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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现在事情就摆在你眼前,雷妮森,你怎么说?”

雷妮森怀疑地看着她的父亲,又把目光转向亚莫斯。她感到迷惑、迟钝。

“我不知道。”这句话从她唇间滑了出来。

“在正常的情况下,”伊姆霍特普继续说,“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商讨。我有其他的亲戚,我们可以精挑细选,直到选中一个最适合当你丈夫的为止。但世事无常,是的,世事无常。”

他的声音颤摇起来,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雷妮森。现在我们三个都面临死亡的威胁:你、我,还有亚莫斯。下次死神将对我们中的哪一个伸出魔爪?因此我有必要把事情料理妥当。如果亚莫斯出了什么事,你,我唯一的女儿,将需要有个男人站在身旁,与你共享继承权,并同时执行我财产所附带的义务,这项义务是不能由女人来执行的。因为谁晓得我什么时候会离你而去?关于索贝克孩子的监护托养问题,我已经在遗嘱里安排好了,如果亚莫斯不在人间,将由霍里来执行。还有亚莫斯孩子的监护权也一样。因为这是他的意愿,是吧,亚莫斯?”

亚莫斯点了点头。

“霍里一向跟我非常亲近,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不错,不错。”伊姆霍特普说,“不过事实上他仍然并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之一。但卡梅尼是。因此,权衡再三后,我觉得他是目前能找到的最适合当雷妮森的丈夫的人。所以,你怎么说?雷妮森?”

“不知道。”雷妮森重复道。

她感到极为疲倦。

“他人长得英俊、健壮,这你同意吧?”

“哦,是的。”

“可是你不想嫁给他?”亚莫斯柔声问道。

雷妮森感激地看了她哥哥一眼。他坚持让她不要被逼迫做出不想做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她急促地说,“我知道这样说很愚蠢,但是我今天真的很愚蠢。也许是因为……因为这些天来紧张的氛围。”

“有卡梅尼在你身旁,你就会感到安全的。”伊姆霍特普说。

亚莫斯问他的父亲:“您有没有考虑过霍里作为雷妮森丈夫的人选?”

“这,是的,这也是一种可能……”

“他妻子在他还是个小伙子时就去世了。雷妮森很了解他,而且也喜欢他。”

雷妮森呆呆地坐在那里。两个男人仍在继续交谈。他们正在商谈她的婚姻,亚莫斯企图帮她选择她想要的,但是她感觉自己就像泰蒂的木偶一样毫无生气。

随后,她突然开口,甚至没有听到他们正在说些什么就打断了谈话:“既然你认为是件好事,我愿意嫁给卡梅尼。”

伊姆霍特普满意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走出大厅。亚莫斯走向他妹妹,一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想要这样的婚姻吗,雷妮森?你会快乐吗?”

“为什么我不会快乐?卡梅尼英俊、快乐而且人也很好。”

“我知道,”亚莫斯仍显得有些怀疑和不满,“但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雷妮森。你不应该让父亲催促你匆忙做出不想做的事。你知道他是怎么样的。”

“哦,是的,是的,一旦他想到什么,我们就都得听他的。”

“并不是必须那样。”亚莫斯坚决地说,“这次我不会听他的,除非你自己愿意。”

“哦,亚莫斯,你从没站出来跟父亲对抗过。”

“但是这件事我要站出来。他无法强迫我同意,而且我也不会这样做。”

雷妮森抬起头看他。他往常犹豫不决的脸色现在是那么的坚决、果断。

“你对我真好,亚莫斯。”她感激地说,“但我不是迫于无奈才屈服的。我回来时想要的昔日的生活已经消失无踪了。卡梅尼和我将一起创造新的生活,我们会像其他生活美满的夫妻一样,过该过的生活。”

“如果你确定……”

“我确定。”雷妮森说,同时深情地对他微笑,然后走出大厅,来到门廊上。

她从那里越过庭院。卡梅尼正跟泰蒂在湖边玩耍。雷妮森静静地走近,望着他们,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到来。如同往常一般快乐的卡梅尼,玩得跟孩子一样开心。雷妮森心里一暖。她想:“他会成为泰蒂的好父亲。”

后来卡梅尼转过头来看到了她,他笑着站直了身子。

“我们让泰蒂的玩偶当了祭司,”他说,“它正在主持坟墓的祭典,献上供品呢。”

“他的名字是梅瑞普塔,”泰蒂一本正经地说,“他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像霍里一样的书记员。”

卡梅尼笑出声来。“泰蒂非常聪明,”他说,“而且健康、美丽。”

他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到雷妮森身上,雷妮森从他爱抚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有一天她会为他生个孩子。

这让她有点激动,却同时伴随着后悔的刺痛。她真希望这时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她自己。她想:“为什么他不能只看到雷妮森呢?”

然后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温柔地对他微笑。

“我父亲跟我说过了。”她说。

“而你同意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同意了。”

决定性的话语已经说出了口,这就是结局。一切已成定局。她真希望自己并不是这么疲惫、麻木。

“雷妮森?”

“怎么了,卡梅尼?”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尼罗河上泛舟?我一直想跟你一起泛舟。”

他竟会这样说,真奇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一艘直角帆船、尼罗河,还有凯伊的笑脸。而如今她已经忘记凯伊的模样了,取而代之的是卡梅尼的脸,他坐在尼罗河上的帆船里,对着她的眼睛笑。

这就是死亡。这就是死亡对你造成的后果。“我能感觉到这个,”你对自己说,“我能感觉到那个。”但你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你什么感觉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回忆的东西……

是的,可是还有泰蒂。还有生命的轮回。就像河水泛滥,把旧的卷走,为新事物备好土壤。

凯特说过:“这屋子里的女人必须团结一致。”那她算是什么?毕竟,她也不过是屋子里的女人之一。是雷妮森还是其他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她听见了卡梅尼有些急切和不安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雷妮森?有时你好像离我很远……你愿意跟我一起泛舟尼罗河上吗?”

“是的,卡梅尼,我愿意跟你去。”

“我们带泰蒂一起去。”

2

这就像是一场梦,雷妮森心想。帆船、卡梅尼,她自己,还有泰蒂。他们逃离了死亡以及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这是崭新生活的开始。

卡梅尼说着话,她恍惚地应和着……

“这就是我的生活,”她心想,“无可逃避……”

然后,她又困扰起来:“但是我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逃避’?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然后她眼前再度浮现出了墓穴旁的小石室,她手托着下巴,蜷着双膝坐在那里……

她想:“但那不是真正的生活。这才是生活。无处可逃,直到死亡……”

卡梅尼把船泊好,她走上岸去。他把泰蒂也抱上岸。小家伙紧紧地搂住他,环在他脖子上的小手把他护身符的线弄断了。护身符掉到了雷妮森的脚边,她俯身捡了起来。是金子做的安可神像。

她懊恼地低叫了一声:“弄弯了。对不起。小心——”卡梅尼从她手中接过去。“可能要断掉了。”

然而他用强有力的手指,故意把它折得更弯,直至掰成了两半。

“天哪,你干了什么?”

“拿一半去,雷妮森,我拿另一半。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我们是一个整体的两半。”

他递给她,就在她伸手去接时,有什么想法在她的脑子里闪过,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雷妮森?”

“诺芙瑞。”

“什么意思……诺芙瑞?”

雷妮森快速而笃定地说。

“诺芙瑞珠宝盒里那个破裂的护身符,是你给她的……你和诺芙瑞……现在我全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不快乐。我也知道是谁把那珠宝盒放到我房里了。我全知道了……不要对我撒谎,卡梅尼。我告诉你,我都知道了。”

卡梅尼没有辩驳。他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目光坚定不移。他说话的声音严肃而凝重,脸上第一次抹去了笑容。

“我不会对你撒谎的,雷妮森。”

他紧皱眉头,稍事停顿,好像是在整理思路。

“就一方面来说,雷妮森,我很高兴你知道了……尽管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你把断裂的护身符作为信物送给她……就像给我一样……你们是一个整体的两半。你就是这么说的。”

“你在生气,雷妮森。我很高兴,这证明你爱我。不过,我还是必须让你知道,我并没有把护身符送给诺芙瑞。那是她给我的……”

他顿了顿。“或许你不相信我,但这是真的。我发誓这是真的。”

雷妮森缓缓地说:“我不会说不相信你……这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此时,诺芙瑞阴沉、不悦的面孔浮现在她的眼前。

卡梅尼急促、孩子气地继续说下去……

“请你理解我,雷妮森。诺芙瑞非常漂亮,我受宠若惊。谁不会呢?但是我从未真正爱过她……”

雷妮森感到一阵莫名的痛惜。是的,卡梅尼不爱诺芙瑞,但是诺芙瑞爱卡梅尼——非常痛苦、绝望地爱过他。那天早上,就在尼罗河岸的这个地点,她跟诺芙瑞说过话,向她示好。她记得十分清楚,当时那个女孩所散发出来的痛恨与悲愤。其中的原因如今是清晰可见了。可怜的诺芙瑞,一个大惊小怪的老头子的小妾,爱上了一个对她漠不关心的英俊、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痛不欲生。

卡梅尼继续急切地说:“难道你不明白吗,雷妮森?我到这里,看到你的瞬间就爱上了你!从那一刻起,我心里想的便只有你!诺芙瑞很清楚这一点。”

是的,雷妮森心想,诺芙瑞是看出来了。诺芙瑞从那时开始就恨她,而雷妮森并不想责怪她。

“我那时甚至不想写那封给你父亲的信。我不想参与任何跟诺芙瑞的计谋有关的事。但是这很难,你必须试着理解,这真的很困难。”

“是的,是的。”雷妮森不耐烦地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诺芙瑞。她非常不快乐。我想,她非常爱你。”

“但我并不爱她。”卡梅尼也不耐烦地说。

“你真残忍。”雷妮森说。

“不,我是个男人,仅此而已。如果一个女人选择因为我而让自己过得悲惨,也只会让我感到困扰,就是这么简单。我并不想要诺芙瑞,我要你。哦,雷妮森,你不会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她不禁微微一笑。

“不要让死掉的诺芙瑞在我们活人之间制造麻烦。我爱你,雷妮森,而且你也爱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雷妮森心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卡梅尼站在那里,头微微倾向一边,欢乐、自信的脸上带着恳求的神情。他看起来非常年轻。

雷妮森心想:“他说得对。诺芙瑞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我现在明白她对我的恨了。很抱歉让她受苦了,但那并不是我的错。而且也不是卡梅尼的错,他爱的是我而不是她。事情就是这样。”

在河堤上玩耍的泰蒂跑过来,拉了拉她母亲的手。

“我们现在回家好吗?妈妈,我们回家好吗?”

雷妮森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她说,“我们回家。”

他们向屋子走去,泰蒂跑在前头一点。卡梅尼释怀地叹息道:“你真宽容,雷妮森,而且那么可爱。我们之间一切照旧吧?”

“是的,卡梅尼。一切照旧。”

他压低了声音。“在尼罗河上,我非常快乐。你快乐吗,雷妮森?”

“是的,我很快乐。”

“你看着是很快乐。但你好像在想什么遥远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想着我。”

“我是在想你。”

他拉着她的手,她没有抽回来。他轻柔地吟唱着:“我的情人就像波斯树……”

他感到她的手在颤抖,听到她的呼吸加速,现在他终于感到心满意足了……

3

雷妮森把赫妮叫到了房间里。

赫妮匆匆走进来,看到雷妮森站在打开的珠宝盒旁,手里拿着那断裂的护身符,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雷妮森挂着一脸怒气。

“是你把珠宝盒放进了我的房间,对吗,赫妮?你想要我发现这护身符,让我有一天——”

“发现谁拿着另一半?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雷妮森?”

赫妮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想让这个发现伤害我,”雷妮森说,仍是满脸怒气,“你不是就喜欢伤害人吗,赫妮?你从不直截了当地说话。你总是等着,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你一直都恨我们,不是吗?你一直都恨我们。”

“你说的是什么话,雷妮森!我相信你不是有心的!”

然而现在赫妮的话声中已经没了哭诉的味道,只有狡猾的得意。

“你想在我和卡梅尼之间制造些麻烦。但我告诉你,不会有任何麻烦。”

“那你真是体谅又仁慈,雷妮森。你跟诺芙瑞相当不同,不是吗?”

“不要再谈诺芙瑞了。”

“是的,或许还是不谈的好。卡梅尼很幸运,而且长得也好看,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说,他真幸运,诺芙瑞死的正是时候。她可能会在你父亲那儿为他惹上很多麻烦。她不会乐意看到他娶你的,嗯,绝对不会。事实上,我觉得她会想尽办法阻止。她肯定会的。”

雷妮森极其厌恶地看着她。

“你的话里总是带着恶毒,赫妮,就像毒蝎子一样刺人。但是你无法让我不快乐。”

“那不是挺好的吗?你一定爱得很深。哦,卡梅尼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知道怎么唱非常动听的情歌。他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对此从不畏惧。我真羡慕他,真的。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单纯率直。”

“你想说什么,赫妮?”

“我只是告诉你,我羡慕卡梅尼。而且我相当确定他真的很单纯率直。不是假装的。这整件事就像集市上说书人讲的故事一样。并不富有的年轻书记员娶了主人的女儿,跟她共享主人的遗产,从此过上了快乐的生活。真是太棒了,英俊的年轻人运气总是那么的好。”

“我说的没错,”雷妮森说,“你的确恨我们。”

“雷妮森,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难道你不知道我自从你母亲去世后便一直为你们当牛做马吗?”

赫妮的话里仍带着那种邪恶的得意,而非一贯的哭腔。

雷妮森又把头低下,她看着那珠宝盒,突然另一种想法涌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是你把那条金狮子项链放在盒子里的。别不承认,赫妮,我告诉你,我全明白了。”

赫妮那狡猾的得意突然消失了,她显得异常惊恐。

“我无法不这样,雷妮森。我怕……”

“你什么意思——怕?”

赫妮向她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是她给我的……我是指,诺芙瑞。哦,在她死前的某个时刻。她给了我一两件礼物。诺芙瑞很慷慨,你知道,是的,她总是很慷慨。”

“我敢说她一定给了你不少好处。”

“这个说法可不太好听,雷妮森。我正要全都告诉你。她给了我那条金狮子项链,一个紫水晶饰扣,还有一两样其他的东西。后来,那个小男孩跑来说他看到一个女人戴着那条项链时……我,我就害怕了。我想他们可能会以为是我在亚莫斯的酒里下了毒。所以我就把那条项链放到了盒子里。”

“这是实话吗,赫妮?你说过实话吗?”

“我发誓这是实话,雷妮森。我当时很害怕……”

雷妮森好奇地看着她。

“你在发抖,赫妮。你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害怕。”

“是的,我怕……我有理由害怕。”

“为什么?告诉我。”

赫妮舔了舔嘴唇。她向身后瞄了一眼,转回来的时候,眼神就像是一只被围捕中的野兽。

“告诉我。”雷妮森说。

赫妮摇了摇头。她用不确定的语调说:“没什么好说的。”

“你知道得太多了,赫妮。你总是知道得太多,你很享受这种感觉,但现在这种情势下,这只会令你身陷险境,没错吧?”

赫妮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她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你等着,雷妮森。有一天我会成为这屋里执鞭的人,而且会挥响它。等着瞧吧。”

雷妮森站直了身子。

“你伤不到我,赫妮。我母亲不会让你伤到我的。”

赫妮脸色一变,两眼冒起火光。

“我恨你母亲,”她说,“我一直都恨她……而你,有着和她一样的眼睛,声音,美貌和高傲。我恨你,雷妮森。”

雷妮森大笑。

“终于——我让你全说出来了!”

4

老伊莎疲惫地、一瘸一拐地回到她的房间。

她感到困惑,而且非常疲惫。她意识到,年龄终于向她敲起了警钟。到目前为止她只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疲倦,却没有意识到精神上的疲惫。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精神上时刻保持警惕的压力正在拖垮她身体上最后的一点儿力气。

如果她现在确实知道,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危险是从什么地方迫近的……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不允许她精神上有任何的松懈。相反,她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因为她已经故意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证据……证据……她必须找到证据。但是,怎么找呢?

她意识到她的年龄正在跟她作对。她太累了,无法随心所欲,无法让自己的头脑做创造性的工作。她能做的只是防卫。保持警觉,小心提防,保护自己。

因为那个杀手——她对此不抱有任何幻想——将准备再次行动。

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她确信,凶手一定会用毒。暴力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从不独处,周围总是有仆人。因此只可能是下毒。这她可以确信。雷妮森会帮她做饭并亲自端来给她。她把一个酒架和一瓮酒放在房里,在奴隶尝过之后,她等了二十四小时,确定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才饮用。她让雷妮森跟她一起吃饭喝酒——尽管她不必替雷妮森担心——还没到时候。可能雷妮森永远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

她不时静静地坐着,用她已经疲惫不堪的头脑思考该如何揭露真相;或是看着她的小女仆整理亚麻布衣裳或重新穿好项链、手镯。

今天晚上她感到非常疲倦。她应伊姆霍特普的请求,在他和自己女儿谈话之前先行商量了雷妮森的婚事。

现在的伊姆霍特普畏缩、烦躁,相比原来的那个他,只能算是一个影子。他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盛气凌人和狂妄自负。如今他更依赖于他母亲的决断和不屈不挠的意志。

至于伊莎,她一直害怕、非常害怕说错话。生命有时候可能就悬在一句不慎重的话上。

是的,她最后说,结婚的主意是明智的。没有时间到有财势的亲戚家中去挑选丈夫了。毕竟,女方的血统才是最重要的。她的丈夫只不过是雷妮森和她孩子继承权的管理者而已。

于是话题转到了该选谁做婿的问题上。是选霍里,那个正直、诚实、友善又经得住考验的男人,那个财产已经并入他们的财产之中的小地主的儿子;还是有亲缘关系的卡梅尼?

伊莎在开口之前小心地权衡了这个问题。说错一句话……就可能造成灾难。

然后她说出了自己的回答,并以她不屈不挠的个性加以强调。卡梅尼,她说,无疑是最适合做雷妮森丈夫的人选。由于最近一系列不幸的事件,他们的婚礼和欢庆活动需要大幅简化,婚礼可以在一周内举行。当然,如果雷妮森愿意的话。卡梅尼是个好青年,他们会一起生下强壮的子女。再说,他们两个本身也彼此相爱。

好了,伊莎心想,她已经掷出了骰子。一切就看天数了。她已经撒手了,也已经照她认为妥当的方式做了。如果这是孤注一掷——也好,伊莎跟伊彼一样喜欢在棋盘上见个高低。生活本来就不是安全的,要想赢取胜利,就必须承担风险。

她回到房间时,怀疑地看向四周,还特别检查了一下那个大酒瓮。瓮口在她离开时盖了起来。她每次离开房间都把它封起来,现在封条还好好地吊在瓮口上。

是的,她绝不冒那种险。伊莎满意地发出咯咯恶笑。要杀死一个老太婆可不是那么容易。老太婆知道生命的珍贵,也知道最诡诈的把戏。明天……她召来了她的小女仆。

“霍里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女仆回复说霍里大概是上山到他在墓室旁的石室里去了。

伊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去那里找他,告诉他明天早上伊姆霍特普和亚莫斯到田里去的时候,把卡梅尼一起叫过去,等到凯特跟孩子们在湖边玩的时候,来这里找我。你明白了吧?重复一遍。”

小女仆照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伊莎把她打发上路。是的,她的计划让人满意。跟霍里之间的磋商将会非常私密,因为她会把赫妮支开到纺织棚里去。她要警告霍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可以一起自由地交谈。

当那个黑人小女仆回来答复说霍里会照她的吩咐行事时,伊莎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这些事情都已料理妥当,她的全身布满倦意。她叫那个小女仆把一瓶香膏拿来帮她按摩。小女仆的按摩使她倍感舒适,而香膏也减轻了她筋骨的疼痛。

她终于展开肢体,摊开四肢,头靠在木枕上,睡着了。她的恐惧一时也消退了不少。

过了很久,她被一阵莫名的寒冷冻醒。她感觉她的手脚麻痹僵硬……全身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了一样。她可以感觉到这种寒冷使她头脑麻痹、意志瘫痪,心跳也减慢下来。

她心想:“这是死亡……”

一种奇怪的死亡,没有任何前兆,没有任何预警的死亡。

她想,这就是老人的死法……

然后,她突然冒出了另一种想法:这绝不是自然死亡!这是敌人的暗中出击。

下毒……

但是,怎么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她吃的、喝的一切都有人事先尝过,确定过安全无虞。

那么,是怎么下的毒?什么时候?

伊莎试着运用她最后一丝微弱的智力,专心刺穿这个谜团。她必须知道……她必须……在她死去之前。

她感觉她心脏的压力增加,随后是致命的冰冷,痛苦而缓慢的吸气。

敌人是怎么做到的?

突然,一个过去的记忆片段惊醒了她:刮去毛后的绵羊皮……腥膻的油脂……她父亲做过的一项试验,证明某些毒可以被皮肤吸收。绵羊油……绵羊油脂做成的香膏。敌人就是这样对她下手的。她的那瓶香膏,对于埃及妇女都很必要的香膏。毒药就在里头……

而明天……霍里……他不会知道了……她无法告诉他……太迟了。

清晨,小女仆惊恐不已地跑出房子,大声喊着:她的女主人在睡梦中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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