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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复一日,雷妮森有时候感觉自己正生活在梦境之中。

她不再怯生生地向诺芙瑞做任何提议。她现在只是很害怕她。诺芙瑞的身上有很多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自从那天在庭院发生了那一幕以后,诺芙瑞变了,她身上总是散发着满满的自信,欣喜若狂,让雷妮森难以揣测。有时她觉得自己先前认为诺芙瑞很忧伤一定是个荒谬的错误。诺芙瑞似乎对生活、对她自己以及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满意。

然而,实际上,她周围的一切显然都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在伊姆霍特普离开的日子里,雷妮森觉得,诺芙瑞一直蓄意在这个家中播撒着纷争的种子。

现在全家人已经紧密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莎蒂彼和凯特不再有任何分歧,莎蒂彼也不再斥责可怜的亚莫斯。索贝克也显得比以前安静,不再像曾经那样总是自夸了。伊彼也不再对他的兄长们那么放肆无礼。这个家庭似乎正在形成一种新的和谐,而这种和谐并没有给雷妮森带来多少安宁的感觉——因为这种和谐中涌动着一股对诺芙瑞异样又不怀好意的暗流。

这两个女人,莎蒂彼和凯特,不再和她争吵——她们避开她,不再和她说话。无论诺芙瑞走到哪儿,她们都会立刻召集起孩子到别的地方去。与此同时,古怪的、令人烦恼的小事开始不断发生。一件诺芙瑞的亚麻衣服被熨斗烫坏了,许多衣服的颜色互相串染。有时她会在衣服里发现一些荆棘条,或者在床上发现一只蝎子。给她送去的食物不是味道太重,就是吃起来寡淡无味。有一天,她的那份面包里竟然有一只死老鼠。

这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持续不断的细小伤害。一切都是暗箱操作,不留痕迹——这基本上就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

后来有一天,老伊莎派人把莎蒂彼、凯特和雷妮森找来。当她们到齐的时候,赫妮早已站在那儿了,她摇头搓手,站在后面。

“哈!”伊莎用她一贯冷嘲热讽的神情盯着她们,说:“所以我聪明的孙女们都到了。你们都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怎么想?我听说诺芙瑞的裙子总是被毁掉,她的食物也难以下咽?”

莎蒂彼和凯特微微一笑,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莎蒂彼说:“诺芙瑞有抱怨吗?”

“没有,”伊莎说,她用手把她那顶即使在屋里也会经常戴着的假发向边上推了推,“没有,诺芙瑞没有抱怨过,但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但这不会让我担心。”莎蒂彼摇晃着她漂亮的脑袋说。

“因为你是个傻瓜,”伊莎厉声说道,“诺芙瑞的脑子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都要聪明一倍。”

“那就等着瞧吧。”莎蒂彼看上去很自鸣得意,并乐在其中。

“你们以为你们在干什么?”伊莎追问道。

莎蒂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您是个老人了,伊莎。我说话不能有失恭敬。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有丈夫和年幼孩子的人来说,有些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对您来说可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已经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了,我们会用自己的办法对付一个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也不接受的女人。”

“说得真好,”伊莎说,“说得可真好。”她咯咯笑道:“但漂亮话谁都会说,百里外磨坊里的奴隶也能。”

“简直是至理名言。”赫妮在背后叹了口气。

伊莎转过身面对着她。

“来,赫妮,诺芙瑞对这一切作何评价?你应该知道,你总是和她在一起。”

“伊姆霍特普叫我这样做,虽然我很反感,但我必须执行主人的命令。你不会认为我希望——”

伊莎打断了她可怜兮兮的自说自话:“我们都很了解你,赫妮,总是忠诚奉献,却很少受到应得的感激。我现在问你,诺芙瑞对这一切都是怎么说的?”

赫妮摇了摇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

“确实如此。”伊莎从她肘边的盘子里拿起一颗甜枣,检查了一下,放进嘴里,然后突然略带刻薄地说道:“你们都是傻子,你们都是。本事都在诺芙瑞那边,而不是你们这边,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敢发誓你们做的这些事甚至让她感到高兴。”

莎蒂彼尖声地说:“没有意义!诺芙瑞孤身一人,她有什么本事?”

伊莎冷冷地回答:“本事就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伊莎又很快转过头去:“赫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赫妮吃了一惊,她叹了口气,然后又开始摩搓着她的双手。

“主人会为她考虑很多的——自然——是的,相当自然。”

“到厨房去。”伊莎说,“把枣和那些叙利亚的酒拿来。对了,还有蜂蜜。”

当赫妮离开的时候,这个老妇人继续说道:“有种邪恶正在酝酿,我能感觉到。莎蒂彼,你是这里的头儿,当你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让诺芙瑞找到可乘之机。”

她身体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现在你们走吧。”

“我们都在诺芙瑞的掌控之中,真是的!”当她们走出屋子来到湖边的时候,莎蒂彼摇头晃脑地说,“老伊莎真是老了,竟然有如此诡异的想法,说什么我们都在诺芙瑞的掌控之中!我们不会做任何她可以打小报告的事情。但我认为,是的,我认为她很快会为到这儿来而后悔的。”

“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雷妮森叫道。

莎蒂彼一脸惊讶。

“别装作你很爱诺芙瑞一样,雷妮森!”

“我没有。但你说的话是那么的,那么的恶毒!”

“我要为我的孩子还有亚莫斯着想!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也不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我有自己的雄心抱负。如果能拧断那个女人的脖子,我会觉得无比开心。不幸的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能惹伊姆霍特普生气。但是我想……最终……有些事总能想办法解决。”

2

信就像刺鱼的长矛一样到来了。

当霍里读出写在莎草纸上的那些内容时,亚莫斯、索贝克、伊彼全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难道我没告诉过亚莫斯如果我的爱妾受到任何伤害我会拿他问罪吗?在我有生之年,我和你势不两立!我将不会再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因为你不懂得尊重我的爱妾诺芙瑞!你也不再是我的亲儿子了。索贝克和伊彼也不再是。你们每个人都伤害了我的诺芙瑞。这里有卡梅尼和赫妮做证,我要把你们扫地出门——你们每个人!我一直供养你们,现在我不再为你们提供任何供养了。

霍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读道:

大祭司伊姆霍特普向霍里致辞,忠诚的你,生活得如何?是否平安健康?替我向我的母亲伊莎、我的女儿雷妮森致意,问候赫妮。望你在我回家前细心照看我的家业,为我准备好文件,让我的爱妾诺芙瑞能够以我妻子的身份来分享我的一切财产。亚莫斯和索贝克都不能与我合伙做事,我也不会再供养他们,在这里我宣布废除他们现有的权利,因为他们伤害了我的爱妾!请把这一切安排好,直到我的归来。一个人的家人竟然会伤害他的爱妾,这是多么罪大恶极!至于伊彼,替我警告他,如果他伤害到我的女人,他也会被逐出家门。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索贝克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父亲都听说了些什么?谁编瞎话给他的?我们就要这么忍着吗?我父亲不能这样剥夺我们的继承权,把所有财产都给他的小妾!”

霍里柔声说道:“这会引起非议的,而这也不能被视为正当行为。但从法律的角度说,他有这个权利。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立下授权契约。”

“她简直蛊惑了他!那条阴险、喜欢奚落别人的毒蛇对他下了咒语!”

亚莫斯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道:“真让人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父亲疯了——疯了!”伊彼叫道,“他竟然听信于那个女人而斥责我!”

霍里严肃地说:“伊姆霍特普不久就会回来。他说的那些话……到那时他的怒火可能就熄灭了,他不可能真的按照他说的那个意思去做。”

忽然传来一阵短促而又不快的笑声,原来是莎蒂彼在笑,她站在内庭的门口看着大家。

“所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是不是,最优秀出色的霍里?就在这儿干等?”

亚莫斯缓缓地说:“我们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莎蒂彼吊起嗓门来,尖叫道,“你们的血管里流的都是什么?牛奶?我知道,亚莫斯不是一个男子汉!但是你,索贝克,你对此也无计可施了吗?一刀插进她的心脏里,那个女孩就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

“莎蒂彼,”亚莫斯大叫道,“我父亲永远不会宽恕我们的!”

“那是你说的。但是我告诉你,一个死去的妾跟活着的可不一样!一旦她死了,你父亲的心就会再次回到他的儿孙身上。再说,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们可以说是一只毒蝎子把她蜇死的!我们都是一头儿的,不是吗?”

亚莫斯迟疑了一下说:“我父亲会知道的,赫妮会告诉他。”

莎蒂彼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

“最谨小慎微的亚莫斯!最最温柔、处处小心的亚莫斯!应该由你去内院做女人的工作。塞赫梅特在上!我竟然嫁给了一个没有男子气概的人。而你,索贝克,你只会说大话,你有什么勇气,有什么决心?我对太阳神发誓,我比你们两个男的都强。”

她扭身扬长而去,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凯特向前迈了一步。

她压着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莎蒂彼说得对!她比你们几个都强。亚莫斯、索贝克、伊彼,你们就全都坐在这儿无动于衷吗?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索贝克?丢出去饿死?很好,如果你不采取行动,那么我来,你们都不是男子汉!”

当她走出去后,索贝克跳了起来。

“九柱之神在上,凯特说得对!这是件男人的工作。而我们却只坐在这儿来来回回地讨论、摇头。”

他跨步朝门口走去,霍里在他的身后喊道:“索贝克,索贝克,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干什么?”

索贝克,英俊而勇猛,从门口那边吼道:“我要采取行动。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要做点让我觉得高兴的事去!”

3

雷妮森走出屋子来到门廊上,她一边在那里站着,一边用双手遮住眼前的光线。

她感到虚弱,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自言自语,机械地重复着嘴里的话:“我必须警告诺芙瑞……必须警告她……”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她能听到男人们的说话声,那是霍里和亚莫斯交谈的声音。除此以外,还有高过他们嗓门的、清晰、刺耳,充满孩子气的伊彼的声音。

“莎蒂彼和凯特说得对,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可我是个男人。是的,我在心理上是个男人,即便年龄上还不算是。诺芙瑞奚落取笑我,我要让她看看我不是个小孩子。我不会让父亲生气。我了解他,他现在受蛊惑了,那个女人对他下了咒。如果她被除掉,他的心就会重新回到我身上!我是他最爱的儿子。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看,可是你们等着瞧吧,是的,你们等着瞧吧!”

他猛地冲出屋子,刚好和雷妮森撞了个满怀,差点把她撞倒,她抓住他的袖子。

“伊彼,伊彼,你要去哪里?”

“去找诺芙瑞,让她看看她是否还敢嘲笑我!”

“等一下,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这么鲁莽!”

“鲁莽?”男孩不屑地笑道,“你可真像亚莫斯,谨慎!小心!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亚莫斯就像个老太婆,而索贝克只会耍嘴皮吹牛。放开我,雷妮森!”

他挣脱她紧紧抓住的亚麻衣袖。

“诺芙瑞,诺芙瑞在哪儿?”

赫妮刚好从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喃喃自语道:“哦,天哪,这可大事不妙。非常不妙。我们大家都是怎么了?我亲爱的女主人会怎么说?”

“诺芙瑞在哪儿,赫妮?”

雷妮森大叫:“不要告诉他!”但是赫妮已经说了。“她从后边出去,去亚麻地里了。”

伊彼转身冲进屋子,雷妮森满脸责备道:“你不该告诉他的,赫妮。”

“你不信任老赫妮,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她话里充满了可怜兮兮的抱怨,“但是可怜的老赫妮知道她在做什么,这个孩子需要时间冷静下来。他是不会在亚麻地里找到诺芙瑞的。”说完她咧嘴一笑,补了句,“诺芙瑞在这里,在小亭子里,和卡梅尼在一起。”

赫妮对着院子点了点头,然后她又用有点过于强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和卡梅尼在一起呢……”

然而雷妮森并没有听到,她早已动身离开了院子。

泰蒂拖着她的木狮子,从湖边跑来扑向她的母亲,雷妮森把她抱起来。当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时,她意识到了驱使莎蒂彼和凯特的那种力量:这些女人都在为她们的孩子而斗争。

泰蒂有点焦躁地叫着:“不要抱得这么紧,妈妈,不要抱这么紧,你弄疼我了。”

雷妮森把孩子放下来。她慢慢地穿过院子。在亭子的另一端,诺芙瑞和卡梅尼正站在一起。雷妮森走过来时,他们转过身来。

雷妮森屏住呼吸,快速地说:“诺芙瑞,我是来警告你的,你必须小心,必须保护好自己。”

一种不屑又惊讶的神情从诺芙瑞脸上掠过。

“这么说那些狗已经在吠叫了?”

“他们非常生气,他们会伤到你的。”

诺芙瑞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伤到我。”她极其自信地说,“如果他们真的伤到了我,你父亲就会接到报告,他会报复的。他们停下来想想就会知道。”她哈哈笑着说,“他们多傻啊。用一些小玩意儿来侮辱、迫害我!他们一直都被我玩弄在手掌心中。”

雷妮森缓缓地说:“这么说你一直都在计划这些?我替你感到难过。我以为都是我们不好!我不再替你难过了……我想,诺芙瑞,你可真够邪恶的。当你死后接受四十二宗罪审判的时候,你不能说‘我没有造过任何罪孽’,你也不能说‘我从不贪婪’,而当你的心被摆到真理的天平上时,是会往下沉的。”

诺芙瑞阴沉地说:“你好像突然变得非常虔诚了。但我可没伤害过你。我没说过你什么坏话,雷妮森,你问问卡梅尼是不是这样。”

说完她穿过院子,踏着台阶走到门廊上,赫妮出来碰到她,两个女人便一起走进屋里去了。

雷妮森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卡梅尼。

“这么说,卡梅尼,是你帮她这样对付我们的?”

卡梅尼急忙说道:“你在生我的气吗,雷妮森?但我能怎么样呢?伊姆霍特普临行前郑重地嘱咐我任何时候都必须按诺芙瑞的吩咐去写信。请你不要责怪我,雷妮森,我还能怎样呢?”

“我不怪你,”雷妮森缓缓地说,“我想,你不得不执行我父亲的命令。”

“我不喜欢那样做。真的,雷妮森,信里没有一个字是对你不利的。”

“好像我很在乎似的。”

“但是我在乎,不管诺芙瑞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写下任何可能伤害到你的话,雷妮森,请相信我。”

雷妮森茫然地摇了摇头。卡梅尼拼命强调的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她感觉受到了伤害,非常气愤,就好像卡梅尼在某种程度上辜负了她。然而,他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尽管血脉相连,他仍然是她父亲从这个国家的远方带来的一个陌生人。他是个次级书记员,他的雇主交给他的任务,他都必须服从并执行。

“我写的是事实,”卡梅尼坚持道,“没有半句谎言,我可以发誓。”

“不,”雷妮森说,“不会有谎言。诺芙瑞太聪明了,没必要说谎。”

毕竟,老伊莎是对的。莎蒂彼和凯特扬扬得意的那些小迫害正是诺芙瑞想要的。难怪她一直露出她那猫一样的微笑。

“她太坏了,”雷妮森说出了心声,“没错!”

卡梅尼同意道:“是的。她就是个邪恶的家伙。”

雷妮森转过身,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她来这里之前就认识她,不是吗?你在孟斐斯城就认识她?”

卡梅尼满脸通红,显得很不自在。

“我跟她不熟……我听说过她。他们说,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总是野心勃勃,性格很难对付,而且是个记仇的人。”

雷妮森突然不耐烦地把头往后一仰。

“我不相信,”她说,“我父亲不会按照他在信上威胁的那样做的。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但他不能这么不公平。他回来的时候会原谅这一切的。”

“他回来的时候,”卡梅尼说,“诺芙瑞会努力不让他改变主意的。你不了解诺芙瑞,雷妮森。她非常聪明,非常坚决。而且记住,她非常漂亮。”

“是的,”雷妮森承认道,“她是很漂亮。”

她站起来。由于某种原因,诺芙瑞很漂亮这一想法伤害到了她……

4

雷妮森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和孩子们玩耍。当她加入他们的游戏中时,心中那模糊的痛楚才有所缓解。直到太阳落山,她才直起身,梳理头发,整理好起褶的裙子。此时她有点纳闷为什么莎蒂彼和凯特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

卡梅尼早就离开了院子。雷妮森慢慢地穿过庭院,走进屋里,客厅里没有人,她又向前走进妇女们活动的地方。伊莎在她屋子的一角打着瞌睡,她的小女奴正在给一堆亚麻布做记号。厨房里的人烘烤着长条三角面包,其他的地方都没有人在。

这种奇特的空虚感压迫着雷妮森的神经,大家都去哪儿了?

霍里可能到山上的墓室去了。亚莫斯可能和他在一起或者在田里,索贝克和伊彼可能去放牧了,或者在谷仓里监工,但是莎蒂彼和凯特在哪儿呢?哦,对了,诺芙瑞在哪儿呢?

诺芙瑞空荡的房间里充满了她浓烈的香膏味。雷妮森站在门口注视着那小小的木枕头、珠宝盒、一堆圆珠手串和嵌着甲虫宝石的戒指。香水、香膏、衣服、亚麻布床单、拖鞋……全都带着它们主人的气场,带着一种陌生人、敌人的气场。

雷妮森感到很奇怪,诺芙瑞能去哪儿呢?

她慢慢地向后门走去,正好碰到赫妮进来。

“大家都跑哪儿去了,赫妮?除了我祖母外,屋子里空无一人。”

“我怎么知道,雷妮森?我一直都在工作,忙着织布。哪有时间留意这么多的事。我可没时间出去散步。”

雷妮森想,这说明有人出去散步了。或许是莎蒂彼跟着亚莫斯上山,到墓穴那里继续训斥他了?但凯特呢?凯特可不像可以离开她的孩子很长时间的人。

又一次,一股怪异又不安的暗流在她心中涌起。

诺芙瑞在哪儿?

赫妮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替她说出了答案。

“至于诺芙瑞,她很早以前就上山到墓室去了。哦,对了,霍里和她很相称。”赫妮不怀好意地笑笑,“霍里也很有头脑。”她向雷妮森贴近了一点:“我真希望你知道,雷妮森,我对这一切是多么厌烦。她来找我,你知道,那天……她的脸上带着凯特的掌印,还一直流着血,她又要卡梅尼写信,让我来做证。当然我不能说我没看到!哦,她是个聪明人,而我,一直都想着你亲爱的母亲……”

雷妮森推开她走了出去,融入金光灿烂的余晖之中。浓重的阴影落在断崖间,在这日落之时,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如真似幻。

当雷妮森踏上通往断崖的小径时,她的脚步加快了些。她要上山到墓室去——去找霍里。是的,去找霍里。她小时候玩具坏了,或者心有不安和恐惧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霍里就像那些断崖一样,坚定不移,岿然不动。

雷妮森困惑地想:“当我找到霍里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

然后,她突然看到莎蒂彼冲她走了过来,莎蒂彼刚才一定也到墓室那里去了。

莎蒂彼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摇摇晃晃的,仿佛看不到路……

莎蒂彼看到雷妮森便猛地停了下来,用手捂着心脏。雷妮森走近她时,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怎么了,莎蒂彼,你生病了吗?”

莎蒂彼声音嘶哑,目光一直游离不定。

“不,不,当然不是。”

“你看上去像是生病了,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发生了什么事?”

“能发生什么事?当然没事。”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到墓室去……去找亚莫斯。他不在那里,没人在那里。”

雷妮森仍注视着她。这是个不同的莎蒂彼,一个丧失全部精神和意志力的莎蒂彼。

“走吧,雷妮森——咱们回家吧。”

莎蒂彼把略微颤抖的手搭在雷妮森的手臂上,催她往回走。被她这么一碰,雷妮森突然反感起来。

“不,我要去山上的墓室。”

“没人在那儿,我告诉你。”

“我喜欢坐在那儿眺望尼罗河。”

“可是太阳都下山了,太晚啦。”

莎蒂彼的手指像钳子一样夹住雷妮森的手臂,雷妮森用力地挣脱出来。

“放开我,莎蒂彼!”

“不,回来,跟我回去!”

但是雷妮森已经挣脱了,她推开她,向断崖走去。

一定有什么事情。直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

然后她看见有什么暗暗的东西躺在断崖的阴影里……她急忙跑过去,直到站在离那堆东西很近的地方。

她对她看到的景象并不惊讶。仿佛她早已预料到了……

诺芙瑞脸朝上躺着,她的身体血肉模糊、破碎而扭曲,双眼张大,眼中映出虚空。

雷妮森弯下腰,抚摸着那冰冷僵硬的脸颊,然后站起来,再度俯视着她,几乎没有听到从后面跑上来的莎蒂彼的声音。

“她一定是摔下来的,”莎蒂彼说,“她摔下来了,她正沿着断崖小径走的时候摔下来了……”

是的,雷妮森想,是这样的,诺芙瑞从上面的小径跌下来,她的身体掉到了岩石上,然后又弹落下来。

“她可能看到了一条蛇,”莎蒂彼接着说,“然后被吓着了。那条小径上总有一些蛇在底下睡觉。”

蛇,是的,蛇。索贝克和那条蛇。一条蛇,脊背碎裂,躺在阳光下,死了。索贝克,他的双眼里冒着火光……

她想着:索贝克……诺芙瑞……

然后她听到了霍里的声音,顿时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她欣慰地转过身来。霍里和亚莫斯一起走过来。莎蒂彼急切地解释说诺芙瑞一定是从上面的小径摔下来的。

亚莫斯说:“她一定是上来找我们的,但我和霍里去看灌溉水道了。我们去了至少一个小时。回来就看到你们站在这儿了。”

雷妮森说:“索贝克在哪儿呢?”她的声音令自己感到吃惊,听起来竟这么不同。

与其说她看到,不如说是她感到霍里听她这么一问便立即转过头来。而亚莫斯只是略带困惑地说:“索贝克?我整个下午都没见过他。他很气愤地离开我们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但霍里却一直看着雷妮森。她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她看到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诺芙瑞的尸体,心里十分确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喃喃问道:“索贝克?”

“哦,不,”雷妮森听到自己说,“哦不……哦不……”

莎蒂彼再次急切地说:“她是从小路上摔下来的,上面刚巧很狭窄,又很危险……”

危险?霍里有一次告诉过她什么?索贝克小时候攻击亚莫斯的故事,还有她母亲把他们拉开说:“你不能做这种事,索贝克,这是危险的……”

索贝克喜欢杀戮……

他说过,我要做点让我觉得高兴的事去……

索贝克杀死了一条蛇……

索贝克在狭窄的小径上遇见诺芙瑞……

她听到自己在低沉地喃喃自语:“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当她听到霍里沉稳的声音肯定了莎蒂彼说的话时,心里仿佛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她一定是从小径上跌下来的……”

霍里的目光和雷妮森相接在一起,她想:“他和我都知道……我们永远都知道……”

她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她从小径上跌了下去……”

如同最后的回声一样,亚莫斯柔和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她一定是从小径上跌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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