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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8日晚,毛泽东率部到达杨家园。他一进窑洞,顾不上换去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盘腿坐在炕上,就着油灯查看地图。阎长林和几个卫士点起火烘烤衣服,柴草太湿,只冒烟不起火。窑洞里烟雾腾腾,呛得大家直咳嗽,毛泽东也被呛得吭吭地咳了起来。阎长林擦着泪水喊:

“小李,快扶李德胜同志出去透透气。”

李银桥一边咳着走向炕边去扶毛泽东,一边说:

“德胜同志,透透气吧。”

毛泽东甩开他的手,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记号,自己下了炕,一边咳,一边扶着墙摸索着走出窑洞。此时雨已经停了,毛泽东用力咳出几口痰,迎风做着深呼吸,而后在院子里散步。他慢条斯理地问身后的李银桥:

“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银桥立正回答说:

“报告,我叫李银桥。”

“那几个字啊?”

“木子李,金银的银,过河的桥。”

毛泽东立住脚,看着李银桥又问:

“银桥,为什么不叫金桥啊?”

“金子太贵重了,我叫不起。”

“哈哈,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你是哪里人呢?”

“河北安平县。”

“父母干什么呢?”

“我父亲种地拉脚,农闲时倒腾点粮食买卖。母亲操持家务,农忙时也下地干活。”

“我们的家庭很相像么。你喜欢父亲还是喜欢母亲?”

“喜欢母亲。我父亲脑子好,多少账也算不糊涂。可是他脾气大,爱喝酒。吃饭他单独吃,他吃馒头我们吃窝头,稍不顺意就打人。我母亲心善,对人好,我喜欢母亲。”

“越说越一致了么。你母亲一定信佛。”

“主席怎么知道?”

“你说她心善么,出家人慈悲为怀。”

“您,您母亲也信佛吗?”

“我也喜欢母亲,她也信佛,心地善良。小时候我还跟她一起去庙里烧过香。后来我不信了,你磕多少头人民还是受苦。”

“磕头不如造反。”

“好,讲得好!”

毛泽东继续散步,走了一圈,又问李银桥:

“怎么样,愿意到我这里工作吗?”

李银桥老老实实地说:

“不愿意。”

毛泽东轻咳了一声,说:

“嗯,你能讲真话,这很好。我喜欢你讲真话。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在我这里工作?”

“我干太久了。从1938年参军,我一直当特务员,当勤务员。我想到部队去。”

“噢,三八式,当卫士,进步是慢了些。就这一个原因吗?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在周副主席那里当卫士就愿意,来我这里就不愿意?”

“没有,决没有那个意思!我一直想到部队去,我在周副主席那里也说过这个意思。我在他那里干过一段,他了解我的情况,形势缓和后提出走的要求也容易,后来我就下基层了。如果到主席这里来,怎么好刚来就提出要走。”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放你走?”

“主席……恋旧。”

“什么?恋旧!你听谁说我恋旧?”

“反正我知道。听人说你骑过的马,有好马也不换;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笔砚茶缸,一用就有了感情,再有了多好的也不换。就比如你那根柳木棍,不过是孙振国背行李的木棍子,有了好拐棍儿你肯换吗?掉到山下还要捡回来呢。我可是个大活人,我们要是有了感情,主席你还肯放我走吗?”

“哈哈哈!”毛泽东笑了:“小鬼,什么时候把我研究了一番?嗯,可是我喜欢你呢,想要你呢,怎么办?总得有一个妥协吧。”

“那就只好我妥协了。”

“不能太委屈你了,我们双方都做一点妥协。”毛泽东认真地看着李银桥,继续说:“大道理不讲不行。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只是分工不同,都是为人民服务。你为我服务也是间接为人民服务。可是,光讲大道理也不行。三八式,当我的卫士,地位够高,职务太低。我给你安个长,做我卫士组的组长。”

毛泽东略一沉吟,把手掌一举,说:

“半年,你帮我半年忙,算是借用,你看行不行?”

李银桥点头说行。毛泽东将手轻轻一挥,说:

“好吧,你找叶子龙谈谈,他对我更了解。”

这天晚上,毛泽东又是一直工作到深夜。他忽然皱起眉头,抓起纸匆匆向外走,李银桥手扶盒子枪紧随其后。毛泽东走到门口,扭头交代李银桥说:

“我要解手,你扛一把锹帮我挖坑。”

李银桥忙找来一把铁锹,跟着毛泽东走到村外野地里。毛泽东指着一个隐蔽的地方说:

“就在这里吧。”

李银桥照着一般厕所的情况,挖了一个一锹宽一锹深的长方形坑,又把两边脚踏的位置垫高垫平,说:

“主席,试试吧。”

毛泽东试了试,“嗯”了一声说:

“好么,很好。”

李银桥选择一个位置隐蔽好,警惕着周围的情况。毛泽东这一时期常常便秘,大便非常困难。李银桥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毛泽东才终于办完了大事。李银桥在回去的路上问:

“主席,你为啥不在厕所里大便呢?”

“我嫌它臭,对脑子不好。”

“可是我见你跟老乡聊天,就用手捏碎粪蛋,拍拍手又拿烟抽,你可没嫌臭。”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毛泽东说着望望李银桥,问:“你说,什么时候思考问题好?”

“大概,大概躺在床上吧?”

“不对,”毛泽东贴近李银桥,笑着说:“我告诉你吧,就是拉屎的时候。拉屎的时候正好想事情。”

李银桥噗嗤一声笑了。毛泽东却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你说,厕所那么臭,能想出好主意吗?”

“不能。”

李银桥嘴里这样说,却还是忍不住笑。

8月19日凌晨4点多钟,毛泽东率部要向沙家店靠近,到梁家岔去。警卫员们正在做着出发的准备。毛泽东说:

“把带的那些书都埋掉,暂时不用的衣服也埋掉吧,尽量轻装。”

警卫班的战士们闻言都楞住了。他们知道,毛泽东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一路上不管遇到多么紧急的情况,都没有舍得把书轻装掉,现在却要把这些书埋了,可见形势是十分严重了。毛泽东见大家都不情愿的样子,神情庄重地说:

“你们也知道,我们在沙家店一带和敌人有个大的战斗,双方主力都集中在那里,地区又狭小,打得好,我们就转危为安,暂时不走了;打不好,我们就过无定河,再往西走。”

战士们这才知道,毛泽东是作了最坏的打算。

是日中午,毛泽东率昆仑纵队到达镇川堡正北40公里的老苏区梁家岔。这里距离西北野战军司令部驻地东原村不到10公里。

梁家岔位于山的东坡上,只有七八户人家,一下子来了几百人,简直没有立足之地。卫士们给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几个人勉强借到了两间窑洞,又给工作人员弄了一个小窑洞,其他人员都露宿在野外崖畔下大树周围,连老百姓的牲口圈里也住满了人。

8月19日这一天,刘戡部进至佳县城及其以西的神泉堡、李家庄。

钟松的第36师师部及165旅在沙家店附近构筑工事,第123旅指挥的493团进至乌龙铺以北的刘家沟。

彭德怀判断,西北野战军歼灭第36师的意图没有暴露,钟松明天很可能还会继续东进,在沙家店歼灭钟松第36师的时机已经到了。他和张宗逊、习仲勋研究决定:一面通知各部队,一定要坚持歼灭36师的决心;一面将作战计划报告给毛泽东。

晚8时左右,彭德怀、张宗逊、习仲勋电告毛泽东说:

“拟于明天拂晓包围沙家店附近敌之两侧而歼灭之。得手后逐次向东北各个歼灭之。”

此时,毛泽东正在梁家岔和周恩来、任弼时、陆定一、胡乔木等人一起开会。卫士报告说:电话排就地架线,已经接通了西北野战军司令部的电话。毛泽东就拿起话筒,与彭德怀直接通话,他第一句话便说:

“喂!是呀,我是毛泽东!”

周围的人听了又惊又喜。毛泽东自从撤离延安后,一直使用李德胜的化名,现在首次公开自己的名字,可见陕北形势大大改观,胜利在望了。

彭德怀向毛泽东汇报了钟松第36师即将被围的情况。毛泽东说:

“好!一定要抓住他,给全体指战员讲清楚,这是对整个战局有决定意义的一战,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敌人,不让一个跑掉!打好这一仗,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彭德怀又汇报了几句,毛泽东大声说:

“要挖壕!侧水侧敌,大意不得!”

他又听了片刻,还是大声说:

“先解决123旅!他是很可能固守待援。钟松‘援榆有功’,刚受过蒋介石嘉奖;刘戡‘援榆不力’,刚受过训斥。十几万人马麇集在这个狭小地区里,困兽犹斗,敌人是会做垂死挣扎的,各种情况都要考虑到。初战一定要打赢,赢了就争得主动。战士碗里有肉吗?刺刀要见红,碗里要有肉,没有肉就杀马吃!把老马残马杀了吃!”

毛泽东放下电话,吩咐卫士备马,说是西北野战军正在那里召开作战会议,他要亲自参加。昆仑纵队走了一天,战士们都感到很疲劳。可是毛泽东连晚饭也不吃,骑上大青马就向东原村奔去。

那一边的彭德怀,一放下电话,立即对司令部人员说:

“向各部队传达毛主席的指示,动员全体指战员,为保卫党中央,坚决打好这一仗!”

彭德怀等和各纵队的司令员们正在东原村司令部里开会,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报告说:

“毛主席来了。”

他们立刻拥出窑洞外,抢着和毛泽东握手。毛泽东见了大家也很高兴,一边握手,一边笑着说:

“同志们辛苦了!”

“主席辛苦,主席瘦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毛泽东风趣地说:

“瘦了走路方便。”

“主席几次遇到危险,我们可担心呢!”

“我也替你们担心呢。”毛泽东笑着说:“那么多敌人,跟在你们后边,如果你们打了败仗,陕北战争的胜利就要推迟了。”

“那也不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走路敌人是比不过我们的,拖也把他拖死。”

众人拥着毛泽东进入会议室,继续开会。会议确定西北野战军于20日拂晓进入阵地,到黄昏前歼灭钟松的第36师。毛泽东一边听大家讨论,一边看地图,最后同意了这一作战方案。会议结束后,彭德怀把毛泽东送到门外,再三请毛泽东注意安全。毛泽东笑着说:

“你们只管打仗,不要顾我。你们仗打好了,我就安全;你们仗打不好,我就不安全。”

返回梁家岔,毛泽东彻夜未眠,反复审视着明天沙家店的作战方案。他感觉太困了,就问李银桥:

“银桥,我们还有酒吗?”

毛泽东本来不善饮酒,喝一杯葡萄酒也会脸红脖子粗,所以他极少喝酒。但他也有两种例外,一是没有安眠药了,要喝一杯酒。喝1杯就会晕,喝3杯肯定躺倒;二是打仗或写作,连续几天不睡觉,也需要喝一杯酒,刺激神经兴奋。这一段时间正好没有安眠药了,李银桥就为他备着酒。李银桥见问,就说:

“有酒。要什么酒?白酒行不行?”

“不要白酒。”毛泽东想了想,摇摇头:“钟松没有那么辣。

“那就拿葡萄酒?”

毛泽东想了想,又摇摇头,说:

“这一次敌人有十几万,我们又是侧水侧敌,仗也没有那么好打。嗯,有白兰地吗?

“有!还是外国货呢。”

“我看就是白兰地吧!”

毛泽东把手指头敲在地图上被红色箭头包围的篮圈里。李银桥拿来白兰地,放在地图旁。酒瓶旁边放一盒烟一盒火柴,另一边摆开油灯和蜡烛。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帆布躺椅,屋角里放个绿搪瓷壶当作便壶用。

毛泽东的习惯是,在战役打响前后,便守在电话机旁,一边和前方联系,一边查看地图。前方无大事,就看各战区的电报,写电令。电话铃一响,就放下笔抓听筒,听汇报,作指示。烟是一支接一支地吸,茶水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泡过的茶叶用手指头一抠便塞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

这一次,毛泽东也是这样,他感觉疲劳了,就呷一点白兰地刺激刺激,不停地吸烟,不住地喝茶水,吃茶叶。茶水喝得多,尿就多,走到屋角拿起那个绿搪瓷壶就尿,尿完了,李银桥拿出去倒掉。他决不出屋,也不上炕,累到极点就躺在帆布躺椅上闭目养几分钟神,眼皮一掀就又开始工作。

8月20日凌晨3点,毛泽东和周恩来、任弼时研究后,最终批准了沙家店战役计划。毛泽东亲拟中央军委致彭德怀的复电说:

“完全同意你们对36师的作战计划。沙家店打得好,我们转危为安,不走了;打不好,我们就向西走,准备进沙漠。”

此时,彭德怀已经率领野战军司令部机关移住到预定战场以北的刘金塔,他一接到毛泽东的电示,立即向各部队下达了作战命令。

8月20日拂晓,西北野战军发起沙家店战役:以许光达的第3纵队和绥德分区警备4、6团阻击刘戡所部,以第1、第2两个纵队将第36师师部及第165旅包围在沙家店地区。

天亮时,李银桥向毛泽东报告说:

“主席,外边下雨了,雷声响得厉害。”

毛泽东笑着摇摇头,说:

“不是雷,是我们的炮。叫同志们到山上听听炮声去吧,炮声激烈时来向我报告。”

8月20日午后,新4旅和教导旅又将由乌龙铺掉头西援的第123旅,包围在常家高山地区。

8月20日中午1时,彭德怀发出总攻命令:“彻底消灭36师,是我西北战场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的开始,是收复延安解放大西北的开始。为着人民解放事业,继续发扬你们英勇杀敌的精神,立即消灭36师,活捉钟松,号召你们本日黄昏以前胜利地完成战斗任务。”

在梁家岔山峁上瞭望的警卫战士,听到来自西南方向的炮声,一路飞跑下山,兴奋得连喊带叫:

“打响啦,打响啦!”

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闻声走出山窑,向西南瞭望。毛泽东高兴地说:

“好!我看这一回胡宗南怎么交代!”

欲知沙家店战役结果如何,且看下一章内容便知。

东方翁曰:毛泽东指挥战争的确是神乎其神,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在本章开头部分所描述的过葭芦河一节中,有关毛泽东抽烟的细节,以及他说:“不过河!放心跟我走,老子不怕邪!”说罢,迈开大步沿着葭芦河大堤向西走去。这样的记载再现了毛泽东的性格,应该说是真实可信的。这个资料取自李银桥口述、权延赤整理的《走下神坛的毛泽东》一书中。可是作者接下来的描述,说国民党追兵忽然看见走在大堤上的毛泽东,都惊呆了,笔者就不敢采用了。这种说法无疑是神化了毛泽东。愚以为,把毛泽东说成神是贬低了毛泽东。因为神办不到的事情,毛泽东都办到了。所以凡是神化毛泽东及有关他的那些演义、传奇之类的故事,本传一概不予采用,对历史对读者应该取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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