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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娘子退到离靶子百步开外,试将弓弦一拉,回头来笑着摇摇头。一个微黑的、满脸稚气的、名叫慧剑的姑娘明白她嫌弓软,赶快从臂上取下自己的硬弓,递了过去,换回来那张软弓交还一个初学射箭的姑娘。红娘子张弓搭箭,四平架势立定,下颌垂直,身子端正,神态从容闲暇,眼睛并不看弓,只看前方,忽然笑容一敛,细细的剑眉一动,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捋虎尾,两手同时用力,将弓拉如满月,只听弓弦一响,那箭已经嗖地飞出,迅猛异常,正中靶心。看的人们不觉大声喝彩。李闯王在寨上微笑点头,而牛金星和宋献策忍不住连声说:“好!好!”红娘子连发三箭,全中靶心,相距最远的不过半指。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她将弓交还原主,向高夫人和大家笑着说:

    “我在箭法上功夫不深,今天侥幸都中靶心,好歹算缴卷啦。”

    那些练剑的姑娘们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向她环拜,要求她传授剑术。在小校场三面围观的将士们陆续多起来,他们已经看过了她的箭法,还想看看她的剑术,不少人帮腔请求。红娘子明白她今天是在闯王老营,非同别处可比,自家到底阅历有限,实在不敢过分露能,万一惹人见笑,倒是不好,尤其是她已经望见闯王在寨上观看,所以她尽力推辞,并且说:

    “好妹妹们,你们千万莫再叫我献丑啦。我原是跑马卖解和踩绳子的,在武艺上没有多少硬功夫。等来日闲了,大家想叫我再献一次丑,我就在绳子上给大家玩几样薄技看看。今日请大家包涵,我实在不敢从命。”

    高夫人明知红娘子一味推辞是出于谦逊,但也不愿勉强她。她心疼她多天来鞍马劳顿,很少有足够睡眠,就向大家替红娘子解围说:

    “你们不要再勉强她了。你们这些丫头,想向大姐领教剑术还不容易?从今后,咱们的老营就是她的家,叫你们领教的时候多着哩,何在乎这一时?谁家来个亲戚客人,有不让客人休息的道理?偏你们这群姑娘们学艺心切,卿哩喳啦地围着客人闹,不让你们邢大姐休息一天!快别缠磨她啦,等咱们打开河南府,我叫她把所有看家武艺都耍出来,让你们看个够!”

    高夫人的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登时替红娘子解了围。

    闯王在寨上原也想欣赏红娘子的剑术,如今见高夫人替红娘子解了围,同牛金星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说了一句话:“可惜,今日看不成了!”这时李岩忽听见东南角大约二三里外响起来战鼓、喇叭,马蹄声像一阵狂风骤雨,震动山谷,而在金鼓声、马蹄声中时时爆发出杀声震天。李闯王看出来李岩的心中感到新鲜和诧异,便说:

    “走,咱们到东南角寨上瞧瞧。”

    虽然李岩心中明白,在东南二三里远的地方有骑兵正在操练,但是究竟是怎样操练,他确实急于一看。到了东南寨角,果然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练兵壮观,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灿烂的夕阳照射下,有一个将领带着一群随从,立马在一座光秃的丘陵上,拿一面小红旗指挥操练,金鼓声都随着小红旗的挥动变化。大约有一千五百左右骑兵分成四路纵队,向东北方面奔腾前进,沿路有许多沟、坎,还有用树枝和干草堆的障碍,有的草堆正在燃烧,烈焰腾腾,烟气弥漫。骑兵在雄壮的喇叭声中飞驰前进,一边奔驰一边作砍杀姿势,越过了一道一道的沟、坎和各种障碍,向着一座山包奔去。那山包上有一座荒废的石寨,寨外有一条用树枝布置的障碍,也就是所谓鹿角。寨墙上有许多小旗,寨中心有一杆大旗。当进攻山寨的骑兵到达小山脚时,喇叭的调子一变,同时响起一下炮声,骑兵迅速地变为横队,分从三个地点向山上进攻,有一部分骑兵停留下来,有一支骑兵向小山的背后奔去,分明是要从后面将山寨包围,防止敌人逃跑。在山脚下的骑兵中有一位将官,用小红旗指挥着各股骑兵前进。这时战鼓齐鸣,震天动地,喊杀不断,刀剑挥舞,白光闪闪,同时寨墙上炮声不绝,硝烟团团飞滚。当三路骑兵进到鹿角前边时,显然遇到了守寨敌人的顽强抵抗,一部分骑兵跳下战马,砍开鹿角,并将一部分大树枝拉向一旁,开辟出前进的缺口。当他们破坏鹿角、开辟缺口时,其余在马上的骑兵一边呐喊,一边不断地猛烈射敌,其中还夹杂着少数箭炮。寨上寨下,杀声震耳,炮声更密,硝烟更浓。在这片刻间,喊杀声、战鼓声、铳炮声,交织一片,使李岩仿佛身临战场,呼吸紧张。转眼之间,三路攻寨将士都冲进缺口,到了寨墙下边,大部分弟兄向寨上猛烈放箭和燃放铳炮,另一部分弟兄在许多地方同时爬寨,每四个人一组,一个接一个站在肩上,捷如猿猴。片刻之间,有人首先登寨,挥刀乱砍,摹拟在杀伤守寨敌人。爬上寨墙的战士迅速地多了起来,一边杀散敌人,一边从寨上抛下粗绳子。留在下边的人们抓着绳子“蚁贯”登寨。又过片刻,寨门大开,所有等候在寨外的骑兵冲进寨内。飘扬在寨内高处的一面官军旗帜被拔掉了,换上了义军的旗帜。进攻的战鼓声停息了,喊杀声消沉了,硝烟也陆续吹散了。指挥操练的将领将红旗挥动,锣声响起。得胜的进攻部队走出山寨,迅速地整好队形。锣声停止,喇叭吹起悠扬的调子。骑兵以二路纵队的队形沿着新修的驰道缓辔驰回。

    看到这里,李岩正不知如何赞叹,忽然宋献策向他笑着问:“你在开封演武厅前边看过官军操练,比之此处如何?”

    “那倒不用比了。我刚才一面看一面想起来崇祯九年春天在一份邸抄中看到兵科给事中常自裕的一封奏疏。那时我住在开封,是从一位世交前辈那里看到的。”

    兵科给事中——给事中是一种言官,掌侍从现谏,稽察六部百官缺失,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

    金星点头说:“我后来在北京也见到过这份邸抄。”

    闯王问:“那上说的什么事?”

    李岩说:“那份邸抄上有常自裕的一封奏疏,在当时十分引人重视,所以我如今还能够记得其中的一段话。他在疏中说:‘流贼数十股,最强者无过闯王。所部多番汉降丁,将卒奋命,其锐不可当也;皆明盔坚甲,铁骑利刃,其锋不可当也;行兵有部伍,纪律肃然不乱,其悍不可当也;对敌冲锋埋伏,奇正合法,其狡不可当也。闯王所部,共有十队,而尤以八队闯将为特劲。’这以下还有许多话,都是弹劾洪承畴和卢象升虚报战功,我现在记不清了。”

    闯王——指前闯王高迎样。

    金星接着说:“是,是,我记得常自裕弹劾洪承畴畏闯王如虎,总在避战,所谓斩获,不过是闯部之零骑小股。这封奏疏很有名,曾经传诵一时。”

    献策说:“这封奏疏我从前还抄了一份,放在开封行筐,不曾带来。”

    李岩说:“当时许多人对常自裕的话半信半疑,即岩亦不敢全信,想着常自裕大概不脱言官习气,难免故意夸大其词。今日来到闯王军中,亲眼一看,方知所传不虚。”他向宋献策笑着说:“你我从前在开封都看过官军操练,也看过武乡试,都如儿戏!”

    武乡试——武举考试。武进士考试称为“武会试”。

    献策说:“岂止武乡试?武会试何尝不是儿戏!崇祯七年武会试,马箭一场,竟然武举人不会骑马,使人牵着马缰奔跑,还有人离靶子只有一尺多远,拿着箭向靶上一插,也算射中。反正应试举子都拿钱买通了监试官员,只瞒着崇祯耳目。他既不亲临考场,也不懂武将们如何打仗,自以为‘天纵英明’,却实际几百事如在梦中。崇祯七年他亲笔点的武状元竟然在御街夸官时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成为京城百姓的笑谈资料。”

    大家哈哈地大笑起来。李岩说:“所以明朝的有名武将,没听说有一个是武状元出身的。像刚才所见的骑兵操练,方有实际用处。”

    献策说:“兄今日所见者尚系小的操演。半月前举行过一次大的操演,步骑兵三万余人,附近二十里内伊然是一大战场,殊为壮观。操演之后,休息三天,才分遣将领率人马去攻取宜阳、永宁等县。”

    自成说:“以前高闯王很注重练兵,常于打仗行军之暇抓紧操练。我自己的老八队在操练这事上也很在意,但像今日这样不打仗,不东奔西跑,能够安心操练人马的机会却不曾有过。如今你们几位来到军中,究应如何建立军制,如何练兵,都要仰仗诸位的宏猷硕划。自献策来后,我们的步、骑两军才操演过几种阵法,十分需要。方才这骑兵操演,还是我们多年前传下来的一种操演,训练将士们奔袭敌人城寨。往年这个操演还携带轻便云梯,有些弟兄用云梯爬城,今日都省了。”

    李岩说:“方才全体骑兵闻鼓则进,闻锣则止,一部分弟兄下马爬城,他们的马匹立即有另外骑兵照管。如此整齐严密,虽极迅猛激烈而丝毫不乱,足见训练有素,名不虚传。”

    自成笑了起来,说:“如今咱们这些骑兵、步兵,实在都谈不上训练有素,十分之九都是我到河南后收的新兵。原来的老兵所剩无几。帅标营和中军营分的老兵比较多一点,一千人中也不过几十个人,都提成大小头目。如今在咱们的精兵中,实际上身经百战的弟兄很少。所好的,河南百姓,受苦极深,甘心来投,都不怕死,只要稍加训练,就会成为纪律严整的能战之师。”

    金星说:“朱明朝廷及其地方官府视百姓如仇敌,如俎上肉,正如古人所说的‘为丛驱雀,为渊驱鱼’。百姓来投闯王,如众水之归海。故百姓一到闯王旗下,稍加训练,即成精兵。”

    闯王说:“像刚才操演的骑兵,也只是才像个部伍样儿,还远远说不上精兵。”

    由于骑兵的演习停止,于是李岩忽然注意到正南方三里以外,隔着一座小山头和茂密松林,也传过来一阵阵喊杀声。他感到有点奇怪,问道:

    “这山那边怎么都是孩子的声音?”

    闯王回答说:“孩儿兵驻扎在小山南边,此刻尚未收操。”

    李岩问:“孩儿兵?”

    “他们的旗上绣的是童子军,不过大家都叫他们孩儿兵,叫惯了。我这次来河南之前,只剩下几十个孩子,近来人丁兴旺,差不多上千了。他们都是穷家小户的孩子,有些给地主放牛放羊,有些是孤儿,有些是小叫化子,有些躺在路边快饿死了,被将士们收容来,还有些是本军将士的子弟。”

    李岩称赞说:“闯王如此培养子弟兵,可真是千古创举!”

    闯王说:“起初原没有想到搞什么新名堂,只是想把一些可怜的孩子收容一起,特别是有些阵亡将士的子弟,收容起来,编成一队,随军转移,免得他们冻死、饿死,或是被官军乡兵杀死。后来收容的多了,才想到建立一营童子军。几年来他们也打了不少仗,危急时也真得了济。你已经认识了双喜、张鼐,他们原来也都是孩儿兵。现在孩儿兵的总头目是小罗虎,还不到十七岁,不但武艺上过得去,还能够指挥千把孩子,井井有条。我像他那样年纪,只会同村中的孩子们打架玩儿,什么也不懂。”他笑了笑,深有感情地说:“俗话说,‘时势造英雄’。在战争里,会把普普通通的放牛娃儿、小叫化子,磨炼成有智有勇、能征善战的将军。”

    这时李岩又看见一处山坳里露出来许多草棚和军帐的顶子,并且传过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宋献策看见他正在向那边了望,对他说:

    “那边很长一条山沟,背风向阳,驻扎着铁匠坊、弓箭坊、盔甲坊、鞍帐坊、被服坊,又隔一条山沟是火药坊。今天没有工夫陪你去看了。日后,铣炮火器也要制造的,只是眼下一则找不到好的工匠,二则诸事草创,来不及样样着手,只能拣顶要紧事儿先办。”

    闯王接着说:“在商洛山中时候,原有铁匠营、弓箭营,人数都少,十分简单。如今统称匠作营,把原来的营改称为坊。匠作营设有正副管事头领,归老营总管指挥。因目前新兵日增,刀、剑十分缺乏,所以今天铁匠坊的弟兄全不休息。”稍停一下,他望着大家说:“目前确实是诸事草创,有许多紧迫的大事都没有想到。据你们三位看,在大的事情上,什么是当务之急?”

    经闯王一问,大家有片时沉默。李岩和宋献策都很尊重牛金星,不约而同地请金星“先抒宏论”。金星也确实有一个重要问题已经在心中盘算了几天,现在已经有了向闯王提出来的好机会。而且像这样重大问题,他认为最好是由他首先提出才好。于是他向闯王说:

    “寨上非细谈之地,请回到老营坐下谈话如何?”

    “好,好。走吧,我们回老营谈去。”

    于是闯王带着他们就从东南角下了寨墙,缓步往老营走去。

    这时,寨中处处大门上都已经贴好了红纸春联,也有的遵照古风,挂着桃符。在这战乱频繁和灾荒遍地的年代里,李岩看见在李闯王老营驻扎的得胜寨竟有如此年节点缀,又看到平民小户都受到救济和无人逼债,能够安生过年,好像看见了意外奇迹,既党新鲜,又感慨万端。

    桃符——见本书第一卷第611页注释

    李自成带着李岩和牛、宋二人穿过二门,向西转人一个小小的偏院,来到三间小而精致的书房中。院里有堆垒简单的假山一座,腊梅二株。因为这里特别清静,李自成经常同牛、宋二人来这里商谈军国大事。有时他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坐坐,想些问题,读点书,练习写字。今日这书房的门框上也贴出红纸春联。李岩一看是宋献策的手笔,心中明白:在牛、宋二人眼中已经将李闯王比做唐太宗那样的开国皇帝。这副对联用的是杜诗两句:

    风尘三尺剑

    社稷一戎衣

    因为这是闯王每日常来的地方,所以烧有木炭火盆,温暖如春。大家坐下以后,闯王态度谦逊地望着牛金星说:

    “启东有什么见教?”

    金星说:“承蒙闯王垂询,不敢不敬陈管见,以备斟酌。闯王起义至今,十有二载。自进入河南以来,义旗所指,百姓望风响应,归顺如流。目前已经破了宜阳、永定,活捉了万安工,而洛阳也指日可下。再看朝廷方面,拮据应付于东北,劳师靡的于西南;举国凋敝,危急日深;江山破碎,如大厦之将倾,无术可以支撑。况且中原空虚,正麾下建基开业之千载良机。窃意以为闯王应有一个正式名号,以资号召天下,驾驭群雄。”

    闯王思索片刻,笑一笑说:“我是个草莽之人,无德无能。幸赖各位和众将士之力,诸事还算顺利。目前还没有站稳脚步,建立名号太早,倒是赶快多做几桩更重要的事情才是。”

    金星说:“不然。眼下固然要赶快做几桩事情出来,但定名号实不容缓。自古以来,凡举大事,没有不早定名号,以正视听,号召远近。陈涉揭竿起义,就定国号为张楚,自称为王。项梁、项羽叔侄起义,找到楚怀王的一个孙子名叫心的,奉之为主,称为义帝,以便号召天下,这也是定名号。义帝死后,项羽自称西楚霸王,刘邦称为汉王,都是正式名号。当时天下诸侯,不归于楚,则归于汉。王莽篡汉,倒行逆施,民不聊生。新市、平林一带豪杰首先发难,共推刘玄为帝,恢复大汉国号,年号更始,取废除新莽苛政,‘与民更始’之意。这也是起义后就赶快建立名号。元末天下大乱,韩山重首举义旗,自称是宋朝赵氏后代。韩山童死后,众首领奉其子韩林儿为帝,国号为宋,年号龙凤,自河北、河南、山东以至江淮之间,到处起兵响应,奉其正朔。朱元璋原来也是奉林儿为主,到了南京后称为吴王,这吴王就是他称帝前的正式名号。当时群雄并起,或称王,或称帝,或称元帅,或先称元帅而后再进一步称王称帝。总而言之,莫不假借名义,以资号召。愚意以为,‘闯王’这称号,虽为百姓所熟知,天下所共闻,然究非正式名号,适宜于今日之前,而不适宜于今日之后。今日情况与昔日不同,应速建立正式名号,以示‘奉天承运’之意,亦以新天下之耳目。”

    新市、平林——新市在令湖北京山县东北。公元17年,新市农民起义,推王匡、王凤为首,屯兵绿林山中。平林在今湖北应山县西南。公元22年,平林人陈牧、廖湛车群众起义,响应赤眉军。

    正朔——正月朔日,即正月初一。上古每次改朝换代都要改定岁首,也就是确定新的正朔,凡拥护这一皇权的诸侯王,都得以他的正朔为准,这叫做“奉正朔”。从汉武帝以后,岁首不再改变,但每年颁发一年历书的大权,仍在皇帝手中。

    奉天承运——奉天的意思是说做皇帝是“受命于天”。承运的意思是说继承或承受了新兴的气运。“奉天承运”四字代表古代皇权天授思想。

    自成虽然很重视牛金星这个建议,但是他知道将士们习惯于他的闯王称号,老百姓也都耳熟嘴熟,所以不打算立刻就改换称号。他向宋献策和李岩问:

    “你们二位的高见如何?”

    宋献策在事前听金星谈过这个建议,所以赶快附和金星,说了几句建立名号为当务之急的话。李岩因不知牛金星的真意思是指的什么名号,也不知目前这闯王称号为什么已不适宜,所以不便多言,只是敷衍地说了几句。闯王笑着说:

    “林泉,你初来军中,大概还不晓得这闯王称号的来源吧?”

    李岩欠身说:“尚不清楚。”

    自成接着说:“从天启七年起,陕西、山西两省各处纷纷起义。众多头目为避免自家的真实姓名外露,连累亲戚、族人,就替自己起个译名,成了一股风气,至今还多是如此。像八大王、左金王、铲平王、扫地王、混世王、争世王等等,都是诨号,不是真正称号。大小起义的股头有几百,几乎一百个中有九十几个人都是用的浑号。至如今不要说外人弄不清有些起义头目的真实姓名,连我们身在其中的人,有很多也不清楚。如今起义的人,都用诨号代替了真名,这也是几百年来老百姓造反的血泪经验啊!”

    宋献策点头说:“是的,一次老百姓造反不成,不知有多少无辜平民受株连,惨遭杀戮,幸而不杀的也要充军远方或将妻子籍没为奴!”

    牛金星说:“岂但株连九族,连一村一乡的百姓也连累遭殃。”

    闯王接着说:“秦、晋两省老百姓起来造反的时候,离徐鸿儒的起事只有五年。大家听说徐鸿儒起事不成,官军杀戮很惨,把死尸堆成人山,所以都不敢使用真实姓名,叫官府没办法株连杀人。”

    宋献策和李岩同时点头说:“啊!原来如此!”

    闯王又接着说:“那时候,人们被逼无奈,只想着造反,都没有去想想如何替自己建立个正式名号,如何将来建立新朝。早期十三家大首领中,只有我们高闯王做事不同,立志要建立新朝,从来不用诨号,只用他的本名高迎祥。我是他的部将,也只用本名,不用诨号。高迎样自称闯王,但这不是诨号,是个临时称号。我也自称闯将。“闯”字的意思是说我们敢造明朝的反,勇往直前,啥也不怕,百折不回,更莫说中途投降。所以这个“闯”字,在我们的手下将士中深入人心,鼓舞志气。高闯王死了以后,各队首领共推我做闯王,继承高闯王的遗志,非把这个反造到底不可。刚才启东说应该另外建立名号,以便号召天下,这意思很好。只是咱们眼下刚人河南不久,洛阳还没有破,要急着做的事情很多,那建立名号的事,可以等攻下洛阳以后再仔细商议。”

    金星说:“现下缓议不妨。等攻下洛阳之后,务请闯王俯顺舆情,建立正式名号,以新天下耳目。”

    他们又继续闲谈一阵。李岩正想趁机将他心中的重要建议说出,恰好一个亲兵进来禀报说晚饭已经摆在花厅里,总哨刘爷等都在那里等候。大家赶快停止谈话,往看云草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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