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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献策本来很赞成李岩的建议,但看到闯王主意已定,也就不敢多说了。于是又开始商谈别的事情。正在这时,李双喜走了进来,向闯王禀报说,有几个百姓求见。闯王挥手说:

    “咳,你这孩子!你看这里有多少大事等着我处理。那些百姓求见,也不过是要我替他们伸冤报仇,或劝我去攻哪座城池。你就替我做主回话吧,不要再打搅我啦。”

    双喜退出后,他们继续商谈。闯王留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饭后话题又回到与袁时中结亲的事情上来。闯王问道:

    “你们看,老营中哪一个姑娘许配给袁时中比较合适?”

    牛金星说:“慧英这姑娘,又有忠心,又有姿色,又在夫人身边多年,颇有阅历,倘若嫁给袁时中,可以使他永不敢怀有二心。”

    李自成摇摇头说:“目前夫人处处需要她做事,她名为身边女兵,实为左右膀臂,只恐夫人不肯。”

    “慧梅如何?”宋献策问。

    牛金星也说:“慧梅这姑娘,外柔内刚,容貌比慧英更俊,袁时中必然十分满意。”

    自成又摇摇头说:“夫人已经替她选了女婿。何况她目前在健妇营,十分得力。红娘子身怀六甲,许多事都是慧梅在管。”

    宋献策说:“目前与袁将军结亲,是一件大事。至于健妇营,比起来毕竟是件小事。权衡轻重,不应因小失大。红娘子虽然身怀六甲,几个月后,生了孩子,依然可以亲自处理大事。其实所谓大事,也不过训练千把妇女罢了。如果把慧梅许给袁时中,则小袁营数万将士都将一心一意跟随麾下,不会再生芥蒂。”

    “可是夫人已经把她许给张鼐了。”

    “是否已经向他们说明?”

    “没有说明。只是夫人私下同我商量,说他们起小就来到军中,如同兄妹,后来一同杀敌,磨练成人。虽说没有定亲,但两下心里都早已有意。”

    宋献策略一思忖,接着说道:“既是没有说明,没有替他们凭媒定亲,这事就要从大处着眼。对张鼐小将军,这话好说。一个堂堂英武小将,何怕没有好的女子配他?闯王可以另外替他物色,我们也可替他物色,总可以替他找一个聪慧貌美的姑娘,不下于慧梅。破了开封之后,大家闺秀中任凭选择。至于慧梅,原是姑娘,纵然心里有意,也不好开口。自古儿女亲事,要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还是麾下与夫人说了算数。”

    宋献策的一番话,使闯王听了觉得有理,但他还是想同高夫人商量一下,便说:“此事我们还不晓得袁将军意下如何,也不晓得夫人意下如何,今晚暂时可以不作决断。”

    宋献策又说:“这也好办,明日早饭以后,我们就派人去陪袁将军观操,顺便也去看看健妇营的操练。到健妇营观操时,不妨暗中告诉他,慧梅就是健妇营的首领。如果他对慧梅十分有意,这事在他那方面就算定了。那时麾下就请夫人到行辕来商量。只要麾下决断,夫人纵然不情愿,也不好多说。”

    闯王说:“看来为着创建大业,笼络英雄,也只好这么办了。只是慧梅和张鼐会心中难过,尤其慧梅!”

    牛金星笑着说:“唐太宗千古英主,为着安定西睡,还不惜遣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何况袁将军近在左右,又是相貌堂堂,年纪不大。慧梅纵然同张鼐自幼在一起长大,患难与共,互相有意,但儿女婚事,要靠父母做主。纵然她在出嫁时一时难过,日后必然是美满姻缘,夫妻和好。大元帅大可放心。”

    第二天早饭后,健妇营的女兵们像往常一样有一阵休息。突然,从大元帅行辕中来了一名飞骑,传谕说:军师马上就要陪着一位袁将军前来观操,要红帅和慧梅女将准备一下。红娘子和慧梅听了都感到诧异:从来外边人都不来看女兵操练,为什么这一次偏偏来看?她们不敢迟延,赶快命令健妇们将马匹备好鞍子,列队走往校场。

    不到片刻工夫,果然看见宋献策和客人带着一群亲兵往健妇营驰来。慧梅带着各哨健妇们站在校场中等候,红娘子走出营外迎接军师和客人。宋献策和袁时中赶快下马。宋献策笑指红娘子说:

    “这就是红娘子将军,李公子的夫人,如今是健妇营的首领。”又转看着客人们说:“这位是昨天来到的袁时中将军。这位是刘先生。这位是朱先生。他们都是袁将军的亲信幕僚。”

    红娘子和客人们互相施礼以后,便邀请他们往她的军帐中小憩。宋献策说:

    “不必了。袁将军因久闻闯王这里有健妇营,特来看看操练。如已准备停当,就请红将军下令开操。看完以后,袁将军还要去别处观操。”

    袁时中也笑着说:“早就听说这里的姐妹们弓马娴熟,武艺精通,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见过的新鲜事儿,所以我特意前来看看,以饱眼福,也广见闻。”

    红娘子说:“不知袁将军和军师想看什么?我们这里有骑射,有步射,有各种兵器的操练,也开始学习阵法,能变换几种阵形,是否一样一样都练给诸位看看?”

    宋献策说:“我看时间不早,我们还要上别处去,就看着健妇们的射艺吧。袁将军以为如何?”

    “很好,我很想看看步射和骑射。我是少见寡闻,今天来这里,真是大开眼界。”

    “请袁将军不必过谦,操练不好,务望不要见笑。”红娘子说罢,就命人告诉慧梅,要她自己带领一队健妇,演习骑射。

    慧梅立刻抽一哨五十人的健妇,一声令下,一齐飞身上马,取出弓箭。慧梅自己也骑上一匹雄骏的白马,就是张鼐昨天早晨借给她的那匹马。马兴奋地腾跳着,纯白色的马身、马鬃,辔头的银饰,和骑马人的红装在灿烂的阳光下相映成趣。又一声令下,五十名健妇分成五组,第一组先策马奔驰,绕场一周后,便—一弯弓搭箭,向着靶子射去,每个靶子一箭。慧梅起初在原地指挥,轮到第五组射箭将毕,她忽然策马追去,马快手疾,连射三箭,箭箭中靶,惹起一片叫好喝彩之声。袁时中看得人迷,不知如何称赞的好,只是不断地点头微笑。同来的刘玉尺、朱成矩,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也不禁点头赞叹。朱成矩说:

    “唉,虽然古人中有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也都是女中豪杰,但我只在书上读过,戏里看过,今天才算亲眼看到了真人真事!”

    骑射完毕,就是步射。步射将毕时,红娘子问宋献策:

    “还要看看别的么?是看看阵法,还是看看剑术、枪法。刀法?”

    宋献策看了袁时中一眼,笑着回答:“再看看剑术吧。是否可以请慧梅姑娘也亲自......?”

    红娘子不等军师说完,微笑点头,随即向来到一丈外等候命令的慧梅眨了一眼,有力地轻声说:

    “剑术!”

    于是慧梅又带着二十名健妇上场,舞了一回剑,她自己也舞了一阵,施出几手闯王指点的绝招。袁时中看得入迷,又惊又佩,不觉赞道:

    “久闻这里健妇营训练武艺精熟,今天饱览一番,方信是真正巾帼英雄,名不虚传。那位领头的女将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宋献策答道:“她就是健妇营的副首领慧梅将军。”

    袁时中连声说:“钦佩!钦佩!年纪这么轻,武艺如此精熟,实在难得!”

    袁时中等离去后,健妇营也收了操。大家因为今天的演习十分出色,赢得了军师和客人的赞扬,都感到高兴。营里一片喜气洋洋,好像刚打过一次胜仗。有的姑娘们围成一堆,嘁嘁喳喳地谈论起来。她们说,军师那么忙,竟然亲自陪着客人来看操,真是难得。她们也谈到袁时中,说今天算是让他开了眼界,知道咱们女流并不弱于男人。

    当大家谈论的时候,慧梅却在用一把刷子替白马刷去身上的尘土。她非常仔细地刷着,凡是毛稍微不够鲜亮的地方,她都决不放过,一直刷到所有的地方都在阳光下放出银辉。她是这么喜欢这匹白马,当她刷着马的时候,就想到张鼐自从襄城战役以后,天天骑这匹白马,下操,出巡。昨天,当张鼐把这匹马借给她后,她觉得骑着它特别称心,使她念念不忘它的主人,时常在心中品味张鼐将心爱的白马借给她的情意。这匹马对她就像对待它的主人一样,非常听话。当她替它刷毛的时候,它不时回过头来,用淡红的嘴唇向她的鬓边凑一凑,分明是向她表示亲热,又好像想闻闻她的云鬓上散发的香气。慧梅刷了一阵,忽然发现马垫子上有一块地方绣的花已经绽线。她赶快命一个女兵拿来针线,亲自缝好,然后重新上马,向着那条僻静的河边小路走去。

    这是昨天同张鼐相遇的地方,溪岸上柳枝摇曳。慧梅并没有什么目的,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到此。好像她今天才看清楚在成排的柳树中,夹着几棵桃树和李树,有些树上繁花正开,有些花儿已经落去,在花落去的地方冒出极小的青色的果实。慧梅欣赏几眼,骑马来到河边,俯身望去,看见自己的面影,自己的鬓发,自己的红装和白马的矫健姿影,倒映水中,一阵微风吹过,影子随着水波轻轻动荡。河水清澈见底,水底下的鹅卵石,有白色的,有红色的,也有其他颜色的。白马踏着鹅卵石,低下头去,静静地饮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喷喷鼻子,好像心中高兴,萧萧地叫了几声。

    慧梅的心中充满喜悦,勒马上岸,掏出笛子,正要吹时,却见红娘子带着几名健妇,骑马向着她这边驰来。于是她迎了上去,含笑问道:

    “红姐姐,你到哪搭儿去?”

    “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想到李公子那里看看,也许晚上就不回来了。”

    “你身子不舒服,就到李公子那里住几天吧。这里没有重要事儿,用不着你多操心。什么时候身子好了,你再回来。”

    “你手上拿着笛子,是不是要吹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听你吹了。”

    慧梅笑了起来,说:“我正想吹,你们就来了。你想听,我就吹。”

    “那我们就干脆下马,到草地上坐一会儿,听你吹一阵再走吧。”

    她们都跳下马,坐在河边的芳草地上。红娘子举目四望,但见青天像一顶帐篷笼罩着四面青山和旷野;南方远处,大别山的高峰耸人云霄;近处河中,碧波荡漾;河岸上,杨柳轻轻摇动,处处有芳草野花;树上,鸟声悦耳。一片春日融融的景象,使她的心中十分舒畅。她想起前不久进行的襄城战役,那时,她率领健妇营也参加了消灭汪乔年的战斗,首先冲进城去的不仅有张鼐的人马,也有她和慧梅率领的女兵。而不久以后,健妇营又要随着大军去进攻开封了。当然,那时她也许因为肚子大不能去参加攻城了,但这没有关系,还有慧梅呢!想到这里,一种年轻少妇第一次要做母亲的幸福之感,洋溢在她的心中。她忽然发现,就离她坐的地方不远,有几棵李树,花朵儿大半已经落完,结出一个个青色的小李子,只有扣子那么大。她很想吃些酸的东西,想道,要是酸李子再大一点,该多么好!

    红娘子正在胡思乱想,慧梅的笛声响了。

    笛声带着浓厚的感情。吹笛者将眼前的山山水水,明媚的春光,都通过笛声表达出来;将战斗胜利的喜悦,和那不可告人的幸福的期待,也都融进悠扬的笛声之中。笛声,有时似一阵春风拂过绿茸茸的草地,散乱的羊群边走、边吃草,边发出嫩羔的咩咩叫声;有时笛声欢快活泼,像几只画眉在枝头宛转歌唱;有时激情澎湃,仿佛急风暴雨,电闪雷鸣,使红娘子联想到沙场上杀声震耳,万马奔腾。这一阵急促、雄壮、激昂的笛声过后,音韵逐渐平缓下来,好像海潮落去,月明风清,沙洲人静。又过片刻,红娘子耳边笛声断续,细得像游丝一般。她忽然记起,有一次月夜行军,荒野人静,犬声不闻,但见孤鹤在寒林上空缓缓飞过,落在沙洲,在一片苍茫中失去踪影。红娘子望望慧梅,见她神情安静,仍在吹笛,余音袅袅,似有似无。最后横笛离开嘴唇,她向红娘子微微一笑,结束了这一曲吹奏。

    所有的战马都好像被她的笛声引进了梦境,昂头,竖耳,直立不动,连草也忘记吃了。红娘子和左右健妇们更是听得出神,如醉如迷。当笛声停止以后,大家觉得那似有似无的笛声仍在耳边综绕,久久地不肯消散。又过很久,红娘子才对慧梅说出一句话:

    “唉,慧梅,你吹的多妙啊,以后可得在我的面前多吹几次。你日后离开我,我会永远忘不下你的笛声!”

    慧梅说:“我怎么会离开你呀,大姐?不会离开的。”

    “唉,姑娘总要出嫁的。你一出嫁,我可不就听不见你吹笛子了?”

    慧梅满脸通红,说:“大姐!......”

    大家要求慧梅再吹一吹。慧梅心中高兴,并不推辞,又吹起了另一支曲子,笛声在河边和旷野里回荡。她一面吹,一面望着红娘子,眼里含着微微的笑意。在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情,这感情是那样深厚,那样真挚,那样甜蜜,那样神秘,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三百多年前的最纯洁的少女的爱情,这爱情她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出一字,只能锁在心头,深深地锁在心头,但又不能完全锁住,它总是要从眼角、眉梢、嘴边和脸颊上,不自禁地、悄悄地流露出来。

    红娘子也望着她,心想这姑娘今天是这么快活,这么容光焕发,这么逗人喜爱,显然是遇着了称心如意的事情。这事情红娘子也能猜出十之八九。等吹完以后,红娘子使个眼色,让健妇们都离远一点,她悄悄地挨近慧梅的鬓边问道:

    “慧梅,昨天慧琼同你说的什么话?你两个背着我叽叽咕咕,难道真的把我当外人看待?”

    慧梅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头低下去,一言不发。红娘子抱着她的肩膀,说:

    “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猜到。可是你现在没有别的亲人,除了夫人,我就像你的亲姐姐一样了。你有话不该瞒着我。我知道了也好帮你准备准备。”

    慧梅越发不好意思,心头怦怦地乱跳,这怎么说呀?太不好张嘴了。可是红娘子在等着她,非要她说出不可。过了一会儿,红娘子又说道:

    “要是慧琼告诉你的是好消息,你也用不着瞒我,瞒也瞒不住。我一间夫人,就都知道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人都少不了这件事。你同我说了,我也不告诉别人,只是我心里明白了,也好有个准备。”

    慧梅鼓起勇气,声音不连贯地悄悄说道:“红姐,就是你猜的那件事。慧琼这个丫头疯疯癫癫,随便瞎说的。”

    红娘子高兴地点点头说:“啊,我明白了。”

    她们从草地上站起来。红娘子又将健妇营的事嘱咐几句,便带着健妇们往李岩驻兵的地方去了。

    慧梅回到健妇营中,没有再做针线活。她想到红娘子也许要在李岩那里住几天,全营的担子落在她身上。她惟恐出一点点毛病,便到健妇营各处走走,督促大家把场地打扫好,准备下午继续练兵。她特别留神看看附近是否有曹营的闲兵游荡。她最恨曹营的一些小头目,带着兵丁出来砍柴、打猎,故意到健妇营附近窥探。

    将近中午时候,忽然从老营来了一个亲兵,向她传话,说高夫人刚从大元帅行辕回来,叫她马上到老营去,就在老营吃饭。慧梅感到诧异:为着什么事儿叫她这么急?但既然传的是高夫人的口谕,她就不敢怠慢,赶快骑上马,带了几名健妇,向老营奔去。

    慧梅在健妇营中伊然是一员女将,可是一回到高夫人的老营,好像立刻又变成了一个没有长大的姑娘,嘻嘻哈哈地同姐妹们说说笑笑。老营的姐妹们因为现在难得见到她,所以也都围拢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非常热闹。慧梅抽空间了慧英一声:

    “夫人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夫人在等着你呢。你快去见她吧。我也不知有什么事。”

    慧梅赶紧走进高夫人住的上房,只见高夫人一个人坐着等她,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慧梅向高夫人行了礼,说:

    “夫人,我来了,不知有什么吩咐?”

    高夫人笑了一笑。慧梅觉得这一笑好像和往日不一样,感到奇怪,不敢再问,低下头等待高夫人吩咐。高夫人望着她,心中迟疑,有话欲说又止。破例点头要慧梅在她的对面坐下。慧梅不肯就坐,心中越发诧异。过了一阵,高夫人勉强含笑说:

    “我刚刚从闯王那里回来,是他吩咐我把你叫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猜一猜?”

    慧梅的两颊飞红,很不自在。她心中暗说:“八成是慧琼所说的那件事儿,今天就对我言明!”她装做什么也猜不到,说:

    “我从哪儿猜起呀?我猜不出。夫人,请吩咐吧。”

    高夫人轻声说道:“慧梅,我说,你莫要不好意思。我说,是你的喜事。......”

    高夫人仍不肯直然说出,将慧梅拉近身边,打量着慧梅的通红的脸,似乎还感到慧梅的心跳声音。她担心她把话说出后慧梅会受不了,可是不说出如何能行?停顿片刻,她终于下了狠心,绕着弯子说:

    “慧梅,早饭后不久,闯王派人来将我叫到行辕,牛先生和宋军师都在那里。他对我说:慧梅是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的,这些年来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他想收你做义女。叫你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儿,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义女了。”

    慧梅听罢,喜出望外,扑通跪在高夫人的面前,眼里滚出热泪,说:“我真想不到大元帅和夫人想得这么多,我哪一生烧了好香,蒙闯王和夫人起小救了我的命,抚养成人,现在又收我做义女!我这一辈子只有跟着夫人,粉身碎骨也要尽孝尽忠!妈妈!......”她硬咽得说不下去,几乎要痛哭起来。

    高夫人的心中难过,不住流泪。确实,她同慧梅不是一般的感情。她知道慧梅父母双亡,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弟弟也早死了。所以慧梅今天的激动心情,她完全能够领会。可是她还有一半话没有说出。她感到为难,不知这话应该怎么说出才好。她用袖头揩揩眼泪,对慧梅说:

    “你起来吧,这收你做义女的事还要对大家说明,让大家庆贺一番。”

    她命一个女兵把老营中的将领、眷属和她的男女亲兵都找了来,把收慧梅做义女的事向大家说了。大家纷纷向高夫人贺喜并议论起来,都为慧梅感到高兴。高夫人的心中沉重,脸上勉强堆笑,同大家周旋。李过的妻子黄夫人平日因身体多病,寡言少语,此刻因心中高兴,也凑着热闹说:

    “各位婶娘、大嫂,你们知道为什么我闯王二叔和二婶娘只收慧梅做义女,不收慧英?”

    这一句话提醒大家。郝摇旗的老婆范氏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立刻接着话茬说:

    “嗨,这奥妙如何能瞒住我呀!这事儿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人人都说夫人身边有两对金童玉女,双喜和慧英是一对,张鼐和慧梅是一对。双喜已经是闯王和夫人的义子,终不能叫慧英作为义女,那不是让双喜和慧英成为兄妹之亲?......慧英,你别跑,别跑。你郝婶儿说的是实话,好姻缘终成匹配!至于张鼐,他不是义子,就是为留待今日招为义婿。今日闯王将慧梅收为养女,......啊啊,慧梅也跑了,也跑了!”

    范氏想把慧梅拉回来,但是没有抓住。她快活地笑着。妇女们哄堂大笑,称赞高夫人的身边有这么好的两对金童玉女,真正难得。高夫人又强作笑脸,心中酸楚,暗自说道:

    “唉,你们怎知道已经打碎了一个玉女!”

    高夫人因必须赶快将闯王已经决定的婚事向慧梅说明,她对大家说,她已经吩咐中午准备几桌酒席,请大家一起快活快活。因吩咐得迟,酒席尚不会马上准备就绪,请大家暂且回去休息,待会儿她命女兵们催请大家光临。大家听了这话,又看出来高夫人似有心事,便一个个退了出来。上房留下的全是她的女兵。慧英和慧梅重回到她的面前,脸上余红未消,态度很不自然,但高夫人从她们的害羞的眼睛里,看出来她们的心中都怀着幸福感情。她使眼色让女兵都退出,让慧英也退出,独把慧梅留下。她拉着慧梅的手,望着慧梅的充满着感激之情和害羞的眼睛,暗暗地用慈母般的心情为她的婚事难过,低头说道:

    “慧梅,我还有一句话,也要对你说。这话不是我的意思,是闯王的意思,他让我跟你说。当然,他是一军之主,又是一家之主,他的话说出来,你做女儿的可得听啊!”

    “只要是闯王吩咐,叫我死,我也不会眨一眨眼睛。”慧梅说着,心里却觉得奇怪:什么事,夫人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呢?

    高夫人欲言忽止,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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