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赏析】

徐志摩如一阵轻风，一股轻烟。他的诗飘逸潇洒，轻灵是他的基本风格。这首憧憬爱情的抒情诗就是如此。

全诗的立足点是诗人以雪花自喻：以具体之物（雪花）去比喻抽象之物（诗人的爱情）。比喻是在不同事物间寻觅表现相同点的修辞方式。相同点是局部的、少量的，不同点却总是全面的、大量的。因此可以说，比喻是错误构成的正确，或者说是精致新颖的“胡言”。这个“正确”，这个“精致新颖”，正是诗人对感情世界的新发现，对诗艺的新创造。以雪花自喻，表现了诗人之爱如雪花一般纯净和晶莹；以雪花自喻，又表现了诗人之爱如雪花一般飞旋、欢快、喜气洋洋。其实，也不妨把《雪花的快乐》当作政治抒情诗来读，它也是诗人当时的政治情绪的写照。徐志摩一共留下了四本诗集：《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和身后由陈梦家编辑的《云游》。四本诗集是诗人复杂的感情记录：从“快乐”“寻找”到“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志摩的诗》的佳篇美制最多，总的情绪是向上的，《雪花的快乐》就是其中之一。“我有我的方向”，显出一股生气与自信。

徐志摩善采口语入诗，他的诗流畅铿锵，一气呵成。《雪花的快乐》不但富有这些风格特色，而且它的旋律给人强烈的美感。从全诗看：诗节与诗节十分均齐；从每个诗节看：都有五个诗行，排列方式也相同；从每个诗行看：基本都是三顿。在诗节、诗行的均齐排列中又有灵活的变化。每个诗节的三、四行都退后一格，从视觉上赋予诗节错落有致的动感，再加上灵活自然的韵脚，从听觉上赋予诗篇往复回环的美感。均齐中含变化，变化中含均齐，造成了同雪花飘飞回旋相和谐的旋律。是诗？是雪？谁也说不准，总之是纷纷扬扬，潇潇洒洒。

作为新月派主将，徐志摩十分看重形式技巧。他的诗情是在英国的剑桥萌动的，他的诗受到英国诗歌的影响，尤其受到十九世纪英国浪漫派诗歇的影响。但是徐志摩并不拒绝借鉴民族诗歌的某些审美因素。在徐志摩之前，初期的中国新诗和自己民族的诗歌传统隔得很远，部分诗歌出现了“全盘欧化”的倾向，另一部分诗歌“作诗如作文”，失去了诗美。闻一多、 徐志摩的重建诗格才使新诗又恢复了活力。从形式的角度看，重建诗格就是要在新诗中重新复归民族诗歌的某些传统形式技巧，使新诗立足在中国的土地上去接受外国影响，去求异创新。《雪花的快乐》的形式要素就是如此。诗人提炼现代汉语口语为诗讲求格律，讲求音韵，自然天成，读者易诵易记，不失为具有中国韵味的诗。（吕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