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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将成为这个夜晚的主角。
吴瑾实在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事实证明,在这个混乱的夜里,正是这位孙镗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奇怪的是,孙镗平日并不住在朝房里,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夜晚,他会待在这个地方呢?
事情就有这么巧,原来就在一天前,朱祁镇召见孙镗,命令他第二天领军西征,孙镗收拾妥当,今夜本应该在家休息,可偏偏他身体不适,为了方便第二天出征,便睡在了朝房里。
估计这种情况几年也难得遇见一次,可是那位伟大的天文学家汤序经过仔细研究,偏偏就挑中了这一天,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家伙当同党,曹钦的水准也着实让人汗颜。
孙镗从吴瑾口中得知了正在发生的一切,当即做出了决定:立刻报告朱祁镇。
可是此刻已是深夜,皇帝也已经下班回家睡觉了,而皇宫的门直到白天上朝才能开启,所以当两人赶到紧闭的长安门时,他们只剩下了一种选择——急变。
所谓急变,是明代宫廷在最为紧急的情况下使用的联系方法,一旦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必须在夜间惊动皇帝时,上奏人应立即将紧急情况写成文书,由长安门的门缝中塞入。而守门人则应在接到文书的第一时刻送皇帝亲阅,不得有任何延误,否则格杀勿论!
可这一次出现了意外,孙镗和吴瑾在长安门外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没有把文书投进去。
因为这二位仁兄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们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吴瑾摊开纸笔准备写上奏,却迟迟不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孙镗,原因很简单——他认字不多,写不出来。
孙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禁不住吼道:“你看我做甚?我要是写得出来,还用得着干武将这行?”
于是,这两个职业文盲围着那张白纸抓耳挠腮,上蹦下跳,却无从下笔。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急之下,他们也顾不得什么文书格式,问安礼仪,便大笔一挥,写下了中国历史上最短的一篇奏折,只有六个大字:
曹钦反!曹钦反!
这二位也是真没办法了,如此看来,普及义务教育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这封上奏立刻被送呈给了朱祁镇,危急之中,这位皇帝表现得很镇定,他当机立断,下令关闭各大城门,严防死守,并立刻逮捕了尚在宫中的曹吉祥。
这项重要工作完成了,但吴瑾和孙镗明白,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里,他们两个人都将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
要知道,曹钦虽然兵力不多,但对付皇宫守军仍绰绰有余,如果在天亮援军尚未到来之前,谋反者已然攻破皇宫,那一切就全完了。面对着前途未卜的茫茫黑夜,吴瑾和孙镗没有选择退缩,虽然他们都是孤身一人,却毅然决定承担起平叛的重任。
两人决定各自去寻找援兵,平定叛乱,稳定局势,商讨完毕后,他们就此分别,并约定来日再见。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长安门前一别,他们再也未能见面。
当吴瑾和孙镗在宫外四处乱窜的时候,喝得头晕眼花的曹钦终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马亮去了哪里?”
深更半夜,谋反前夕,他又能去哪里呢?一个清晰的结论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计划已经泄露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反也活不成了,瞬息之间,曹钦做出了决断:
反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曹钦带着他的雇佣军们出发了,曹氏之乱正式拉开序幕。
然而,也正是从这一刻起,曹钦开始了他让人难以理解、不可思议的表演。
根据原先的计划,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皇宫,可是曹钦却擅自改变了方向,他要先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逯杲,他也是曹钦最为痛恨的人,逯杲原先曾经是曹钦的朋友,但后来因为“还乡团”失势,逯杲翻脸不认人,成了曹家的敌人。所以曹钦第一个就准备干掉他。
此刻,消息灵通的逯杲已经听到风声,正准备出门跑路,却恰好撞到赶过来的叛军,曹钦二话不说,当头就是一刀,砍掉了逯杲的脑袋。
与此同时,曹钦还派出另一路叛军进攻东朝房,因为在那里有着另一个重要人物——李贤。
李贤正在朝房里睡大觉,突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心知不妙,准备起身逃跑,却被一拥而入的叛军堵了个正着。
叛军也不跟他讲客气,挥刀就砍,李贤躲闪不及被砍伤了背部,而其他叛军也纷纷拔出刀剑,准备把李贤砍成肉酱。
如无意外情况,李贤同志为国捐躯的名分应该是拿定了,可在这关键时刻,一声大喝救了他的性命:
“住手!”
李贤想不到的是,喊出这一声的人竟然是曹钦。
曹钦刚刚从逯杲家回来,他喝住众人,一手拿着血刀,一手提着逯杲的人头,走到李贤的面前,笑着说道:
“李学士(李贤是内阁学士),有劳你了,帮我一个忙吧。”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手持人头、身上沾满鲜血的曹钦对眼前的猎物展开笑容,从他后来的行为看,由于原定计划的泄露,此时的曹钦似乎已经有些不知所措,行为失常。
李贤终于迎来了他一生中最为危险的时刻,几年来,他历经风雨,披荆斩棘,除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却没有想到,这最后的敌人竟然会狗急跳墙,拼死一搏。现在他已经身负刀伤,还成为了对方手中的玩偶。更要命的是,他面对着的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慌张是没有用的,镇定下来,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李贤恢复了他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叹息一声,说道: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曹钦用一种十分形象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把逯杲那血淋淋的头提到李贤的眼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这个人逼我的!”(杲激我也)
李贤强压心中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吗?”
曹钦笑了,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李贤的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的原意,请先生帮我代写一封解释的奏折呈交给皇上吧。”
李贤万没想到,这位仁兄提出的竟然是如此的一个要求,可这位仁兄如此凶神恶煞,没准写完后等着自己的就是鬼头刀,为了争取时间,他故作为难地说道:
“我写是可以的,但此地没有纸笔啊。”
曹钦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指向了门外正吓得哆嗦的一个人:
“不要紧,他有。”
那位被叛军抓住的第二个人质,就是李贤的死党——吏部尚书王翱。
与此同时,分头行动的吴瑾和孙镗正在黑夜中寻求支援,但情况却让他们大失所望,长安门外住着很多文武百官,此刻听见动静,却没人出头,看来该出手时就出手在某些时候只是梁山强盗的行为准则。
吴瑾没有办法,只好回家找来自己的堂兄吴琮和几个家丁,向东安门方向奔去,他深通兵法,知道曹钦今夜必反无疑,而叛军要想抓住皇帝,控制局势,进攻的目标必然是内城的城门,所以他准备去那个方向打探动静。
可他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而另一边的孙镗也是一头雾水,他四处寻找没有结果,情急之下,竟然摸到了太平侯张瑾的家里,要求他带领家丁帮助作战。
张瑾是一位武将,家里养着很多的家丁,如果他能站出来,确是不错的办法,可孙镗在这个时候去找这位仁兄,只能说他是晕了头了。
因为这位张瑾就是“还乡团”成员张軏的儿子!
虽然张軏在夺门后不久就死掉了,但他的儿子却还没有打倒自己老子的觉悟,所以对跑上门的孙镗置之不理,孙镗也只好无奈离去。
有人可能会注意到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孙镗不是准备带兵出征吗,为什么不去调那些兵呢?
孙镗当然不是白痴,明明有兵还要到处跑,真正的原因在于那些兵只有等到他第二天拿到兵符,奉命出征后才能调得动!
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帮手找不到,城外驻军也指望不着,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孙镗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
此刻,李贤和王翱已经在曹钦的威逼下写好了请罪奏折,并塞入了宫门,他们曾以为曹钦准备就此罢手,却万万没有料到此时的曹钦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看见那封文书被塞进了门里,曹钦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事情已经了结,但转瞬之间,他改变了主意,突然厉声喝道:
“众军集结,即刻攻击长安门!”
这是一道让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曹钦的叛乱计划已经被揭破,相信他自己也知道,这封请罪文书糊弄不了朱祁镇,骗不开城门,而且老兄你都请罪了,干吗还要打呢?
无论如何,他还是动手了,可他手下的鞑官虽然勇猛,却一直无法打败长安门的守军,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曹钦放火烧城门,可守军也早有准备,他们用砖头塞住城门,还兼具了防火功能。曹钦在门前急得转了几圈,反复调兵攻打,就是进不去。
曹钦彻底失去了控制,他突然丢下了鞑官,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找李贤和王翱。
这两位仁兄奉命写完了文书,心里正七上八下,突然看见曹钦风风火火地提着刀跑了进来。
李贤心知不妙,当即站了起来,大声对曹钦喊道:
“你想干什么?!”
曹钦也不说话,用他的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举起了带血的钢刀。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办法了。
可是李贤等了很久,才发现这一刀始终没有砍下来。
曹钦先生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恶狠狠地告诉李贤小心点,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被吓出一身汗的李贤和王翱这才松了一口气,落到这个么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手里,他们也只有认命了。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孙镗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到了军营驻地,面对巡哨,他没有亮出兵符,却运足中气,气沉丹田,大呼一声:
“刑部大牢有人逃跑了!大家快去抓啊,抓住了有重赏!(最后这句话很重要)。”
正在睡觉的士兵被他喊醒,许多人都不予理会,但有些士兵却闻声而起,抄起家伙就跟着孙镗走了(赚钱的机会怎能放过),后经统计,孙镗这一嗓子喊来了两千人,正是这两千人最终稳定了局势,平定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