑(22元人民币)给政府,坏处是他读完大学,会说英语,去外面找工作时,只要一看到他的住址是死人城,各个公司都不要他,说是死人城的人都跟贫穷、犯罪、肮脏紧密关连,不敢招聘他们。
他现在只能在打印店上班,每个月仅挣2500埃镑(277元人民币),他妹妹在外面做护士,也仅挣4000埃镑(444元人民币)。
穆罕默德的大学教授曾劝他先搬离死人城,到别的地方居住,以免遭到歧视,穆罕默德说他没有钱离开死人城,他只能在这里苟且偷生。
我跟穆罕默德说,你这住得挺好啊,大家都住这么大的陵墓吗?这院子这么宽敞......
穆罕默德说他们家祖上也阔过,所以政府分配的陵墓要好很多,他可以带我去看看普通死人城的居民住得怎样,但不许拍照。
我点头答应,便夹着笔记本,起身跟穆罕默德走出陵墓,跨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处低矮的民居前,这里也是一处陵墓,但修得跟个平房一样,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
穆罕默德上前敲了敲门,大门打开,突然看到几十只苍蝇嗡地一下从门里冲了出来,吓得我全身一紧,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仔细往房子里看时,见到三个小孩赤脚走在地上,里面另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和一对老年夫妻,那女子应该是孩子的母亲,老头已经瘫在轮椅上,站不起身。
房子大概二十几平,还切分成三间,里头采光极差,简陋的小餐桌靠着土墙,还有几十只苍蝇在那密密麻麻上下飞舞。
穆罕默德和他们沟通了一会,说是要带我们看看古代的陵墓,对方态度很是热情,我和向导便跟着穆罕默德进了屋,老头坐在轮椅上向我们摇了摇手打招呼,我们赶紧回应。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尿臊味,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一间黑漆漆的厨房,三个脏兮兮的埃及小孩,很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们快速穿过房间,来到后院一看,这里是一片垒高的平地,穆罕默德说这地下埋葬着埃及古代贵族,那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土胚,实在没什么可看,我们便虚情假意地表演一番认真考古的样子,最后给了这家人200埃镑表示感谢,便迅速撤离了现场。
离开这户民居后,我问穆罕默德他们家孩子怎么没有父亲?穆罕默德说他爸爸不知道哪去了,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家。
我说那他们家怎么生存下来的?穆罕默德说,他们是贫困户可以吃救济,每个孩子每月有500埃镑的救济金,三个孩子就是1500埃镑(166元人民币),他们全家六口人,就靠这1500埃镑活下来。
从死人城出来后,我跟向导说,我没有在中国见过过得这么惨的家庭了,埃镑汇率贬值后,底层埃及人过得真是太惨了。
我在开罗的向导精通阿拉伯语,原是国内名校与大公司出身,对埃及极其熟悉,他对这一切已经十分淡然。
他说,你知道像埃及这种发展中国家,为什么老百姓没啥钱,老百姓每天都过得这么乐呵吗?
我说为啥?
他说:我们东亚人活得焦虑,那是因为我们还有希望,大家急着赶上财富分配的列车,很怕自己掉了队。而埃及这种发展中国家,他们每天过得这么乐呵,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生下来是穷人,这辈子就是穷人,永远不可能阶层上升,那就干脆这样乐呵乐呵,过一天是一天吧。
最后他总结说:
中国人老说他们乐观,其实不过是穷开心而已,人生没有希望才会这样,没啥好值得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