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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刚落,
大人用恐怖的故事
把孩子关进了被窝,
(那个小心,正梦想着
外面朦胧的树影
和无边的明月)
再捻小了灯,
强撑住万斤的眼皮,
把心和耳朵连起,
机警的听狗的动静。
二三年三月二二日于相州
选自《罪恶的黑手》,生活书店1934年版
【赏析】
臧克家从小生长在农村,对三十年代旧中国破败的农村和穷苦的农民有着深切的了解。于是他描绘出一幅幅因天灾人祸而致凋弊、破败、恐怖的农村图景。《村夜》一诗正是这类诗的代表。
这首短诗不仅是“有血有肉”,其描摹的精微、传神,简直可以说是让读者在“显微镜”下,见到了旧中国农村的“神经丛”和“微血管”。它描绘的是一幅三十年代恐怖、阴森的农村寒夜图,揭示的却是旧中国的黑暗现实。诗人在《学诗断想》中提到:生活像一棵大树,可以写它的枝干,可以写它的绿叶,可以写它地下的盘根错节。写全景固然好,写它的一个侧影,以小见大又何尝不好?《村夜》一诗,正是从一个侧面“切入”,写了“生活大树”上的某一片“叶子”,让人看到“树叶”上的极精微的部分。它没有去描述人民生活苦难的全貌,只选取了农村夜晚“太阳刚落”;“把孩子关进被窝”“捻小了灯”;“强撑住万斤眼皮”;“心和耳朵连起”;“听狗的动静”等几个“显微镜”下的“特写镜头”,便生动逼真地烘托出动乱的乡村一到夜晚,人们大气也不敢出,觉也不敢睡,随时都有灾祸降临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语言的凝炼是这诗的特点之一。“用恐怖的故事把孩子关进被窝”“强撑住万斤的眼皮”“把心和耳朵连起”……这些句子所蕴含的生活容量是相当丰富的,它能启迪人们的联想。而这正得力于“关”“强撑”“连”等动词的准确而巧妙的选用。它们赋予无声的动作以可感的生动的形象和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读者透过农村之夜阴森恐怖的画面,可以看到《村夜》一诗所包容的旧中国农村动乱年代的苦难现实。如果不是诗人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和那独具的生花妙笔,是不容易达到这种境界的。
诗人对孩子被关进被窝后内心的一段精彩描写,确是不同凡响的一笔。大人提心吊胆,侧耳细听,随时害怕一声犬吠带来恐怖的警报的复杂心情和孩子小小的心灵中正梦想在树荫里、明月下捉迷藏游玩的天真无邪的内心世界,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在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气氛中着意地挖掘一下孩子的心灵里所反映的美好世界,把大自然静穆、安宁的本来面目和被历史的罪人肆意毁坏得面目全非的凋弊凄零的现状作了强烈的对比。像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蓦地发现一株迎风挺立的小小野花,这光彩的一笔,不仅进一步加深了人祸给善良人民造成巨大苦难的残酷性,也更赋予这种意境以形象的美。这既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所在,又是艺术手法上相互映衬的和谐的美。
(张惠仁 茅纫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