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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将黑色礼帽稳稳地戴在头顶,把一绺落在外面的灰发塞回帽子里。死因审判定在中午十二点,现在才将近十一点二十分。她想,这件灰色大衣和裙子看上去很不错。她还给自己买了一件黑色上衣。她本希望能穿全黑的,但那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她环视这间整洁的小卧室,墙上挂满写生画——布里克瑟姆海港、卡金顿铁匠铺、安斯蒂河湾、基扬斯河湾、伯尔弗莱生港、巴巴柯姆海湾等。所有画上都有科拉·兰斯科内特龙飞凤舞的签名。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格外喜爱的那一幅上,伯尔弗莱生港。衣柜上挂着一张精心装裱的照片,已经略微退色,是垂柳屋的照片。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饱含深情地看着它,叹了口气。

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把她从美梦中惊醒。

“哎呀,”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嘟囔道,“不知道是谁……”

她走出卧室,沿着略微有些摇晃的楼梯下去。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突然紧张起来。她放慢了脚步,很不情愿地向门口走去,让自己不要瞎紧张。

一位年轻女士穿着一身潇洒的黑衣,提着一个小手提箱,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她注意到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脸上紧张的神色,立刻自我介绍道:

“你是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我是兰斯科内特夫人的侄女——苏珊·班克斯。”

“天哪,是的,当然了。我不知道是你。请快进来,班克斯夫人。请小心衣帽架——有些挡路。请进来这里,是的。我不知道你也会特地过来参加死因审判,不然我一定会早做准备——咖啡之类的。”

苏珊·班克斯立刻说:

“什么都不用。很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哦,你知道我刚才被吓到了,确实是有一点儿。说起来真是太愚蠢了。我通常不会这么紧张。事实上,我告诉律师我完全不紧张,而且独自待在这里也不会害怕,事实上我真的不紧张。只是因为——或许是待会儿的死因审判和——脑海中胡思乱想的事情,可是我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半个钟头前,门铃就响了一次,我实在无法让自己走过去开门——想想实在是太蠢了,凶手怎么可能会回到这里呢——再说他为什么要回来——事实上,按门铃的人只是一位修女,帮一个孤儿募捐——我如释重负,所以给了她两先令。虽然我不是天主教徒,对教会和这些修士修女们也没什么同情心,但我相信那位穷人的小姐妹是在做善事。快请坐下,班——班——”

“班克斯。”

“是的,当然了,班克斯夫人。你是坐火车来的?”

“不,我开车过来的。这里的巷道好像都很窄,我开过去了一段路才找到一个旧采石场,把车子倒了进去。”

“巷子的确非常窄,不过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非常冷清。”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说完最后一个词,身子稍稍抖了一下。

苏珊·班克斯正在环顾这间屋子。

“可怜的老科拉姑姑,”她说,“你知道,她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

“是的,我知道。恩特威斯尔先生告诉我了。我猜想你应该很高兴能拿到这些家具。你刚新婚不久,我知道,现如今,添置家具非常费钱。兰斯科内特夫人有一些很好的物件。”

苏珊并不同意。科拉对古董没有任何品位,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些介于“现代主义”和“附庸风雅”之间的货色。

“这些家具我一件都不要,”她说,“我已经添置好了,你知道。我应该会把家具都拍卖了。除非——这当中有你中意的吗?我非常愿意……”

她停下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对她回以微笑。

“真的,你实在是太善良了,班克斯太太——真的,非常善良。我非常感激。但事实上,你知道,我自己也已经备齐了。我把东西都放好了,以防——将来某一天——我会用得到,还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一些画作。你知道,我过去曾有一间小茶馆——但后来战争爆发了——非常倒霉。但我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卖掉,因为我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家,所以我把当中最好的东西,连同我父亲的画作和之前家里的一些收藏,都收起来了。不过,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非常喜欢兰斯科内特夫人的那张小茶几,多么漂亮的小物件啊,我们过去常坐在它旁边喝茶。”

苏珊惊恐地看着那张绿色的小桌子,上面画着大朵大朵的紫色铁线莲。她立即表示,很乐意把它送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

“非常感谢你,班克斯夫人。我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贪心。我已经得到了她那些漂亮的写生画,你知道,还有一枚精美的石榴石胸针,不过我觉得我应该把那枚胸针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

“你来这儿是想在死因审判之后看看她的东西?”

“我想我会待一两天,看看她的东西,顺便清理一下。”

“你是说,住在这里?”

“是的。有什么不方便吗?”

“哦,没有,班克斯夫人,当然没有。我会给我的床铺换张新床单,我可以暂时先睡在沙发上,没有问题。”

“可是,不是有科拉姑姑的房间吗?我可以睡在她房间里。”

“你——不忌讳?”

“你是说,因为她是在那间卧室里被谋杀的?哦,不,我不忌讳。我胆子非常大,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房间已经——我是说——没什么问题了吧?”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明白她的意思。

“是的,班克斯夫人。所有的毯子都送去干洗了,我和潘特夫人把整间卧室都彻底清洗过了,而且还有很多备用的毯子。不过你还是自己上来看看吧。”

她上了楼梯,苏珊在后面跟着。

科拉·兰斯科内特被谋杀的房间干净整洁,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罪恶的气息。和客厅一样,这件卧室里也摆满了各种现代风格的物品和带绘饰的家具,完全体现了科拉明朗但缺乏品位的个性。壁炉架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一位丰满的年轻少女正宽衣解带,准备入浴。

苏珊看到那幅画,立刻哆嗦了一下。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说:

“那是兰斯科内特夫人的丈夫画的。楼下餐厅里还有很多他的画。”

“太可怕了。”

“哦,我个人也不是很喜欢那种绘画风格——但兰斯科内特夫人以她的艺术家丈夫为傲,而且认为他的作品没能得到世人认可,是件很可悲的事。”

“科拉姑姑自己的画呢?”

“在我房间里,你想看一看吗?”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骄傲地向她展示自己的珍藏。

苏珊评论道,科拉姑姑似乎非常喜欢描绘海边风光。

“是的。你知道,她和兰斯科内特先生在布列塔尼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了好几年。小渔船入画一向很美,不是吗?”

“显然是,”苏珊低声说。她心里暗暗琢磨,科拉·兰斯科内特的这些画都异常注重细节,用色十分鲜艳,简直可以做成一整套风景明信片。这些画甚至让人怀疑,可能就是比照着风景明信片画的。

不过,当她贸然表达了这个观点后,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非常不满。兰斯科内特夫人向来都是实景写生!事实上,有一次她曾在作画时苦苦等候,一直要等到光线正合适,否则不肯离开。

“兰斯科内特夫人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的语气略带责备。

她看了看表,苏珊立刻说:

“是的,我们应该出发去参加死因审判了。远吗?我用不用开车?”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向她保证,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因此她们一起步行过去,途中正好遇见刚下火车的恩特威斯尔先生,三人结伴走进村公所。

现场似乎有大量陌生人。整场死因审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死者的身份确认证明,致命伤的医学鉴定证明。犯罪现场没有反抗的痕迹,死者被杀时有可能处于麻醉状态,在无意识中死去。死亡时间不超过四点三十分,估计是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证实发现了尸体,一名巡警和莫顿探长也陈述了证词。验尸官给出简要的总结:“被一人或多人谋杀,凶手身份未定。”陪审团没有任何异议。

死因审判结束后,他们走出室外。几架照相机咔嚓作响。恩特威斯尔先生领着苏珊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走进“纹章官”饭店吃午餐,他在那里预订了一间吧台后面的隐蔽包厢。

“不是什么像样的午餐。”他略带歉意地说。

不过午餐并没有想象中糟糕。一开始,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啜泣了一会儿,小声嘟囔着“实在是太可怕了”,在恩特威斯尔先生的坚持下,她喝了一杯雪利酒,然后高兴起来,对着一份爱尔兰炖肉大快朵颐。恩特威斯尔先生对苏珊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苏珊,不然我们可以一道过来。”

“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出席。但我如果不来的话,就没有任何家人出席了。我给乔治打过电话,他说他很忙,没办法来。罗莎蒙德有一场试演,而蒂莫西就更不可能来了,他身体那么虚弱。所以我只好来了。”

“你先生没和你一起来?”

“格雷格不得不去那个烦人的店里。”

观察到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讶异的眼神,苏珊说:“我丈夫在一家药店工作。”

一个从事零售工作的丈夫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印象中聪明干练的苏珊似乎不怎么相配,但她还是勇敢地说:“哦,是的,就像济慈[济慈(1795年—1821年),全名约翰·济慈,他是杰出的英国诗的作家之一,也是浪漫派的主要成员。他曾是药剂师的学徒]。”

“格雷格不是诗人。”苏珊回答。

她接着说:“我们未来有非常好的计划——一幢两用的房产——一边经营化妆品和美容院,另一边做特别处方实验室。”

“那样就好多了,”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赞同地说,“就好像伊丽莎白·雅顿,别人告诉我,她其实是个女伯爵——还是海伦娜·鲁宾斯坦?不管是谁,”她又和善地说,“一家药店可绝不像普通的商店——布料店或杂货店。”

“你说,你曾开过一家茶馆,是吗?”

“是的,没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的脸瞬间亮了。她从没觉得“垂柳屋”做的生意和一般店铺的买卖相同。在她心目中,开茶馆是文雅的上流工作。她开始向苏珊介绍起“垂柳屋”来。

恩特威斯尔先生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便把心思转到其他事情上。苏珊两次和他搭话,他都没回答。他急忙道歉。

“原谅我,亲爱的。我正在思考,事实上,是关于你蒂莫西叔叔的事,我有些担心。”

“关于蒂莫西叔叔?我才不会为他担心呢。我不相信他真有什么毛病,他只是得了臆想症而已。”

“是的——是的,你有可能是对的。我必须得说,我刚才担心的并不是你叔叔的健康状况,而是蒂莫西夫人。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扭伤了脚踝。现在卧病在床,而你叔叔的情况也非常糟糕。”

“因为他不得不反过来照顾她吧?对他应该很有好处,”苏珊说。

“是的——没错,我敢说一定是的。但你那可怜的婶婶能得到照顾吗?这真是个问题,家里一个仆人也没有。”

“对这些老年人来说,生活真是和地狱一样糟糕,”苏珊说,“他们住在一个乔治王时代建造的庄园里,不是吗?”

恩特威斯尔先生点点头。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纹章官”饭店走出来,不过记者似乎都已经离开了。

有几个记者在小别墅门口等着苏珊。在恩特威斯尔先生的陪同下,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之后,她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走进别墅,恩特威斯尔先生回到“纹章官”饭店,他在那里订了一个房间。葬礼将于第二天举行。

“我的车还停在采石场呢,”苏珊说,“我完全忘了,一会儿我去把车停到村子里去。”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紧张地说:

“别太晚。你不会打算天黑了再出去吧,是吗?”

苏珊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不会认为凶手还潜伏在这附近吧?”

“不——不,我想应该不会。”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非常尴尬。

“她一定是那么想的,”苏珊心想,“真有趣!”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相信你会愿意提早喝下午茶。大概再过半个钟头怎么样,班克斯夫人?”

苏珊觉得三点半就喝下午茶实在有些过分,但她体贴地体会到“一杯好茶”是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为了克服紧张而想出的主意,而自己也有理由取悦她,便说:

“随你决定吧,吉尔克里斯特小姐。”

厨房里传来了厨具发出的欢快声响。苏珊走进客厅,刚过了几分钟,伴随着一串有规律的敲门声,门铃响起。

苏珊走到门厅,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系着围裙,两手满是面粉,出现在厨房门口。

“哦,天哪,你想会是谁?”

“我猜,应该又是记者。”苏珊说。

“老天,真是烦人,班克斯太太。”

“哦,没关系,我去应付他们。”

“我正打算做些司康饼,用来配茶。”

苏珊朝前门走去,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不安地来回徘徊。苏珊想,她是不是认为门外站着一个拿着斧头的男人。

然后,访客是一位年长的绅士,苏珊打开门后,他立刻抬了抬帽子,慈祥地向她微笑,说道:“我想,你一定是班克斯夫人。”

“是的。”

“我的名字叫格思里——亚历山大·格思里。我是兰斯科内特夫人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我想你是她的侄女,苏珊·阿伯内西小姐吧?”

“没错。”

“既然介绍过了,请问我能进去了吗?”

“当然。”

格思里先生在脚垫上仔细地擦了擦鞋底,走进屋里,脱去大衣,把衣服和帽子一起放在一只橡木箱子上,跟随苏珊走进客厅。

“真是个悲伤的时刻,”格思里说,悲伤这个词放在他身上似乎很不合适,他看起来是个非常乐观的人,“的确,非常悲伤。如今和她生死相隔,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出席死因审判——当然还有葬礼。可怜的科拉——可怜的傻科拉。亲爱的班克斯夫人,她刚结婚没多久我就认识她了。她是个精力充沛的女孩——而且对待艺术非常认真——皮埃尔·兰斯科内特也是一样——我是说,我把他当作一个艺术家。总的来说,他对她还不算太坏。他很迷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是的,他一直很迷茫——不过幸好科拉把这当作艺术家气质的一部分,因为他是个艺术家,所以有权不道德!事实上,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更进一步认为,因为他的不道德,所以一定是个艺术家!可怜的科拉,对艺术完全没有鉴赏力——但在其他方面,我必须得说,科拉很有天赋——是的,令人惊讶的天赋。”

“似乎每个人都这么说,”苏珊说。“我并不怎么了解她。”

“没错,没错。因为家人不喜欢她的宝贝皮埃尔,于是她跟家人断绝往来。她向来不是个漂亮的女孩——但具有某种特质。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永远猜不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而且你永远都没办法判断她那种天真无邪是天生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她总能逗得我们开怀大笑,永远是个孩子——我们一直都这么看她。而且我最后一次来看她时——皮埃尔死后,我时不时来看看她——很讶异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像个小孩子。”

苏珊递给格思里先生一支香烟,但这位老绅士摇了摇头。

“不,谢谢你,亲爱的。我不抽烟。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来这儿,老实告诉你,我有些良心不安。几周前我答应科拉来看她,我通常一年拜访她一次,但她最近喜欢在本地的拍卖场买画,让我先看看其中的几幅。我的职业是艺术评论家,你知道。当然了,科拉买的大部分画都是些劣质的涂鸦,但总的来看,倒也不是一项太坏的投资。这些乡下拍卖场里的画一般一文不值,画框都比镶在里面的画值钱。当然任何一场重要的拍卖会都会有行家在场,你不可能买到杰作。但就在几天前,克伊普的一幅小画在一个农庄拍卖会上被人以几英镑的价格买入。这幅画的来历很有意思——一家人把它送给了一位在他们家尽职服务了好几年的老护士,他们当然不知道它的价值,这位老护士把它送给了一个农夫的侄子,他很喜欢画中的那匹马,但嫌它太脏!没错,没错,这种事有时候的确会发生,而科拉对自己看画的眼光很有信心。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眼光,于是请我来看一幅她去年买的伦布兰特的作品。伦布兰特!那甚至算不上一幅好的仿作!不过她也买到过一幅巴尔托卢奇的版画——可惜受潮了。我帮她卖了三十镑,这笔买卖显然是鼓舞了她。她写信给我,盛赞自己在某个拍卖场买到的一幅意大利文艺复兴前的作品,我答应她过来看看。”

“我想,应该就在那边,”苏珊指了指他身后的墙,说道。

格思里先生站起来,戴上一副眼镜,走过去观察那幅画。

“可怜的科拉。”他最终说。

“还有很多呢。”苏珊告诉他。

格思里先生随意地巡视兰斯科内特夫人的艺术珍藏,有时发出啧啧声,有时叹气。最后,他取下眼镜。

“灰尘,”他说,“是个神奇的东西,班克斯夫人!它可以为这些糟糕透顶的仿制画上蒙上一层古朴优雅的浪漫气息,恐怕她买到那幅巴尔托卢奇的版画纯属侥幸。可怜的科拉。不过这为她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揭穿她的幻想。”

“餐厅里还有一些画,”苏珊说,“不过我想都是她丈夫的作品。”

格里斯先生略微有些发抖,举起手来使劲儿摇。

“别强迫我再看一遍那些东西了。那实在不是我们这种阶层的人能欣赏的东西!我一直尽力不伤害科拉的感情。一个一心一意的妻子——忠心耿耿。好了,亲爱的班克斯夫人,我不应该再占用你更多时间了。”

“哦,留下来喝茶吧,我想很快就准备好了。”

“你真是太热情了。”格思里先生立刻坐回原位。

“我去看看。”

厨房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刚把最后一批司康饼从烤箱里端出来。茶具已经准备好了,烧水壶的盖子被蒸汽轻轻地顶起。

“有一位格思里先生来了,我请他留下来喝茶。”

“格思里先生?哦,没错,兰斯科内特夫人的好朋友,是个有名的艺术评论家。真巧,我烤了很多司康饼,还有些自制的草莓酱,又做了些小蛋糕。我来泡茶——茶壶已经温过了。哦,让我来,班克斯夫人,别端那么重的东西。我来拿就好了。”

苏珊还是端起茶盘,走进客厅,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拿着烧水壶和茶壶跟在后面。和格思里先生打了个招呼后,三人坐下来,开始享用茶点。

“热司康,真是太好了,”格思里先生说,“还有这么可口的果酱!时下能买到的那种货色可真没办法和这相比。”

听了这话,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脸红了,非常高兴。小蛋糕非常美味,司康饼也是。“垂柳屋”的灵魂在这个下午茶聚会中重现了。此时,很显然,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非常享受这一切。

“好了,谢谢你,或许我还吃得下,”格思里先生接过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递上的最后一块蛋糕,“虽然我真的有些惭愧——在可怜的科拉被残酷谋杀的地方享用茶点。”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的反应出人意料,她用维多利亚式的态度说:

“哦,如果兰斯科内特夫人还在,她也会希望你喝杯好茶,吃些点心。你要保持体力。”

“是的,是的,或许你是对的。不过说实话,你知道,我真的无法相信自己认识——切实认识的人——会被人谋杀!”

“我也有同感,”苏珊说,“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肯定不是被某个偶然闯进来的流浪汉杀害的。你知道,我都能猜到,科拉究竟为什么会被人杀害——”

苏珊立即问道:“你能?那是为什么?”

“哦,她太大意了,”格思里先生说,“科拉向来很大意。而且她喜欢——我该怎么表达——喜欢表现出自己很精明?像个掌握了别人秘密的小孩。如果科拉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她一定会说出来,即便她答应守口如瓶,她还是会说,她控制不了。”

苏珊没回话。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也是,她看上去非常忧虑。格思里先生继续说。

“是的,在茶里加一点儿砒霜——这个我绝不意外——或是寄一盒巧克力。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抢劫行凶,似乎非常不符合当前的情况。我有可能是错的,但我的确认为,她根本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家里也没放多少钱,不是吗?”

“非常少。”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说。

格思里先生叹了口气,站起身。

“唉,不管怎么说,自从战争结束后,目无法纪的人实在太多了。时代已经变了。”

他谢过她们的茶点,礼貌地和她们一一道别。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送他出去,帮他穿上了大衣。苏珊站在客厅的窗边,看着他步伐轻快地走向大门。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回到屋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刚才我们去参加死因审判的时候,邮差一定来过,把这个塞进了信箱,掉在门背后的角落里了。我不知道——当然了,一定是结婚蛋糕。”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高兴地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个白色的小盒子,系着银色的丝带。

“真的是!”她拉开丝带,里面是块不大不小的楔形蛋糕,上面有杏仁酱和白色的糖衣。“真漂亮!是谁——”她看了看上面附的卡片,“约翰和玛丽——是谁?怎么傻到连姓都不写。”

苏珊回过神来,神色茫然地说:

“人们有时候只用教名,真的很难分辨。前两天我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的署名是琼。我算了一下,我一共认识八个叫琼的人——而且现在电话这么普遍,人们通常很难辨认他人的笔迹。”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兴高采烈地回想着她认识的约翰和玛丽。

“有可能是多萝西的女儿——她的名字叫玛丽,但我连她订婚的消息都没听过,更不可能结婚了。还有一个小约翰·班菲尔德——我想他已经长大了,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或许是恩菲尔德家的女儿——不对,她的名字是玛格丽特。上面也没有地址什么的。算了,我敢说,这肯定是寄给我的……”

她端起餐盘,走进厨房。

苏珊站起来,说道:

“呃,我想我最好还是去找个地方重新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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