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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亲爱的
谢谢你把我轻轻摇醒
你的手指拂过我的眼帘
拂去了一个缠人的梦
在梦中那漫长的路上
我正摸索着前行
两手远远地伸开
双脚机械地挪动
有眼睛——分不清光和色彩
有耳朵——听不出流水的响声
有手——摸不出温热和冰冷
有心——泛不起半点激情
不知道是痴了,是病了
是头脑已被岁月淘空
一切都混沌而空茫
一切都死寂而无声
也许真的是死了
一切知觉都已失灵
只有手还在无望地摸索
要捕捉那逝去的生命
梦已经太长太长
心灵上的冷漠太过沉重……
亲爱的,亏得你轻轻地摇着
把我摇出这无边的梦境
那遗忘已久的感觉和记忆
那遥远的、切近的快乐和苦痛
伴随着阳光、露珠、鸟语
一下子涌入我的心中
谢谢你,亲爱的
你把一切都还给了我:
爱的热望,创造的勇气
大地上火热的生活和斗争
1979年8月
选自《从早霞到晚霞》,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赏析】
这首诗描述了一个人终于从冰冷的梦境中醒来的情感历程。
人人都会做梦,梦境也千变万化。有的温馨甜美,使人恋恋不舍;有的冰冷阴森,使人恨不得马上挣扎出来。美梦总觉不足,噩梦终嫌太长。正因为如此,人们往往把人生旅途中某种经历说成“一场梦”。诗人正是利用这一生活常理,以借喻手法,把一段令人战栗的经历比作一场噩梦,写他的苦痛、挣扎和追求。
不难体会,诗写的是“文化大革命”中全民的苦难。那是怎样一种梦境呵!人的眼睛、耳朵、手——总之都失去了官能作用:不辨光色,不闻声响,不知冷热,不觉香臭,人虽然“有心”,但已“泛不起半点激情”,迹近心死。这是多么令人恐怖的噩梦呵!心何以近于死亡?诗人没有讲。但我们可以想见,是梦中乱舞的魔怪制造的,只不过诗人对此不着一字,而仅仅通过梦中备受磨难的人的“心死”状态暗示那样一个群魔乱舞、人妖颠倒的可怖世界,这恰是诗人的高明处。
然而,此诗的主要旨意并不在此。在那噩梦中,人虽心死,却未“脑死”。尽管好像“真的是死了/一切知觉都已失灵”,但是“我”依然“正摸索着前行/两手远远地伸开”,——冰封的世界并不能冻结坚冰下仍在奔突的激流,血依然是热的,难以泯灭的追求真理之热情依然使被梦魇纠缠的人“要捕捉那逝去的生命”——“阳光、露珠、鸟语”!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毁灭——我们苦难的民族才没有崩溃。
诗人歌颂了我们民族顽强的生命活力。
然而使人真正动情的是那使“我”走出梦魇,使生命活力重新爆发出来的人:“你的手指拂过我的眼帘/拂去了一个缠人的梦”,语间透露着由衷的深情。诗人把那人像爱人一样称呼,“亲爱的”在诗中反复了三次。因为若没有她,他就还在噩梦中无望地摸索。——显然,她就是“党”,她使“我”走出可怕的梦境,获得“第二次解放”。诗人如此婉妙地歌颂了党救万民于水火中的壮举,这就是诗的主旨。
一首小诗写了一段严肃的历史,写了一个重大的主题,实在难能可贵。凡有那段经历的人,今天读来仍不失亲切之感。不过我们可以作进一步的推想和假设:一个人陷入噩梦,如果无人从旁摇醒他,他是否将一直在梦中沉溺呢?通常的情况,不是被梦中的噩运惊醒,就是几经艰难的挣扎挣醒,几乎无须旁人救助。这是人的主体意识在起作用。以此观之,《梦》诗是不是还隐约显露着那时人们——至少是诗人自己——主体意识的薄弱呢?然而好在诗人自然无伪地呈示了这种心态。在这一意义上,此诗可以使我们反思自己的精神历程,这,恐怕也是它的价值所在吧?
(张德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