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浣溪沙》: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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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宋・苏轼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轼《浣溪沙》:人间有味是清欢

译文:

细雨裹着斜风织就拂晓的轻寒,薄雾中疏朗的柳枝点染晴日河滩。看洛涧清流汇入淮水烟波渐漫。午后的茶盏浮着雪沫乳花,新发的蓼芽蒿笋铺满春盘。人间至味原是这清淡的欢愉。

赏析:

苏轼的这阙《浣溪沙》如一幅水墨小品,在疏淡的笔触间勾勒出超越世俗的生命境界。

元丰七年(1084年),经历乌台诗案贬谪黄州五年后,苏轼赴汝州途中与友人同游南山,在早春的细雨中品出人生真味。全词以“清欢”为眼,以茶食为媒,将困顿人生转化为诗意栖居,展现出中国文人特有的生命美学。

上阕以“寒”起笔,却终归于“媚”,暗含道家祸福相生的辩证智慧。“细雨斜风”本透着料峭春寒,但“媚晴滩”三字如破云之光,将疏柳淡烟点染成流动的画卷。这种对自然困境的诗意转化,恰似《庄子·知北游》所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词人不执着于气候的阴晴,而是在烟雨空濛中捕捉造化的神韵。洛水入淮的“渐漫漫”,既是地理空间的延展,更是心境由逼仄走向开阔的隐喻,暗合禅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顿悟。

下阕从山水转入人间,在茶盏春盘中见出宇宙生机。“雪沫乳花浮午盏”写茶事,乳花轻旋既是煎茶实景,更是《茶经》“沫饽,汤之华也”的文化记忆;“蓼茸蒿笋试春盘”状春馔,鲜蔬脆嫩不仅是舌尖滋味,更承载着《诗经》“献羔祭韭”的古老节令仪式感。茶沫的轻盈与春蔬的鲜嫩,本是最朴素的日常,却被词人点化为审美的仪式。这种将生活艺术化的态度,正是对儒家“箪食瓢饮”精神的诗意诠释,也暗合禅宗“平常心是道”的哲思。尤其“试”字用得精妙,既是对时令风物的珍重品鉴,更是对生命本真的探索求证。

末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如钟磬余响,道破全词真谛。此处的“清欢”,既非李白的狂歌痛饮,也非晏殊的富贵闲愁,而是历经宦海沉浮后领悟的生命本味。这种欢愉如同茶汤里的雪沫,看似清淡却余韵绵长;如同春盘中的蓼芽,虽微苦却透出生机。它超越了世俗的浓烈滋味,在简单中见出丰盈,在平淡里品得真醇,恰如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化境。

苏轼创造性地将山水画的空间意识融入词章,上阕的细雨疏柳是水墨氤氲的远景,下阕的茶盏春盘是工笔细描的近物,而“人间有味”的顿悟则是画中留白的哲思。这种由远及近、由物及心的结构,暗合道家“道在瓦甓”的宇宙观,也构建起“天人合一”的审美范式。词中作、媚、浮、试等动词的精准运用,赋予静态画面以流动气韵,使文字成为承载东方美学的时空容器。

千年后的今天,当物质丰裕反而稀释了幸福的浓度,苏轼的“清欢”哲学愈发显现出穿越时空的智慧。它提醒我们:生命的真味不在追逐的终点,而在驻足时的体悟;心灵的满足不需繁复的堆砌,只需如茶沫春蔬般纯粹的感动。在这阙词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文人在贬谪途中的豁达,更是一种将苦难酿成诗意的生命态度——正如清风细雨终将化作滋养大地的春水,人生的种种况味,也将在澄明的心境中沉淀为永恒的“清欢”。

来源:古典诗词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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