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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预知前事如何,请阅读石持浅海作品《月之扉》。

连串的敲门声。

“喂,高柳!怎么回事?开门!”

堀在门外喊着。觉得事情不对,警察做好了临战准备。

他们从上司那里知道,这次的对手是一帮恐怖分子,所以一旦感觉到危险,随时可以开枪。

“门打不开,锁着呢——高柳!听见了吗?开门!”

堀不停扭动门把手0岛田觉得奇怪,也来到门前。牛岛站在大门的玄关处,目光锐利,盯着高柳的房间。堀和岛田要把门撞开,警察让同伴守住身后,自己也帮俩人一起用劲。门好像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样纹丝不动。又加了把劲。随着刺耳的吱吱声,门开了。堀收不住劲儿,冲进门里。

堆积如山的垃圾。

映入警察眼中的,是空饮料瓶子、方便面的纸杯,或者说它的残骸。还有似乎装着煤油的聚乙烯瓶子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中间是高柳。

高柳大量出血,已经死了。

警视厅的大迫警官,在新宿的书店里,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吧,一身西服套装,后背挺得笔直。剪得很短的黑发,清亮的眼神盯着书架。寻着他的视线,知道他看的是水族箱方面的书籍。再看他的侧面,——没错!就是他。

大迫上前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对不起。”男人回头,看着大迫,轻轻皱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大迫提示他道:“几年前,你是不是卷入了一场劫机事件?在冲绳。”

男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啊,你就是那个警察!”

面部流露出一丝笑容。

“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他现出不满的神情,“那时候调查我,被你整惨了。”

“我也没怎么为难你吧?”

大迫苦笑着说。那时把他当成了劫机犯的同谋,为了更多地掌握当时飞机上发生了什么,最大限度地从他身上榨取资料,对他的讯问确实狠了点。但最后,因为证实了他为保护那个被作为人质的孩子尽了最大的努力,警视厅还向他颁发了感谢证书。大迫提起这个,却被他顶了回去。

“又不能当饭吃!”

“那就用能吃的补偿你好了。”大迫用拇指指着后面。

“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男人的眉毛动了动。

“警察请客?我可担不起。”

“没别的意思。”

大迫说的是真话。在参与调查那个劫机事件的时候,大迫就对这个干练的年轻人抱有好感,希望跟他有工作之外的交往。他身上有吸引大迫的东西。

大迫把他带出书店。这附近有大迫常去的一家小饭馆。里面有他的保留房间,可以在那瑞安心吃喝。

“今天怎么到东京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用啤酒干杯之后,他问。哦,大概是因为在冲绳见过,所以把自己当成冲绳的警察了。

“啊,我本来就是警视厅的,那时是去冲绳帮忙。”

“哦,这样啊。”

“你呢?夫人好吗?”

他把啤酒干了,摇头。

“怀孕,回娘家了。现在过着久违的单身生活。”

他现出微笑。笑容非常动人。大迫往他的酒杯里倒酒。

俩人单纯地叙了一会儿旧。事实上,大迫一直怀疑他对当时事件的真相有所隐瞒。不仅是他,包括飞机乘务员、一部分乘客在内,不知为什么,大家结成同盟,共同隐瞒了事件的重要部分。大迫当时就有这种感觉。但他并没有穷追不舍,事情表面上就这样解决了。今晚,他也好像仍然没有就那个事件说点什么的打算,而大迫也不想勉强他。自己的工作虽然是追寻真相,但大迫也是个现实主义者。有把已经结案的事情再回炉的功夫,还不如把现在发生的事情解决掉。

现在发生的事情。

大迫想起了那件事。在劫机事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人物就在眼前。如果把那件事告诉他,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大迫动了玩心。

“你知道‘穷人的军队’吗?”

他放下筷子。

“穷人的军队?好像有这么一个过激组织,经常搞一些恐怖活动。”

“就是它。”

“怎么了?”

“这个组织的成员,最近就要被抓起来了。”

“那太好了。”他毫无表情地说。又拿起筷子,“恭喜啊。”

“也没什么可恭喜的。他们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

“难题?”

“你相信所谓密室杀人吗?大约一个月前,东京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开车的男性死亡。”大迫接着道:“司机喝得烂醉如泥,车越出中央线,与对面的车正面相撞,并且司机还没有系安全带。”

“自作自受。”他简洁地说。

“是。但事情还没有完。在发生事故的车内,发现了不寻常的文件。那就是‘穷人的军队’准备发给媒体的恐怖活动声明的草稿。”

“恐怖活动声明?”

“对。你对‘穷人的军队’这个组织了解多少?”

他缓缓地摇头。“不太了解。组织成员和思想背景都不清楚。他们恐怖活动的目标指向有社会地位的人。使用非常简单的材料制作武器,却可以达到惊人的破坏效果。不殃及普通人、不要钱。在声明中揭发列举罪行,而这些罪行,通过媒体的追踪调查,皆被证明属实。”

“你知道得已经够多的了。”

大迫说。而他依然无表情地道:

“我老婆在晚饭的时候曾经说过。”

“是吗?夫人好像对时事非常关心哦?”

“你还记得这些?”

“警察嘛。先不说这个。确实,‘穷人的军队’就是这样的组织。因为不负责任的传媒把他们抬举成现代社会的行刑人,搞得我们这些警察很被动。”

“是啊。”他表示赞同。“不管目标是谁,恐怖活动就是恐怖活动。”

“就是。这帮人非常狡猾,从来没有露出破绽。而交通事故就像从天而降的情报。司机名叫植松,在中型机械制造厂担任总务。没有前科,也从未参加过什么政治团体或宗教组织。”

“但这个人是组织成员。”

大迫点头。“发给传媒的恐怖声明中,会把只有犯人才知道的重要部分删掉。而在车内发现的草稿里,有未经公开的内容,还有用红笔进行修改的痕迹,且正是植松的笔迹。所以他是组织成员这一点毫无疑问。恐怖声明文笔犀利,写得酣畅淋漓。可以认定植松在组织中负责宣传工作。”

“但是,他已经死了,不能顺藤摸瓜,把其他成员抓捕。我们把植松身边的人进行了彻底清洗,发现他有一处隐蔽的住所。”

他笑了,“隐蔽的住所?听来有点夸张。”

“他在自家之外,与朋友合租了一处公寓,那是处隔音性能非常好、非常时尚的公寓。植松三十好几,还是独身,与父母同住。为摆脱父母的束缚,所以另租了公寓。”

“这样啊。那合租的朋友……”

“就是‘穷人的军队’。”

大迫停了停,又要了些日本酒。

“要烫烫吗?”

“好的。”

服务员送来烫酒壶,俩人互相倒上热酒。

“跟植松住在一起的有四个人,都是植松大学时代的朋友。岛田、堀、牛岛,还有高柳。我们对他们的周边也进行了彻底的调查,结果与植松一样,没有前科,也没有受什么思想蛊惑的经历。除了高柳,大家都有非常正当的职业。可以说是支撑着现代日本的典型的上班族。”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么,你们又为什么认定他们是恐怖分子呢?”

大迫有点为难地笑。“你也不要太小瞧警察。没有线索要去锁定某个人比较困难,但要确定一个特定的人是不是可疑并不是很难。细节不说,总之,他们的立场、知识、能力都和‘穷人的军队’的特征相吻合。人才济济且各尽其才——就是这种感觉。”

“能详细说说吗?”

“领头的应该是岛田,在大广告公司上班。负责为某政党制定宣传方针和政策。由于工作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会掌握很多内部情报。岛田利用这个情报网锁定目标。什么时候,在哪里,让对方承受多大的打击,这些都由他决定。也就是说他担任企划立案工作。”

“每天都很忙,好不容易有个假日却要搞恐怖活动,太可怜了。”

他非常夸张地表示同情。

“是他的兴趣所在吧。然后是堀。在一家大银行工作,是位非常出色的职员。听说不久就会被调到纽约的分店去。他负责资金调配。这话哪儿说哪儿了,据说精通银行系统的人,可以在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前提下,往自己隐蔽的账户上存钱。堀也是干这个的,当然银行那边全无察觉。”

“嘿!”他非常佩服地样子,“就是说这不叫犯罪?”

大迫摇头。“没有相关的法律,也没有证据。至于牛岛,他是电子计算机程序设计专家。天才的黑客。就连警察都曾经找他帮忙协助调查。他以极其干净利落的手法帮警察抓住了犯人。”

“就是说他负责收集情报。岛田锁定的目标是否是真正的罪犯,由他来负责收集证据。”

“是这样。事实上,在恐怖声明附加的证据文件中,有些是必须进入被害人公司的计算机系统才能收集到的。”

他皱眉。“牛岛在协助搜查的时候,可能早就设定好侵入警察计算机系统的程序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大迫摆手。“最后是高柳。只有这家伙没有固定职业。当年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工科大学研究生的学业,却拒绝了相关电机工厂的热请邀请,成为自由职业者。他可以说是个科学怪人,专门负责武器制造。与其说是科学家,不如说他是个街头发明家更合适。他的特长是使用极普通的日用品制造奇特的武器。像用方便面纸杯和砂糖制造炸弹,用饮料瓶和煤油做燃烧弹,用家用洗涤剂做催泪瓦斯……而且这些武器从未失误过。”

“太厉害了!”他钦佩地感叹。“我老婆说过,如果‘穷人的军队’伤害到无辜,他们一定会被当成恐怖分子。正因为从来没有,而且目标都是货真价实的罪犯,所以才会被当成匡扶正义的人受到追捧。”

“不错。‘穷人的军队’的活动,是以高柳的武器准确命中目标为前提的。在他们合租的公寓里,进行恐怖活动必要的人才全部到位。策划、资金调配、情报、广告、还有武器。这帮家伙似乎没有什么政治背景,就是想匡正社会,挽救现代社会蔓延的道德衰退。学生时代的好友大家聚集在一起,发挥各自的长处,在上班族生活的空闲从事恐怖活动,这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军队’。”

他笑。“空闲时间从事恐怖活动?真受不了。”

“就是。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没办法,只好突袭他们的老窝。他们是为从事恐怖活动租住的这个公寓,这个公寓就是恐怖活动的据点,这是明摆着的。我们取得搜查令,对公寓进行搜查。因为握有植松的证据,所以搜查与他有关的住所,是完全合法的。我们对公寓进行了监控,选择剩下的四人全部都在公寓的时候突然闯进,力图做到人赃俱获,这就是我们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出了件麻烦事,那就是……”

“密室杀人。”

他说。大迫点头。俩人都沉默下来,开始喝酒。桌上的食物下得很快。

“他们是恐怖分子。考虑到在进行恐怖活动时他们使用的兵器,我们无法预测他们会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设置什么样的防护措施,甚至考虑到整个房子自爆的可能,所以我们的态度非常慎重。没有突然闯进,强行抓捕,而是敲门入户,很客气地说明来意,确定全体成员都处于徒手状态,然后对房间进行搜查。”

“是呀。如果一开始就很强硬,把人逼急,后果也许不堪设想。”

“是的。星期六的早晨,负责监视的便衣确认周五晚上全体成员都在公寓中。植松死后,全体成员在公寓中聚齐,这还是头一次。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成败在此一举。我们一共集合了二十名警员。十名负责内部搜查,十名负责监视公寓周边。因为他们的房间在五层,我们甚至考虑到他们从窗户跳下摔死的可能。按照事先的计划,警察按门铃,他们开门,警察出示搜查令。出来招呼的是牛岛,好像还没起床,睡意朦胧的样子。看见搜查令,还是一头雾水。”

“哦?没有慌乱的样子吗?很有定力啊。”

“是啊。牛岛又叫岛田、堀、高柳出来。然后,岛田和堀从房间出来了。因为头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都还没起床。厨房桌子上堆满空酒瓶和装下酒菜的塑料袋。岛田和堀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们只好跟他们说明是因为死去的植松牵扯到一些事情,所以对与他有关的地方进行搜查。对方说那就请吧。但高柳还是没有出来。不能将负责武器制造的高柳控制住,是非常危险的,问明高柳的房间后,堀说他去叫,就朝着高柳的房间去了。”

“高柳的房间?不是大家合租的吗?”

“根据他们的证词,好像只有高柳独占三个房间中的一间,相应地多负担一部分租金。堀去的就是这个房间。先是敲门,叫高柳的名字,高柳不出来。最后他想用身体撞开。因为觉得不对劲,警察也上去帮忙,还有岛田。牛岛始终在一边看。结果三个人合力,硬是把门撞开了。总算进了屋,就看见高柳已经死在里面了。”

他皱眉。也许是想起了劫机事件。在那次事件中,也有人死掉。

“死因是剃刀割喉,失血过多。剃刀掉在右手边。因此确认那就是凶器。从伤口的情况看,自杀和他杀都讲得通。”

“看来警察不认为是自杀?”

“是的。”大迫喝干酒,又要了一壶。

“已经死了四个小时左右。应该不是因为警察来了才自杀的。”

“入室搜查是从早晨开始的吧?”他确认。

“在那之前四小时,就是说死亡时间是深夜或者黎明。”

“死亡时间是凌晨四点或者五点。根据三个人的证词,周五晚上,大家为了悼念植松,聚在一起喝了个烂醉。高柳说困,就回房间了。这是大家最后一次见他。因为烂醉,所以记不清楚准确的时间了,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吧。”

“就是说死亡推定时间是在大家都睡着之后?”

“是的。”大迫又说。跟聪明人说话不知不觉话就多起来。

“高柳的房间堆满了武器的配件,乱七八糟的。饮料瓶子和方便面的纸桶、报纸、锡箔纸芯,这些东西堆满地板。根据警察调查,这些正是‘穷人的军队’使用的武器配件。可以证明高柳正是‘穷人的军队’的成员。但是对房间搜查的结果,却无法证实另外三人跟‘穷人的军队’有关。”

他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共同租赁公寓的人中,已经发现两个是成员了,却没有发现另外三人涉案的证据?”

他又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共同租赁公寓的人中,发现其中的两个是组织成员,而且还知道其中一个是利用公寓中一个房间作为工作室,这还不能成为证据吗?或者定他们默认植松和高柳的恐怖活动这样的罪呢?”

“不成。”大迫遗憾地说。“首先说植松,没有发现他写犯罪声明的电脑。在公寓里和他自己家里都没有找到。三人都证明至少自己在公寓的时候,植松没在公寓里使用电脑写犯罪声明。至于植松自己在的时候,就不得而知了。”

“很高明啊。”

“高柳呢,大家都证明他非常讨厌人家进他的房间,他自己在房间里的时候,都会上锁。好像在里面做着什么,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

“一次都没有?”

“好像是大家有约定,在公寓里的时候,互不干涉。经济上有些余裕的男人,为了寻求自己的空间,在外面合租房子住的并不少见。各自作为自己的城堡,还是讲得通的。”

“如果我这样,可能会被老婆杀死。”

“个人情况不同嘛。另外,三人还一致证明,最近高柳好像在为什么烦恼。或许同伴植松的死,让他感到了危险,结果就自杀了?三人的证词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利用共同租赁的公寓进行活动的人中,有两个是恐怖组织的成员,而剩下的三个却不知情,我们却没有推翻这种荒谬说法的证据。握有确凿证据的成员已经死亡,所以无法证明。”

“就是说被杀人灭口。”

“对。警察认为高柳是被其他三人杀掉的。三个人没有留下与‘穷人的军队’有关的证据。另一方面,高柳的屋子里,到处都是武器配件。如果把高柳的嘴堵上,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自己就可以逃脱。并且因为高柳的房间处于密室状态,只要不把这个套儿解开,就无法逮捕那三个人。”

“是啊。”他觉得有趣。“从里面上锁的房间里死了人,一般都会认为是自杀。只是认为可疑就断定相关人员杀人,总是不妥的。”

大迫苦笑。“这样一来,所谓‘穷人的军队’就变成两个人组成的了,一个因为事故死亡,另一个自杀,剩下三个恐怖分子逍遥法外。”

“那可受不了。那么,把密室的情况详细地说一下吧。”

“我正想说呢。窗子从里面锁的。普通的锁。门有防范用的辅助锁。就是两个板子平行地用螺钉固定。转动螺钉两个板子间就会出现间隔。”

他沉浸在想象中,眼睛盯着半空。“哦,是经常安装在窗户上的东西。支在门和门框之间,通过把间隔强行扩大以阻止开闭。人为地造成开闭不流畅。”

“是的。就是这个。安装在门的内侧。这种类型的锁,多用点力就可以撞开。这次就是使劲撞开的。撞开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强行把锁撞掉时木头和锁摩擦发出的声音。锁就掉在门的附近,在门和门框之间有与锁摩擦产生的痕迹。”

“这样啊。”他喝口酒。“可以在外面撞开,但锁本身只能从门的内侧才能锁。因此叫密室。”

“是的。作为锁不值得信赖,但是作为密室的证明却是很好的道具。因为它没法从外面锁。”

“没有其他锁吗?”

“没有。”

他点头。喝酒。似乎很能喝,脸有点红,但完全没有醉的迹象。

“有件事要问。”他说。“什么?”

“他们是很好的房客吗?”

“嗯?啊,就是说房东和邻居对他们的评价是吗?”

“对。”

“非常好。从来没有拖延过房租,也从来没有邻居抱怨过。非常小心,不惹人注意。”

“几个男人不定期地聚在这里,难道没有邻居觉得可疑吗?”

“好像没有。或者说,邻居们就没见过这屋子里的人。只要不惹麻烦就不会惹人注意,邻居之间根本漠不关心。”

“这样啊。还有一个。在植松出事之前,关于‘穷人的军队’,警察好像完全没有线索。”

“确实如此。惭愧呀。”

“他们在策划恐怖事件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至今为止他们策划的恐怖事件都非常完美,完美得甚至令人赞叹。”

“就是说,即便他们策划下一次恐怖袭击,也是防不胜防?”

“是的。”大迫皱眉。“你说话还真不让人喜欢听。”

“对不起。”他很诚恳地道歉。

“但是,他们已经无法策划新的恐怖活动了。负责制造武器的高柳死了。无法策划出以前那样完美的行动了。一旦失败,就会毁了一世英名。而且现在还活着的三个人已经处在警察的监控下。‘穷人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虽然事件还没有彻底解决,但可以说已经结束。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

大迫说。他没有回答,视线浮在空中,好像在考虑着什么。大迫沉默,等待着他开口。两人间的沉默并没有延续很久。

“刚才说警察怀疑是他杀,但因为没有揭开密室之谜,所以无法进行逮捕?”

“是啊。是这样。”

“不要考虑什么难解之谜,我认为应该考虑的是为什么会出现所谓的密室。”

“您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吗?”他有点唐突地问。

“是。很破,但是是自己家的一栋小房子。”

“所以你没注意到。因为我租房子住,所以明白。”

“什么事?”

“‘穷人的军队’的成员从未引起警察的关注。他们平常都有体面的工作,融入主流社会,极力避免与周围发生冲突,与房东和邻居都和谐相处。但关于租房,你知道最容易发生争执的是什么吗?”

“这个嘛——”大迫思考着,“首先是噪音。然后是宠物,然后……”

“对房间的改建。”他说。“租人家的房子,原则上连一个钉都不能钉。退房的时候,房间要跟刚住进来的时候一样,这是基本条件。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随意改造,结果在退房的时候跟房东闹纠纷。”

“哦,是这样。”大迫认同。住自己的房子,随便惯了。钉钉子啊,换墙纸啊,在墙柱上甚至刻上孩子身高增长的印迹。“的确,如果是租的房子,就不可以这样做了。不过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知道吗?”他缓缓地论证说,“公寓的每个房间,都是没有锁的。这很正常。公寓是家人一起住的,没有每个房间都上锁的必要。”

“这倒是。”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三个人,他们都说高柳非常讨厌别人进他的屋子,他们甚至从未见过高柳屋子的样子。但即便是高柳,也不可能总是呆在屋子里。那又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不过是经常去住的地方而已。自己不在房间的时候,为防止别人进入,您认为他应该怎样做才好呢?”

“把门锁上,然后出去。”他满意地点头。“不这样就说不通了。而高柳住的,是租住的公寓,为防止与房东发生纠纷,是不能自行上锁的。在入室搜查时,除了构成密室的那把锁之外,没有别的锁是吗?”

“是的。”

“你说三个人的证词没有矛盾,而我觉得他们的证词根本漏洞百出。如果他们说的是事实,那么高柳为了防止外面的人看见他在房间里的动静,必须在外面上锁。而实际上呢,却没有外锁。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高柳在里面做什么,所以才没有上锁的必要。在证词中,说高柳进房间就从里面反锁,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这也很奇怪。即便三个人不是组织成员,大家是老同学。如果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房间,不放进来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在里面安锁。如果他们的证词可信,那就变成了该有的外锁没有,不该有的内锁却安上了。刚才就老说密室密室的,在租住的公寓里居然出现密室这本身就非常奇怪。如果出现了所谓的密室,那也只能是人为造出来的。”

大迫无语。他指出的问题完全被警察忽略了。警察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作恐怖分子。因为是恐怖分子,所以从里面上锁就显得非常正常。他们陷入了这样一个思维定势,而他抓住了这个心理上的盲点。面对发呆的大迫,他语气和缓地说:

“抓起来从锁头审起,犯人一定会供述的。”

“那么——”大迫摆正一下身姿,“怎样把锁锁上的呢?”

“一定有什么办法。”他毫不迟疑地说。“我不知道犯人是怎么做的,但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做。”

“可以请教一下吗?”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首先,把高柳灌醉。”

“嗯。”

“然后,把他运到他自己的房间,自己也跟进去,然后把门锁上。”

“嗯。”

“然后,猛地拉门,把门从里面强行打开。发出刺耳的声音的同时,门锁脱落,门被打开。门和门框之间留下摩擦的痕迹,门锁掉在地上。其他人也都酩酊大醉,不用担心声音。公寓隔音性能良好,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到邻居。然后,犯人用剃刀割断高柳的喉咙,杀死他。把剃刀扔到靠近右手的地方。确认高柳确实死了,再从屋里出来回到起居室。”

“啊?”大迫不由反问。“那么就没有什么密室不密室了?”

“是的。”他理所当然地回答:“从这里开始就要动脑筋了。犯人把方便面的纸桶弄扁,夹在门的下面。这样就会使门很难打开,只好拼命撞门。选择方便面的纸桶,硬度刚好。这样,就只是发出声音,而门和门框,都不会留下痕迹的。”

大迫不由得有些僵硬。难道就这么简单吗?他想起现场。现场到处都是可以做成武器的塑料瓶、方便面的纸桶,形状各异,散乱得到处都是。即便里面有一个被压扁,夹在门下面,也一点都不奇怪。不会引起注意。

“只是这个办法有一个问题。”他接着说,“从门的外侧往里面推的时候,从外侧可以看见夹在门下的东西。当然,犯人会考虑到掩饰的方法。比如站在门前,把溢在外面的部分踩在脚下,掩盖住,开门的时候,以因为惯性收不住脚向前冲的方式把纸桶踢开,这样,就和其他杂物混在一起,不会露出破绽了。这样一来,密室杀人宣告成立。”

大迫半天没有说话。他也像完成任务似的,默默地喝酒。

“确实。”过了一会,大迫开口。“用你的办法确实可以完成。高柳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封存。如果从里面找出叠得很不自然的东西,或者门的碎片粘着纸屑什么的,也许就可以成为证据。好,这样就可以把三个人都抓起来了。”

大迫意气风发。但眼前的男人却极为冷静。“抓三个人有点困难。”

“哎?为什么?”

他把酒壶里的酒全部倒在杯里。

“我认为犯人不是三个,是一个。”

“……”大迫不明白他说什么。但想起他在说明密室手法的时候说:“其他成员也都喝醉了,不用担心声音”。看来他从一开始,就认为犯人是一个人。

“他们完全没有被注意,至今为止做过的案件中没有留下任何破绽。高柳直到临死之前,想的都是做武器。这样下去,还会发生恐怖袭击事件。”

“是的。”

他喝了一口酒。

“这种时候,如果成员中的某一位想停止恐怖活动,你认为他应该怎样做呢?”

“嗯……”

“设定计划、筹备资金、收集情报、刊登广告,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但在这个组织里,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只有负责制造武器的高柳,才无可替代。就是说,只有高柳,才是这个组织中最重要的人。”

……

“不管志向多么高远,恐怖活动总是犯罪活动。暴露了,就会被逮捕。从开始做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允许背叛。但是,有一个成员希望可以脱离组织,他应该怎么做呢?杀掉高柳,使得这个恐怖组织无法运作,这样,‘穷人的军队’就不得不解散。这,就是他的意图所在。”

……

“杀掉高柳,解散组织。这样就可以了?还不行。他没有漠视警察的存在,警察不知道‘穷人的军队’已经解散,会一直进行侦查。也许因了什么缘由麻烦就会找到自己。或者如果其它成员知道高柳是自己杀的,自己也许就会被除掉。为防止这些,他能选择的就是向警察揭示‘穷人的军队’的真相,让警察锁定‘穷人的军队’的成员。告诉警察他们已经死了。跟他有关的人员已经不存在了。为此,他杀掉了植松。”

“啊!”

大迫不由把身子探向前面。空酒杯翻倒。他瞪大眼睛,看着大迫,好像在惊讶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没找到其他任何犯罪证据,却在车里发现了恐怖活动声明的草稿,这不是很不自然吗?很难想象一贯非常谨小慎微的人会喝得烂醉,还要开车。植松是被设计了。而且植松的死,也可以说是给警察发出的信息,就为把警察诱到这个租借的公寓里来。”

大迫咽了一口吐沫,“警察在这里遭遇密室……”

他点头。

“他料到警察会在四人全部聚齐的时候闯进来,或者说他可以决定让警察什么时候来。这样,掐准时间,杀掉高柳。只要打不开密室之谜,高柳就是自杀。无论你们怎样怀疑,也不得不得出‘穷人的军队’成员只有植松和高柳两个人这样的结论。其他成员也是这样。他们不知道植松被杀、车里留有草稿。他们认定植松绝对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所以才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呆在公寓里,也因此对突然的入室搜查毫无办法。而且,他们身边没有犯罪证据。突然的入室搜查能威胁到的只有高柳。高柳自杀这个脚本对其它成员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心照不宣地,完全照着犯人预期的方向统一口径。这样,犯人就不用受到成员们的怀疑,也不会被警察逮捕,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重返社会。”

“但、但是——”大迫质疑,“为什么连植松也要杀掉呢?如果是为了把警察引来,应该也有其它的方法。”

“作为组织成员,能给公众留下线索的,只有植松和高柳。植松负责起草恐怖声明,高柳负责武器制造。被抓到的话,他们抵赖不掉。因此不光是高柳,植松也有杀掉的必要。我说犯人是一个而不是三个人的理由也在这里。如果是岛田、堀、牛岛三个人要杀掉其它两人,那么植松和高柳就会迅速消失。犯人是一个人,能力有限,所以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犯人只能借助警察的力量。”

“那么这个犯人就是……”

大迫虽然这样问,但答案已在心中。他说出了这个答案。

“堀,是他吧!一开始站在门口的就是他。堀是大银行的精英,已经被决定派往纽约。他在同学们的志向与自己的地位前途之间做了个选择。这选择意味着他从发起恐怖活动的一方向承受恐怖活动的一方转向。为此,有必要把‘穷人的军队’解散。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

他把最后的一点酒喝干。

“用恐怖活动匡扶正义,这是很有趣的梦想。但在现代社会,这不过是一个梦。听你刚才的介绍,剩下的成员好像也都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人,把这个不能实现的梦想舍弃掉,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也许这样对社会更有利。”

他把酒杯放下,直视着大迫:

“警察先生,您不这样认为吗?”

选自:《啄木鸟》2008年06期 译者:杜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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