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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兵将大声呼喝,上前阻挡,杨过挥旗横扫,将三名将官打下马来。眼见距耶律齐不过两丈,叫道:“耶律兄,快向上跳!”跟着大旗挥动,耶律齐踊身跃起,杨过运臂一卷,大旗正好将他的身子卷发住。两人八马,驰出敌军重围。
耶律齐喘了口气,说道:“杨兄弟,多谢你相救,只是我尚有部属被围,义不能独生,我要跟他们死在一起。”杨过心念一动,道:“你也去抢一面大旗来罢。”
跟着取出火摺一晃,将旗子点燃了。耶律齐道:“妙计!”纵马向前,夺了一杆大旗,便在杨过的火旗上引着了。两人纵声大呼,挥动火旗,又攻了进去。
这两旁面火旗舞动开来,声势大是惊人,犹如两朵血也似的火云,在半空中飞舞来去,蒙古兵将只要给带上了,无不烧得焦头烂额,当此情势,蒙古兵将虽然勇悍,却也不能不退。耶律齐的部队这时只剩下七八十人,乘势一冲,出了包围圈子。
耶律齐收集残兵,屯在土丘之上,略事喘息。
郭芙走到杨过身前,盈盈下拜,道:“杨大哥,我一生对你不住,但你大仁大义,以德报怨,救了......”说到此处,声音竟自哽咽了。其实过往杨过曾数次救她性命,但郭芙对他终存嫌隙,明知他待自己有恩,可是厌恶之心总是难去,常觉他自恃武功了得,有意示惠逞能,对己未必安着甚么好心。直到此番救了他丈夫,郭芙才真正感激,悟到自己以往之非。
杨过急忙还礼,说道:“芙妹,咱俩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
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霎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向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
便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他在襄妹生日那天送了她这三份大礼,我为甚么要恨之切骨?他揭露霍都的阴谋毒计,使齐哥得任丐帮帮主,为甚么我反而暗暗生气?郭芙啊郭芙,你是在妒忌自己的亲妹子!
他对襄妹这般温柔体贴,但从没半分如此待我。”
想到此处,不由得恚怒又生,愤愤的向杨过和郭襄各瞪一眼,但蓦然惊觉:
“为甚么我还在乎这些?我是有夫之妇,齐哥又待我如此恩爱!”不知不觉悠悠的叹了口长气。虽然她这一生甚么都不缺少了,但内心深处,实有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她从来要甚么便有甚么,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无法得到。因此她这一生之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脾气这般暴躁?为甚么人人都高兴的时候,自己却会没来由的生气着恼?
郭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杨过、小龙女、耶律齐、郭襄等人却都在凝目遥望襄阳城前的剧战。眼见蒙古军已蚁附登城,郭靖、黄药师等所率领的兵马虽在后攻击牵制,只是人数太少,动摇不了蒙古大军的阵伍。蒙古大汗的大纛渐渐逼近城垣,城内守军似乎军心已乱,无力将登城的敌军反击下来。郭襄急道:“大哥哥,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杨过心想:“此生得与龙儿相会,老天爷实在待我至厚,今日便是死了,也已无憾。男儿汉大丈夫为国战死沙场,正是最好的归宿。”言念及此,精神大振,叫道:“耶律兄,咱们再去冲杀一阵。”耶律齐道:“再好没有。”小龙女和郭襄齐声道:“大伙儿一齐去!”杨过道:“好!我当先锋,你们多捡长矛,跟随在我身后。”耶律齐当下传令部属,在战场上捡拾长矛,每人手中都抱了三五枝。
杨过执了一枝长矛,跃马冲前,那神雕迈开大步,伴在马旁,伸翅拨开射来的弩箭。小龙女、耶律齐、郭芙、郭襄四人紧随其后。杨过对着蒙古大汗的九旄大纛,疾驰而去。耶律齐吃了一惊,心想蒙古大汗亲临前敌,定然防卫极严,精兵猛将,多在左右,自己这百余人冲了过去,岂非白白送死?但想自己这条命都是杨过救的,真所谓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他要到那里,便跟到那里,何必多言?
这一行人去得好快,转眼间冲出数里,已到襄阳城下。蒙哥的扈驾亲兵见杨过来得势头猛恶,早在两个百人队冲上阻挡。杨过左臂一挥,一枝长矛飞掷出去,洞穿一名百夫长的铁甲,贯胸而过。他顺手从耶律齐手中接过一枝长矛,掷死了第二名百夫长。蒙古亲兵一阵惊乱,杨过已突阵而过。众亲兵大惊,挺刀举戟,纷纷上前截拦。杨过一矛一人,当者立毙。他左臂的神功系从山洪海潮之中练成,这长矛飞掷之势,便是岩石也能插入,何况常人血肉之躯?他每一枝长矛都是对准了顶盔贯甲的将军发出,顷刻间掷出了一十七枝长矛,杀了一十七名蒙古猛将。
这一下突袭,当真如迅雷不及掩耳,蒙古大军在城下屯军十余万余众,但杨过奔马而前,便如摧枯拉朽般破坚直入,一口气冲到了大汗的马前。
蒙哥的扈驾亲兵舍命上前抵挡。执戟甲士横冲直撞的过来,遮在大汗身前。杨过回臂要去耶律齐手中再拿长矛时,却拿着了个空,原来已给蒙古甲士隔断。眼见蒙古大汗脸有惊惶之色,拉过马头正要退走,杨过一声长啸,双脚踏上马鞍,跟着在马鞍上一点,和身跃起,直扑而前。十余名亲兵将校挺立枪急刺,杨过在半空中提一口真气,一个筋斗,从十余枝长枪上翻了过去。
蒙古大汗见势头不好,一提马缰,纵骑急驰。他胯下这匹坐骑乃是蒙古万中选一的良驹,龙背鸟颈,骨挺筋健,嘶吼似雷,奔驰若风,名为“飞云骓”和郭靖当年的“汗血宝马”不相上下。此刻鞍上负了大汗,四蹄翻飞,径向空旷处疾驰。杨过展开轻功,在后追去。蒙古军数百骑又在杨过身后急赶。
两军见了这等情势,城上城下登时都忘了交战,万目齐注,同声呐喊。
杨过见大汗单骑逃遁,心下大喜,暗想你跑得再快,也要教我赶上了。那知道这“飞云骓”是非同小可,后蹄只在地下微微一撑,便蹿出了数丈。杨过提气急追,反而和大汗越来越远了。他弯腰在地下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往蒙哥背心掷去。
眼见那长矛犹似流星赶月般飞去,两军瞧得真切,人人目瞪口呆,忘了呼吸。
只见那飞云骓猛地里向前一冲,长矛距大汗背心约有尺许,力尽坠地。宋军大叫:
“啊哟!”蒙古军齐呼:“万岁!”
这时郭靖、黄药师、黄蓉、周伯通、一灯等相距均远,只有空自焦急,却那里使得出一分力气去助杨过?蒙古兵将千千万万,也只有呐喊助威,枉有尽忠效死之心,又怎赶得上飞云骓的脚力?
蒙哥在马背上回头一望,见将杨过越抛越远,心下放宽,纵马向西首一个万人队驰去。那万人队齐声发喊,迎了上来,只要两下里一会合,杨过本领再高,也伤不着大汗了。
杨过眼见功败垂成,好生沮丧,突然间心念一动:“长矛大重难以及远,何不用石子?”拾起两旁枚石子,运功掷了出去。但听得嗤嗤声响,两粒石子都击在飞云骓的臀上。那马吃痛,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蒙哥虽贵为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的大汗,但自幼弓马娴熟,曾跟随祖父成吉思汗、父亲拖雷数次出征,于拔都西征欧洲之役中,他更建立殊勋,毕生长于马背之上、刀枪之中,这时变出非常,却并不慌乱,挽雕弓、搭长箭,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回身向杨过便是一箭。
杨过低头避过,飞步抢上,左手早已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呼的一声掷出,正中蒙哥后心。杨过这一掷劲力何等刚猛,蒙哥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
蒙古兵将见大汗落马,无不惊惶,四面八方抢了过来。郭靖大呼号令,乘势冲杀,城内宋军开城杀出。郭靖、黄药师、黄蓉等发动二十八宿大阵,来回冲击。蒙古军军心已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一路上抛旗投枪,溃不成军,纷纷向北奔逃。
郭靖等正追之间,忽见到西方一路敌军开来,队伍甚是整齐,军中竖起了四王子忽必烈的旗号。蒙古兵败如山倒,一时之间那能收拾?忽必烈治军虽严,给如潮水般涌来的败兵一冲,部属也登时乱了。忽必烈见势头不妙,率领一支亲兵殿后,缓缓北退。郭靖等直追出三十余里,眼见蒙古兵退势不止,而吕文德流水价的派出传令官召郭靖回军保城,宋军这才凯旋而回。
自蒙古和宋军交锋以来,从未有如此大败,而一国之主丧于城下,更是军心大沮。蒙古大汗之位并非父死子袭,系由皇族王公、重臣大将会议拥立。蒙哥既死,其弟七王子阿里不哥在北方蒙古老家被得王公拥戴而为大汗。忽必烈得讯后领军北归,与阿里不哥争位,兄弟各率精兵互斗。最后忽必烈得胜,但蒙古军已然大伤元气,无力南攻,襄阳城得保太平。直到一十三年后的宋度宗咸淳九年,蒙古军始再进攻襄阳。
郭靖领军回到襄阳城边,安抚使吕文德早已率领亲兵将校,大吹大擂,列队在城外相迎。众百姓也拥在城外,陈列酒浆香烛,罗拜慰劳。
郭靖携着杨过之手,拿起百姓呈上来的一杯美酒,转敬杨过,说道:“过儿,你今日立此大功,天下扬名固不待言,合城军民,无不重感恩德。”
杨过心中感动,有一句话藏在心中二十余年始终未说,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朗声说道:“郭伯伯,小侄幼时若非蒙你抚养教诲,焉能得有今日?”
他二人自来万事心照,不说铭恩感德之言,此时对饮三杯,两位当世大侠倾吐肺腑,只觉人生而当此境,复有何求?
二人携手入城,但听得军民夹道欢呼,声若轰雷。杨过忽然想起:“二十余年之前,郭伯伯也这般携着我的手,送我上终南山重阳宫去投师学艺。他对我一片至诚,从没半分差异。可是我狂妄胡闹,叛师反教,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倘若我终于误入歧路,那有今天各他携手入天的一日?”想到此处,不由得汗流浃背,暗自心惊。
襄阳城中家家悬彩,户户腾欢。虽有父兄子弟在这一役中阵亡的,但军胜城完,悲戚之念也不免稍减。
这晚安抚使署中大张祝捷之宴,吕文德便要请杨过坐个首席。杨过说甚么也不肯。众人推让良久,终于推一灯大师为首席,其次是周伯通、黄药师、郭靖、黄蓉,这才是杨过、小龙女、耶律齐。吕文德心下暗自不悦,心想:“黄岛主是郭大侠的岳父,那也罢了。一灯老和尚貌不惊人,周老头子疯疯癫癫,怎能位居上座?”群雄纵谈日间战况,无不逸兴横飞,吕文德却那里插得下口去。
酒过数巡,城中官员、大将、士绅纷纷过来向郭靖、杨过敬酒,极口赞誉群侠功略丰伟,武艺过人。
郭靖想起师门重恩,说道:“当年若非全真教丘道长仗义、七位恩师远赴蒙古,又得洪老恩师栽育,我郭靖岂能立此微功?但咱们今日在此欢呼畅饮,各位恩师除柯老师外,均已长逝,思之令人神伤。”一灯等尽皆黯然。郭靖又道:“此间大事已了,明日我想启程赴华山祭扫恩师之墓。”杨过道:“郭伯伯,我也正想说这句话,大伙儿一齐去如何?”一灯、黄药师、周伯通等都想念这位逝世的老友,齐声赞同。
是晚群雄直饮至深夜,大醉而散。
注:《元史》本纪卷三载:“宪宗讳蒙哥,睿宗拖雷之长子也。......九年二月丙子,帝悉率诸兵......丁丑,督诸军战城下......攻镇西门、攻东新门、奇胜门......
攻护国门......登外城,杀宋兵甚众......屡攻不克......癸亥、帝崩。......帝刚明雄毅,沉断而寡言......御群臣甚严。”
《续通鉴》:“蒙古主屡督诸军攻之,不克......蒙古主殂......史天泽与群臣奉丧北还,于是合州围解。”《续通鉴考异》:“元宪宗自因顿兵日久,得疾而殂。
《重庆志》谓其中飞蝗石......今不取。”
依历史记载,宪宗系因攻四川重庆不克而死,是否为了中飞石,史书亦记载各异。但蒙古军宋军激战最久、战况最烈者系在襄阳,蒙古军前后进攻数十年而不能下。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