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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江宁将军衙门改建的东王府,是太平天国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机关。天国大大小小的政令均由这里发出,各处禀报、奏本也都递往这里。东王杨秀清事事躬亲,日理万机。

杨秀清五岁丧母,九岁丧父,由伯父杨庆善收留,十二岁便在平隘山上烧炭糊口,是太平军诸王中最贫苦的人。他从小聪明过人,精力充沛。十年的传道、建会及战争生涯,磨炼出他极为强悍的性格,培养出他非凡的组织才能,锻炼出他指挥打仗、处理政事的杰出本领,也赋予他机巧权变的出众聪明。他虽不识字,但身边有十多个承宣为他服务:阅读报告、汇报情况、传达命令、起草文件。所有该办的事,他都以极高的效率处理得有条不紊。

这些日子来,杨秀清主要办了这样几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定下天王宫及东、北、翼和幼南、幼西各王府的建制。第二件事,安置随军进入天京的眷属和留在城内未走的十余万百姓。东王在原来男营、女营的基础上设置男馆、女馆。每馆二十五人,设馆长一人;十馆为一卒,设卒长一人;十卒为一旅,设旅长一人;十旅为一师,设师帅一人。另设童子馆、残废馆、敬老馆,安置小孩及老弱病残。按馆分配劳作,发放口粮。天王在武昌许下的进了小天堂就夫妻团聚的诺言,暂时不能兑现。许多人虽有不满,但一时只得遵守。因为东王的禁令很严,自从杀了几对偷偷聚会的夫妻后,大家都害怕,只得忍受着。第三件,建立各种为王宫王府、军队和百姓服务的工商衙门,如圣库、圣粮仓、铅码衙、弓箭衙、红粉衙、豆腐衙、茶心衙、竖斩衙、提报衙、人医衙、兽医衙、织染衙等等。这些衙门全由东王府直接掌管,归天国所有,任何人不得开办。

这几件大事办好后,天京城便纳入了正轨,刚进城时的混乱局面已不复存在。人人无失业,个个有衣食,各级官员的意图,都能在所辖区内得到有效的贯彻。阖城都听东王的号令,万众齐心,犹如一人。不久,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等人又克复镇江、扬州。喜讯传来,人心振奋。天国的事业在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杨秀清心里很明白,天国不能只局限于一隅之地,它要发展到全国去。当天京城内部署已定的时候,对外的征战,便应该在议事的日程中占第一位了,北征和西征的决策必须立即定下来。

杨秀清和洪秀全不同。他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天父天兄的位置。他不相信真的有什么天父天兄,也不相信洪秀全是天父的次子,自己是天父的四子这一类无稽之谈。他参加拜上帝会,信仰天父上帝,只不过是利用他们而已。要办大事,就得有很多人,人多了,就要有组织;维系这个组织,就要有信仰。至于这个信仰是真理还是谬误,暂时可不管,只要大家相信就可以了。杨秀清拜上帝,其实不过如此而已。他也知道,诸王中,除冯云山以外,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也和自己差不多,都明白神道设教的作用。不过,他也从不点破。杨秀清表面上显得比天王的信仰还要虔诚,以至于天父对他的宠爱,似乎超过了天王。他几次装扮成天父下凡的附身,居然使天王完全相信。想到这里,他不禁冷笑起来。

北征和西征是天国成立后最大的军事决策。东王清楚,北征是对清妖的犁庭扫穴之举,按道理应该是天王御驾亲征。但是,天王已在王宫里安富尊荣,再也不想亲冒矢石了。东王不去劝天王,他心里正是希望天王不出征。他知道,天王之所以能进小天堂,完全是自己的功劳。论功行赏,自己才最有资格坐在金龙殿里,接受群臣的山呼万岁。不过,他也知道,天王毕竟是拜上帝会的创始人,两广老兄弟对他的崇拜超过了自己。眼下若抢着坐金龙殿,老兄弟们是决不会答应的。如果天王这次御驾亲自北征,成功后,威望就会更高,今生今世自己就将永远坐不了金龙殿。天王提出让林凤祥、李开芳带人马从扬州出发,北上幽燕,东王完全赞同。林、李一直是萧朝贵的部下,不是自己的嫡系,正好让他们出去。杨秀清料定北征不会顺利,一万人也太少了。过段时期,待天京城内各方经营妥帖,将天王完全架空后,自己再指挥大军渡江北上,拿下北京。到那时,不怕洪秀全不让位。

连日来,翼王石达开很忧虑。北征西征,这个保卫胜利成果、发展天国事业的头号决策,天王似乎并没有把它摆在重要的地位上。据说北征的是林凤祥、李开芳,西征的事还没有消息。他两次到天王宫去晋谒天王,但都被挡了回来。天王因身体不适,所有人都不见。今天,翼王第三次来到天王宫。天王宫门口已新竖起一块高大的石碑,上刻四行字:“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雪中。”他感到惊诧,但不得不停步。自己并非奉诏,如何能见到天王呢?正在思忖中,一个女承宣过来,见是翼王,忙下跪拜见。翼王要她回宫代请诏命,说有要事禀告。女承宣去后不久,王宫传命,天王诏命翼王进宫。

自进入天王宫后,东王、北王又相继送来十二名美女,全是江南娇娃。天王大喜,都封为王娘。自此天天锦衣玉食,夜夜洞房新婚,耳中笙歌如天上仙乐,眼前曼舞似杨柳曳枝。

天王对这种生活已十分满足了,他的脚再也不迈出天王宫一步,怕刺客暗杀;昔日铁马金戈的岁月,已成为十分遥远的记忆了。洪秀全知道达胞这是第三次来天王宫,不知他有何事,若再阻挡,又恐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他无可奈何地传旨召见。

“达胞,你有何事,这般急着要进宫?”

“二兄,北征的阵营要加强,最好二兄亲征。”石达开开门见山,直陈来意。

洪秀全心里不大高兴,慢慢地说:“北征已决定由林凤祥、李开芳带一万人马,阵营已不弱了。当年我们在金田起义时,才不过几千人。有天父天兄的庇佑,不用我亲自出马也会胜利的。”

“二兄,北伐幽燕,比不得浮江而下,清妖重心向来在北方,长江以北,必定防守森严,且兄弟们都是两广、两湖一带人,不服水土,林、李此行困难会不小。倘若北征有个三长两短,定会长清妖之志气,而灭我天国之威风。”石达开忧心忡忡地说。

“哈哈哈!”天王一阵大笑,“达胞,你过虑了。从岳州到天京,时间不过三个月,大军发展到两百万之众,所过城池,望风归附,旌旗指处,江山易主,所仗者何?难道是我们自己的力量吗?这是天父天兄的旨意!凤祥、开芳必然旗开得胜,一路凯歌。达胞,你就等着看捷报吧!”

翼王见天王如此迷信天父的力量,深感不安,但他又不能直率指出,沉吟片刻,说:“二兄,既然你不亲征,就让我代二兄往北边走一趟吧!”

天王关切地对翼王说:“达胞,这几年来你也太辛苦了,休息几个月吧!王府里侍候的人不够,朕再给你挑几个送过去。”

达开摆摆手,说:“二兄,西征之事也要早议了。芜湖、安庆、九江都是长江重镇,担负着屏蔽天京的大任。我们走后清妖又把这些城池占去了,得马上再收回来。”

秀全说:“西征一事,我早就考虑了,叫胡以晃、赖汉英和令兄祥祯率领水师五千、陆师一万前去。以晃智勇双全,汉英老成持重,祥祯勇猛善战,他们三人会合作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对于西征的安排,达开略为满意,就是兵力还欠弱了点,至少应增加一倍。这段路曾经是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再收回来,把握也较大。达开点点头,对秀全说:“二兄,据情报说,咸丰妖头已任命前礼部侍郎曾国藩为湖南团练大臣,正在长沙大办团练。我们起义以来,长沙是一颗顽固的钉子,围攻八十多天不能拿下。现在曾国藩又在训练新的军队,我们要多多留心才是。”

秀全笑道:“我们在长沙打了几场猛仗,贵胞也牺牲在那里,没有攻下,那不是因为他们强,而是我们主动放弃。这也是天父天兄的旨意,倘若当初不接受天父天兄的旨意主动放弃,我们就不能赢得战机,顺利进入小天堂。曾国藩不过一书生罢了,不足为虑。他长期在朝廷做官,既不谙民情,又不懂军事,成得了什么气候?团练乃乌合之众,哪能称之为军队?这一点更不必挂心。天色已晚,六弟,你今晚就不要回府了。清胞昨日送来一对熊掌,今天炖了大半天,已经炖烂了。朕今夜和你再来个一醉方休!”说罢,亲热地拉着石达开的手,向花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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