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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由于慌张和茫然失措导致的寂静。过了很久,法官终于打破沉默,声音虽小但吐字清晰。

“现在,我们进入下一步的询问。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做一份陈述证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写信人自称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叫康斯坦斯·卡尔明顿。我很多年没见到她了。她去了东方。信的风格倒是完全像她以往那样:措辞含糊,前言不搭后语。她要我到这里来,提起了这里的这位欧文先生和他太太,但话说得一样含糊。你们都看得出来,像给你们的信一样,用的是同一种手段。我之所以提到此事,是因为这封信同其他证据吻合。总而言之,耐人寻味的一点是,无论把大家召集至此的人究竟是谁,他肯定对我们了如指掌,或者说费尽心机地打听到了不少有关我们的事情。不管他是谁,反正他知道我同康斯坦斯夫人是朋友,甚至熟悉她写信的风格。他知道阿姆斯特朗医生的同行,以及他们的近况。他知道马斯顿先生朋友的绰号以及他拍电报的习惯。他也的确知道布伦特小姐两年前在哪里度过假,遇到了哪些人。就连麦克阿瑟将军的那些老战友,他也都知道。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他简直无所不知!然后,他根据了解的信息,针对每个人提出了具体的指控。”

话音未落便激起一阵喧哗。

麦克阿瑟将军喊叫起来:

“纯属胡说八道,这是诽谤!”

维拉也大叫着:

“不可理喻!”她呼吸急促,“居心不良!”

罗杰斯喘着粗气说:

“这是胡编乱造,胡编的!我们谁也没干过……没干过那种事……”

安东尼·马斯顿咆哮起来:

“我就不明白了,这个浑蛋想干什么?”

瓦格雷夫法官高举起手,平息骚动。

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先说一说自己的问题。我被这位不知名的朋友指控,说我谋杀了一个叫爱德华·塞顿的人。塞顿这个人我当然记得很清楚。一九三〇年六月,他被指控谋杀了一位老妇人,就站在我面前受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了陪审团。但是,事实无误,罪证确凿,他肯定是有罪的,再能言善辩也没用。我秉公执法,陪审团后来也认定他有罪,他被判处死刑。之后他不服判决,提起上诉,可是证据不足,上诉自然被驳回,最后他被如期处决了。当着大家的面,我想把话说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我恪守本职,问心无愧。绝对没有任何过错和触犯法律的地方。我处决的人,是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犯。”

阿姆斯特朗记起来了!没错,就是塞顿那桩案子!当时的审判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记得在审案期间,有一天他在饭馆吃饭时遇见了法律顾问马修斯。马修斯很有把握地告诉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塞顿会被无罪释放,证据确凿,没有问题。”后来他又听到了各种议论:“法官执意与被告作对,操纵陪审团,结果是被告判处死刑。当然,法律流程上找不出任何破绽。说到底,这件案子完全是法官公报私仇,加害被告。”

这件案子的前前后后一下子涌上阿姆斯特朗心头,他还没想清楚,嘴就比脑子快了一步,开口问道:

“你以前不认识塞顿吗?我的意思是,在审理这件案子之前,你不认识塞顿吗?”

法官耷拉着眼皮,眼神诡异地望着他,语气冰冷、态度坚决地回答道:

“在审理这桩案子之前,我和塞顿这个人素不相识。”

阿姆斯特朗医生心想:

这个老东西在撒谎——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分明是在撒谎。

2

维拉·克莱索恩的声音哆哆嗦嗦的:

“我愿意跟你们说说关于那个孩子的事。那孩子叫西里尔·汉密尔顿,我负责照顾他。本来不许他游泳的时候游出去太远。有一天,我一不留神,他就游远了。我使劲儿往前游,想追上他…但我真的追不上……确实太可怕了……但这不是我的错啊。法官质询时,验尸官对我丝毫没有质疑,孩子的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也没有责怪我。可是,这个人凭什么……凭什么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这对我太不公平了,不公平……”

她一时语塞,兀自伤心地哭了起来。

麦克阿瑟将军拍拍她的肩膀,说:

“好了,好了,亲爱的姑娘。你受到这样的诬陷当然是不公平的。那家伙是个疯子,一个疯子,精神错乱,颠倒是非,胡说八道。”

他突然站起来,腰板挺直,端着肩膀大声说:

“我们都不要把这个人的话往心里去。当然,我也想说几句。他说得不对……他说的那些事根本不对。呃……阿瑟·里奇蒙是我的一个副官。有一次,他被我派去执行侦察任务,结果中了埋伏,牺牲了。战争中难免出这种事。不仅如此,还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我现在很气愤,这个家伙居然还敢污蔑我夫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就像恺撒的妻子一样!”

麦克阿瑟将军说完就坐下了,颤抖的手扯着胡子。说出这段话可费了他不少劲儿。

隆巴德说话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关于东非土著的事情——”

马斯顿问:

“他们是怎么回事?”

菲利普·隆巴德微微一笑。

“事情就是那样。我把他们甩下,自己跑了。为了保全自己嘛。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我和另外几个人把粮食全带上,然后溜了。”

麦克阿瑟将军严肃地问:

“你把自己的部下抛弃了,让他们活活饿死在森林里?”

隆巴德说: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点儿不仗义。但是,我已经说过了,是为了保全我自己的性命!而且土著人本来也把生死这种事看得比较淡,你也知道,他们不像欧洲人。”

维拉抬起头,吃惊地望着隆巴德,说:

“你就让他们……等死吗?”

隆巴德说:

“对,让他们等死。”

他取乐般地盯着维拉惊恐的双眼。

安东尼·马斯顿一边琢磨,一边慢吞吞地说:

“我刚才一直在想,约翰和露西·库姆斯,这两个人应该就是我在剑桥附近撞死的那两个孩子了。可真是倒霉透顶。”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尖锐地问:

“谁倒霉?你?还是他们?”

安东尼说:

“是啊,我觉得算我倒霉。当然,你说得也没错,他们俩也够倒霉的。可这纯粹是个意外。他们突然从屋里还是什么别的地方冲出来,撞上我的车。害得我的驾驶执照被吊销了一年。真是倒霉透了。”

阿姆斯特朗医生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

“你把车开得这么快本来就不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对社会简直是个祸害。”

安东尼不屑地耸了耸肩膀,说:

“我的车开得快不快还得另当别论,反正英国的公路是没法指望了,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他环顾四周,想找自己的酒杯,结果在另一张桌子上找到了。

他跑到靠墙的酒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回过头来说: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怪不得我,不过是一次意外而已!”

3

男管家罗杰斯搓着双手,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毕恭毕敬地轻声问道:

“能允许我说两句吗,先生们?”

隆巴德说:

“说吧,罗杰斯。”

罗杰斯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用舌头润润发干的嘴唇。

“是,先生。刚才那段指控里提到了我和我太太,还有布雷迪小姐。我保证,这家伙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先生。我和我太太一直伺候布雷迪小姐,直到她去世。布雷迪小姐的身体一向不好,从我们开始伺候她的时候,她身体就不好。出事那天晚上刮着大风,先生,她突然就犯病了。碰巧电话又坏了,我们没法给她找医生。我是一路走着把医生请来的,可是医生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确实想尽了一切办法救她。我们两口子对她忠心耿耿,这是事实,不论是谁都会这样评价我们俩。从没有人指控过我们半句,从来没有。”

隆巴德看着罗杰斯由于紧张而扭曲的脸,若有所思。这人嘴唇发干,眼神惊恐。隆巴德心里想着他刚才失手打翻咖啡盘的事,默默地问道:“哦,是这样吗?”

布洛尔恢复了真实身份,盛气凌人地说:

“那老太太去世以后,你们俩应该得到了不少好处吧?是不是?”

罗杰斯打起精神,冷淡地回道:

“布雷迪小姐觉得我们忠心可靠,把她照顾得很周到,所以留了一笔遗产给我们。我想请教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隆巴德说:

“布洛尔先生,说说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可说的?”

“那份起诉书上面也有你的大名。”

布洛尔脸色一沉。

“你是说兰道吗?那是一起银行抢劫案——伦敦商业银行。”

瓦格雷夫法官先生吃了一惊。他说:

“我想起来了。虽然这案子不是我审的,但我对这件事有印象。兰道是因为你的证词才被定罪的。你是负责那起案子的警察?”

布洛尔说:

“正是。”

“兰道被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劳役,他体质很弱,一年后就死在达特穆尔监狱。”

“他是罪犯,是他把夜班警卫打昏了的,这是明摆着的事,他活该被判刑。”

瓦格雷夫徐徐讲道:

“而你却因为办案有功,获得了嘉奖,我说得没错吧?”

布洛尔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被提拔了。”

随后,他又一字一句地补充说:

“我这叫尽职尽责,秉公办事。”

隆巴德突然放声大笑:

“看来我们都是些奉公守法、尽职尽责的优秀公民啊!当然,不包括我本人。那么,你又是怎么回事呢,阿姆斯特朗医生?还有你那小小的医疗事故?你是做了什么违法的手术吧!”

埃米莉·布伦特小姐十分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挪得离他远了些。

阿姆斯特朗医生维持着他一贯的好性子,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仅仅是摇了摇头。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他说,“唱片里提到的那个名字,我也搞不清楚是谁。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克利斯?还是克洛斯?我不记得自己接手过叫这个名字的病人,也不记得她和哪起医疗事故有什么关系。我感到相当迷茫!当然,有可能是我做过的某次手术,不过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次了。有的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这种情况多得很!但是只要病人一死,他们总说是医生失职。”

他叹口气,摇摇头。

他心里在想:喝醉了——就是那次——我喝醉了……醉醺醺地站到手术台上!神经麻痹……双手发抖。是我杀了她,没错,那个女人——变成了可怜的冤魂——要是没喝酒的话,这种小手术根本不会出事。当然,在场的护士心里是有数的——但是没人声张。天哪,那次可把我吓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是事隔多年,谁会翻出这笔旧账来呢?

4

房间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看着埃米莉·布伦特。有人偷偷摸摸地盯着她,有人上下打量着她。大家沉默了足足有一两分钟,布伦特这才意识到别人在等她开口说话。于是,她窄窄额头下面的眉毛一挑,说:

“你们都在等我说话?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法官问:

“一句话也没有吗?布伦特小姐?”

“无可奉告。”

她紧闭双唇。

法官摸摸下巴,和气地说:

“你想要保留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布伦特小姐毫不客气地回答:

“根本就不是辩护不辩护的问题。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昧着良心,所以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会被人谴责的事。”

房间里的气氛显然有些尴尬。但是埃米莉·布伦特不为所动,仍旧不卑不亢地坐着。

法官清了清嗓子,说:

“询问到此为止。罗杰斯,除了我们,还有你和你太太,此外,岛上有别的人吗?”

“没有人了,先生。一个人也没有。”

“你能肯定吗?”

“完全肯定,先生。”

瓦格雷夫说: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这座岛的主人让我们在此聚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据我看来,这个人无论是谁——至少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肯定不正常,甚至可能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建议我们尽快离开这儿,今晚就走。”

罗杰斯说:

“很抱歉,先生。岛上没有船。”

“一艘船都没有?”

“是的,先生。”

“那你和岸上怎么联系?”

“弗雷德·纳拉科特每天早晨过来,先生。他给岛上送来面包、牛奶、邮件,然后听候我们的吩咐。”

瓦格雷夫法官说:

“那么,等明天早晨纳拉科特一来,我们就走,就这样定了。”

大家纷纷表示赞成,只有一个人反对。

只有安东尼·马斯顿不以为然。

“你们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他说,“我们至少得把谜题解开再走。这简直就像一个侦探故事,太刺激了。”

法官挖苦他说:

“活到我这把年纪,是不会享受你所谓的这种‘刺激’了。”

安东尼微笑着说:

“平凡本分地度过余生,是多么无奈之举!犯法又如何?来,为犯法干一杯!”

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没准儿是因为喝得太急了,他被酒呛了一口——呛得很厉害,他面部抽搐,脸色发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紧接着,他从椅子上跌下来,摔倒在地,酒杯滚落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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