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徐

来源：樊登读书（ID: readingclub_btfx）

“我再也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能够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有自己的家。”这是最近口碑爆火的电影，《隐入尘烟》中的一句话。台词看似平常，但主演海清说她每次讲起都会难过，想必也触动千万观众的心弦。电影口碑一路逆袭至豆瓣8.5的高分。

淡淡的一句，却饱含浓情，其中有苦尽甘来的甜蜜，有如愿以偿的满足，也有相扶相持相互救赎的感激。这一刻，回首往事，是一份圆满；展望明日，又是新的开始。

一个人，来自尘土，归于尘土，所求所爱是什么？不过是一生，二人，三餐，四季。正如媒体对这部影片的评价：“一生最重，不过饱餐与被爱。一生所求，不过温暖与良人。一生所爱，不过守护与陪伴。”

爱一个人，藏在细节之中。

男主角叫马有铁，西北汉子。从小，他寄住在哥哥家，充当免费劳动力，少言寡语，任劳任怨，像一头牲口。人到中年，依然光棍一条。后来他被哥嫂和侄子嫌弃，开始独自生活。一个人，一匹驴，一间破屋。女主角叫曹贵英，父母早逝，跟随哥嫂生活。可哥嫂压根不把她当人看，让她住窝棚，随意打骂。在此环境下长大的曹贵英身患残疾，日常生活无法自理、而且还不能生育。



卑微如草芥的两个人，在介绍相亲下凑活到一起。没有喜酒，没有婚纱照，只别扭地拍了张结婚照。结婚当晚，贵英不小心失禁了，缩在炕角，努力掩盖着难堪。有铁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说什么。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因为失禁而遭打骂。

有铁去县里给侄子拉结婚家具，出发前给贵英做好饭，叮嘱她记得自己吃。忙完回来，已是三更半夜。等在村口的贵英将捂在怀里的热水瓶递给他。为了等他，热水已经换了好几次。他将在县城买的长大衣给她披上，然后一起坐驴车回家。冬夜寒凉，两颗相依的心却是热乎乎。



夏天干完活，为了凉快，两人睡在房顶上。有铁担心贵英半夜掉下去，就用绳子将她拴在裤腰带上。马有铁对贵英的疼惜，一幕幕，落在相邻眼里，还有村妇酸溜溜地对贵英报以羡慕。

麦子熟了，有铁卖力割麦，体弱的贵英跟在后面捡拾麦穗。他俩和农村里的其他夫妻一样，柴米油盐，有商有量，农活干得辛苦了，会冒出一两句苦毒却无心的话。

穷苦人买不起玫瑰，却有着特别方式的浪漫。农活歇息时，他掰下麦秸，在贵英手臂印出一朵花。这样的小惊喜，让她露出难得的笑容。干完农活，趁着月色，他带她去河里洗澡，还贴心地给她搓背。

躺在炕上，他承诺等卖了苞谷，就给贵英买个大电视，还要带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病。世态炎凉，日子贫苦，相爱着的人心里却是甜甜的。



作家纳博科夫有句名言：

“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咳嗽、穷困和爱。”

有铁和贵英这对贫贱夫妻，没有一句甜言蜜语，更不会海誓山盟，有的，只是清苦岁月里点点滴滴的深情与厚爱。

当爱藏在日常细节里，便也爱到了骨子里。这份感情，淳朴，简单，也很真实，就像电影海报上的一个词：相守为家。何以为家？是《步履不停》里我们终于在时间面前找到了谅解的出口；也是《饮食男女》里一桌家味的酸甜苦辣。是彼此拥有了守护的力量，抵御这世事无常。

生活再难，也别忘了善良。

西北荒漠漫漫，人行走其中，就像一只蝼蚁。在这里土生土长的马有铁没有受过教育，而且一无所有，但这并未妨碍他做一个善良、讲原则的人。作为老实巴交的农人，马有铁也不擅长讲话，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一码归一码”。

当初为了孵小鸡，向邻人借了十个鸡蛋。还的时候对方不在意，他却说：一码归一码。财主儿子再三抽他的血续自己的命，没有报酬，只象征性地给贵英买了件大衣，马有铁却要求从退还的粮食里扣除大衣钱，他又说：一码归一码。

穷归穷，他从不贪别人便宜。非但不贪便宜，反而常常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村里的财主儿子患病急需输血，且是非常罕见的熊猫血。有铁恰巧是这种血型，也只有他是。明明心里害怕，可心地善良，又不懂如何拒绝，一次又一次不计回报地去献血。



有一次，有铁又去献血，趁此机会，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希望对方尽快将乡亲们的工钱结算了，毕竟大家日子都难过。听闻此言，活在另一个世界的财主儿子甚是不解——这个乡巴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在想着别人。于是嘲讽了一句：良心这东西果然不是谁都有的，可良心又值几个钱呢？

这让我想起《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他也是西北汉子，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贫困得吃不上一顿像样饭。因为想改变自己命运，带领乡亲们一起脱贫致富，孙少安瞅准商机，在村里办起了砖厂，成为农民企业家。

为解决更多人的就业问题，孙少安决定扩大砖厂规模。明明只需二十个人就够了，但他为了满足那些想赚急用钱的村民，雇佣更多的人来厂里上班。这种擅于考虑他人处境、甘愿做出牺牲的精神，马有铁身上也有。

知道穷的滋味，所以体谅贫穷的乡亲。了解漂泊的难处，所以悲悯屋檐下的燕子。每一次被闲置房屋的主人驱赶，他都不忘记带走檐下的燕子窝。有铁憨厚，但是不傻，明白别人利用了自己的善良，但还是一码归一码。

这大概就是天性使然吧。



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人们，怀着善良的心，走过平凡而艰难的人生路。

《道德经》有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善良是一种选择 ，也是一种天性。做人，善良一点，并非谋取回报，只为当下心安。当下心安，便是最本真的福报。这世上有太多人，居心不诚，所以此心难安，终日惶惶度日，反倒失去更多。

生而为人，在悲欣交集中体验活着本身。

狐狸尚有洞，飞鸟亦有巢。生而为人，更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乐窝。

马有铁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曹贵英常年住窝棚，风吹雨漏。他两结婚时没有新房，借住村里的闲置房屋。没多久，房子主人回来处理房屋拆迁问题，让马有铁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夫妻俩随后搬进另外的闲置房，一起在灯光下查看孵化中的鸡蛋，一起到麦地里耕种、除草。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闲说话，聊着庄稼，也感慨命运。

有一天，有铁得知闲置房屋都将拆掉时，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为此发愁，而是决定盖一间自己的房子。先用驴车一车一车拉来泥土，又一车一车拉来水，有铁站上去，用脚替代搅拌机，然后将泥浆制作成土坯，一块块铺在场地上。



正式动工了，没有谁前来帮忙，有铁站在架上砌砖，贵英在下面送泥浆。就这样，一砖一瓦，日复一日……像两只燕子，一根一根衔来枯枝与草秆，筑成遮风避雨的爱巢。

当第二次被别人赶出闲置房，他俩搬进了完工的房子。一间土房，一匹驴子，院子里养着一群鸡，檐下结着燕子窝。这两个卑微、柔弱的苦命人，昂扬向上的心，抱着对生活的热情，生活也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纵使受尽生活的虐待，却不屈于命运，风雨中抵死反抗。苦难不值得歌颂，苦难中不气馁、不放弃、奋斗不息的精神，永远是人生而为人的可贵品质。

这让我再次想到《平凡的世界》，孙少平痛失挚爱晓霞，之后在矿难中被炸瞎一只眼睛，还失去敬爱的师傅。接连的重创足以将血肉之躯的凡人打入低谷。

然而，师傅的家人在等着他，他们能够相敬如宾，相互关怀，这给了他活下去、再出发的力量。

正如书里所言：“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电影中，房子盖好了，小鸡孵出来了，麦子收进了粮仓，贵英却掉河里溺亡了。伴侣已经不在，这个叫马有铁的男人决定去死。

能卖的卖掉，该还的偿还，辛苦大半辈子的老驴解开套索放了。他平静地做着这些事，清扫在人间活过的现场。然后，手握贵英送他的芦编驴，静静离去。

弘一法师在生命最后一刻写下的四个字：悲欣交集。芸芸众生，谁的人生不是在悲欣交集中体验活着的过程？

从世俗角度来看，有铁的结局是悲剧，并且带着遗憾。可是不管怎样，他俩总算拥有过，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人世这一遭，有大苦，有大悦，体会悲欣交集，体会生命的壮美与悲凉，才能找到最终的意义所在。诚如《活出生命的意义》中提到的：“体验爱，体验苦难，终能拾得生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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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爱过，痛过，奋斗过，最终，隐入尘烟。人活一世，这不就是全部的意义么？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马有铁和曹贵英，他们像麦子一样默默不语，像驴子一样任劳任怨，他们的感情像麦秸花一样淳朴平凡。

或许，不必为最终的隐入尘烟感到沮丧，因为生死的真相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悲，就像《平凡的世界》中的一段文字：

你会死亡，但你也会证明生命有多么强大。

死亡的只是躯壳，生命将涅槃，生生不息，并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

只要春天不死，就会有迎春的花朵年年岁岁开放。

电影结尾，窗口那支静静开花的麦穗，是春风，是希望，亦是生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