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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曾幻想缪斯赠我一张竖琴

而今我已经两鬓斑白

却渴望倾听你复活的歌声

你曾诅咒过寒冬的夜

你曾赞美过初夏的星

你曾跋涉过坎坷的路

你曾叩响过光明的门

你曾采集过南海的珍珠

你曾放牧过天山的羊群

你曾翻耕过北大荒的黑土

你曾测量过珠穆朗玛的云层

你和你的歌曾被抛进忘川的漩涡

你的名字象撒但一样成为禁忌

大地醒来了,春风又传播着你的歌

你的歌给世界显示了一个奇迹

你可曾见过,一枝洁白的昙花

永不萎谢,昼夜吐出芳香

你可曾见过,成林的青松与翠柏

覆盖着悬崖,高耸在雪线之上

你可曾见过,从受伤的心里

流出的不是呻吟,而是创造的欢乐

你可曾见过,在地狱的火里

炼出的不是厌烬,而是黄金的号角

时间在你额上刻下的每一道皱纹

都化作智慧:你的歌像大海一样深沉

镣铐在你手上留下的每一个印痕

都化作勇气:你的歌像春雷一样轰鸣

当严寒统治着黑暗的中国

你的歌是摧毁奴役的烽火

当阳春的曙光照暖万里河山

你的歌是在蓝空飞翔的白鸽

当你戴着用梨花织成的帽子

仰望着雪峰,歌声在你的心里回旋

当你穿着用蒺藜编成的鞋子

凝视着旷野,你的歌把希望撒向人间

当叫春鸟的鸣声又响彻群山和平原

你噙着泪欢唱着走进劳动者的行列

听着你的歌,我又成了十七岁的少年

在我的心头又不禁沸腾着青春的热血……

1979年

选自《诗刊》1980年第4期

【赏析】

这是一首内涵丰富而显得气象万千的诗,它烙刻着时代的印痕,再现了初生的共和国的欢欣,响彻着日后发自炼狱的歌声……不同的读者都可以从这里得到启迪,领悟到“诗人”之所以是“诗人”的根本之点。

据说,缪斯是钟情于少年的,不少诗人都在少年时期开始握笔写诗,并把它作为宝贵的人生一页一页地珍藏在心间。“当我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曾幻想缪斯赠我一张竖琴”,诗篇一开头就通过诗人特殊的经历和感受,对这种普遍的现象和情绪作了典型的写照。还是在抗日战争后期,年仅十七岁的罗洛就和好朋友梁南等人一起,在成都的一所中学里成立了诗社,创办了诗刊《彼方》写着向往“光明的北国”(《赠梁南》)的诗篇。可是建国以后由于“左”的路线的干扰,诗人从1955年起就被迫中断了歌唱,时间一晃就是二十几年,“而今我已经两鬓斑白/却渴望倾听你复活的歌声”。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道路不同,回答殊异,不过最主要的是不变初衷,不管历经多少磨难和考验仍然保持对缪斯的一片真情,诚如王国维所说:“词人者,不失为赤子之心者也。”(《人间词话》)此诗通过“渴望倾听”这样的诗行,多么深刻典型地表达了无数真正诗人的操守和愿望!

底下,诗篇转入了深情的回顾和咏叹。第二和第三节,整饬的诗行饱含着优美的情思,绚丽的形象表现了火热的生活。诗和美是不可分的,“南海的珍珠”、“天山的羊群”、“北大荒的黑土”、“珠穆朗玛的云层”,既可以理解为建国初期建设者们的开拓壮举,也可以看成是缪斯对现实生活中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它们可睹可闻而又不板不滞,显得优美、和谐。第四节写诗人连同诗歌一起遭到了厄运,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无意于客观地展示诗人所受到的苦难,他仅仅用“抛进漩涡”、“成为禁忌”作了最简略的交代,转而即瞩目于诗人那颗九死不悔的爱国爱民之心。当然,这时的缪斯不再满足于对单纯的“美”的追求,她看得更多,想得更深,竖琴上弹拨的也远非小夜曲一般的旋律了。没有疑问,在地狱里炼成的号角比一般的号角更动人,从受伤者心里溢出的欢乐比一般的欢乐更有生命力,更不要说高耸于雪线之上的苍松翠柏和昼夜吐出芳香的昙花是如何耀人眼目、令人神往了。

此诗作于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期间,当时作者尚未正式平反和“归队”,只是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方在北京见到了部分出席文代会的代表。十一届三中全会吹拂的春风,和文艺界朋友的重逢,使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万千思绪,满腹语言,终于在诗中结晶成一个崇高而坚定的诗人形象:戴上桂冠时“仰望着雪峰”——追求更高更大的目标;“穿着用蒺藜编成的鞋子”时“凝视着旷野”——永远不背离养育自己成长的土地和人民。这不是别的,这是作者心目中诗人的极致和典范,也是他对诗歌界无数战友的热切期待和对自己的深长勉励!

“叫春鸟的鸣声”已经响起来了,无数受尽江青反革命集团摧残而终于获得新生的诗人又“噙着泪欢唱着走进劳动者的行列”,作者衷心地为他们祝福,另外,尽管自己暂时还处于诗歌队伍之外,但“青春的热血”已经在胸中翻滚,丰收的季节定会再一次来到。《给诗人》这个深情的结尾告诉我们:只要具有“赤子之心”,诗人们就能够做到青春长驻,诗情不衰!

(孙光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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