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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高夫人已经睡了,李自成还在大帐中看书,随后站起来,在灯影里走来走去。目前,有一些大事萦绕在他的心中:第一件大事是马上就要开始第三次进攻开封,能不能十分顺利?北京现在有什么动静?崇祯自然要催促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等人来救开封,他还能调动什么人马?一旦攻破开封,是否就按照近来同牛、宋二人秘密商定的主意,在开封建号称王?看来罗汝才决不肯真心拥戴,对他如何办好?......

    想了一阵关于将来如何处分罗汝才的问题,感到特别棘手。倘若他不肯拥戴,留下他将是很大祸患。近来,关于曹操的问题日趋严重,虽然常不免横在心中,却使他加倍谨慎,连对几个最亲信的人也不肯流露半句口风。有一次,宋献策曾在无人时提到日后要除掉曹操的事,他的心中一动,但没有做声,等了许久,才口气严肃地小声说:“目前力求和衷共济,不要想得太多!”宋献策最能明白他的心思,但不好再说什么话。后来因为曹营诸将得到曹操默许,破商丘后暗中加紧增兵买马,还自己派人马往砀山一带打粮,刘宗敏和高一功要闯王同曹操谈谈,制止曹营擅自作为。自成的心中增加了疑忌,想了片刻,对他们责备说:

    “如今开封还没有攻下,你们的心胸何必这样窄!”

    刘宗敏说:“曹操来投,本来是同床异梦,没料到他......”

    自成听见帐外有脚步声,用手势阻止他说下去。等知道无人进来禀事,他才微微一笑,说:

    “你们不要上眼皮只望见下眼皮,不要在枝节小事上计较太多。俗话说:水过清不好养鱼。在小事上可以睁只眼,合只眼,不必丁是丁,卯是卯的。”

    高一功兼掌全军总管,对曹营的擅自作为深感不妥,沉吟片刻,说道:

    “小事虽不必过多计较,可是一则会集小成大,二则要防患未然。”

    自成说:“一功,你也糊涂啦。目前,只要曹操肯跟着我的大旗走,对我们就有莫大好处,其余的都是末节!”

    尽管李自成认为时候不到,不肯对宋献策多谈曹操的问题,也不许刘宗敏和高一功计较小节,但是他常常在心中暗自思忖,并且细心观察,担心曹操会过早地离开他,由朋友变为劲敌。此刻他又想了一阵,深感到攻破开封后他同曹操或分或合,怕不好再拖延不决了。他忽然想到攻破襄城后找不到张永棋的事,近来风闻张永棋被曹营暗藏两日,私下放走。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刘宗敏等知道,只命吴汝义秘密查明真情,再作适当处置,但此事使他的心中久久地不能平静......

    一直到鸡叫头遍时候,他才躺下睡觉。可是刚刚矇苤入睡,乌鸦已经啼叫,天色麻麻亮了。他被帐外的脚步声惊醒,但未睁开眼睛,似乎听见是有人向守卫的亲兵们低声询问他是否醒来。此时高夫人已经起来,正在梳头,忙向帐外问道:

    “子宜,有什么紧要事儿?大元帅刚才睡下。他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

    吴汝义平日最担心闯王休息不足,听了这话,有点儿犹豫起来,喃喃说:“我待一忽儿再来。”可是他正要退走,李自成已经睁开眼睛,抬起头来问道:

    “我已经醒了。子宜,快进来。有紧急事,赶快说吧。”边说边披衣跳下床来。

    这时,随在吴汝义背后,有两个亲兵走了进来,打算照料闯王梳洗。闯王一挥手,他们赶紧退了出去。

    吴汝义走到闯王面前,悄悄地说:“有一件事情我查清楚了,现在我特来向你禀报。”

    “什么事情查清楚了?”

    “放走张永祺的事,我查清楚了。”

    闯王一听,登时眼睛瞪大起来。这是一件大事,连高夫人也立刻停止梳头,向吴汝义注目凝视。他悄声问道:

    “他是怎么逃走的?可是有人私放?”

    “有人私放。”

    “谁?”闯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意。

    “请闯王不要震怒,果然传闻不假,是曹营的人把他暗中放走。”

    “曹营?谁干的事?曹操知道么?”

    “大元帅可记得,曹营有一个叫黄龙的头目?他是曹帅的邻村人,还沾点亲戚,就是他把张永祺放走了。”

    闯王咬着牙,沉默片刻,又问道:“这话可真?”

    “我查了好久,起初有曹营的人偷偷告诉我,我也不信,后来黄龙自己手下的人也对我说了,我才不得不信。”

    “黄龙为什么要放走张永祺?”

    “哎,曹帅本来与我们同床异梦,他手下人也不是真心拥戴大元帅坐江山,心里没有忘下那个投降朝廷的念头。这黄龙看见张永祺是个有身份的绅士,所以捉到后就把他暗中窝藏起来,等我们大军离开襄城时,又把他偷偷放了,还向他泄露了我们的作战机密。”

    “什么作战机密?”

    “据黄龙手下人告诉我说......”

    闯王截断他:“他手下人说的话可信么?”

    “他手下这个人过去是他的亲信,可是有一次赌博输了钱,又喝醉了酒,骂了他几句,他要杀这个人,后经众弟兄讲情,没有杀,痛打了一顿。所以这人现在与他已经离心离德。我找到这个人后,又告诉他闯王将来如何必得天下,他也想留个出路,所以把他知道的内情都跟我说了。只是让我千万别露出一点风声,不然他就没命了。”

    “你说吧,哪些机密被他泄露了。”

    “原是大元帅跟曹帅商定了的,下一次攻开封时,围而不攻,断绝开封的粮草,使他久因自降。黄龙就把这计划告诉了张永祺,还让张永祺赶紧报告给省城里的大官们,使开封早作准备。”

    闯王骂道:“真是可恶之极!”

    “听说黄龙还对张永祺说:‘我们曹营怕什么?不怕。咱们的事情老府管不着,老府算个(尸求)!’这样,连我们老府也骂了。”

    “这些事情曹帅都知道么?”

    “开始大概不知道,后来他也知道了。叫人生气的是,曹帅不但不严办,还要遮掩。他对那些知情人说:‘这事可不能走漏消息。谁若走漏消息,我立刻砍掉谁的脑袋!’”

    闯王听罢,半晌没有说话。他越想越气,忽然站起来,把桌子猛一捶,说:“备马,我找曹操去!”

    高夫人和吴汝义都一惊。高夫人马上说:

    “你还是再想想吧,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闯王又开始在大帐内走来走去,心上有一个很大的难题:怎么办?对此事必须要处置,但是又要处置得当。刹那间许多许多跟曹操之间的不如意事情都翻上了心头,使他怒火中烧。走了一回,他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长叹了一声,说:

    “是的,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自从进入豫东以来,李自成的义军每攻下一个城池,停留一二日或数日即便放弃,临走时将城墙拆毁。如今即将离开商丘,昨夜闯王已下令今日作好准备,明日一早开始扒城,由大将谷英总负指挥之责。但商丘城较一般州、县城大得多,城墙也较高厚,没有数万人一齐动手,不可能在三天以内扒完。

    闯王已决定要征发城内和近郊居民三万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去扒城。义军抽调一万人参加,兼负监督百姓,维持秩序之责。

    今天早饭以后,李自成率领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骑马巡视了扒城情形。有很多大户和小康之家的妇女,自幼将脚缠得很小,平时走路像柳枝在风中摇摆,从不下地劳动,更没有从事过爬高就低的重活,十指纤细,蓄着长指甲,如今被强迫前来扒城,不得不忍着心痛,剪去了长指甲。在众人前抛头露面,挖土抬砖,拥拥挤挤,踉踉跄跄,脚疼难忍,动不动跌倒地上,发出“哎哟”之声。李自成看了一阵,命谷英将一部分实在脚小体弱、不能作这种劳动的妇女放回家去,另外从老府、曹营和小袁营各调来一万将士扒城。原来老府有五千人,曹营有三千人,小袁营有两千人在监督百姓扒城,如今一律动手,不得站在一旁观看,有不卖力者即予重责。这样下令之后,李自成便带着刘宗敏和牛、宋等返回老营。在半路上,他们在路边野庙旁驻马,看了一阵老府的新兵操练,谈论起将去围攻开封的事。李自成望望李岩的神情,含笑问道:

    “林泉,你今天有什么心事?身上不舒服么?”

    李岩赶快在马上欠身回答:“末将贱体甚佳,并无不适,也没心事。”

    闯王又笑着说:“我看你心有所思,看操时心不在焉,分明是在想别的事儿。我们之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目前即将围攻开封,关系重大,林泉倘有高见妙策,何不赶快说出,大家一起商量?”

    牛金星也说:“是呀,何不说出来大家商量,供大元帅斟酌裁定?”

    李岩本来不想说出,但又怕闯王和牛金星会向别处猜测,反而不好,随即说道:

    “我是想商丘扒城之事,怕自己所见不深,说出来未必有当,所以未敢大胆出口......”

    刘宗敏打断李岩的话头说:“啊,你用不着这样说话谨慎!你有话只管说,不要藏在心里才好!”

    闯王笑着说:“你不赞成扒城,是么?”

    李岩说:“是的。实不敢隐瞒,以末将愚见,像商丘这样地方,弃城不守,不如留兵据守。如今我们兵力日益强大,与往日形势不同。然而仍如往日一样,每得一城,弃而不守,既不能广土众民,建立稳固根基,也不能抚辑流亡,恢复农桑,使百姓有复苏之乐。得城而不守,岂不大失百姓乱久思治之望?目前中原官军空虚,纵然能勉强凑成一支救开封的十万人马,内部人心不齐,士无斗志,实不足畏。官军倘若救汴,则无力进攻商丘;如攻商丘,则无力同时救汴。况商丘距开封不过三百余里,一马平川,正是我骑兵用武之地。倘敌兵来攻商丘,我数万骑兵疾如飆风,不过两日可至。敌兵屯于商丘坚城之下,被我军内外夹攻,必败无疑。我军一旦攻破开封,即可分兵一路,由商丘进兵江淮,略地徐、砀,则漕运截断,北京坐困,南京震动。......”

    李自成的心中一动,说道:“林泉,你停一停,咱们索性下马,坐下去扯一扯。”随即他自己先跳下战马,在庙门外的柏树根上坐下,向大家说:“咱们就坐在这柏树荫下,听林泉谈完他的高见。我已经有好多天日夜忙碌,不曾听林泉如此谈话了。”

    大家都在他的面前坐下,有的坐在一块半截砖上,有的坐在草上。众多亲兵亲将也都下马,到附近的树下休息。李自成望着李岩微笑点头,催促说:

    “林泉,请接着说下去!”

    李岩见闯王很重视他的建议,就从地上拾起一根小干树枝,一边谈他的意见,一边在地上画着地图,重要城市的地方摆个小瓦片或小砖块。他怀着无限忠心,巴不得李闯王能采纳他的建议,而宋献策和牛金星能够赞助。他用小树枝指着一个稍大的瓦片说:

    “这是洛阳。另一路人马西上陕州、洛阳,封函谷关,断秦军东援之路。再有一支人马南下许昌、叶县,重占南阳、邓州。到这时,中原形胜,尽人手中。自尉氏、扶沟往南,汝宁、陈州一带,颍河、汝河南岸,数百里尽皆膏腴之地,不甚残破,容易恢复农桑,为足食养兵之地。在此四海糜烂之秋,有此中原一片土,足可以虎视八方,经营天下。”说到这里,李岩停一停,望望闯王和牛、宋等人,见闯王笑而不言,牛金星也无表情,他将小树枝扔到地上不再往下说了。

    宋献策深知闯营将士的乡土之情极重,有意提醒李岩,笑着问道:“下一步如何?如何进兵关中?”

    李岩赶快说:“当然要进兵关中,囊括秦、晋,再捣幽燕。”他重新捡起来小树枝,画着地说:“俟河南大局粗定,即分兵两路,西人关中:一路由灵宝人潼关,一路由邓州取道商州入关中。汉高祖也就是由商州进取咸阳。末将智虑短浅,窃自反复默思,大胆陈言,请大元帅留兵据守商丘,分略附近州县以为羽翼,占领砀山以为屏蔽,然后大军西攻开封,方为上策。何必拆毁城墙,弃而不守?”

    李自成没有做声,觉着李岩的这番话也有道理,但又认为分兵防守则力弱,不如合兵一处则力强,能够时时制敌而不受制于敌。两年多来依此方略用兵,步步获胜。目前去攻开封,朝廷必然倾全力来救,不可大意。俟数月内攻克开封之后,朝廷救援开封已经溃灭,中原形势完全改观,官军更无反攻余力,到那时曹营这疙瘩也将动手割治,然后建号改元,分兵略地,选派府、州、县地方官,一切得心应手,不能算迟。何必过于心急?......但是他此刻没有将自己的早已决定的主意说出口来,只是面带微笑,转望牛金星和宋献策,用眼色向他们征询意见。

    牛金星和宋献策自从破洛阳以后,每天常在李自成左右,密议大事,地位日见重要。李岩一则常常不同老营住在一起,而是随着豫东将士一起,操练他那一营人马,暇时坐在帐中读书,写字;二则他抱定“功成身退”宗旨,不像牛、宋二人热衷荣利和醉心事功,所以除非奉闯王召唤或有事禀报,很少追随闯王身边。如今他虽然是闯王的重要谋士,受到尊重,但牛、宋的重要性远过于他。牛金星和宋献策在一年半前对李岩写给闯王的书信中提出的远大谋略十分欣赏,也可以说十分佩服。但是自从罗汝才来到以后,他们明白闯、曹勾心斗角,势难久合,认为闯王想集中力量赶快打几个大胜仗的决策也很有道理,所以就不再热心支持李岩的主张了。尤其是牛金星,他比宋献策多了一点私心,不愿使李岩在功业上有过大的建树,这一点私心也影响他不肯在闯王面前多为李岩的主张帮腔。现在见闯王用眼色催他说话,他望着李岩说:

    “林泉,你的话自然出自一片忠心,也是从大局着眼,在平日不失为上策。只是大元帅纵览时局,不欲受制于敌,自有深虑宏谋,年兄为何忘了?”

    李岩明白金星所说的“深虑宏谋”是指先占开封,战败朝廷援军,然后剪除异己,建立名号,再以开封为根基,分兵略地,选任府、州、县官。听牛金星这么一说,他不敢再陈述自己意见,只好连连点头。

    牛金星又笑着说:“何况大元帅已经下令扒城,岂可半途终止?那样朝令夕改,岂不自损威信?”

    李岩赶快说:“是,是。岩思虑粗疏,见不及此,请大元帅不要见罪。”

    李自成哈哈一笑,拍一拍李岩的肩膀,说:“林泉,你的用意很好,我有什么可怪罪你啊!你要小心,我将来会怪罪你的,不是为你说错了什么话,是怪罪你不肯大胆说话,说话太少。我很羡慕唐太宗的身边有一个魏征。可是,林泉,我的身边就缺少像魏征那样人物。你常劝我效法唐太宗,我实在望尘莫及。你以后效法魏征好么?”

    李岩十分感动,说道:“大元帅如此以国士待我,我倘有所见,岂敢缄默不言。”

    刘宗敏忽然说道:“林泉,你不管有什么话,只要你是为着军国大计,尽快说出!日后闯王坐了江山,你不惟同闯王有君臣之义,你的夫人还是闯王夫妇的义女哩!”

    宗敏的话引得闯王和牛、宋都大笑起来。牵着马立在一旁的吴汝义和李双喜等几位亲将,都不觉跟着笑了。

    路过豫东将士驻扎的村庄,李岩向闯王和宗敏等告辞回营。李自成回到老营驻地,让宗敏和牛、宋等各人自便,他向高夫人的住处走去。心中想着刚才的一段谈话,深深赞赏牛金星虑事周详。一跳下乌龙驹,高夫人的一个男亲兵就走到他的面前禀报:

    “夫人命我去看看大元帅回老营没有,大驾果然回来啦!”

    “有什么事儿?”李闯王随便问了一句,没等回答,大踏步走进高夫人的帐中。

    慧梅带着慧剑、吕二婶,还有几个常常随在左右侍候的女亲兵,都在高夫人的大帐中,有说有笑,十分亲热。一见闯王进来,大家的笑语忽止,肃然起立。慧梅和慧剑赶快对他福了一福。高夫人对他说:

    “自从小袁营来到商丘城外会师以后,慧梅回来过几次,你总是忙,她没有见到你,心中很是难过。今日她又回来了,所以我不断差人去瞧你从城中回来没有。这姑娘有一番孝心,她说今天见不到你就决不走。你正好回老营了!”

    李自成望见慧梅双目含泪,不禁心中微微一动。他刚在上位坐下,慧梅就在他的面前跪下磕头。他说:

    “你回来让我看看你就有了,不用磕头啦。”

    吕二婶站在一旁笑着说:“不管是日后论君臣之义还是今日论父女之情,慧梅姑娘回到老营来见到闯王,这三个头是非磕不行的。”

    慧梅磕过三个头,站起身又拜了一拜,垂头立在高夫人(她已经落座)身边,两行热泪再也忍耐不住,扑籁簌滚落下来。慧英、慧剑、左右姐妹们见慧梅落泪,也都不由得眼珠儿红润。高夫人轻轻地叹口气,对自己未能阻止将慧梅嫁到小袁营感到内疚。闯王命慧梅和吕二婶都坐下,然后说:

    “我亲自问过邵时信,知道时中待你不错,小袁营上下将士也很尊敬你,我已经放下心啦。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差邵时信或你吕二婶回来说一声,马上替你办妥。你在闯营时候立过不少功,还立过大功。嫁到小袁营,只要同时中和和睦睦,帮助他建立功业,也算是你立了新的大功。听说你在小袁营也很满意,是么?”

    慧梅低头不语,刚刚揩去的热泪忽然又奔涌出来。李自成想着慧梅虽非亲生女儿,但将她养育成人,同患难,共生死,比亲骨肉差不多,做女儿的一旦出嫁,回家来见到父亲,流几把眼泪也是常情,随即微微一笑,转向吕二婶问道:

    “二嫂,你的年纪大,在洛阳经多见广。你看,袁姑爷对结这门亲事是不是十分满意?他能够亏待慧梅么?”

    吕二婶和邵时信早已商量过,关于袁时中和小袁营的事,只说闯王高兴听的,免得惹闯王听后心烦,也害怕自己惹祸,他们都明白袁时中的左右有刘玉尺等不正派的人物摇鹅毛扇子,总不忘使小袁营独树一帜,还风闻小袁营的将士们有不少人暗有怨言,后悔不该投闯王旗下,受到挟制,不如从前自由,还说袁时中从婆婆变为媳妇,......但是他们相约不将袁时中和小袁营实情告诉闯王和高夫人,甚至也不完全告诉慧梅。他们在来商丘会师的路上,还暗中嘱咐慧梅:在高夫人面前要多说袁姑爷的好话,使高夫人免得挂心。所以听到闯王询问,她立刻恭敬起立,笑着回答:

    “回大元帅,要说到夫妻和好,相敬如宾,袁姑爷同慧梅姑娘可说是美满姻缘,实在难得。袁姑爷虽说原来已经有了两个姨太太,风闻金姨太一向受宠,可是自从咱们姑娘来到之后,他很少到金姨太帐中。他巴不得把咱们姑娘用双手捧着,生怕姑娘有一点儿不顺心,思念闯营。请闯王和夫人放心,像他这样百依百顺的好姑爷,打灯笼也难找到!慧剑,你是亲眼看见的,我说的话句句不假,是不是?”

    慧剑也被叮嘱过不得说出来惹闯王和高夫人心中不愉快的话。平时她同慧梅最亲密,分明有时看见慧梅偷偷流泪,偷偷纳闷,偷偷叹气,有时还看见慧梅因不满意袁时中的行事而不忿,可是这些实情她怎么敢说出口呢?她也不愿说假话,腼腆地咬着下嘴唇,似笑不笑,偷偷打量慧梅用抽头去揩眼泪,又看看高夫人的喜悦面容。高夫人看见慧剑的腼腆不语的神情,越发高兴,心中赞叹说:“这个黑妞,淳厚中带有聪明!”她转向慧梅,带着慈母般的感情说道:

    “慧梅,自从打发你出嫁以后,我常常同闯王提到你,有时我常在梦中看见你,仍然骑着马跟在我的身边。如今知道你们夫妻俩很和睦,我同闯王就放心啦。慧梅,你吕二婶说的话可全是真的?”

    慧梅为使养父母对她宽心,勉强轻轻地点一下头,但心中禁不住一阵酸痛,硬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她完全明白闯王将她许配袁时中的一番苦心,她也早已承认她同时中的姻缘是命中注定的,自己同小张爷命中无缘,几年来互相间空有情意终是无用。最近几天,她感到身上已有了怀孕的征兆。但因为她一则对这样事毫无知识,心中捉摸不定,二则害羞,不曾暗向吕二婶透露消息。她不敢抬起泪眼看养父,但是她在心中对他说:

    “你女儿不管有多大委屈,也要使他拿出一片忠心保驾,为你出力打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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