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从我的窗下走过，

祝福我吧，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在晦重的夜色里，

它像一点漂流的渔火。

你可以设想我的小屋，

像被狂风推送的一叶小舟。

但我并没有沉沦，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当窗帘上映出了影子，

说明我已是龙钟的老头，

没有奔放的手势，

背比从前还要驼。

但衰老的不是我的心，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它用这样火热的恋情，

回答四面八方的问候；

灯亮着——

它以这样轩昂的傲气，

睥睨明里暗里的压迫。

呵，灯何时有了鲜明的性格？

自从你开始理解我的时候。

因为灯还亮着，

祝福我吧，

当你从我的窗下走过……

选自《双桅船》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赏析】

舒婷的诗（尤其是她的早期诗作），常常是附在信笺后，或写在随便一张纸头上，给她的朋友看的，所以她的诗中的“你”都是具体有所指的。由于舒婷写诗是向着她的朋友敞开胸怀的，因而“你”这一称呼就显得格外亲切。

诗人深切地感谢那些向她伸出过友谊和援助的手的朋友，因此诗人倚着她的小屋的窗户，用诗与向她提供过帮助的友人促膝交谈；在诗的青草地上标出自己缓慢而坚定的脚印，以此来报答他们对她的关心。当然，从广义上说，这首诗也是写给所有阅读她的诗的朋友们的，她为“你”铺设了一条走向她的心灵的道路，让“你”从她的心灵的窗下走过……

这首诗，虽然写在1976年的春天里，但你分明可以感受到诗所传送出的寒冷的信息。诗内的诗境是与诗外的社会环境相吻合的，与诗人坎坷的身世和心境相吻合的。父亲被错划成右派后忍痛为爱而与母亲的离异，母亲忧伤过度的早逝，诗人多年插队生活的忧郁以及返城后多年待业的苦恼，这一切都积淀在诗境的背景里了，所以才有了这诗境的些许险恶：诗人的小屋，是“狂风推送的一叶小舟”，那小屋里的灯，是“晦重的夜色里”的“一点漂流的渔火”，受着“明里暗里的压迫”。但这并不是诗的抒情基调，正像现实生活中的诗人，已经经历了迷乱、失望而走向苏醒，她是把自己精神经历的轨迹铭刻在诗中，迸发出的是坚实的低吟：“但我并没有沉沦”——这才是诗的抒情主调。环境和气候的恶劣反衬了诗人信念的坚强，诗人表达信念的坚强不是靠佯装的咆哮，她把自己的形象刻画成“我已是龙钟的老头，/没有奔放的手势，/背比从前还要驼”，诗人不拔高抒情主人公“我”的思想水准，她的信念和自信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但衰老的不是我的心”，唯其真实，才使人可亲、可信，这也是这首诗抒发感情的一个重要特点。

浪漫主义是这首诗的主要艺术倾向。诗人直抒胸臆，塑造的意境与人物形象并不追求在变形中求得艺术的真实，而是用一种带有简单象征的物体——一盏亮着的灯，让它在诗中反复出现八次，加强了全诗的音乐感，将诗人内心的激情浪浪推向高潮。诗的开头一节和结尾一节在诗句的排列次序上，作了一点调整，但基本上是一种复沓，首尾遥相呼应，使那盏由诗人的生命之火点燃的灯照彻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