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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认为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教导我的机会。”

郭爱梅大大咧咧地对父亲郭小峰说:“尽管我认为你的观念陈腐不堪,说教老套,而且没有见你受过任何大罪,比如被威胁、被委屈、被冤枉、苦痛数十年,忍辱负重,最后终于真相大白,于是人们感动、赞美、讴歌你。”

郭爱梅得意地看着爸爸逐渐集中起精神的脸,大声宣告:“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教导我的机会,因为,过完这个暑假我就要到北京上大学了,我独立了!”

郭小峰瞪着女儿愤愤不平地一一反击:“我观念陈腐不堪?——胡说!人人都说我思想开明!至于我不像苏武那么悲壮是你的福气,否则你这么多年能过得那么痛快?要是我现在还在忍辱负重着,你还上大学?要饭去吧!”

说到这儿,郭小峰又刺激女儿说:“我不知你得意什么,现在大学扩招,上大学容易多了,你还说独立了,现在就不用我供你了吗?”

郭爱梅的脸变长出一半:“你太没劲儿了,爸——大学扩招考上好大学也不容易,别忘了我上的是重点大学,能上重点大学就意味着你供我能供出头了,而且我将来有能力孝敬你的几率也比较大,也会比较早,对不对?”

郭小峰笑了,不再刺激女儿,反而有些感慨地嘟囔一句:“上重点大学这么重要吗?”

郭爱梅嗤笑一声。

“爸,你没问题吧,大学生虽然现在过剩了,属于‘多收了三五斗’的年景,找工作也是难上加难。但看看招聘广告,像样不像样的都要求大本以上学历,最次也得大专,没有学历你能干什么?像民工一样去工厂?工资那么低,活得毫无尊严也不一定能省下几个钱孝敬你,就这样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要么洗盘子?你以为我们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除了生活费还能攒下学费来?告诉你,自己都养不活;当然,也有异数,小学毕业也能挣大钱,可有几个呢?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和运气,当螺丝钉最好拧在大机器上,多转两年。所以呢,选择人生路要讲概率,读大学,读重点大学,是通往天堂最宽的路,而且还不是路的尽头。”

郭爱梅洋洋地宣讲着自己的观点,斜睨一眼不动声色的父亲:“你是不是很寒心,小小年纪这么世故?”

像许多青春期的孩子一样,郭爱梅喜欢发表惊人之语,再被别人批驳,然后成竹在胸地刺穿对方的伪善。

“没有,”郭小峰淡淡地说,“如果你愿意这么想,也不能说错,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觉得这是最正确,甚至是唯一的想法。”

“什么意思,爸?”

“没什么。”郭小峰回答,但神态却略微怅然。

“其实现在的你能认清现实还更好,我是刑警,最怕看到一个生活在‘人间’,却偏偏像傻子——当然,那些人的自我评价是‘天使’的——人那样,天真得近乎赌徒,倒了霉都觉得有些活该,你能看到就业的严峻就说明你不会在大学里疯痴傻玩儿,荒废时光。”

“当然不会,”郭爱梅又恢复了豪情万丈,“我要好好努力,然后读硕、读博,将来争取成为大人物!”

郭小峰又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爱梅也笑了——

“这样吧,爸,你希望我成大人物后做什么善事?也许将来我会对记者说这是父亲当年的教诲。”

“但愿有这么一天!”郭小峰咕哝了一句。

和很多人一样,郭小峰也是自己一生出言小心谨慎,却偏偏希望儿女壮志豪情,并且把这些豪言像真的一样听,所以低头想了一下,居然抬起头对女儿很认真地说:

“我的陈词滥调你大概都听烦了,今天换方式,你知道我是刑警,见过很多悲惨的事,现在我给你讲一个真事,你猜猜爸爸希望你将来能做什么,我是说如果你真能成大人物。”

“OK。”

“你还记得我几年前去平原市破的一个案子吗?”郭小峰说。

接着,沉思着讲了起来——

“平原市是个小地级市,人口不少,但经济不发达,比较穷,但那里发生过一个惊人的谋杀案,平原市的胡副市长,工行王行长,公安局刘副局长在凌晨一点多钟被人用刀杀死在‘红山茶’大酒店——当地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夜总会——的KTV包房里,凶手手段残忍,每人身上都挨了五六刀,鲜血横流。这个案件之所以惊人,除了死亡人数众多,死者的身份也到了省里不得不重视的地步。现在因为权利斗争而买凶杀人的事已经不少,而且这次手段极其残忍、恶劣,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省里决定派我去破案,倒不是我水平特别高,某种意义上讲是起到监督的作用,避免糊涂了事。”

“现在我把案情的一些基本情况告诉你。当时包房里有十个人,除了三名死者,还有一个叫戴立业的,是当地化肥厂的厂长,他大腿被扎了一刀,但没有生命危险;另一个叫顾正文,老家是平原的,但对平原已经很陌生了,他大学毕业留在了首都,已经生活了二十几年了,这次回来是通过戴立业的游说,准备给化肥厂投资的,当地化肥厂已经因效益不好关门了。他没有受任何伤害,但当他醒来看到满屋死人时吓得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他醒来?他被打昏了吗?”郭爱梅立刻敏感地插嘴。

郭小峰满意地看女儿一眼。

“很有敏感度嘛!——不过不是打昏了,是喝了带安眠药的饮料。——房间里其他五个人是三陪小姐,她们也因同样的原因昏睡过去了,经过化验,在所有剩余的酒和饮料中都发现了安眠药,但她们都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伤害。第一个报警的是戴立业,就是腿上有伤的那个,据他反映,他正在昏睡中,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张嘴喊叫,可发现整个头都被蒙住堵上了,手也在背后被捆住,但他的醒来可能吓住了凶手,因为他似乎感觉凶手开门跑掉了。奋力挣扎一翻之后,好不容易把手挣开了,然后解开蒙头堵嘴的东西,他自己说前后可能用去了六七分钟,挣脱束缚之后发现腿上还扎了那把尖刀,房间里到处是血,于是赶紧开门大声呼救,接着服务生就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况,立刻报了警。——然后我们立刻做了严密的查访,据服务生说,案发前两个小时都没有人上下三楼,KTV包房都在三楼,案发后除了一阵小的混乱之后也没有人进出。”

“那就是说凶手应该是三楼的某个人。”郭爱梅立刻说,“因为之前没有人上楼。只要查明案发后三楼少谁就可以了。”

“啊!真是聪明,你真该上公安大学。”郭小峰夸张地咂着嘴说,仿佛女儿做出了非同寻常的推理,然后遗憾地摊摊手,“不过经过排查,案发后三楼也没有人下,这个包房的人没有少,而其他的包房立都不是一个人,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对吧?——这些人彼此之间互相作证,一时之间很难判断真假。”

“那更容易了,”爱梅更加迅速地回答,“既然没有人离开,凶手的凶器呢?还有凶手蒙头、捆手的东西,这么多辅助作案的工具只要仔细搜,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郭小峰笑了:“完全正确。——但妙就妙在这里,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蒙戴立业头的衣服是他自己脱下的夹克衫,上面血迹斑斑,经化验上面分别有三位死者的大量血迹,可以断言凶手是穿着它行凶的。据戴立业自己说,夹克并非随意蒙头上,而是将夹克紧紧裹着,而且还用一根绳子系住了。——当然,那根绳子其实是一个叫‘丽丽’小姐的内裤,不过我认为它确实更像一根绳子。捆戴立业双手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是蚊帐的一块,但实际是一个叫‘妮娜’小姐的睡衣;堵戴立业嘴的是另一个叫‘海伦’小姐的睡衣,乍一看我当成了黑纱巾呢,后来检测,上面有每一个被害人的唾液,看来凶手用它来阻止每一个被害人发出叫声。”

爱梅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她开始意识到情况不会那么简单了——

“别灰心!”郭小峰又笑着鼓励女儿一句,“我还没说完呢,最后说最关键的凶器——刀!这把刀很锋利,而且上面还带有放血的槽,绝对不是普通家用的东西。刀的主人是当时在场一个叫阿红的小姐的,这个叫阿红的就是平原市人,她妈妈是个瘫痪病人,原来是药厂的,但药厂早倒闭了,所以医药费是不可能报销了;她爸爸是化肥厂的,已经在家待岗几年了,如果化肥厂能救活,也许就可以上班了,但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酗酒骂娘——”

说到这儿,郭小峰略微顿了一下:“——我想你能听出来,这位阿红小姐的家庭条件非常差,事实也确实非常差,她家欠了很多债,又加上妈妈的不中用,父亲的自暴自弃,可以说到了没人敢借钱给他们的地步,所以她也放弃了考大学,尽管她读书时成绩非常好,就是在全国录取分数线那样不平等、平原分数要求几乎是全国最高的情况下,她也完全有希望上重点。但你知道,前些年寻求救助的人太多了,人们都麻木了,在那种‘家家有本难念经’的地方,只有最出色的穷人才可能被救助,她倒谈不上。所以,大概最后考虑到高昂的学费生活费和求助无门,家里需要人照顾,她放弃了。其实她也是年龄小、意气,不肯跪着去求人,如果找到报社、电视台之类的地方也许能筹出一些应急的钱,当然,也许是求人求怕了。反正,为了挣大钱,她一赌气当了坐台小姐,毁了自己。”

“阿红挣了大钱,但内心却痛苦万分,渴望过平静清白的生活?”郭爱梅眨着眼睛问。

郭小峰冷笑一声:“估计这位阿红当初也和你的想法一样,以为做了三陪的唯一痛苦,就是虽然挣了大把的钱却失去了清白生活。——告诉你,现在希望靠这个挣大钱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想靠这个挣大钱可不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这位阿红小姐身材瘦小干瘪,相貌不说丑,也是平常乏味之极,根本见不到有钱挑剔的主儿,除了毁了名声,也没挣住大钱,并且因为是在家门口干这个,更是被人笑骂,连父母都用骂她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尽管她没出去混是因为要照顾妈妈。”

郭爱梅一阵失望,一个想象中香艳哀婉的故事因为女主角的平庸而开展不下去了。

瞟了一眼女儿失望的神情,郭小峰一笑,继续讲道:“不管怎样,刀的主人阿红显然有重大嫌疑,但阿红矢口否认了自己作案。至于为什么带刀,她解释说是为了防身,而且说谁都知道,因为已经带了四五个月了。——我们从旁一了解,发现她说的是实话,还发现了在她身上一个老生常谈的悲剧故事,一个流氓玩弄了她,拿走了她好不容易积蓄到的可怜的一点钱,最后还暴打了她一顿,她当时气疯了,买了这把刀,发誓一定要杀了那个流氓报仇。”

“我知道了,三个死者中有一个是那个流氓!”郭爱梅恍然大悟地喊。

郭小峰挥挥手:“你想的太有戏剧性了。——我说的那个流氓,就是一般意义上的街上的流氓痞子,有名有姓。事实上,阿红当时虽然很冲动,据反映,她的性格相当冲动,但生活中没几个人跟‘赵氏孤儿’似的,她也就是冲动几天就泄了劲儿,所以当时的仇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是这样——”郭爱梅遗憾地咂咂嘴。

“还有你别忘了,我刚才已经说明了,阿红条件不好,平时只能和一些行为野蛮的粗汉有交往,而这三个人在平原市可是非同凡响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在这次交往之前,除了在当地的电视新闻里,阿红从未有机会见到这几位平原市的头面人物。”

爱梅立刻发现了这个疑点。

“那她这次怎么能有机会和几个头面人物坐在一起呢?”

“这是托刚才我所说的一个叫‘海伦’小姐的福。”郭小峰回答,“这个叫‘海伦’的小姐是在平原市很吃得开的人物,老家在外地,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很多舞女通过在床上躺了躺就成法院院长和组织部长事迹的激励,她似乎对生意人不是特别结交,很刻意结交领导干部,左右逢源,能——”

“——是不是即使是两个暗自竞争的领导之间她也能兜得转?”郭爱梅眼睛闪着光,迫不及待地打断爸爸的叙述。

郭小峰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郭爱梅满意地眨眨眼,示意爸爸继续讲述。

“她和那位胡副市长似乎有很好的——友谊,或者说,三位领导和那位厂长似乎都有几个在色情行业服务的相对固定的红颜知己,不需要临时找。阿红是海伦临时派给那个叫顾正文的。阿红一来,几个领导就很不满意,因为她除了先天条件不好,现在嘴角还挂着伤,眼泡还红肿着,浓妆也掩不住,认为海伦就像爱欺负外地人的奸商那样,想着既然是一锤子买卖,就以次充好。”

说到这儿,郭小峰莫名的一笑:“但海伦则认为自己好比扶弱济贫的大侠。后来我们审问她,她说之所以找阿红来,纯粹是好心。因为之前阿红才被另一个街痞欺负了,挨了打,一点儿钱还被抢走了,回家又被爸妈骂,邻居嘲笑,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服药自杀了,当然被小姐妹发现救活过来,但情绪特别绝望,自己想帮帮她,有事做也可以散散心。——但在经过午餐的觥筹交错之后,阿红还是被找了个借口打发回家了,几个领导的意思再找个好看的,不过最后却没有换,理由是海伦坚持,而顾正文也不反对。”

“为什么海伦要坚持?”郭爱梅一迭声地追问,“海伦知道阿红有刀吗?顾正文为什么不反对?顾正文和海伦以前认识吗?”

“对于这一点海伦交代说坚持是因为阿红求她,一是这几个人文明;二是想赚几个钱。自己想好人做到底。顾正文解释自己不反对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很怕这种场合,但是和某些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政府官员交往却又不得不参与——这是他的原话,那个阿红看着比较自卑,不缠人,他觉得更好,反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敷衍过去了事。事实上,他说如他所愿,整个晚上阿红一直照顾着为其他人斟茶倒酒,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更别说缠他了。——至于顾正文和海伦,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以前绝对不认识。”

说到这儿,郭小峰看一眼似乎心中有数的女儿笑问:“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感觉了?”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郭爱梅胸有成竹地说,“凶手是——海伦。”

“嘘——”郭小峰摇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女儿一眼:“别急,最关键的,还在后面——”

“在午餐期间,闯进来一个喝得半醉家伙,”郭小峰继续讲道,“这个人和戴立业很熟,他在平原市群艺馆工作,我就叫他小胡子吧,这是一个没有艺术才能却充满艺术家狷狂脾气的家伙,他大大咧咧地和戴立业打招呼,并自顾坐下来喝了一会儿酒,当时大家正盛赞戴立业是个高人,原来他请顾正文来投资并非真的要搞活化肥厂,而是利用他的几百万投资,然后制造假象来贷款,这样一来,可以到手几千万,贷款到手之后,投资立刻还给顾正文,而顾正文还能保有投资人身份,然后再把化肥厂搞垮,这样就可以拿一块地抵债,剩的地还可以再贷款,又是几千万到手,或者包装包装发行股票,总之,横竖这些人都吃不了亏,这次午餐就是让顾正文放心,行长、副市长、公安局副局长都是他们的同道,有这些人保底,什么花样都兜得转。”

“当然,这些内容小胡子并不知道,他进来时他们就停止交谈了,小胡子进来主要是嘲笑戴立业的,说他还好意思找人投资,先弄垮药厂,再完蛋化肥厂,现在还想骗谁。戴立业哈哈大笑,说自己高就高在懂得如何搞垮一个企业,搞好了既费力又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搞垮了倒是稳赚钱。并告诫小胡子不要在这里喝酸醋了,有这工夫想办法挣些钱,别整天厚着脸皮让妮娜白献身给他,做吃软饭的男人,把他羞得坐不住了,离开了。”

“妮娜是谁?”郭爱梅忙问,此刻开始感到人物有些多,脑子开始乱了。

“妮娜也是一个外地到此讨生活的小姐,睡衣象蚊帐的就是她。她不懂艺术却热爱艺术,常常为平原市的‘艺术家代表’小胡子献身,由于有些艺术追求,所以喜欢把自己的外表弄得跟林黛玉似的,有事没事就长吁短叹。但她毕竟懂得金钱的重要性,所以除了献身主要还是卖身,现在和戴立业关系很近,因为戴立业很有钱。”

“好了,基本情况我已经介绍完了,你来猜猜谁是凶手,动机是什么。”郭小峰拿起一杯茶,边喝边看着女儿。

“本来我脑子很清楚,现在你说的越多我倒越不能确定了。”郭爱梅嘟囔地托起了腮,她偏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本来很确定,你又说后面的很重要,嗯——那我猜是两种动机之一,为权利或为失去的尊严!对不对?”

郭小峰不动声色:

“你不能给我这样一个如此模糊的答案。”

“那么晚上小胡子在不在三楼?”

郭小峰诡异地一笑,点点头。

看着爸爸的笑容,郭爱梅立刻有了决断:“是权利斗争的原因。你在放烟幕弹,最后的插曲是为了搅乱我的思路,你一向如此。”

“没有的事,”郭小峰矢口否认,接着又一笑,“不过你可以详细解释一下。”

爱梅点点头。

“凶手是海伦,”她说,“或者三楼有一个她的同伙儿。你看,一、凶手用的所有凶器都是那些小姐随身带的,如果没有内奸,凶手怎么知道有那么多合手的东西呢?二,每人都喝安眠药昏睡过去了,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怎么投?”

“暂停!”郭小峰举起一只手,“一直为客人服务的是阿红。”

“但她一样可以设法投药,那样的环境,谁会注意?”

“倒也是。”郭小峰承认。

“当然——”郭爱梅权衡了片刻。

“可能阿红就是帮凶,海伦精明强干,控制了她。因为前面说了,她以前和这些人根本没有交往,这次能参与纯属意外,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这些人并没有特别的羞辱她,相比之下,她应该认为他们还是些君子,比起她平时交往的那些无赖、粗汉来说。真正的可能是海伦可能和某个领导有勾结,为了权利的目的,心狠手黑,嚓!干掉了这些人。”

郭爱梅做了个砍人的手势,尽管她也知道人是被捅死的,然后从容总结:“否则如何解释海伦偏偏那天坚持要阿红来?偏偏那天关照她?只有一个解释,借——刀——杀——人!”

郭小峰微笑着摇摇头:“我应该说你前面的分析都是对的,但结果却不对。凶手并不是海伦,这个血案也不是权利斗争的缘故,我给你的信息都是有用的。”

“你说是妮娜和小胡子联手作案?”郭爱梅吃惊极了,“小胡子为失去妮娜和自己男性的尊严,妮娜为了爱情?天哪!听起来像小说的情节,我想我是太不浪漫了。”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女儿,又轻轻摇摇头:“我最后的插曲的重点并不仅是为描述小胡子,你没听到戴立业的发财手段吗?”

“那又怎样?虽然做的很坏,可并不直接伤害谁呀?”

“伤害了阿红呀?别忘了我最初介绍的,她妈妈是药厂的,爸爸是化肥厂的,他们全家都因为两个厂子的倒闭而陷入绝境。”

“难道你说凶手是她?”爱梅张大了嘴巴,“但,但这都不是针对阿红,她的问题还可以想想其他的解决之道。”

“当然可以,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把苦难变成财富的能力的,大部分人都适合本分朴素的生活,不用太费心机和头脑,爱梅,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像她对我说的,生活从父母下岗就开始变惨了,尤其是母亲瘫痪之后,父亲又没有本事,借钱借的没什么亲戚朋友了,自己一气做了小姐,邻居更看不起她家,爸妈一边用她‘不干净’的钱,还一边骂她,名声还毁了;而且整天和流氓、地痞甚至是逃犯交往,很危险,自己长的又不好看,在这一行也混不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根本看不到前途。所以才会有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之举。”

“被救之后,她还是心灰意冷,想不出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落到这种局面该怨谁,想来想去,就觉得后来如果不是因为父母失业——或者下岗吧,家里穷透了,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本来可以读大学——因为自己曾是个多好的学生呀!然后有个好工作的,然后……总之,未来就算不辉煌也不会这样凄惨。但现在却是这么一个绝望的局面,她想不出以后怎样做才能改变命运,所以情绪一直绝望,觉得生不如死。”

爱梅的眼圈红了。

“可是——”片刻之后,郭爱梅还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如果要追究责任,相关的人应该还有很多。”

“你在说什么呀,阿红是激愤之下的行为,又不是法院,要公平的量刑。”

郭爱梅回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最初我也不敢信。”郭小峰同意。

“看完笔录,我只是认定阿红有问题。原因倒不是刀,而是一,她投药最方便;二,根据顾正文的回忆,她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那就应该是最后昏过去,看到满屋子人纷纷昏睡过去,为什么不找人来?”

“结果一审,没想到结果那么简单,阿红是个急性子,简单、粗暴,开始希望嫁祸戴立业,一看不行,就泄气交代了。”

“其实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恐怕那几个死鬼一时也不会相信。”郭小峰说:“但是通过交谈,想想她短短一生的性格特征,也就相信了,你看,一气之下不读书了,一气之下做‘小姐’了,一气之下要拿刀报仇,一气之下又自杀了,应该说她确实是个不太聪明,脾气又暴烈的女孩儿,天真地以为可以通过某些简单的行为改变命运,当然——结果证明是越来越糟。”

郭小峰寓意不明地摇摇头:“那天本来好好的,当然都不待见她也让阿红更心灰意冷,但到中午在吃饭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才明白原来自己爸爸妈妈的厂子就是这样被故意弄垮的,为了他们自己的腰包,几千人就这样没了饭碗,而且这种倒霉还延续了下来,比如她,就由一个幸福的独生女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阿红给我说到这里时,又变得激动起来,她说看着他们吃得满脸油光,得意快活的脸,想到躺在床上的妈妈、整天酗酒的爸爸、债务缠身的家。摸着脸上的伤,又想到自己没有的未来,本来怨命的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就是她不幸的根源。她立刻非常激愤,越看越觉得他们都该死,为了自己的奢侈就毁了多少人只求简朴的生活,越想越激动,我前面说了,本身她就不想活了,又是个很冲动的人,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又加剧了她的愤怒,突然决心杀掉这些人,为自己,也为那些因为这些人而倒霉的人报仇。所以她中午回去拿了妈妈的安眠药,又求海伦安排晚上也陪他们,然后就行动了,至于故意不杀戴立业是为了想嫁祸给他,让他倒霉。”

“这样说——”爱梅眉毛快挑到了头发上,圆圆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这是个偶然事件,如果那些人不在中午的饭局上说出自己的生财之道,就不会有这些事?或者说如果在场的人没有阿红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可以这么说。”

“这真是我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杀人动机,”爱梅依然那副表情,只是又摇起头来,“没有直接冲突,一时兴起就做下这样的血案。”

“最不可思议?”郭小峰不以为然地看看女儿,“其实也不少见。”

“也许吧,但我不能跟你比,爸,你是刑警,什么古怪类型的杀人犯都见过听过。”

“可你总学过历史吧,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哼!”爱梅自嘲地一笑,“我这几年历史课就记住了各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还有各个农民起义的历史意义。”

“得了,就算中国历史你全忘了,那也总听说过杨贵妃怎么死的吧?电影电视总不断的拍,甭管怎么戏说到发神经的程度,也都有马嵬坡这一段,不说她最后死没死的,士兵逼着杀她总还是各个导演的共识。那些一定要杀她的卫兵不也是和她毫无私怨?和阿红一样,不过是跟着倒霉的小人物罢了。”

郭爱梅望着爸爸,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噢——”她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是说,表面看来很偶然的动机,其实也是必然的。”

“啊,我可不想拿我的头代替你的头,你怎么想都行。”郭小峰动了动,松乏一下僵硬的身体,“回到我们开始的话题,你不是想知道你如果成了大人物我希望你做什么吗?”

“什么?”

郭小峰向后一靠:“我记得很清楚,在阿红被痛斥为丧心病狂,开始两眼发呆地悔过之前,她一边擦嘴边的紫痕,那是红肿过后的痕迹,一边委屈地说:‘本来,我也可以当一个体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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