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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南赣地区反政府头目里,谢志山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实力仅次于池仲容。谢志山性格奔放豪爽,有一种即刻就能获得别人信任的大哥天赋。青少年时期谢志山曾读过很多书,特别喜欢兵法。当时江西政府横征暴敛,逼出了一大批五花八门的冒险家进山做了贼。政府屡次围剿,胜少败多。谢志山马上就发现了政府军的羸弱战斗力和深林险山的大好地利,于是在没有任何人逼他做贼的情况下,他带领着他的朋友们落户横水。接着,凭借深广的社会关系,拉拢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人物,陆续在左溪、桶冈建立了根据地。在粉碎历任南赣巡抚围剿过程中,谢志山掌握了游击战的精髓。他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越做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王阳明来南赣之前,他在南赣地区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他自称的“征南王”名号覆盖到了整个南部中国。

谢志山始终坚信一点:想要做大事,一个人的智慧是不够的,必须要招揽各种人才补充他的大脑。在南赣山贼中,谢志山手下的谋士最多,而如何招揽到这些足智多谋的人为他效力,正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他结交蓝天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蓝天凤做山贼的时间要比谢志山早,他的根据地在左溪,做得风生水起。谢志山听说蓝天凤很有头脑,而且志向远大,就单枪匹马去左溪拜访蓝天凤。

去之前,有谋士对他说:“大家都是土匪山贼,不讲道义,小心蓝天凤黑吃黑。”

谢志山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我平生交友只以诚心实意待之,以情动人。如果他不领情,我就持之以恒,直到他被我感动,做我的兄弟为止。”

蓝天凤没有想要火并谢志山,但他对谢志山要他入伙的事不以为然。二人喝到酣处,蓝天凤斜眼看向谢志山,傲慢地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手下都有几千号兄弟,你让我跟你,我这面子该往哪里放?我的兄弟们怎么看我?政府军怎么看我?这一大片山林怎么看我?”

谢志山决心用“理”来说服蓝天凤。他说:“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抱成团,人多力量大,能成大事。”

蓝天凤觉得很好笑,说:“你大老远的连个卫兵都不带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我自己也能成大事,何必要劳烦你,请回。”

谢志山笑呵呵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什么话都没说就下山了。蓝天凤没想到,几天后,谢志山一个人挑着两桶酒来了。他对蓝天凤说:“我上次喝你的酒,发现太烈,如今是酷暑,喝烈酒很不健康,我给你送来两桶清淡的酒。虽然不如你的酒好,但至少在这个季节喝起来是很舒服的,还可以养生。”

蓝天凤有点小感动,他想不到一个做山贼的心居然如此精细。不过,他还是没有要和谢志山交朋友的意思。那天两人喝酒,谢志山只字不提要他入伙的事。喝完酒,谢志山就晃晃悠悠地要走,蓝天凤挽留,谢志山绷起脸来说,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传出去被人说闲话。蓝天凤愕然。过了几天,谢志山又来了,带来了新鲜的肉和上好的酒。从此后,谢志山成了蓝天凤的常客,每次来,必是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终于有一天,两人喝酒时,蓝天凤发出一声长叹,对谢志山说:“兄弟,咱们联合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有事尽管吩咐。”

谢志山用这种方式“邀请”了很多能人上他的根据地为他效力,刘备“三顾茅庐”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他们的武装人员都以畲族为主。畲族原本在广东,后来广东和江西首长达成一项协议,畲族人就迁到了江西。这些人原本只是遵纪守法的百姓,但政府的高税收和他们本性中的好勇斗狠很快让他们三五成群、持续不断地对当地居民进行攻击。到了后来,当地居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他们抢了去,谢志山与蓝天凤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谢志山和詹师富截然不同。詹师富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典型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山贼。而谢志山经常会对政府发起小规模的军事进攻。就在王阳明来南赣的几天前,他还发起了一次攻击南康的军事行动。不过,他的力量虽可以拔寨,但还未强大到攻城的地步。所以,他的每次攻城战只不过是骚扰,不会对政府构成实际威胁。

谢志山之所以有“主动出击”的行为,就是因为他和他的谋士们经过多年分析总结出一个真理:政府军奈何他们不得。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同时面对过二省以上的部队围剿。由于四省距他的根据地路途不一,有的先到,有的后到,他能利用这种时间差快速有效地进行反围剿。谢志山的根据地在他自己看来是险不可摧的,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王阳明在打詹师富之前曾扬言要打他的横水、左溪和桶冈。他失声大笑,说:“就凭赣州那点部队,我都不用和他打游击,就能收拾了他。”当王阳明说,要等三省部队会合夹攻他时,他自信地冷笑,向着天空喊:“你忽悠,接着忽悠吧。”这样的信心来源于他的间谍们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说:“王阳明在赣州城等三省部队,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军事行动。”

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阳明的“狡诈”,詹师富武装和陈曰能武装的覆灭,都是王阳明突然发动袭击的结果。不过他被自我的窠臼限制住了:从前的经验和不会被围剿的侥幸心理。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他的三大据点要比詹师富和陈曰能的根据地稳固十倍,经受了无数次考验,安然无恙。他的侥幸心理告诉他,王阳明用了两次突然袭击,不可能再用第三次对付他。越是怕被围剿,越是相信王阳明不会对他进行围剿。

人面对事情时如果有侥幸心理,必定失败。即使真有人能躲过,但大多数人一定躲不过,而谢志山毫无悬念地属于大多数人里的一员。1517年农历十月初十,王阳明把指挥部从南康迁到离横水较近的至坪(崇义县龙勾乡)。直到这时,他才调兵遣将。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部队,在黑夜悄悄埋伏到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向横水武装叫阵。最后四路是精锐部队,当诱敌部队把谢志山诱出横水的有效防御范围时,这四路就会发动进攻。而两路机动部队则从旁边快速攻陷横水隘口,仿效韩信背水一战故事,夺掉他们的旗,插上政府军的旗,大事可成。

1517年农历十月十二,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半,王阳明就下达了攻击命令。四路诱敌部队佯攻横水,谢志山急忙到前哨阵地观看,他发现眼前的敌人虽然喊打喊杀声震天,但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全是呐喊助威的角色,于是想都没想就开了城门,带领精锐出城准备把这些“噪声”消除掉。由于横水寨的大门并不宽,但他的部队见到这群待宰的羔羊时兴奋得过了头,冲出去时不管不顾,连寨门的守卫部队都跟着冲了出来。良机出现了,王阳明下令另外两路机动部队趁势而起,从侧面猛冲破横水寨门,谢志山的部队哪里会想到半路能杀出个程咬金,一下就被冲垮了。王阳明部队马上换掉了谢志山的大旗,插上了政府军的旗,然后敲锣打鼓,大喊“胜利啦”。

谢志山猛回头,发现自己的旗变成了政府军的旗,心慌意乱,扭头就冲向他自己的寨门。王阳明另外四路精锐部队适时上场,猛攻谢志山部队的屁股。谢志山魂飞魄散,闭着眼睛狂奔。王阳明让精锐部队紧追,而剩下的六路部队喊叫着直奔横水寨的心脏。横水寨的山贼们在上面早就听到了政府军“胜利啦”的喊声,又看到他们如猛虎一样冲上来,顿时人心涣散,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横水就这样轻易地被攻陷了。

谢志山此时已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凡是在他逃跑路线上的任何障碍物,无论是他的士兵还是他的谋士,全被他用刀劈成了两半。他拼命地跑,他左溪的部队从来没有见过谢大王如此狼狈过,他们本想只放谢大王一个人进来,可谢大王后面跟着一群残兵败将,如洪水一样涌进了左溪寨。

这道洪水后面紧紧跟随的正是王阳明的精锐部队,他们几乎是被裹挟着进了左溪城。现在,对王阳明部队构成最大威胁的敌人恐怕不是山贼的刀枪,而是山贼在狭窄区域狂奔时发生的大规模踩踏事件。半个时辰后,左溪山贼全部投降,左溪被攻陷。谢志山满脸血污地趁乱逃出了左溪,直奔蓝天凤的桶冈。

谢志山这次来桶冈和之前截然不同,没有带酒肉,身后跟了一群仓皇的士兵。谢志山虽然失去了根据地,但风度不减,和蓝天凤谈话时依然是“征南王”的口吻。蓝天凤早就把谢志山当成了大哥,这种口吻他也能接受,不过他不能接受的是谢志山对王阳明的认识。在谢志山看来,王阳明这老家伙除了“诈”以外,一无是处。只要能想办法破了王阳明的诈术,不出一个月,他肯定灰溜溜地回北方去。

蓝天凤对王阳明的看法和谢志山很不同。他分析说:“先不管他的诈,你看他才来南赣不到一年,就把詹师富、陈曰能轻易地搞定了,还有你。而且他还把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收服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山大王,和那么多大官打过交道,可从来没有见过王阳明这样厉害的角色。”

谢志山恼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蓝天凤叹了口气说:“我没有这意思,只是你那横水、左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被他一日之内攻破,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谢志山很不服气:“这都是他的奸计。你的桶冈比我的横水、左溪如何?”

蓝天凤自豪地说:“论险峻,比你的强多了。”

谢志山握紧拳头,嚷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任他用什么花招,都闭门不出。他的粮草已尽,肯定撤兵。”

蓝天凤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当王阳明来到桶冈时,谢志山和蓝天凤正在喝酒。王阳明审视了桶冈,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个鬼斧神工的山贼老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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