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vchan.cn
- 网络摘录 繁体
第六章 璞鼎查率军北犯 三总兵定海殉国
义律命令英军退出珠江,将领们意见很大,当初退出定海他们就有意见。他们认为,已经在定海站住了脚跟,为什么要退出来?眼下在广州军事上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为什么又退出来?
义律告诉将领们,在广州折腾很难达到目的,等贸易季一结束,他就率海陆军北上,重新占据定海,甚至再次把军舰泊到白河口。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时候英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的疟疾,就像去年在定海一样,有一千多士兵病倒了,十八名将军,重病十六人,海军司令辛好士病死,能勉强指挥战斗的只有一位。到了7月中旬,疟疾总算过去了,又连续来了两场台风,席卷整个香港一带海面,战船六艘沉没,五艘被摧毁,二十余艘受到损伤。义律和刚从印度带着援军返回的伯麦,乘坐的“路易莎”号沉没,两人带着二十余人泅水爬到一个小岛上,被土著抓到,交出了三千四百银元,土著才把他们送到了澳门。
到澳门没几天,又有三艘英舰到达澳门。义律以为又是从印度赶来的援军,很高兴地在住处会见新到的人。来见他的是三个人,一位是爵士、陆军少将璞鼎查,一位是东印度海军总司令、少将巴尔克。负责介绍的叫麻恭,他自称是新任全权大臣璞鼎查爵士的秘书。
听到新任全权大臣的说法,义律一脸愕然。麻恭向他解释说:“璞鼎查爵士已经被英国女王任命为全权大臣,取代您的职务;巴尔克少将已经被任命为远征军总司令兼海军司令,取代伯麦将军。”
随后,他把任命书交给义律查验。
璞鼎查把外交大臣巴麦尊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义律。那封信特别厚,义律看了第一页——
亲爱的先生:
我收到你的最后的公函,是本年一月五日、十三日和二十一日的第一、第四和第五号函,第二和第三号函却还没有收到。关于你的职务的变化,已经有了文件,想必你也都看到了。我还是乘便给你一封私函,说明我的真实态度。很抱歉的是,我必须向你表示,我对你交涉的结果,极其失望,对你进行交涉的方法,也不赞同。
我给过你完备、详尽和确切的训令,并且英国和印度政府还以一支庞大而足用的兵力交由你支配。
我逐条地告诉过你英国政府的要求是什么,我命令你争取到这些,而你却照着你自己的方法做去了。你已经违背了和忽视了你应当遵守的训令;你本来可以用,却故意不用那支交由你支配的兵力;并且你没有任何充分的必要就接受了差得很远的条件。如果中国政府拒绝过这些条件,你要求过海陆军采取行动,而且海陆军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经过充分试验之后,在威胁中国政府和强迫他们答应我们的条件已经失败后,那么你或许还有理由授受这些条件,但是你没有那么做。而且,你在缔结任何协定之前,应先向本国请示。你似乎已经把我的训令当成可以完全不必顾及的废纸,完全任意依照你自己的幻想,处理你的国家的利益……
义律没再往下看,脸色铁青,随手把信扔到桌子上,一句也不说。
璞鼎查对他的秘书麻恭和巴尔克将军说:“你们两位先去休息,我和义律爵士有话说。”
等两人出了门,义律不满地问:“为什么要将我撤换?就是因为我与琦善的协定吗?”
璞鼎查说:“具体原因,巴麦尊勋爵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简单说,勋爵认为您没有按照他的训令办事。勋爵对你们去年在天津白河口没有取得任何实质进展就返回定海,已经很不高兴。这一点我想您已经收到他的训令。您于今年一月份与中国的钦差大臣琦善达成的初步约定,勋爵十分恼火。他认为在整个舰队已经获得完成胜利的情况下,本来可以自由规定条款,完全实现他给中国宰相书中所提的各项条件,可是您却同意了极其不够的条件。比如,赔款要得太少,军费赔偿和清偿商欠均无着落;在未达到所有要求之前轻率地撤出了舟山岛;没有在北方谋求更多的通商口岸;您所占领的香港岛是一个只长石头的怪地方,却又同意给中国缴纳税款,主权并没有真正归大英帝国,情况类似澳门,如果中国的皇帝不高兴了,我们将遇到很大麻烦。而且,就是这样一个协定,不但中国的皇帝没有签字,就是钦差大臣也不肯在上面盖他的大印。女王对此也很生气,陛下认为您的想法很奇怪,您一直在体谅中国人,不像大英帝国的全权大臣,倒更像中国的全权大臣,因为您对巴麦尊的训令连理也不理,一直在尝试着争取最低的条件。”
义律说:“我一直在为大英帝国争取最大的权益,可是争取的方法不是只有签订条约这一个。与中国人打道,必须了解中国人的办事方式,急于求成,反而坏事。”
接下来,义律逐一进行辩解。训令要求应该到中国的首都附近去交涉,但义律认为在广州进行决定性示威,不但是必要的,而且也是适宜的。中英贸易已经断绝了很久,珠江口外的商人们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因此在与中国政府敌对的状态下而能维护广东的贸易畅通无阻,这是一件高明的具有重要意义的措施。
训令要求他长期占据舟山群岛,但义律认为,香港位于珠江口外,又紧邻澳门和广州,比之舟山更适宜商人们居住贸易,而且定海的英军瘟疫流行,死亡相继,珠江口外军力又严重不足,撤出舟山群岛是正确的选择。
训令要求开通五个通商口岸,义律认为那不过是把更多的人质放到一个激怒的政府手中,势必会酿出新纠纷,是不明智的;训令要求废除行商制度,并迫使中国政府赔偿行商欠款,义律认为只要争取到英商与中国商人自由贸易的权利,行商制度也就自然废除,行商欠款只要与行商约定赔还时间就行,不应由中国政府来支付,这将增加与中国政府打交道的难度。
“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面积极其广大的国家,如果把他们彻底激怒了,陷入长期的战争,对大英帝国有害无利。我的一切变通办法,不是为中国人设想,而是因为我在了解中国人的基础上而采取的可靠的办法,这些办法无一不是为了大英帝国的长远利益。”义律问璞鼎查,“我这样做,爵士您能理解吗?”
璞鼎查说:“我能理解。您的意见对我很有启发意义。但是,恕我直言,对付中国这样的国家,让枪炮说话来得更直接,也更有效。而且,我奉到新训令,不允许我对中国有太多的体谅和迁就。”
璞鼎查拿出巴麦尊的训令让义律看,有好几页纸。璞鼎查说:“概括起来有五条,一是军队要重新占领舟山,直到致中国宰相书所要求的全部条件得到答复才能退出。二是不要在广东进行交涉,谈判地点应在舟山或天津,离京城越近效果越好。三是交涉对象应是中国皇帝委以全权的代表,不能与其他人进行交涉,更不能与下级官员甚至一名家人交涉。四是赔款总额包括被销毁鸦片、商欠以及军费,应当不低于一千二百万元。五是要劝说中国政府允许鸦片贸易合法化。”
义律说:“如果对中国迫之太甚,就有激起中国人剧烈反抗的风险,那样对英国的长远利益没有好处。”
璞鼎查显然对义律的迂腐很不以为然:“如果以阁下的办法,恐怕几年也见不到成果,帝国没有时间耗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帝国的损失会越大。我必须全部达到致中国宰相书的要求,只能为帝国争取到更多,而不能有任何减少。”
义律认为璞鼎查视事太易,问:“我想问爵士打算以什么办法实现你的要求。”
璞鼎查说:“很简单,让大炮说话。帝国的海外殖民地都是用大炮讲道理获得的,我想,在中国这里也不会例外。我决定立即率舰队北上,给中国的皇帝一个切实的难忘的教训。那样我们会少费许多时间。”
义律说:“我已经制定好了北征的计划,只是因为士兵病得太严重,只能一推再推。”
璞鼎查说:“您的计划由我接下来完成好了。”
义律很失落,低着头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璞鼎查和义律一样,少年时期就入伍。不过,义律入的是海军,璞鼎查入的是陆军。他十四岁到印度,十五岁就成为东印度公司的陆军少尉。二十岁那年,他化装成马贩,往返印度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边境地区(今巴基斯坦、伊朗、阿富汗一带),获取大量情报,帮助东印度公司控制印度、抵制俄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去年他回到英国,被封为爵士,晋为少将。巴麦尊对他十分赏识,认为他十分熟悉亚洲人的性情,是维护帝国利益的一把好手。因此对义律失望后,就立即把他推了出来。
“东方人性格柔弱,却又极好面子,与他们谈判会特别浪费时间,只有用枪炮把他们赶到谈判桌上,或许进展会快一些。”璞鼎查说,“阁下也不必懊恼,您为帝国所谋得的利益会写进帝国发展的历史中的。您还是和我谈谈目前的情况吧。”
义律将近来的情况一一向璞鼎查介绍,最后他建议璞鼎查,还是先与广东的官员谈谈,如果能够在广东谈得下来,不必劳师远征,也可节省军饷。
璞鼎查听从义律的建议,当晚让他的秘书——海军少校麻恭起草一份照会,明天交由澳门的中国官员,立即转交广州城里最大的官。这份照会说明三点意思,一是英国全权大臣、驻华商务监督已经更换为璞鼎查,新任全权大臣只与中国全权大臣会晤。二是以前缔结的一切约定均作废,现在重新签订签约,内容就是《巴麦尊致中国宰相书》。三是现在条约还没有签订,大英帝国海军将北上攻打其他省份,请广州官员将此事立即报告给皇上。
从澳门到广州,一往一返,最快也要四天。这期间,璞鼎查与新任远征军总司令到香港与海陆军将领见面,制定北征计划。他又与英国商人们见面,告诉他们:“我与义律阁下不同,从今天起,国家利益置于商务利益之下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不会因为考虑商业利益或其他的什么利益而改变我认为正确的一切决定。我的首要任务是迅速而满意地结束战争,为促成一个荣誉而持久的和平,对中国政府及其臣民,我将采取一切必要的强硬措施,直到他们完全答应英国政府的既定要求。”
他回到澳门,对义律说,如果广州钦差大臣不来见他,而是打发一个官员来,无论他是一个下级官员,或者是一个高级官员,他一概不见。他将派出秘书麻恭与他们交涉,到时候希望义律也要从旁劝说,除非广州城里的钦差大臣来谈,否则他将立即带舰队北上。
第二天,中国官员来了。璞鼎查让秘书出面接待,他则和义律在二楼从窗户里观察来人。义律早已料到,广州城里的钦差大臣绝对不会亲自来见,他指点着楼下的官员说:“那是广州知府,叫刘保纯。”
璞鼎查说:“那好,你我都不要出面,让麻恭少校与他谈好了。”
按照璞鼎查的吩咐,麻恭与刘保纯的会谈十分简单,他说:“全权大臣阁下不在澳门。你回去告诉你们的钦差大臣,只有他有资格与全权大臣会面,其他人一切免谈。如果你们的钦差大臣仍然不肯出面,那请他转告你们的大皇帝,大英帝国的舰队已经北上,去进攻任何一个沿海城市或岛屿。”
刘保纯要解释,麻恭说:“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请您立即回去转告你们的钦差大臣。”
刘保纯回到广州,直接去见两广总督祈埙。祈埙说:“这可真是大麻烦,得,咱们两人一起去见靖逆将军。”
两人一起去见奕山,奕山一听便拒绝说:“这怎么可能,我堂堂靖逆将军如何能去见逆夷。”
祈埙说:“英吉利新任全权大臣的意思,只有您出面才有可能通融。不然,他就带军舰北上。”
带军舰北上,这可真是天大的麻烦。当初签订城下之盟,赔款六百万元,英军才退出了珠江。师爷帮他耍笔头子功夫,谎称英军乞恳贸易后主动退出,面子倒是保住了,还为“有功”将领奏请了恩典。现在好,新来了个全权大臣,又要率舰队北上,眼看遮羞布已经包不住当初的大谎言!
奕山急了一头毛汗,又要在祈埙、刘保纯面前摆架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候只见师爷直向他使眼色,他捋捋胡须说:“且容我想想,明天拿出个妥当的办法。”
等两个人走了,师爷说:“将军,无论如何你不能去见英夷头子。一则您身份贵重,又是钦差大臣,如何能够去见英夷?琦善的前车之鉴不远。二则,万一英夷将您扣为人质,那该如何是好?”
奕山说:“是啊是啊,我也正担心这一点。可是,英夷点名非要我去见他,如之奈何!”
师爷说:“无论如何您不能去见他,还是让刘冰怀去,他去,您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了大局,甚至可以让他做出牺牲,都是情理之中;如果您去,是功是祸,您可就得全兜着了。”
奕山说:“这个姓璞的要是真率舰队北上,闽浙有失,那该如何是好?”
师爷说:“总比在广东闹腾好。一个义律已经把我们折腾得够呛,这个璞鼎查比义律更难对付,他离开广东是好事呢。”
奕山说:“话是不错,可是皇上要责备为什么放英夷北上,我还是难辞其咎。林则徐被革职,就是因为英夷北上,占据定海,骚扰京畿。”
师爷说:“那只有到时候设法弥缝。”
奕山说:“你有一支生花妙笔,你先盘算着,到时候这个奏稿还是要劳驾你。”
师爷说:“我还有个主意,英夷都是贪利好货之辈,这个璞鼎查想来也不例外。不如让刘冰怀带张银票去,请璞鼎查通融,与刘怀冰坐下来谈谈。花几万两银子能够消弭一场战祸,很划算。”
奕山“啊啊”地点头:“妙极,妙极,这件事,你去与刘保纯谈,让他先从府库里垫上五万两银子。”
刘保纯一去一回,用了四天时间。带回的消息很不好:璞鼎查已经带着舰队北上,但珠江口外仍留八艘战舰。
奕山连忙安排人给闽浙督抚写信,告诉他们英舰北上,加意防范。同时,与师爷密议该如何上奏。
师爷说:“这份奏折,必须把将军的责任尽可能撇清楚,重点就在于璞鼎查为何北上。”
璞鼎查北上,就是因为英夷提出要按《巴麦尊致中国宰相书》的要求议定条约,而且要与奕山会谈。如实入奏,则当初的谎言全漏个底儿掉,而且还会落个阻拦不力的罪名。
“当然不能这么写。”师爷说,“我想了一个说辞,请将军斟酌。”
师爷想的说辞,是从义律被替换的原因上做文章。义律被替换,是因为连年构兵,但他心里不服气。朝廷加恩已经准予广州通商,广东已经安谧如常。但义律故意隐瞒璞鼎查,并怂恿他北上恳求码头。这样就难免开炮启衅,一开炮广东通商必定再次断绝,一断绝通商,则势必战事再起,璞鼎查就落一个与义律一样的罪名,义律则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了。
奕山说:“这真是绕了个大圈子,不过还能说得通。”
师爷说:“岂止是说得通,里面妙处还在于,璞鼎查在北边开炮,与咱们没有任何关系,广州断绝通商,英夷再次来犯,也都是北边办理不善惹来的祸端。”
奕山说:“果然是极妙。可是,英夷北上,我们总有拦截不及的疏漏。”
师爷说:“我也为将军想好了。英夷派人来通知换领事的消息,您立即派刘冰怀前往,可是璞鼎查未得回文,就已经率舰北上。刘冰怀立即谕令副领事前去追赶劝阻,副领事唯唯遵饬,当即扬帆北上,表示如能赶上,定当遵谕传知。”
奕山问:“老夫子的意思是,刘冰怀从来没见过璞鼎查?”
师爷说:“正是,如果他见过璞鼎查,那么就难免有交涉不力之责,还是会牵连到将军。”
奕山说:“老夫子的打算,真是圆满至极。英夷船坚炮利,广东水师已几乎全军覆没,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可是省城不能不防,你再加几笔,广东已经鼓舞士绅,分乡团练,筹备炮火,扼要防守,刻刻不敢稍懈,以固省垣根本。”
半天工夫,师爷把稿子拿了出来。奕山一看非常满意,随手把自己腰上一个御赐的荷包解下来递给师爷说:“老夫子,你这支笔可真抵千军万马,我算服得五体投地。这是皇上赐我的,你拿去挂在腰上显摆显摆。”
这可比给一笔银子更有面子,师爷乐得合不上嘴。
璞鼎查和巴尔克率领战舰十艘,武装汽船四艘,运输船二十二艘,备炮共三百一十门,载运海陆军两千五百余人,乘着东南季风,用了四天时间,便到达了福建的厦门港。
在此镇守的是与两江总督裕谦齐名的抵抗派——闽浙总督颜伯焘。
颜伯焘是广东南平人,他的父亲、祖父都做过一二品的大官,是真正的官宦世家。他本人是进士出身,而且曾经进新疆为平定张格尔叛乱办理粮饷,道光十七年官至云南巡抚,指挥平定多起边民造反,有知兵之名,在道光帝眼里是个文武兼备的能员。自从中英战事一起,他在奏折中一直表现得十分强硬,伊里布调任两江总督后,他则代理了云贵总督;去年邓廷桢革职后,又把他调到福建,接了邓廷桢的闽浙总督。一到福建,他就将总督事宜交由福建巡抚吴文镕代拆代行,自己直接坐镇厦门,对厦门海防设施进行大规模兴建。其间他所上的奏折,都是豪气冲天,对英夷毫不畏惧,成了与裕谦齐名的抵抗派中坚。
厦门是天然良港,虽然不再对外通商,但往来于东南亚、日本等地的民间航运业从未间断,使这个一百余平方公里的岛屿形成了繁华的市面。又因为与台湾隔峡相望,军事上地位也特殊,清初收复台湾、平定三藩以及后来与海盗的战事,厦门都是重要基地。所以福建水师提督衙署设在这里,管理兴化府、泉州府、永春州的兴泉永道也驻这里,同时泉州府的同知在此开署,直接治理此地,称厦门海防同知。本属于同安县下属的小岛,大员云集,比陆上的同安县城热闹得多。
自从英舰攻打过厦门后,邓廷桢加强了这里的防务,在厦门岛西岸、西侧的鼓浪屿、海澄县屿仔尾紧急修建炮墩,以沙袋堆积成炮台,共安设火炮二百六十八座。颜伯焘对邓廷桢用沙袋建炮台颇不以为然,和兴泉永道刘耀椿、新任水师提督窦振彪一起坐镇厦门,重新谋划海防工程。最著名的是在西南岸建了一道石壁炮台。厦门盛产坚硬的花岗石,颜伯焘以此为原料,建造了一道长三余里、高三米多、厚达两米六的长墙,每隔十五六米留一炮洞,共安设大炮一百位。在石壁外侧又堆积泥土,以柔克刚,以免敌炮直接轰炸到石墙,又可以防止炸起的碎石伤及壁内的炮手。石壁之后,建有兵房,供守军栖居;再侧后,又建有围墙,作为整个炮台区域的防护。同时又在厦门南水道两侧建筑炮台,先后共设岸炮四百余门,驻军五千六百余,另雇勇近万名。坐镇厦门不到半年,颜伯焘海防投入达到一百余万两,厦门已经成为清王朝疆域内最强大的海防要塞。他奏称强比虎门,固若金汤,“若该夷自投死地,唯有痛加攻击,必使其片板不留,一人不活,以申天讨而快人心。”
英军舰队的向导舰是去年曾经到厦门投书的“布朗底”号,轻车熟路,通过南水道直航厦门港外。炮台开炮示警,英舰也开了一两炮,因为天已经黑了,双方就静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璞鼎查与巴尔克乘轮船侦察了厦门布防情况,发现防线十分坚固,尤其是长墙防线,靠舰炮很难攻克。他们根据侦察情况,制定了作战计划。这时候闽浙总督颜伯焘派一个曾经在外洋做生意、略通夷语的陈姓商人打着白旗乘一只小船前来传话:“你们到厦门来干什么?厦门不是通商口岸,如果你们是为通商而来,劝你们在惹起圣怒前立即退出港去,到广州去贸易。”
璞鼎查没料到闽浙总督会亲自坐镇,提前备好的信函是给福建水师提督的,也来不及改,让陈姓商人带回。
此时福建水师提督窦振彪并不在厦门,两天前,他奉颜伯焘之命率军舰到外海巡洋,此时巡航到何处并无确切消息,想调回已经来不及。颜伯焘已经连夜调金门镇总兵江继芸前来,帮助指挥战事。此时他正在厦门城外虎头山上,与江继芸查看形势。他对江继芸说:“英夷大约还以为厦门还是去年的厦门,岂知已经今非昔比。他们胆敢来犯,就让他们片帆不归。”他叫着江继芸的号说,“香山,这是你我为国效力的机会,也是立功的机会。你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过向来是与海盗乱民为战,不像这次,是抵御外夷,一战成名,绘像紫光阁也未可知。”
江继芸是福建平潭人,祖父曾任福建水师提标参将,他本人十几岁就入水师,多次参与征剿海盗,先后任台湾副将、南澳镇总兵。邓廷桢知道他善海战,总督闽浙的时候,就请旨把他从广东南澳镇调金门镇总兵。他对英军实力十分清楚,不敢像颜伯焘一样乐观,说:“英夷实力不可小觑,大帅坐镇此地指挥,我到鼓浪屿上去督率将士,防备英夷抄袭后路。”
厦门城和厦门内港在厦门岛的西北侧后,如果英舰绕到港口登陆,就会从侧背威胁厦门城及石墙炮台。鼓浪屿就在厦门岛的西侧,相距不过一里地,控制着厦门港的咽喉;又与南边的屿仔尾岛相呼应,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颜伯焘说:“英雄所见略同!香山,你坐镇鼓浪屿,指挥岛上的三座炮台,把入港的水道死死控制住;我负责石墙炮台的防守,再加屿仔尾炮台,咱们三面兜击,让英夷有来无回。”
颜伯焘有足够的信心打赢这一仗,敌炮再厉害,他能炸毁两米多厚的坚硬石墙吗?石墙炮台备炮一百门,鼓浪屿备炮七十余门,屿仔尾备炮一百余门,近三百门炮三面兜击,什么样的舰队能够与之抗衡?而且在鼓浪屿与厦门岛之间的西水道北侧,还备泊战舰十余艘,水勇三百余人,到时可以对侥幸越过鼓浪屿的敌舰进行拦截。
江继芸又提出一个建议:“大帅,厦门岛的正面防御可称坚固,不知后路防守作何安排?我听说英夷侵占沙角炮台的时候,就是绕攻后路,以致守军腹背受敌,才被攻陷。”
颜伯焘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不过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是,绕攻后路的并非英夷,而是汉奸。广州华夷通商数百年,商民染上嗜利的夷气,甘为夷类鹰犬。厦门不通夷商,民人尚存朴实风气,不会像广州那样汉奸辈出,后路不必过虑。当然,我也有所准备,在北面和东面布兵设炮,以防汉奸。至于厦门岛的正面,只要防备夷船上的火炮就行了。英夷膝盖僵硬,而且其舰船吃水深,无法靠岸,无登陆之忧。”
江继芸说:“大帅,我曾经看到过夷商,他们膝盖好像并不僵硬,奔走跳跃都无问题。”
颜伯焘有些不高兴了,以玩笑的语气说:“香山,莫不是我的见闻不如你真切喽?”
江继芸说:“末将不敢,我也只是以自己愚见而言。”
颜伯焘说:“人人都知道英夷膝盖僵直,据说乾隆年间英夷不肯下跪,一则是其礼仪无此规矩,二则就是因为他们膝盖僵直,要屈膝十分艰难。就算他们膝盖能屈伸,香山你想,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海上,他们所长也在海上,登陆作战非其所长,怎么可能弃长取短?你放心好了,只要守住了海口,英夷便无可奈何!”
江继芸不再争辩。
这时候陈姓商人带着璞鼎查的信来了,交给颜伯焘——
福建水师提督麾下台鉴:
鉴于大不列颠与中国两国之间所存在之某些争端尚未消除,英国全权大臣及总司令奉本国国王之命,贵国必须接受去年在天津所提出之要求,并达成明确协议,否则本全权大臣即将认为有责任诉诸战争,迫使达到目的。然本全权大臣及总司令动以怜悯之情,不愿使士兵及军官无谓死亡,急切请求福建省水师提督放弃城池及厦门一切堡垒,交与英国士兵,暂由英军据守。水师提督如能遵行,我方即当准许全体军队携带个人物品撤出,对于居民不加伤害。至争端解决,大不列颠全部要求蒙许可时,即将全部交还中国。
条款如蒙允准,请于堡垒上悬白旗。
女王全权大臣亨利·璞鼎查、海军少将威廉·巴尔克、陆军少将郭富
1841年8月26日厦门港外,“威里士厘”号上
颜伯焘看罢递给江继芸,说:“好大的口气。他们如果有胆子,肯定早就发动进攻了。一定是察看了厦门防务,知道难以撼动,因此使此诈术,想让我放弃炮垒,真是白日做梦。”
江继芸看罢,问:“大帅是何打算?”
颜伯焘说:“不去管他,让我把城垒拱手相让,真是岂有此理。”
江继芸说:“那就该让各炮台严阵以待。我估计,涨潮后英夷就会发动进攻。”
颜伯焘说:“好,你即刻到鼓浪屿去,严加防范,只要你守住水道,英夷必败无疑,晚上我在城里设宴为你庆功。”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一点半多,英舰乘风潮驶近厦门岛。与历次战斗一样,英军采取的战术还是先以舰炮猛烈轰击炮台,压制清军火力,同时登陆部队择机登陆。英军的进攻分成两大路,一路进攻石壁炮台,一路进攻鼓浪屿。
“布朗底”号最先接近厦门岛,由他带路,“都鲁壹”号、“摩底士底”号紧随其后,冒着石墙炮台的炮击,直接往西北方向,去攻打鼓浪屿。厦门岛的火炮也是只能直射正面,不能左右转动,因此三艘英舰一越过石墙炮台的射击面,就不受石墙炮台的威胁,只管集中炮火轰击鼓浪屿上的三个炮台。一个多小时后,三个炮台全部摧毁。岛上的守军开始溃退,总兵江继芸下令阻止,已经无人听从。英军登陆部队从鼓浪屿东端的沙滩登陆,攀越山岩,往炮台侧后发动攻击。岛上已经没有多少守军,只有江继芸率他的亲兵和部分下级军官拿着大刀、长矛应战。江继芸想和英军肉搏,但根本没有机会,英军分为两排,前排单膝跪地,开枪射击,后排装弹,交替轮换,清军根本冲不上去。部下劝他逃走,他拒绝了。守将临阵脱逃,按律当斩,他既不能阻敌,更不能被俘,也不能逃走,没有别的选择,最后从水操台上跳海殉国。英军立即在鼓浪屿上升起了国旗。
鼓浪屿炮战结束后,“摩底士底”号和“布朗底”号逆流而上,击毁了西水道的十余艘战舰,厦门内港停泊的二十六艘刚刚建造完成的战船也被全部击毁。
石墙炮台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进攻石墙炮台的英舰分为两路。一路是舰队主力舰“威里士厘”号和“伯兰汉”号,这两艘战舰都是备炮七十四门,同时还有“班廷克”号配合,在石墙炮台的西南面与炮台对轰。另一路是“巡洋”号、“卑拉士底”号、“哥伦拜恩”号、“阿吉林”号,他们在石墙炮台的东侧下锚,与炮台对轰。清军火炮只能对正面进行轰击,英舰分居东西两侧,石墙中间的炮台对英舰没有任何威胁。双方炮击了两个小时,清军没有对英舰造成有效的打击,坚硬的石墙炮台也未被英炮摧毁。但英军发射的炮弹威力巨大,一弹落地,便在泥堆上炸出一个大坑,泥石飞溅,弹片四射,而且英军炮弹一发接一发,整个石墙都在震动。躲在石壁中开炮的士兵虽然很安全,但已经是惊心动魄,心志动摇。
快四点的时候,“复仇神”号和“费莱吉森”号两艘轮船拖带着运兵船,载着第十八团和第四十九团的陆军在长墙东南侧登陆。十八团直插炮台侧后的高地,架起野战炮向炮台俯击。颜伯焘是第一次看到轮船,这吃水并不太深的怪物,不必借助风力竟然能够迅速航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英军纷纷从船上跳下来,在海滩上奔走跳跃,攀爬礁石,如履平地。他这才后悔战前没信江继芸的话,如果把派在北面和东面防汉奸的兵力炮火用来防英军登陆,哪能眼看着英夷纷纷涌上岸来!他连忙派人传令炮台侧后的守军向高地进攻。结果这一命令引起了混乱,炮台守军以为同伴开始溃退,也跟着逃离炮台。此时英军第四十九团趁机直插石墙炮台,部分士兵通过炮口的石洞钻进炮台中。而十八团的一个连也攻破了炮台侧后门,清军想与之肉搏,但与鼓浪屿的情形一样,英军的火枪火力猛烈,清军连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在山上督战的颜伯焘,看到他耗心费神半年多建起的防线,竟然不到半天被完全攻破,心惊胆战,六神无主,哭着问陪他督战的兴泉永道刘耀春该怎么办?刘耀春早就双腿发软,哭着说:“大帅,英夷船坚炮利,水陆皆长,纪律森严,断非我师所能抵御,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大帅只有赶紧下令撤军!”
颜伯焘说:“撤撤撤!”不等亲兵传令,他转身就向北跑。其实未等下令,守军早就拼命奔逃了。
从厦门岛南端到厦门城,十余里路,颜伯焘在亲兵的护卫下,爬山越岭,赶到城下时天已经快黑了,英军已经占据了内港及西北城墙,城内居民纷纷奔逃。北撤的兵丁也都绕城而逃,无一人进城。这时数十名百姓拦住颜伯焘的去路,跪地哭求说:“颜大老爷,请您进城布防,千万不要让夷兵进城。我们几辈人的心血都在城里啊!”
颜伯焘说:“英夷不但船坚炮利,火枪也十分厉害,挡不住的。”
一名商人说:“大人,英夷虽然占据了西南海岸,但岛北尚有百余村落,英夷人数有限,不敢深入岛内。您只要一声令下,把各军调到城中备战,再召义勇,募壮士,飞檄泉州、漳州求援,不愁固守城垣,赶走英夷!”
颜伯焘说:“不是我不愿守,实在是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我不进城,也正是为阖城百姓着想。我不进城,城内无一兵一卒,英夷便不会动枪动炮;如果我率军进城,厦门城势必要作战场。英夷能推着炮车攀山越岭,到时候居高临下,厦门真就玉石俱焚了!”说罢他就向北奔逃。
一个老者大声斥问:“颜大人,你的雄心壮志去哪了?你当初的豪言壮语都成耳旁风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怕英夷来,怕英夷不来吗?!如今英夷来了,你却撒丫子跑了。你一个起居八座的大老爷,弃百姓于不顾,还不如我一个升斗小民!”
颜伯焘只当没听见,只顾仓皇逃命。
一位教书先生喊道:“颜制军,你弃城不顾,按律当斩!你不怕皇上要你的脑袋吗?”
皇上要不要他的脑袋,那是后话,先逃过一劫再说!颜伯焘掩耳而逃。当夜他逃到五溪口,乘船逆东溪而上,直驶同安县城。次日下午他终于到达同安县城,收拢溃兵,分防县城及沿途要隘。又派人调福建陆路提督普陀保带兵前来接应,再派船出洋,寻找福建水师提督窦振彪让他星夜赶回。
有了这番布置,他的心才稍稍放回心窝里。整个晚上,他绕室踱步,亲自捉笔起草奏稿,奏报厦门失守。这实在难以落笔,他在数次上奏中,都说厦门固若金汤,不怕英夷来,只怕英夷不来。如今英夷真来了,他连半天也没坚持住,就丢失了厦门岛,就算他妙笔生花,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颜伯焘硬着头皮,字斟句酌,先简述了英夷到厦门岛后的交涉情况,这一部分基本是实话实说;然后再述双方激战的情况,就是谎话连篇了,在他的奏报中,清军取得了巨大战果,“臣当即督同兴泉永道刘耀春,率同在事文武,督令弁兵开炮,并排列水勇,分堵隘口。自白石头汛起一路连络,开放万斤至数千斤大炮数百门,与对岸之屿仔尾,中路之鼓浪屿,三面兜击,打沉该夷火轮船一只、兵船五只。”“壮勇等分布各处,见有舢舨夷兵上岸,尽力堵御,亦皆斩杀无算。”那么最后怎么没守住厦门岛呢?“无如该逆船只过多,其大船约有千余人,中者五六百人,小者亦二三百人,炮愈放愈多,人愈杀愈厚。是日南风大作,该逆船只又占上风,我军烟火迷目,臣力竭心殚,所愿不遂。”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英军登陆占据高地,绕攻炮台后路,这一致败重要原因,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在奏稿中却只字未提!
为了掩盖他弃城不守的罪责,含混奏称“臣行寓及各衙署并无城垣护卫,且俱远在水师提臣石寨之外,均被逆夷炮火飞击延烧,悉为灰烬。”仿佛厦门没有城池,无险可守。为什么退守同安县城,他给出的理由是,“厦门为同安县所辖之一岛,港路可直通县城,万一该逆乘此危迫空虚之际,分其舢舨,装载夷兵暗袭同安,尤为可虑。且厦门商众居民男妇,均已纷纷逃避,节经厦门同知顾教忠分路护送安插,街巷已属空虚,城内若再有事,人心更属惊恐。当即剀切晓谕,饬令各员随臣退守县城。”
然而,无论怎么弥缝,丢城失地的事实无法掩盖,他主动请罪说,“扪心自问,何为臣子,唯有仰乞皇上鸿施逾格,将臣即交刑部从重治罪。”
抢滩登陆的英军,当天晚上在海滩上驻扎。他们提心吊胆,只怕夜里会受到清军的偷袭。但一夜安然无事。第二天他们兴师动众,打算在厦门城下打一场硬仗。但当他们在厦门城外做好攻城准备的时候,并无一兵一卒前来阻拦。他们顺利开进厦门城,又派几支侦察部队出城探索,发现附近十数里内都无清军。他们这才完全放了心,在城内大肆抢掠,官库中的两万余两存银及凡是拿得走的看得上眼的东西,英军都搬到了军舰上。造船厂、铸炮所、火药库全部付之一炬,各处炮台和大炮被一一炸毁。
不过,英军人数毕竟有限,他们放弃了厦门岛,到鼓浪屿上驻扎。小小的鼓浪屿当然不是璞鼎查的目标,他的目标是占据定海、镇海、宁波甚至更多的地方,以毫不客气的打击,逼迫傲慢的中国皇帝低下头来,坐到谈判桌前。所以英军休整七八天后,就留下“都鲁壹”号、“卑拉底士”号、“阿尔吉林”号三艘军舰及陆军、炮兵五百五十人继续驻扎鼓浪屿,其他舰队则全数北上,前往浙江。
英军舰队已经在赶往浙江的途中时,道光帝才从颜伯焘的奏折中得知厦门失守的消息。这让他大吃一惊,因为英夷已经在广州乞和,并表示只求通商,再无他求,何以突然又侵占了厦门?颜伯焘坐镇厦门经营半年有余,他一再上折表示厦门已经固若金汤,怎么竟然丧失敌手?虽然颜伯焘好像刻意隐瞒了英军擅长登陆作战的情况,但道光帝还是发现了这一点。因此在发给沿海各督抚加紧备战的上谕中,特别提醒,“该夷伎俩原只恃船坚炮利,习惯风涛,向来议者皆以彼登陆后即无能为患,今该逆厦门登陆占据炮台,亦如此凶狠,是陆路亦不可不严加防备。”同时又下令江西调兵两千驰援福建;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各调兵一千赴援盛京,交给盛京将军耆英统领,以加强盛京的防务。
道光帝的上谕还在路上,英军已经对浙江定海发动进攻。
英军舰队因为航速不同,又加途中遇风暴,到9月25日才先后到达定海海面。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因为连日大雨,英军一直在作侦察性炮击。清军不明白英军的意图,在后来的上奏中号称激战六日,真正的激战其实只有10月1日这一天。
当时定海的布防,由定海镇总兵葛云飞负责驻守整个土城炮台及东岳山的镇远炮台;处州镇总兵郑国鸿防守长墙西端的竹山;竹山西北的晓峰岭,西面临海,东面俯瞰定海城,葛云飞曾经建议在此建炮台驻兵布防,裕谦没有答应。但此岭位置实在太重要,英军到定海后多次派轮船前来侦察。因此三总兵商议后,原定驻守县城的寿春镇总兵王锡朋改驻晓峰岭。仓促布防,只能构筑简单的工事,一门火炮也没有。
10月1日,英军发动全面进攻。他们经过数天的侦察,已经对定海的布防及火力情况十分熟悉,采取的战法与虎门、厦门之战如出一辙:军舰在正面轰击,陆军乘机登陆,对守军进行两面夹击。定海港外有五奎岛,清军并未布防,英陆军在岛上建起炮兵阵地,直接炮轰东岳山上的镇远城炮台和土城的正面。进攻的部队分成两路。东面一路由“摩底士底”号、“威里士厘”号、“巡洋”号、“哥伦拜恩”号及轮船“皇后”号组成,在五奎山炮兵配合下,冲进东港浦,轰击镇远炮台和土城东部。英军并未把土城放在眼里,他们十分清楚清军炮火的实力,厦门坚硬的花岗石长墙炮台都未能阻挡得住他们的进攻,何况这土筑的城墙呢?清军的炮火一开始就被英军完全压制,不能对英军进行有效的打击。至于五奎山上的英军炮兵阵地,已经完全在清军炮火的射程之外。
十点多定海涨潮后,“弗莱吉森”号避开土城的炮火,绕到西北方的晓峰岭,运送英军第五十五团登陆,向晓峰岭发动进攻。进攻部队带有野战炮,先以火炮轰击,而后发动冲锋。寿春兵有善战的名声,但那是在对付农民造反的战斗中积累下来的,在落地开花弹的爆炸声中,他们的斗志很快瓦解。王锡朋率亲兵督战,绝不后撤,无奈火绳枪和抬枪无法与英军的火枪相比,很快就发热不能装填。而他又被野战炮炸断一条腿,失血过多牺牲,部下一哄而散。英军冲上山岭,继而兵分两路,一路向北前去攻打定海西门,一路向南冲下山去,与刚刚登陆的十五团一起攻打竹山。
当初葛云飞曾经建议在竹山上建炮台,但裕谦没有采纳,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火炮布置,只建了瞭望台。处州镇总兵郑国鸿驻守竹山后,建起了简易的营房和工事,士兵仅能容身而已。连日大雨,兵丁穿着湿透的衣服守山,疲惫不堪。今天英军发动进攻后,先是敌舰向竹山上轰击,现在占据晓峰岭的英军又居高临下,以野战炮轰击。清军士兵从没受过如此猛烈的炮火,军心早就动摇。只是老将军郑国鸿死守不退,他们不敢逃走。这时候他们的火绳枪和抬枪子药将尽,有人劝郑国鸿不如放弃竹山,与葛云飞合兵一处,同守东岳山镇远炮台。郑国鸿说:“如果弃守竹山,东岳山便三面受敌。竹山是我的防区,唯有战死一途。”
当英军分数路向竹山上攻来时,他知道败局已定,把他的总兵印交给他的亲兵,让他设法突围,他则挥着大刀,冲向英军。这几乎是自杀,还没接近英军,他当胸中了数枪。郑国鸿殉国,兵丁立即溃逃。英军沿着土城一路向东进攻,并架起野战炮向东岳山镇远炮台轰击。东岳山炮台陷入英军三面炮击中,形势十分危机。葛云飞亲自操炮,身上多处被弹片划伤,在他的督率下,兵丁们士气旺盛,镇远城上的旗帜倒下后,立即有人冒着炮火再竖起来,旗杆下已经牺牲了十余人。镇远炮台呈半月形,主要炮击范围是正面的海面,对从土城西侧进攻的敌人无可奈何。而且经过英军数小时的炮击,大部分火炮已经被毁。这时英军沿土城攻来,葛云飞手持大刀,率领二百余亲兵沿着土城向英军冲来。土城上空间有限,葛云飞的部下前仆后继,一直冲到了英军跟前,与英军进行近身肉搏,把英军逼回土城西侧。葛云飞手舞大刀,连劈几名英军士兵后,连中数枪,左眼也被打爆,被蜂拥而上的英军乱刀刺死。随他冲锋的部下全部战死,无一人脱逃。
定海城的守军几乎没有进行像样的抵抗,就弃城而逃了。下午两点,英军的旗帜再次插上了定海城头。定海第二次被英军占领,英军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死二人,伤二十八人。而清军阵亡了三总兵,下级军官及兵丁到底伤亡多少没有确数,数百人总是有的。跟着三位总兵拼死抵抗的亲兵伤亡尤其巨大,跟着葛云飞杀向土城的二百余亲兵几乎是全军覆没。数天后回到镇海归队的兵丁,只有四百余人。
第二天上午,英军进城搜索,没有发现一兵一卒。璞鼎查于是进城,把他的司令部设在定海县衙,同时派出军队,搜索全岛。下午在城墙四门贴出告示——
查舟山岛及其属区之首邑定海,业经英国联合军队奉国务大臣转来英女王命令再度占领,合行布告定海及其属区之居民一体周知如下:
在本全权大臣等奉命向中国皇家政府所提出之要求被接受并全部实行之前,英国政府决心继续保有定海、舟山群岛及其属区,所有居民人等必须了解此等地区可能须经过数年之后始能交还中国皇帝管辖。因此英军将在区内设立军政府,以便保护善良,惩治奸顽。凡有需要随时颁订法令规章之处,将用告示颁布之。希各色人等一体各安本业,照常营生。凡能在本政府管治下谨守秩序,服从命令之良民,本政府保证给予扶助及保护。
为使居民在遭受冤屈虐待时得到一切申雪的便利,以及使他们能向军政府诉冤,兹特任命丹尼斯陆军上尉为本政府军政长官。此布。
1841年10月2日于舟山
坐镇镇海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裕谦,当听到定海失守时,他首先想到的原因,一定是与他貌合神离的葛云飞,斗志不坚,临阵怯敌甚至脱逃。
定海失守的第二天,定海县典史邓钧带着部分水勇,和定海粮台委员黄维诰一起,押解九千两现银及定海县印信到镇海,立即前来见裕谦。裕谦听说定海已经失守,感到不可思议:“定海有土城又有县城,怎么会失守?守定海的三位镇台呢?是不是他们临阵脱逃?葛镇台现在哪里?”
典史说:“三位镇台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寿春镇王镇台被炮打断一条腿阵亡,处州镇郑镇台身中数子阵亡,定海镇葛镇台尤其英勇,带亲兵与英夷肉搏,左眼爆裂,身中数十子阵亡。”
裕谦仍然有些不信,问:“你是听谁说的,是否有人亲见?”
典史说:“三位总镇的部属皆如此说。”
裕谦又问:“进攻定海的英夷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是如何登陆的?英夷不是腿脚僵直,一跌就不能复起吗?”
“这都是无稽之谈。”典史说,“进攻定海的英夷,据说总有万把人上下。他们不但能够轻松登陆,而且带着皮梯能够攀岩登城,比我们的兵丁还要灵捷。”
裕谦说:“人人都说英夷膝盖僵直,怎么可能会错呢?登陆的是不是从广东带过来的汉奸?”
典史说:“英夷都穿着红军服,冲锋时呼夷语,不会错的。还有一部分夷兵穿黑衣黑裤,是不是粤匪冒充就不知道了。”
裕谦对三位总兵都是英勇战死还是不能全信,他宁愿相信是因为有人斗志不坚而至战事失利。然而三天后他这一念头被彻底改变了——他亲眼见到了郑国鸿、葛云飞的遗体。
送来两总兵遗体的是黑水党首领徐保。他本是浙江鄞县渔民,身强力壮,性情刚烈,又好抱打不平,被官府通缉。他逃到定海一带,与舟山群岛的渔民结成黑水党,喜穿黑衣,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据说是只抢富人,不抢穷人。英军入侵定海后,他的黑水党专与英军作对。定海失陷后,他率人连夜到土城一带,寻到了葛云飞、郑国鸿遗体,用苇席包裹,用一艘八桨箭船内渡。天亮时在海上被英军轮船追赶,他的兄弟们奋桨如飞,轮船竟然追赶不及。他将两总兵遗体运到镇海,向裕谦报告。裕谦带领驻镇海的文武亲自迎接,并打开苇席验看。两位总兵浑身是伤,尤其是葛云飞,半边脸没有了,血肉模糊。徐保告诉裕谦,他是在竹山下找到的葛云飞,他靠在岩石上,手里还握着刀。
裕谦曾经以为,只要官军将士用命,英勇杀敌,小小英夷就不可能攻占定海。可是,三总兵都已经英勇战死,有土城、有镇远城、守军五千余人,定海竟然也被英军再次攻陷!而目前的镇海,只有四千余人,统兵的浙江提督余步云根本无法与三总兵相提并论,这让他对镇海的前景十分忧虑。他驻节的地方是镇海城内的文庙,大殿前有一个水塘,名泮池,池旁有“流芳”碑一通。他对幕客们说:“我祖父是乾隆二十一年八月捐躯,今年是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如此巧合!我打算与镇海城共存亡,如果城破,这泮池就是我殉节之地。”
大家都劝他不要这样悲观,镇海防务已经固若金汤,将士用命,不愁守不住。“固若金汤”是他在奏折中的说法,他也像驻防厦门的颜伯焘一样,在奏折中说如果英夷敢到浙江,定让他们片帆不回。如今,两位总兵遍体鳞伤的遗体已经让他心惊胆战,他已经没了从前的盲目自信。他对心腹师爷说:“开战的时候,你们就带着机要文件和我的印信出城。如果胜利了,你们就为我准备露布;如果战败了,就为我办后事吧。”
当天下午,他派人将奏稿、朱批寄谕等机要文件送到嘉兴行馆,以备万一。
晚上余步云来访,少有的开诚布公,说:“大帅,镇江城小,且守军只有四千人,敌我悬殊,不如暂弃镇海,退守府城宁波。府城城墙高厚,易守难攻,又易得救援,且上游河道变窄,英夷巨舰不敢上驶,比之镇海更有把握。”
裕谦说:“余提军,大敌当前,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英夷来犯,不放一枪一炮弃城而走,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浙江百姓交代?本钦差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要与镇海共存亡的,你要退守府城,你自己向皇上奏请好了!”
余步云对抗夷空话喊得震天响的裕谦一直不满,但战事逼近,他是抱着商量的心态而来,打算与裕谦做一番推心置腹的密谈,没想到当头碰了个大钉子。他冷笑一声说:“是不是贪生怕死,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打仗也不是写文章,靠耍花头就能出彩。进退战守,本应从实际出发。孙子曾说,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退守并非就是贪生怕死,浪战适足害我将士。”
裕谦说:“余提军,大敌当前,士气至关重要,你我都是一品大员,可不能一丝一毫地怯战。我明天要约镇海诸文武到东岳宫盟誓,死守镇江。”
余步云说:“随便。”
第二天,裕谦约镇海文武在县城东北招宝山下的东岳宫盟誓。文官有宁波知府、镇海知县及钦差行辕的官员;武官有浙江提督余步云,狼山镇总兵谢朝恩,衢州镇总兵李廷杨,护理处州镇总兵提标参将张从龙,护理定海镇总兵水师游击周士法等。裕谦说:“诸位文武,英夷猖狓,扬帆北来,侵我定海,三总兵为国捐躯。连日来夷舰在浙江窥探,不日必将侵我镇海。镇海乃浙东重镇、府城锁钥,不可失于敌;镇海几经筹划,增兵设防,西岸招宝山、东岸金鸡山,均已筑炮台、设兵营,甬江亦层层扦钉,填塞石块,固若金汤,不会失于敌;我已经派员到江南的徐州、凤阳、颍州募勇,并请援闽的江西兵两千改援镇海,不日可到,只要我辈固守待援,我之兵源源不绝,必能歼此丑类。夫战,勇气也。为振作士气,同心抗敌,今日我约请诸位誓于东岳宫,请诸位与我同跪。”
裕谦率先跪下去,其他人也都跟着跪,唯有余步云站立未动,说:“大帅,我脚疾未愈,恕我不能同跪。”
裕谦没理他,带头盟誓:“逆虏悖天寒盟,犯我镇海。本钦差四世三公,勋烈不沫,受命专讨,义在必克。今日之事,有死靡他。城存俱存,以尽臣职,断不肯以退守为辞,离却镇海县城一步。尤不肯以保全民命为辞,接受英人片纸。文武将佐,敢有异心,不用命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盟完誓,裕谦率众文武同登招宝山,居高临下,甬江南北形势一目了然。甬江西来,过了镇海县城后折而北流,西岸就是招宝山,东岸则是金鸡山,两山夹峙,形成峡谷,因此甬江又名大峡江。招宝山上设有威远城,城上驻兵设炮,又恐该城地势过高,炮力难及敌舰,又在该山的东脚、南脚,另设置沙袋炮台。在该山背后紧靠县城北墙的勾金塘,又建有炮台一座。招宝山上下的防务,由浙江提督余步云率兵镇守。金鸡山北脚建有石筑炮台,东北方向又建造内设大炮的土堡,另在山顶建有军营,驻兵策应。这片防区由江苏狼山镇总兵谢朝恩负责。甬江已经在江口层层扦钉,填塞块石,使河道变窄,以防英舰蓦然闯入;在港内又设火攻船三十只、十六桨快船及车轮船二十余只、大小渔船六十只,作战时可追截、瞭探、策应之用;在县城东南的拦江埠,两岸各设炮台一座,以对付窜入港内的敌舰。甬江防区由衢州镇总兵李廷扬督兵驻守。镇海县城,在临江的北城墙上厚集沙袋,安设火炮。钦差大臣裕谦亲自坐镇东城门,指挥全局。
整个镇海的防御火炮,共有一百七十余门,其中有六十余门是按照林则徐提供的书籍新铸的火炮,射程和威力都比较强;还有二十余门七八千斤的重炮,安放在招宝山下的沙袋炮台。在招宝山和金鸡山下,又挖了许多暗沟,布置了铁蒺藜。兵丁们士气旺盛,裕谦所到之处,他们都高呼:“同心杀敌,绝不后退。”裕谦热血沸腾,重新树起了信心。
当天晚上,裕谦奏报了筹备镇海防务情形以及抢回阵亡总兵尸身情况,在奏折最后奏道,“奴才自祖宗以来,效命疆场,世受国恩,兹又奉命专征,既不敢辜负朝廷,亦不敢玷污祖父,唯有殚竭血诚,身先作则,拊循士卒,激以忠义之气,解其畏葸之心,并躬率文武官弁,誓于神前,城存俱存,以尽臣职。奴才断不肯以退守为辞,离却镇海县城一步,尤不肯以保全民命为辞,接受逆夷片纸。此非奴才敢效匹夫之勇,甘为孤注之投,盖因镇海地方稍有疏虞,则逆敌愈张,兵心愈怯,非此不能固结兵心,灭此朝食,更非此不能挽回一年来瞻顾徘徊之积习。”
英军于10月8日集结在镇海外的黄牛礁附近。连续两天,璞鼎查和海军司令巴尔克、陆军司令郭富到镇海一带侦察,并制定了作战计划。10月10日黎明,英军开始发动进攻。这次,英军没有等待涨潮,而是由轮船将备炮七十四门的“威里士厘”号、“伯兰特”号拖带到甬江口,备炮四十门的“布朗底”号和备炮二十门的“摩底士底”号张帆溯流而上,停泊在两艘巨舰前面。随着潮退,这四艘军舰都陷进甬江口的淤泥中,变得像炮台一样稳固。四艘军舰二百余门火炮次第炸响,分别向西岸招宝山、东岸金鸡山和镇海县城发动攻击。
在四艘军舰的轰击下,三支登陆部队迅速行动。左路一千余人,携带四门山炮、两门臼炮从金鸡山东三公里外的沙滩登陆,从金鸡山东侧发动进攻;中路四百四十人,携带榴弹炮和野战炮各两门,从金鸡山正面登陆进攻;右路七百四十人,携带两门臼炮,在舰队优势火力的支援下,从招宝山北侧登陆。无论招宝山还是金鸡山炮台,主要防备方向是甬江口,作战目标是对进入甬江的军舰进行打击。但没想到英军军舰根本没有进入甬江,这些炮口向着江面的火炮,对英军几乎不能形成有效打击。更没想到膝盖僵硬的英夷竟然兵分三路登岸。
金鸡山炮台在受到舰队火炮打击的同时,还有两路陆军同时扑来。狼山镇总兵谢朝恩指挥将士英勇还击,无奈枪炮不济,开战不久,谢朝恩中炮牺牲,他亲兵营的一位千总继续代他指挥,但无法阻止英军登上山顶。他们退到甬江岸边,退路早就被截断。裕谦的本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兵丁们纷纷投江,追过来的英军向江中开枪,江水为之染红。
招宝山上的大炮很快被舰炮打哑,登陆的英军正攀岩登山。眼看着金鸡山炮台失陷,余步云心惊胆战,放弃炮台,从山的西侧撤走,与从西门撤出的百姓一起,逃向宁波。占据了招宝山的英军居高临下,向镇海城开炮,镇海城里火光四起,一片混乱。
战事开始后,裕谦登上镇海城东城楼督战,亲自擂鼓,振作士气。但他的鼓声被隆隆的炮声所淹没,不用说不能鼓舞士气,就是他自己也被英军的炮火所震撼。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数里外海面上的英舰发射的炮弹竟然翻过山岭,打到东岳宫、拦江埠炮台,甚至打进镇海城里。他更没想到,英夷的炸弹如此威力巨大,落地开花,房倒树折,他看到城里四处火起,哭喊声一片,到处是死尸,到处是伤员!他曾经乐观地估计,依镇海的部署,英舰若进了甬江,两山炮台居高临下,我能击彼,彼不能击我。没想到的是,如今彼能击我,我不能奈何!镇海城外拦江埠炮台,安置了十几门重炮,用的是新式炮车,可以左右转动,不像山上炮台,只能拦击江面。可是,这些新式炮车装载的炮火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因为敌舰根本不用进江!他看到招宝山余步云的部下正在溃逃,指挥城墙上的炮兵开炮阻止,但根本没用。
裕谦已经忘记击鼓,他扔下鼓槌,茫然望着招宝山。这时他的家仆余升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拉下城楼,顺着逃命的人群往西走。到了文庙里他的行辕,他挣脱了余升,进了文庙,向着北方给皇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纵身跳入泮池中。余升连忙指挥亲兵下水捞起,拆下一块门板,抬着气息奄奄的裕谦奔西门逃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