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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来,那恶妇不得不取出绝情丹来救治女儿。咱们俟机劫夺,便能成功。只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命便保不住了。”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她似乎中毒,那便可夺丹,又能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只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忍?看来你原也舍她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道:“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别法。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不到她爹爹有此计谋。”

两人如此对答,每一句话绿萼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想越是害怕。那日公孙止将她和杨过驱入鳄鱼潭,她已知父亲绝无半点父女之情,但当时还可说是出于一时之愤,今日竟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一面的女子,心肠狠毒,真是有甚于豺狼虎豹。她本来不想活了,然而听到二人如此安排毒计图谋自己,却不由得要设法逃开,好在四下里山石嶙峋,树木茂密,隐蔽之处甚多,于是轻轻向后退出一步,隔了片刻,又退出一步,直退至数十丈外,才转身快步走开。

她走了半个时辰,离绝情谷已远,知道父亲不久便要前来相诱,连卧房也不敢回去,凄凄凉凉的坐在一块岩石之上,寒风侵肌,冷月无情,只觉世间实无可恋,喃喃自语:“我本就不想活了,爹爹你又何必设这毒计来害我?你要害死我,尽管来害罢。真是奇怪,我又何必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射进了心里:“爹爹有心狠毒,此计果然大妙。

反正我要自尽,何不有此计向妈妈骗取灵丹,去救了杨大哥的性命?你夫妻团圆,总不免要感激我这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想到此处,又是欣喜,又是伤心,精神却为之一振,四下一看,瞧清了身在何处,举步走进母亲的卧房。

她经过情花树丛之时,折了两条花枝,提在手中,走到母亲房外,低声叫道:

“妈,你睡着了么?”裘千尺在房中应道:“萼儿,有甚么事?”绿萼叫道:“妈,妈!我给情花刺伤了。”说着张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

花枝上上千百根小刺同时刺入她身体。她自幼便受谆谆告诫,决不能为花刺刺伤,幼时因无体内情欲诱引,偶尔被小刺刺中,亦无大碍,后来年纪渐大,旁人的告诫也越加郑重。十余年来小心趋避之物,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体,心中这番痛楚却更深了一层。她咬紧牙关,又叫了几声:“妈!”

裘千尺听到呼声有异,吃了一惊,忙命侍女开门,扶绿萼进来。绿萼叫道:

“我身上有情花花刺,你们不可近前。”两名侍女骇然变色,大开房门,让绿萼自行走进,那敢碰她身子?

裘千尺见女儿脸色惨白,身子颤抖,两枝情花的花枝挂在胸前,忙问:“你怎么了,怎么了?”绿萼叫道:“是爹爹,是爹爹!”她怕母亲的目光厉害,低下头不敢望她。裘千尺怒道:“你还叫他爹爹?那老贼怎么了?”绿萼道:“他......他......”

裘千尺道:“你抬起头了,让我瞧瞧。”绿萼一抬头,遇到母亲一对凛凛生威的眸子,不禁批了个寒战,说道:“他......他和今日进谷来的那个美貌道姑,在断肠崖前鬼鬼祟祟的说话,我躲在大石后面,想听他说些甚么......”这几句话半点不假,此后却非捏造谎言不可,绿萼只怕给母亲瞧出破绽,说到这里,又低下头来。

裘千尺道:“他两个说些甚么?”绿萼道:“说甚么同病相怜,甚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他们一起骂你恶妇长、恶妇短的,我听着气不过......”说到这里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裘千尺咬牙切齿,道:“莫哭,莫哭!后来怎样了?”绿萼道:“我不小心身子一动,给他们知觉了。那道姑......那道姑便将我推入了情花丛里。”

裘千尺听她声音有些迟疑,喝道:“不对,你在说谎!到底是怎样?休得瞒我。”

绿萼出了一身冷汗,道:“我没骗你,这......这难道不是情花么?”裘千尺道:

“你说话的语调不对,你自小便是这样,说不得谎,做娘的难道不知?”绿萼灵机一动,咬牙道:“妈,我是骗了你,是爹爹推我入情花丛的。他恼我跟你、帮你,跟你作对,说我只要娘,不要爹。他......他拼命要讨好那美貌道姑。”

裘千尺恨透了丈夫,绿萼这几句话恰恰打中她心坎,登时深信不疑,忙拉了女儿手掌,温言道:“萼儿不用烦恼,让娘来对付这老贼,总须出了咱娘儿俩这口恶气。”当下命侍女取过剪刀钳子,先将花枝移开,然后钳出肌肤中断折了的小刺。

绿萼哽咽道:“妈,女儿这番是活不成了。”裘千尺道:“不怕,不怕,咱们还有半枚绝情丹未用,幸好没给那无情无义的杨过小贼糟蹋了。你服了这半枚丹药,花毒虽然不能除净,只要你乖乖的陪着妈妈,对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甚至想也不去想他们,那便决计无碍。”裘千尺苦受丈夫的折磨,杨过又不肯做她女婿,恨极了天下的男子,女儿如能终身不嫁,正合她心愿,可说再好也没有。

绿萼皱眉不语。裘千尺又问:“那老贼和那道姑呢?他们在那里?”绿萼道:

“我从情花丛中挣扎着爬起,没敢回头再看,他们多半仍有那里。”裘千尺暗自沉吟:“老贼有了强助,必来夺回此谷。谷中弟子多半是他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必定归心于老贼,最多也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与他为敌。我手足残废,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这暗器出其不意的射出固是威力极大,但老贼既有防备,多半便奈何他不得,如他手持盾牌来攻,我便一筹莫展。那便如何是好?”

绿萼见母亲目光闪烁,沉吟不语,还道她在斟酌自己的说话是真是伪,生怕她问个不休,终查知真相,自己一番受苦不打紧,取不到解药,杨过身上的毒质终是难除。她一想到杨过,胸口一阵大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裘千尺伸手抚摸她头发,道:“咱们取绝情丹去。”双手一拍,命四名侍女将坐椅抬出房门。

绿萼自杨过去后,一直想知道母亲将半枚丹药藏在何处。曾听母亲说过,丹药决不能藏在身边,否则任谁都可杀了她,一搜即得。心想她手足残废,行动须人扶持,决不能蹿高伏低,也不能藏之于甚山洞僻谷,想来定是藏在府第之中。但她数十日来到处查探,丹房、剑室、花园、卧房,没一处不详加察看,始终瞧不出半点端倪,这时见母亲命侍女将坐椅抬向大厅,不由得大为讶异,心想大厅是人人所到之处,最难藏物,何况此刻强敌聚集于厅,正是为这半枚丹药而来,难道丹药便在敌人面前,任其予取予携么?

大厅前后铁门紧闭,众弟子手提带刀渔网监守,见裘千尺到来,上前行礼。为首的弟子躬身说道:“敌人绝无声息,似是束手待毙。”裘千尺哼了一声,心想:

“井底之蛙,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今日闯进谷来的这些人物,焉是束手待毙之辈?”说道:“开门!”两名弟子打开铁门,另有八名弟子提着两张渔网,在裘千尺左右护卫,相率进厅。

只见一灯大师、黄蓉、武三通、耶律齐诸人都坐在大厅一角。裘千尺待椅子着地,举手说道:“这里除了黄蓉母女三人,其余的我可不究擅自闯谷之罪,一齐给我走开罢!”黄蓉微笑道:“裘谷主,你大难临头,不知快求避解,兀自口出大言,当真叫人齿冷。”裘千尺心中一凛,暗想:“她怎知我大难临头?难道她已知那老贼回谷?”冷冷的道:“是福是祸,须待报应到来方知。老妇人肢体不全,以残废之身,还怕甚么大难?”

黄蓉自不知公孙止已回绝情谷,但鉴貌辨色,眼见裘千尺眉间隐有重忧,与适才出厅时飞扬狠恶的神态大不相同,料想谷中或有内变,因此出言试探,听裘千尺虽然说得嘴硬,自己所料却多半不错,说道:“裘谷主,令兄是自行失足摔下深谷而死,绝非小妹所伤,但若你对此事始终耿耿,小妹不避死活,你却须赐赠解药,以救杨过之伤。小妹倘若死了,这里许多友决不记恨,仍然助你解脱大祸,以退内敌。你这项买卖做是不做?”

黄蓉这般说法,实是让对方占尽了便宜,眼见裘千尺除枣核钉厉害之外别无伤敌手段,而大声说出“内敌”两字,更是打中了她心坎。

裘千尺心想:“当真有这么好?”说道:“你是丐帮帮主,谅必言而有信。我打你三枚枣核钉,你当真不避不让,亦不用兵器隔打?”

黄蓉尚未回答,郭芙抢着道:“我妈只说不避不让,可没说不用兵器隔打。”

黄蓉,微笑道:“裘谷主要泄心中恼恨,小妹不用兵刃暗器隔打就是。”郭芙叫道:

“妈,那怎么成?”适才她长剑被枣核钉击断,知道这暗器力道强劲无比,倘若真的不让不隔,母亲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了?黄蓉却想:“过儿于我郭家一门四人均有大恩,此刻他身上剧毒难解,说甚么也要叫老太婆交出解药。她这枣核钉自是天下最凌厉的外门暗器,任她连打三钉确然十分凶险,稍有疏虞,不免便送了性命。

但若非如此,她焉肯交出解药?”

黄蓉说这番话时,早已替裘千尺设身处地的想得十分周到,既要让她泄去心中若干怨毒郁积,又乘着她内变横生、忧急惊惧之际,允她御敌解难,而泄愤之法,正是她惟一能以之伤人的伎俩,纵是裘千尺自己,也提不出更有利的方法来。

但裘千尺觉得此事太过便宜,未免不近人情,哑声道:“你是我的对头死敌,却甘心受我三枚枣核钉,到底包藏着甚么诡计,甚么祸心?”

黄蓉走上前去,低声道:“此处耳目众多,只怕有不少人对你不怀好意,我要在你耳边说几句话。”裘千尺向从弟子扫射了一眼,心想:“这些人大半是老贼的亲信,确是不可不防。”便点了点头。

黄蓉凑过头去,悄声道:“你的对头不久便要发难动手,小妹自己何尝不是身处险地?咱们快快揭过了这场过节,小妹不论死活,大伙儿便可并肩应敌。再者杨过于我有恩,我便送了性命,也要求得绝情丹给他。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岂不与禽兽无异?”说罢退开三步,凝目以望。

裘千尺听了“有恩不报,岂不与禽兽无异”这话,心中也是一动,暗想:“若不是杨过这小子相救,我此刻还是孤零零的在地底山洞中捱苦受难。”但这念头便如闪电般一瞬即过,善念消退,恶心立生,冷冷的道:“任你百般花言巧语,老妇人铁石心肠,不改初衷,来来来,你站开了,吃我三钉!”

黄蓉衣袖一拂,道:“我拼死挨你三钉便了。”说着纵身退后,站在大厅正中,与裘千尺相距约莫三丈,说道:“请发射罢!”

武三通等虽然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但裘千尺枣核钉的厉害各人亲眼所见,这时见黄蓉空手站立,无不心中惴惴。郭芙更是着急,走过去一拉黄蓉衣袖,低声道:

“妈,咱们找个地方,我把软猬甲脱下来给你换上,那就不怕老太婆的棺材钉了。”

黄蓉微微一笑,道:“以软猬甲挡枣核钉,那又何足为奇?你且看妈妈的手段。”

只听得裘千尺道:“各人闪......”那“开”字尚未出口,枣核钉已疾射而出,直指黄蓉小腹。这枚枣核钉的去势当真是悍猛无伦,虽是极小的一枚铁钉,但破空之声有如尖啸,黄蓉“啊”的一声高叫,弯腰捧腹,俯下身去。

郭芙和武三通等一齐大惊,待要上前相扶,啸声又起,这第二枚枣核钉却是射向黄蓉的胸口。黄蓉仍是一声大叫,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似乎便要摔倒。

裘千尺见黄蓉果然如言不闪不挡,两枚铁钉均已打中她身上要害,这两枚铁钉的力道,便岩石也射入了,何况血肉之躯?但黄蓉身中两钉,虽似已受重伤,但竟不摔倒,显是苦苦支撑,要再受自己一钉。裘千尺心下骇然,暗想:“先前见这女子娇怯怯的模样,不信她有甚能耐可当丐帮的帮主。如此看来,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想她身中两钉,决计性命不保,就此报了深仇,不禁欣然色喜,“波”

的一声,第三枚枣核钉又从口里喷出。这一次却是射向黄蓉的咽喉。要使用铁钉透喉而过,杀害兄长的大仇人立毙当场。

黄蓉说出甘爱三钉之时,尚未筹得良策,只是知道非此不足以换得解药,纵然身死,也是报了杨过的大恩。但其后与裘千尺一番低语,稍有余裕,心念电闪,已有了计较。先一阵郭芙的长剑被枣核钉打断,黄蓉拾起剑头,藏在衣袖之中,待枣核钉打到,一弯臂便将剑头扫在铁钉射到之处。只是钉剑相撞,必有金铁之声,她两次大声叫唤,便将这声音掩盖了过去。这一巧招裘千尺果然并未发觉。

黄蓉有意装得身受重伤既可稍减对方怒气,也可保全她一谷之主的身份。但第三枚枣核钉直指咽喉,倘若举起衣袖,以袖中暗藏的剑头挡隔,必被裘千尺瞧出破绽,自己便算毁了“不避不隔”的诺言,处此情境,只得行险,当下双膝微微一曲,待枣核钉对准嘴唇飞到,她胸腹之间早已真气充溢,张口用力吐出,一股真气喷将出去。她知这枣核钉来势所以这般凌厉,全凭真气激发,若以气对敌气,则敌远我近,大占便宜,枣核钉纵不从空坠落,来劲也必急减。那知裘千尺独居山洞,手足既废,整日价除了苦练这门枣核功夫之外,心不旁骛。黄蓉功力既不及她深厚,又须处分帮务、助守襄阳、生儿育女、伴夫课徒,那能如她这般苦心致志?因此一股真气喷出,枣核钉来势只略略一缓,劲力仍是猛恶无比。

黄蓉心中一惊,铁钉已到嘴唇,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别无他法,只好张口急咬,硬生生将铁钉咬住了。这一下只震得满口牙齿生疼,立足不稳,倒退了两步。她先前倒退乃是假装,这次却真是被铁钉来势冲击而退,也幸好她应变奇速,退步消势,否则上下四枚门牙非当场跌落不可,饶是如此,也已震得牙齿出血。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围了拢来。黄蓉一仰头,“波”的一声,将枣核钉喷出,钉入横梁,皱眉道:“裘谷主,小妹受了你这三钉,命不久长,盼你依言赐药。”

裘千尺见她竟能将枣核钉一口咬住,也自骇然,眼见两枚枣核钉明明射入她体内,何以仍然直立不倒?侧目向绿萼望了一眼,心想:“我儿中了情花之毒,别说杨过不允婚事,他便当真是我的女婿,这半枚绝情丹也岂能给他?”但自己亲口答应给药,言入众人之耳,总不能立时反悔,她双眼一转,已有计较,说道:“郭夫人,咱两人虽是女流,但行事慷慨有信,当胜须眉。你挺身受我三钉,如此气慨,世所罕有,我甚是佩服,解药便可给你。我若少待有事,仍盼各位援手。”

郭芙只道母亲当真中了铁钉,叫道:“我妈妈若受重伤,这里大伙儿都要跟你拼命。”转头向黄蓉道:“妈,老太婆的钉子打中了你身上何处?”

黄蓉不答女儿的问话,向裘千尺道:“小女胡言,谷主不必当真。小妹生平说一是一,自当相助谷主退敌,便请赐药是幸。”武三通等听黄蓉说话中气充沛,声音爽朗,半点不像受了伤的模样,渐渐宽心。

这一层裘千尺也已瞧出,心下惊疑不定,想道:“她有如此武功,我纵要反悔,也不容易,只有以诈道相待。”于是点头说道:“那么我先多谢了。”转头向女儿道:“萼儿过来,我有言吩咐。”

黄蓉一生之中,不知对付过多少奸滑无信之徒,裘千尺眼光闪烁不定,如何逃得过她的双目?她知裘千尺决不肯就此轻易交出解药,只是要怎生推脱欺诈,骗一时自是猜想不出。

只听裘千尺道:“将我面前数过去的第五块青砖揭开了。”绿萼大奇:“难道那绝情丹竟是藏在砖下?”黄蓉一听,暗赞裘千尺心思灵巧:“这绝情丹如此宝贵,不知有多少人在亟图谋。她藏在这当眼之处,确是使人猜想不到,砖下所藏是真药无疑。她决不会事先料到有此刻的情势,因而在砖下预藏假药。”裘千尺如命人赴丹房或是内室取药,黄蓉倒也难知取来的绝情丹是真是假,这时见她命女儿揭开青砖,却是少了一层顾虑。

绿萼数到第五块青砖,拔出腰间匕首,从砖缝中插入,揭起砖块,只见砖下铺着灰泥,全无异状。

裘千尺道:“砖下藏药之处,大有机密,不能为外人所知,萼儿,俯耳过来。”

黄蓉知道裘千尺狡计将生,当下叫声“哎唷”,捧腹弯腰,装得身上伤势发作,好让裘千尺防备之心稍减,以便凝神听她对女儿的说话。岂知裘千尺也已料到了此节,在绿萼耳畔说得声音极轻,黄蓉虽是全神贯注,也只听到“绝情丹便在青砖之下”

九字。但她早料到绝情丹是在青砖之下,这九个字听来一无用处,此后只见裘千尺的嘴唇微微颤动,半个字也听不出来,再看绿萼,但见她眉尖紧蹙,只是“嗯、嗯、嗯”的答应。

黄蓉知道眼前已到了紧急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甚是惶急,忽听得一灯大师道:“蓉儿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黄蓉回过头来,见一灯坐在屋角,脸上颇有关切之容,心想:“他一搭我有脉搏,便知我非受伤。”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掌。

一灯伸出三指搭住她的脉腕,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婆婆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砖下有两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东首的藏真药......

阿弥陀佛......西首的藏假药......阿弥陀佛......叫女儿取西首假药......阿弥陀佛......

假药给你......阿弥陀佛......”

一灯大师口诵佛号之时,声音甚响,说到“砖下有两瓶”这些话时,声音放低。

黄蓉只听他说了“老婆婆说”那四个字,即明其理,知道一灯大师数十年潜修,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佛家原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说,佛经上言道,具此大神通者,当深处禅定之际,“能闻六道众生语言及世间种种音声,通达无碍”。这般说法过于玄妙,自不可信,但内功深厚、心田澄明之人能闻常人之所不能闻,却非奇事。裘千尺对女儿低声细语,一灯大师在数丈外闭目静坐,一字一语听得明明白白。他知丹药真假关连杨过性命,佛家有好生之德,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告知了黄蓉。

黄蓉待他念完两句佛号,便问:“我的伤能好么?”“枣核钉能起出么?”每问一句,刚好将一灯所说“东首的藏真药”、“西首的藏假药”那些话掩盖了。裘千尺向两人望了几眼,但见黄蓉面有忧色,只是询问自己伤势,一灯不住的说“阿弥陀佛”,那料得自己奸计已尽为对方知悉。

绿萼听母亲说完,点头答应,弯下腰来,伸手到砖底的泥中一掏,果有两个小瓶并列,她心中一酸,暗道:“杨郎啊杨郎,今日我舍却性命,取真药给你。这番苦心,你未必知道罢?”当下摸了东首那瓷瓶出来,说道:“妈!绝情丹在这儿了!”

她伸手在土下掏摸,只有她才知这瓶子原来在东首,裘千尺和黄蓉却都以为是从西首取出。

两个瓷瓶外形全然相同,瓶中的半枚丹药模样也无分别,裘千尺倘不以舌试舐药味,也是难分真假。她见绿萼取出瓷瓶,心道:“先前我还防这丫头盗丹去讨好情郎,现下她也中了情花之毒,自是救自己性命要紧了。”她生性偏狭狠恶,刻薄寡恩,决不信世上有人甘愿舍却自己性命以救旁人,说道:“咱们信守诺言,丹药交给郭夫人。”绿萼道:“是!”双手捧着瓷瓶,走向黄蓉。

黄蓉先裣衽向裘千尺行礼,说道:“多谢厚意。”心中却想:“既知真药所在,难道还盗不到么?”

正要伸手去接瓷瓶,突然屋顶上“喀喇”一声响,灰土飞扬,登时开了一个大洞,一人从空跃落,伸手便将绿萼手中的瓷瓶夺了过去。绿萼大惊失色,叫道:

“爹爹!”

黄蓉见公孙绿萼的脸色大变,极为惶急,不禁一怔:“公孙止夺去的瓷瓶,明明装的是假药,她何必如此着急?”

便在此时,大厅厅门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厅上每一枝红烛摇晃不已,火焰忽明忽暗,跟着又是一响,门闩从中截断,两扇大门左右弹开,走进一男三女。男的正是杨过,女的则是小龙女、程英和陆无双。

绿萼见杨过进来,失声叫道:“杨大哥......”迎上前去,只踏出两步,立觉不妥,要说的那句话缩回了口中,脚步也即停止。黄蓉一直注视着绿萼的神色,只见她瞧着杨过的眼光之中流露出无限深情、无限焦虑,登时恍然,心道:“蓉儿啊蓉儿,难道你做了妈妈,连女儿家的心事也不懂了?她妈妈命她给我们取假药,但她痴恋过儿,递过来的却是真药,公孙止抢去的正是续命灵丹,她如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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