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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看,一只黄鹂!”有人说。

翘着尾尖,它不作声,

艳异照亮了浓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

等候他唱,我们静着望,

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它飞了,不见了,没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

(选自《猛虎集》)

诗歌鉴赏

这首诗约写于1929年。此时徐志摩在上海光华大学及南京中央大学同时任教授,并兼任中华书局编辑。据当时受教于徐志摩的赵家壁追忆说,是年“天气从严寒脱身到初春”,由几位同学的请求和经过徐先生“满怀的同意,从局促昏黑的课堂里,迁到广大的校园去上课”。这里是一个大树林子,顶上有满天的绿叶。小鸟儿啁啾地唱着歌,一排长石凳上,同学们便依次地坐下。徐先生依在那棵梧树干上,开始念着西诗西文,多所感慨。他把住在这世界上的人,不想高飞远走的人,骂做芙蓉雀。他举起了他的右手,指着碧蓝的天空,风动的树林,他说:“让我们有一天,大家变做鹞鹰,一齐到伟大的天空,去度我们自由轻快的生涯吧,这空气的牢笼是不够我们翱翔的。”(参见陈从周《徐志摩年谱》)

我们似可将上述追忆当作徐志摩写作这一首《黄鹂》的背景。

如题所示,这首诗写的是黄鹂,是匆匆飞来又匆匆飞走的黄鹂。匆匆飞来又匆匆飞走的黄鹂是诗人眼前所见,而希望和失望交织的情怀却是诗人胸中所藏之情。如前述背景所示,此诗所表现的就是那么一种冲破牢笼、高飞远走,去度自由轻快生涯的渴求。诗人写这首诗时已在上海寓居几年,事业上南北奔波,思想上苦闷彷徨,“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而与陆小曼的家庭生活也有许多难言的苦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最近这几年生活不仅是极平凡,简直是到了枯窘的深处。”(《猛虎集》序言)然而,大自然的风光,包括这树林,这黄鹂,又不时无意中唤醒了他久蛰的性灵,这使“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在瞬间“艳异照亮了浓密”,可“它飞了,不见了,没了”,一闪即逝,真是偶有的欢欣,长久的苦痛。

诗的第一节五行画黄鹂飞来,实写仅两句,“一掠颜色飞上了树”“翘着尾尖,它不作声”,这与其说是在画形,勿宁说更重在画神。前一句极妙,以“一掠颜色”指代疾飞而来的黄鹂,画出了色彩,更画出了动感。后一句也极妙,只画黄鹂翘着尾尖,它不作声,这又是以瞬间之形画其瞬间之静。一动一静,仅此二句,就生动地画出了黄鹂疾飞而来默立于树的神采。“有人说”一句,只用“看,一只黄鹂”,即鲜活地点染出黄鹂飞来时所激起的惊喜雀跃之情。最后二句,渐由实而虚,倾诉着由眼前黄鹂所激荡起的欢欣、愉悦和期冀。

如果说前一节的五句是写久蛰性灵的瞬间解脱的欢乐,那么,后一节五句则是写这欢乐又在瞬间逝去的惘怅。这是一种感情的反差。最后复叠的一句“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与前一节结句词语相同而情怀迥异,前面一句是写充实感,而这复叠的一句却是写失落感。一般诗中的复叠,多系一咏三叹,而这首诗中的复叠却是感情的逆转,这是诗人运用这一手法时的独到之处。

诗人在《猛虎集》序中说:“痛苦与欢乐是浑成的一片”,这《黄鹂》即是一个注脚。不过,诗人流露出来的更为持久的还是痛苦,而欢乐仅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诗人的性灵在无意中瞬间摇活了,又在终不可解脱的困窘中飘逝了。这是诗人在《黄鹂》中,也是在《猛虎集》的不少诗作中,所表露出来的带有共性的情怀。(尹在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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