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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情况是,罗宾斯小姐,”汉弗莱·波德先生说,“关于此事,我们所采用的办法是错误的。我们简直太缺乏勇气和胆识,而且也太平淡了。我们要写出——就是说,我要写出一个让人看了之后感到不寒而颤的惊险恐怖故事,而且故事里要塑造一些丑陋而可怕的冷血女人。这些女人即使是在轻微的睡眠中也会因为鬼魂附身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可是我们怎样来处理这种故事呢?”
此时,罗宾斯小姐已经对汉弗莱·波德先生写的《那个时刻就要到来》那本书的文字打到了最后一页。她停下了手中的打字机,用夹纸夹将那一页稿纸和那个章节的其他部分夹在了一起,之后,便怯生生地注视着她的老板。
“我们还是把书稿交给一位出版商吧。”她壮着胆子说。
“对。”波德先生严厉地重复道,语气显得非常尖刻,“我们的确要把它交给一位出版商。可是怎么做呢?用棕色的纸将稿件包起来,并在上面贴上字条,写着巴结奉承的说明,像乞求一般地呈递上去,满心期望地请求他能给予多多考虑。他会考虑出版这个故事吗?他是否甚至真的会去看一看呢?不!他只会把它扔进一只肮脏的筐子里不予理睬,有可能甚至会达六个月之久,然后再用带着讽刺意味的感激和恭维之辞将故事退回来。”
罗宾斯小姐的眼光情不自禁地向一只抽屉的方向扫去。
她太清楚地明白,那里面摆放着一些被不幸枪毙而埋葬的故事稿件的遗尸,像《婚礼谋杀》、《致命的大象》,还有《复仇女神之针》等等都一一惨遭流产。由于人们现在只专注于旅游,或是内心忧郁,这些故事都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而被撇到了一边。泪水涌上来在她的眼睛里直打转,因为这一切代表着上帝对她智慧的否定。虽然她和所有打字员那样非常尽心地投入了工作,甚至还带着某种感情色彩,进一步说,那种感情是她暗地里对波德先生的爱慕之情。
“您是否认为可以以个人的名义打电话给——?”她刚开口说0
“没有任何作用的。”波德先生说,“那些畜牲永远都不会在。或者也可能存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在,那些家伙也总是在和某位重要人物在会谈。哈哈!不能打电话。我想要做的就是,从广告商的名录中抽出一面——制造出一种需求——以引起人们的关注和盼望。比如像‘注意这样的地方’之类的花招以及一切类似的把戏。我们必须策划出一场游戏。”
“哦,是吗,波德先生?”
“我们必须跟上潮流,让游戏灵活而震撼灵魂。”故事的作者继续说,在激动人心的时刻,他脑门上的一绺头发就会耷拉在眼睛上。他顺势将金色的发绺向后缕去,俨然是一副拿破仑当年的架势。“我们将选谁作为我们的目标呢?不能是斯洛普——他让人喂养得太好了。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他这个脑满肠肥的死人样的家伙发抖。也不能是格里布尔和泰普,因为他们两个都死了,更何况你也无法指望着让一个愚蠢的董事会动摇他们的意志。霍斯勒。平科柯倒是很脆弱,可是我情愿当一名贫穷的作家饿死在小阁楼上也不愿意做一个像霍斯勒·平科柯那样的作者。(波德先生根本不会有任何被饿死的可能,因为他从他那位寡居的母亲那里获得了一笔数量不菲的补助金,他所说的只不过很动听而已。)也不能是马特斯和斯托克——我曾经遇到过阿尔杰农·马特斯,可是他却让我想起了一只低垂着长耳朵的兔子。约翰·帕拉根也有一点问题——他自己的广告就让人感到可怜兮兮的,而且他也不会理解我们。我觉得我们可以把目标集中锁定在密尔顿·兰普身上。作为一名出版商,他聪明过人,而且精力十足。我的很多朋友们告诉我说,他是一个神经过敏、容易激动的人。你去给我找一支笔尖较粗的钢笔、一瓶颜色鲜红的墨水来,然后你到那家‘六分钱廉价商店’里给我买几张让人看了就反感的亮绿色的纸。”
“哦,是的,波德先生。”罗宾斯小姐大气都不敢出地说。
这场针对密尔顿·兰普先生的战役那天就以一张注明有“绝密”两个字的亮绿色信函拉开了序幕。这封信函的里面只写了这样几个字:“那个时刻就要到来!”而且所有的字母全都呈猩红色,每个字都大约有一英寸长。
“这些信函必须从不同的地方邮寄出去。”波德先生说,“以防被人发现。”
第二封信(从沙夫特斯伯里大街被邮寄出去)里面没有任何文字内容,纸上只画了一只看上去不怀好意倒钩的箭。
而第三封信(从弗里特大道寄出)里再一次出现了那样的箭,同时还补上了如此神秘的标题:“时光就像一只箭——看一看埃丁顿吧——其特征就是毁灭与凄凉。”第四封信则引用了波德先生新作中的一句话又回到了那个模棱两可的话题:“毁灭可能看上去遥不可及,但是——那个时刻就要到来!”正在游戏进行的节骨眼上,周末到了,波德先生这位游戏中掌舵的舵手决定将已经行进的航船暂时搁桨休息。他用整个星期日的上午从自己的小说里挑选出备选字句。他写作的故事要发展下去,一切事件都与一名怒不可遏的男人紧密相连。而故事里的这名男子因为受到某家公司促销员的阴谋陷害而受到了违法指控,因而被处以劳役监禁,于是他就将毕生的精力都致力于一系列漫长的威胁和复仇行动中。星期日晚上,波德先生亲手寄出了后来写的那封信。信的内容仅仅引用了他所编写的故事中第五章的部分节选字句。在故事的这个章节里,主人公在一个极其重要的场合中表现出对陷害压迫他的人一种极度的蔑视。主人公的原话是:
正因为你罪恶累累,你将永远都无法逃脱。真理必胜!那个时刻就要到来!
星期一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突然意识到兰普先生可能只是把整个事情当成了一个玩笑。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烦躁不安。于是他对一位名气更大的作家曾经写过的命运史进行了反复研究,然后又继续写作:
现在,你可以放声大笑——但是你会印证我做出的预言:那个时刻就要到来!——还是去看一看迪斯雷利的作品吧。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浑身轻松愉快,而且这种愉悦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他发现罗宾斯小姐将一封信随手扔进废纸篓的那一瞬间。
“那只是一则广告函,波德先生。”罗宾斯小姐解释说。
“女人!”波德先生大叫起来,“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如果那个长着河马一样皮肤的兰普被一群像你这样的女人保护起来,那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见过我们精心策划的那些神经炸弹!该死的想法。可是等一等!难道那位受到伤害的鲁帕特·彭特克斯特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吗?”
“哦,是的,波德先生。在第五章中。我给您查阅一下。”
“引用一句适合任何场合的话。”波德先生说,“啊,谢谢你,罗宾斯小姐。对。‘记住那个你将其生命抛弃的女人!如果你顽固不化地坚持自己这样的冷酷无情,一切警告都会自动找上门来。’这样做会起到非常好的效果。把那瓶红墨水递给我。你在回家的路上从汉普斯戴德邮寄出去,想办法弄清楚那个无法发表任何言论的兰普把他自己并不喜欢的隐居地安置在什么地方。”
完成这项任务并不难,因为兰普先生的隐居地十分公开地登记在电话号码簿里。因此,后来的这封信便投递到了他隐居地的那个地址(从皮卡迪利的一个信筒里寄出),里面写着:
“复仇女神正端坐在已经被毁灭的家园里。那个时刻就要到来!”
在信的里面还用一只钟面进行了装饰,钟面上画成箭形的指针,而且正指向十一点半的位置。
“我们每天把时间向前调五分钟。”波德先生说,“一个星期之后,那家伙大概就会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们要让他看一看广告到底意味着什么。说起付广告费,难道我们不应该提出预付版税的要求吗?五百英镑对于这种质量的一本书来说简直太微不足道了。可是这些家伙都是那些钱兜抓得很紧的吝啬鬼。我们就先从二百五十英镑开价吧。”
“可是那本书里并没有提到钱的事。”罗宾斯小姐说。
“不,不是在那本书里。”波德先生表示赞同地说,“因为杰米里·范布勒只是虚构的那么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角色——我想过要把他变成一个专门敲诈勒索的家伙。公众会喜欢一个纯粹的杀人犯,而且不会介意侦探最后是否让他逃跑。但是一个进行敲诈的杀人犯就必须对他处以绞刑。这是规则之一。”
“可是,”罗宾斯小姐说,“如果我们提出钱的事,难道兰普先生不会认为我们也会是敲诈勒索吗?”
“那是不一样的。”波德先生回答道,听上去他似乎有些恼怒的意思,“我们只是提出要得到我们应有的报酬。他看到我们这本书时也会这么认为的。我们还是先说:‘首次付酬二百五十英镑’——不,真见鬼!这么说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雇佣关系的一种买卖。等一等。‘我只要二百五十英镑——就现在——但是那个时刻就要到来,就在你准备付给我更多钱的时候’——不——‘全款付清’——这样说更干脆利索。我们就这样婉转地表达出两层意思。”
他写下了信的内容,随后又开始对罗宾斯小姐口述起一本新书中的一个章节。“当第一封信发挥作用的时候,这本书很快就会有人要了。”他评论说,“我们不能速度太快就完成这个故事。毫无疑问,这将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
“哦,可是您有如此之多出色的点子,波德先生。更何况我也不介意加班加点工作的。”
“谢谢,罗宾斯小姐。”波德先生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些优越感地关心道,“你是一个好姑娘。我几乎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都应该干什么。”他将自己那绺拿破仑似的头发向后甩去。“你带着笔记本吗?把这个记下来。《下水道里的尸体》。第一章。《洗涤池里的气味》。‘安妮,’”弗莱切太太对厨师说,“你有没有把洗卷心菜的水倒进了洗涤池里?”“没有,夫人。”那姑娘爽快地回答道,“我希望我能了解得更清楚,而不——,我想,故事的开头关于家务活动才应该是正确的切入点。”
“哦,是的,波德先生。”
波德先生的午饭是和一位名叫甘布尔的文学朋友在一起吃的。他并不是很喜欢甘布尔,此人是一个那种被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完全被公众宠坏了的人。甘布尔的小说《令人羞愧的浪费》因某种原因凭着运气受到了人们的喜爱,于是他的头上也被冠以各种各样的恭维和奉承。他经常出现在出版商们的聚会之上,而且还曾在一次文学晚宴上于皇室面前做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演讲。此时此刻,他却愚蠢地装模作样,极力要表现出自己了解出版界里的每一个人。
有人是承担不起不努力去巴结认识他的损失的,可是他对于他的朋友而言却是十分尴尬的事情。汉弗莱·波德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轮到在甘布尔面前摆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看!”甘布尔说,“那个兰普正朝这边走过来。那家伙的神志简直都快崩溃了。满脑子的阴谋诡计。你能从他的脸上都看出来。”
波德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出版商——那是一个瘦弱而阴沉着脸的人,看上去像是在为烦恼所困扰的样子。此刻,他正用紧张而颤抖的双手不住地夹起几块面包片。
“为什么?”波德先生问,“他很正常,不是吗?他的东西也在市场上卖着,不是吗?”
“哦,生意上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甘布尔说,“您说得完全正确。如果您想把什么事情都强加于他身上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可是不久以后,如果在这片地区发生爆炸性新闻的话,我是不会感到惊讶的。”
“爆炸性新闻?”波德先生重复道。
“哦,是的——可是我不应该说什么的。我只是碰巧知道了一些情况。就这样。无论如何,有人已经听说了相关的一些情况。”
波德先生有些被激怒了。他急切地想听到更多的情况,可是他还是下定决心不再鼓动甘布尔继续说下去。
“哦,是这样。”他说,“既然公司运作一切正常,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私生活的闲话与我根本毫无任何关系。”
“隐私——啊!听着。”甘布尔阴沉着脸说,“据我了解,事情不会长期保守秘密的。如果那些信件有些被送上法庭——!”
“信件?”波德先生仿佛像猛然间发生兴趣一般地问。
“真该死!”甘布尔说,“我不该对此事发表任何见解。我也被告知要保守机密的。忘掉这件事吧,好吗,老伙计?”
“哦,当然。”汉弗莱·波德说,此时他对自己,也对甘布尔早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了。
“他已然开始坐立不安了,而且也开始极度重视了。”
波德先生对罗宾斯小姐大声宣布道。随后,他把甘布尔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哦,波德先生!”罗宾斯小姐惊叫起来。她紧张得胡乱扯动着打字机的色带。“波德先生!”她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您没有想到他——我的意思是说,您原先从来就不知道,对吗?而且他可能已经对此动怒了。”
“一旦他看见这本书,他是不会计较那些的。”波德先生说。
“是的,不过——那仅仅是想像!我的意思是说,他或许已经真的干过什么事情。也许他感到恐惧了——我是说——您会认为我简直蠢透了。”
“根本不会,罗宾斯小姐。”汉弗莱。波德说。
“哦,我是说——假如在他从前的生活中有过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倒可能是个主意。”波德先生大叫起来,看上去显得激动不已的样子。“等一等——等一等!罗宾斯小姐,你又为我的一本新书提供了不错的线索。就是它了!把它记下来。标题就是:一次冒险开弓。不,真该死!我刚刚才想起来这个标题原来曾经已经用过了。我想好了,就叫《房屋上空的箭》。用《哈姆雷特》里的一句话:‘我向那座房屋上空射出了箭,结果却伤及了我的兄弟。’故事情节就此开始。有人——就把他叫做琼斯吧——写恐吓信给——比方说,罗宾逊·琼斯只认为是开个玩笑,可是罗宾逊却害怕得要命。因为对于琼斯而言,他所不了解的情况是,对方的确曾经——就这么说吧,杀害过某个人。假设是个女人——女性牺牲品对于后来的发展要顺畅一些。结果罗宾逊自杀了。于是,琼斯也因涉嫌敲诈和谋杀受到指控。我不能肯定一个胆小而害怕得要命的人是否会最终被别人杀了,可是我希望情况可以这样发展下去。敲诈是一种重罪,而且如果你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杀了某个人,而且你还犯有这种重罪,杀人就是谋杀,因此故事就可能按照这样的情形得出结论。我说,我的主意一定错不了。不要《阴沟里的死尸》——我对那个故事从来就没有进行过太多考虑。
“我们还是直接写这个故事。琼斯认为他已经将自己的隐秘埋藏得很深,可是警方——不,不是警方——他们肯定被迷惑了。应该是侦探。我们来想一想,我认为我们最好在这个故事里再次用到梅杰·霍克。他是我最出色的侦探,而且如果读者喜欢上《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中的他,他们就会想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霍克这个角色就接近那些信里的场景。只是那样有点困难,因为那些信件肯定全是从不同的地方邮寄出去的,但是——”
罗宾斯小姐手中的铅笔不断在纸上快速滑动,以便紧紧跟上汉弗莱·波德口述的那些并不连贯的情节,她不禁有些喘息起来。
“霍克于是追踪到写信用的纸张,肯定是如此——比如说可能在哪里买的,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等等。还有就是墨水。哦,对了——而且我们还要在其中的一个信封上留下一只大拇指的印迹。不是琼斯的手指印——而是他未婚妻的手指印,我想是她为他寄出的那些信。她——对,她是一个好人。可是毫无办法的是,她受到了琼斯的影响。我们能够想像到那种情况的。在故事的结尾,她最好嫁给了另一个更加出色的人。不是梅杰·霍克——而是别的某个人。我们要给她造出一个体面的家伙来。警方在锤打叫门的时候,她正胡乱地疯狂焚烧着证据——这应该是一个精彩的场面。我们当然必须让她疏漏掉某件东西,要么就是琼斯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别介意,我能想到后来的情况。法庭的那一幕——一定会相当出彩的——”
“哦,波德先生!但是可怜的琼斯是不是会被处死呢?我是说,他看上去似乎很倒霉,因为他毕竟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这正是讽刺意味所在。”波德先生冷酷地说,“诚然,我明白你的意思。公众会希望他最终得到救助的。好吧——我们就在那个地方做些改动吧。让他成为一个坏家伙——属于那种随意践踏女人的心灵,并把快乐建立在她们的痛苦之上的人。他背负着满身的罪恶逃之天天,然后——这正是你的讽刺所在——让他因这个没有任何害处的玩笑害死了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家伙。记下来,‘琼斯原来喜欢哈哈大笑。’必须想出一个比‘琼斯’更好一些的名字。莱斯特听起来不错。所有人都叫他‘爱笑的莱斯特’。金黄色的头发——那这个细节记下来一不过,他的两只眼睛离得太近了一点。我说,这样的造型太妙了。”
“关于给兰普先生的那封信……”罗宾斯小姐犹豫了片刻,最后建议道。她说话的时候,《房屋上空的箭》里的主要情节此时已经顺利完成。“也许,您情愿我还没有寄出去过?”
“情愿没有寄出去过?”波德先生疑惑地说,“为什么,那可是件美妙的事情。‘那个时刻就要到来——而且它会比你所想的时候要迟一点。’寄出去,当然应该这样。兰普就要大发雷霆了。”
罗宾斯小姐顺从地寄出了那封信——而且她是戴着手套寄的。
波德先生设计的那只钟面上的指针箭头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明天,又是明天,还是明天。”他想要亲自试探一下那个牺牲品的反应,而他产生这个灵感正是在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分毫不差,而且当时他正站在皮卡迪利圆形广场的中央。他禁不住抿起嘴暗自笑出声来。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一位从他身边经过的快递员的注意。那人转过身来,惊讶地盯着他,于是波德先生赶紧低着头跑到了地铁里,然后钻进了圆形大厅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他在那里找到了兰普先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一个女人的声音接过电话说兰普先生正在忙碌着,随后便询问起对方打电话人的姓名。波德先生对此早有准备,于是便回答说事情涉及个人隐私,而且情况非常紧急。更令人感到紧张的是,他说他认为除了兰普先生,把姓名告诉任何人都不妥当。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感到有多么诧异,而且她所表现的也不像波德先生先前曾想像的那样固执。她为他接通了电话。一个尖厉而焦躁的声音说:“喂?喂?喂?您是哪位?”
波德先生故意压低了他原本高昂的声音,装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嘶哑声回应了电话里的声音。
“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他说,之后,他停顿了下来。
“您刚才说什么?”那个尖厉的声音大声问道,话语中分明充满了怒气。
“那个时刻就要到来。”波德先生重复道。紧接着,他像是受到了某种灵感的激发,连忙补充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证据全都交给检察官呢?”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那个声音随后说:“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请问您是哪位?”
波德先生像恶魔一般大笑起来,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可是为什么不呢?”波德先生对罗宾斯小姐说,“人们总是把先前的证据送交给首相和文学评论家们。检察官的意见应该与任何人的意见一样精彩。把这个记下来。”
两天过去了。每天的信件里只有预示着不吉利的那个词“明天”。波德先生滔滔不绝地口述完故事《房屋上空的箭》中三章的内容,然后便外出与一位朋友喝茶去了,留下罗宾斯小姐一个人去整理分发《那个时刻就要到来》的绝密复印件,逐次邮寄给密尔顿·兰普先生。
天气阴冷而潮湿,雾气沉沉的。当然也非常寒冷——罗宾斯小姐在汉弗莱·波德的工作室里把炉火生得更加旺盛,因为她的手指已经记得麻木而没有感觉了。她把稿子夹在胳膊肘下从房子里走出来到广场上时,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赶紧将脖子上的皮毛围巾拉得更紧了。
在去往邮局的路上,她必须经过广场角落里那个卖报纸的小贩。小贩手里攥着的招贴上那猩红的字母在阴暗的天气里闪过一丝亮光,正好映入了罗宾斯小姐的眼帘之中。她迅速瞥到了这样几个字:“伦敦出版商饮弹身亡”,她心头一阵紧缩。
稿件从她的夹带之中滑落在地上。她赶紧捡了起来,并胡乱在包里摸到一个便士,买了一份《晚间标题新闻》。她站在广场的栏杆边打开了报纸。一大滴粘满煤灰的水珠从路边树上垂悬着的树叶上滴落下来打在了她的帽子顶上。刚开始她根本无法找到她想要找的内容。最后,她终于在“停止出版”专栏里发现了几行模糊不清的一堆文字:
著名出版商密尔顿·兰普先生的秘书今天中午午饭回来时发现她的老板被枪杀在他本人的办公室里。在他身边遗落着一只显然已经发射过的左轮手枪。兰普先生据说近期一直为家庭烦恼所困扰,并且还接到了几封匿名信。警方目前正在对此事展开调查。
罗宾斯小姐似乎感到自己胳膊肘下的稿件变得格外打眼。她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眼神正撞上那个小贩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放射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亮光,就像是一只老鹰的眼睛那样盯着她。这让她想起了《婚礼谋杀》中的那一章里,梅杰·霍克为监视一座可疑的房子而乔装打扮成一个卖报纸的小贩的情景。于是,她匆匆返回了工作室。就在她匆忙逃开跑上头几级台阶的过程中,她还紧张地向后张望着。
透过霭霭的雾气,她判辨出一个阴暗模糊而庞大的身影正顺着广场另一侧的街道向前走着。那人戴着一顶钢盔,身上披着一件防雨斗篷。
汉弗莱·波德的工作室就在上面一层楼。罗宾斯小姐三步并做一步地跑上楼,冲过去躲藏起来,紧接着随后锁上了大门。她站在窗帘后面向外偷偷看去,发现那名警察正在和卖报纸的小贩交谈着。
“感谢上帝!”罗宾斯小姐暗自想,“幸好我还没有把这份稿件寄出去。”她撕掉了那张棕色的纸,喘息着抽出里面留着汉弗莱·波德姓名和地址的那封信。稿件最上方的一页也在那封信被扔进火炉之中后被付之一炬。之后,她才坐下来,浑身哆嗦着。可是时间刚过不久,她想起来还有碳化复印件。再有就是她的速记笔录。还有故事稿件本身,而且上面毫无纰漏地记载着汉弗莱·波德的作者姓名。带着对灾难变态的预感,罗宾斯小姐还想起来了梅杰·霍克——那个被灵感激发的侦探——算一算,不久将出现在《那个时刻就要到来》,而且还将出现在《婚礼谋杀》之中,可是那本书仅仅在三个月以前还曾呈递给密尔顿·兰普先生。波德先生曾经说,出版商们永远都不会看上他的稿件——可是是否能解释出为什么的原因来呢?有的秘书,一些受雇的读者或许会瞥上一眼,那些曾经凑巧遇到过梅杰·霍克的人都不可能会忘掉他和他那些古怪之举。
罗宾斯小姐又一次向窗外望去。那名警察还在广场附近一侧迈着稳健而庄重的步子向前走着,他不时转着脑袋向各家窗户扫视。他向罗宾斯小姐所在的这所房子走了过来。接着,他又停住了脚步。罗宾斯小姐胆怯地尖叫着冲向了熊熊燃烧着的炉火,手忙脚乱地迅速将稿件塞了进去——绝密的复印件——碳化复印件——笔记本——她忙不迭地将各个章节撕扯成一堆乱纸,让火烧得更旺、更快。还有别的什么呢?那张标绘图——也必须一起烧毁。她从书本上将那张纸扯了下来,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还有——哦,她几乎忘记了所有证据中最要命的东西——那种绿色的纸。波德先生曾经说过,侦探们总是会追查纸的情况。她慌乱地将那种纸不顾一切地点着了。为确保万无一失,紧接着,她又扔掉了钢笔和红墨水,并在上面堆积上新的煤块和焦碳。
正当她感到浑身发热、满面通红地俯身忙碌在火炉之上时,她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急忙冲到打字机旁开始紧张地敲打起键盘来。此时,一只手正拧动着门把手。
“该死的!”汉弗莱·波德的声音说。紧接着传来钥匙插人锁孔的声响。“该死的丫头——她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波德先生走了进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他惊讶地说,“你把门锁着干什么?看,这真是令人沮丧的事情!那头蠢驴兰普已经见上帝去了,而且他的脑袋也炸开了花。如果他曾经干过什么,我们先前的一切宣传就都白干了。我们将不得不从头开始。”
“哦,波德先生!”罗宾斯小姐哭了起来,“您终于回来了。真是太感谢了!我从一看见那位警察就一直紧张地担心他会抓住您,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您在哪里,要提醒您——”
“不要去幻想兰普被吓得面色苍白的样子。”波德先生显然并没有留意地继续说,“他太太一直在和某个男人或者其他人调情,暗中相好着。兰普从一个被辞退的仆人所写的匿名信里得到了一些风声。昨天晚上,他们之间爆发了可怕的争吵,他太太与人私奔了。现在那家伙死了,开枪打死了自己。我找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甘布尔,迫使他讲出了整个事情。或许他应该早一点告诉我,这个该死的家伙。现在送任何东西到那个地址都已经毫无意义了。但愿你还没有寄出去那个稿件。如果已经寄出去了,我们必须把它弄回来,然后在斯卢普身上试一试——你到底是怎么了,罗宾斯小姐?”
“哦,波德先生!”罗宾斯小姐大声哭了起来,“我们不能——我们——我原本以为——哦,波德先生,我已经把那个稿件烧掉了!”
那名代号为E999的警察此时将他那似乎若有所思的眼光从四周灯火明亮的地区收了回来。地下室的某个地方有人正在炖煮着牛肚,飘出来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他真希望自己到家时也会有同样美味的东西正等着他。正当他漫步来到人行道上的时候,他听到了玻璃的摔落声和叮当声,紧接着,一台打字机从楼上的一个窗口里被猛然扔了下来,刚好挨着他的钢盔擦身而过。
“喂!”代号为E999的警察大声叫道。
一阵尖叫声随后传来。一个女人哀戚的声音叫道:“救命!救命!杀人了!”
“真倒霉!”警察感叹道,“我正要回去吃饭,他们就开始闹起事来。”
他缓缓爬上台阶,砰砰砰地敲打起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