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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在12月17日这天离开了莫斯科,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在这天碰头讨论从苏联到独联体的权力交接问题。第二天,亲叶利钦的《俄罗斯报》刊登了一篇文章,上面写道:“两位总统已达成一致,将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对原苏联机关的过渡时期改造,使其发挥新的作用。到那时,联盟所有机关的活动都将终止:部分机关将归属于俄罗斯政府的管辖,剩下的将被关闭。”到了12月中旬,政治舞台上所有的表演者都很清楚,不会有什么新联盟了。甚至戈尔巴乔夫也意识到他的计划泡汤了。邦联制国家将取代这份计划。民调显示,独联体的诞生得到了68%的俄罗斯民众的支持。然而有个问题依然悬而未决:这是怎样的独联体?

12月21日,斯拉夫和中亚共和国的领导人聚集在哈萨克斯坦的首都阿拉木图,商讨《别洛韦日协议》签订后的新的政治局势,他们将回答这个问题。叶利钦已经告诉了布什,中亚国家的领导人将加入独联体,但是不清楚他们将在怎样的条件下加入,发挥怎样的作用。戈尔巴乔夫将自己仍能留在权力集团内的希望都寄托于这次阿拉木图会议。他希望中亚总统与叶利钦、克拉夫丘克以及来自域斯格里的舒什克维奇有所不同,能将独联体变成一个更加中央集权的政体。自1989年起,情况一直如此,戈尔巴乔夫希望俄罗斯政治家的“激进主义”能遇上它的劲敌——中亚共和国代表的“保守主义”。

戈尔巴乔夫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尽管多数中亚共和国的总统,包括两个最大的中亚共和国领导人——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和乌兹别克斯坦的卡里莫夫总统,并不欢迎斯拉夫独联体的成立,但是他们也不认为对抗俄罗斯会有什么好处。他们对前苏联有太多的不满,他们有足够大的野心成为独立的统治者,因此他们完全支持组建一个包括他们自己的国家在内的独联体。

虽然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对阿拉木图会议的期望正好相反,但是,贝克却成了第一个了解中亚领导人对成立独联体的态度的局外人。贝克于12月17日早晨,踏上了他的复杂旅程——从莫斯科,经中亚国家、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然后到达布鲁塞尔。这次的行程安排真是一种折磨。贝克将于12月17日早上9点离开莫斯科,下午3点30分到达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然后晚上7点55分离开,40分钟后到达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当天晚上11点38分,他将最后一次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第二天,他将动身前往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并于下午1点飞抵那里,随后前往基辅,预计到达的时间是下午5点55分。他将在12月19日早晨6点45分离开基辅,参加将于9点在布鲁塞尔召开的会议。

贝克行程的第一站就是拜访吉尔吉斯斯坦。贝克在他的备忘录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解释了他短暂拜访吉尔吉斯斯坦的理由:“在一个更加倾向于军人作风,而不是杰弗逊式的民主的国家,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阿卡耶夫是一个特例,他相信民主和自由市场。我认为我的访问对其本人及该地区的穆斯林来说,都将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这表明美国政府准备支持他们的改革。”作为前任吉尔吉斯斯坦科学院院长的阿卡耶夫和同样卓越的白俄罗斯总统兼科学家舒什克维奇一样,都是新一代共和国领导人中的翘楚,所有的前共和国领导人都是共产党的领袖。美国国务卿的来访确实极大地鼓舞了阿卡耶夫和他所领导的即将诞生的国家。正如贝克后来回忆的那样,当吉尔吉斯斯坦总统看见他从比什凯克的机场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他“攥紧了拳头,双手举过头顶,好像他刚获得了次中量级拳击冠军的称号似的”。

阿卡耶夫对贝克所说的话,正好是贝克他想从中亚国家领导人那儿听到的话:阿卡耶夫完全支持成立独联体,因为他认为俄罗斯的帮助,对于他应对伊斯兰激进派和邻国中国日益扩大的影响力而言必不可少。他不打算拥有核武器,他还认为自己国家的军队不需要超过1000人。吉尔吉斯斯坦的军备计划正好契合8月政变之后,贝克提出的后苏联政府的指导方针。简而言之,在美国国务卿构想的世界新秩序中,吉尔吉斯斯坦乐于做一名热情的参与者。贝克离开比什凯克,前往阿拉木图时在想:“对于许多共和国及其领导人而言,我们拥有广泛的道德权威,那么,美国在支持改革方面也就承担了特有的责任。”

不到一小时,贝克已经到达了阿拉木图。这是他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第二次访问哈萨克斯坦,他在9月中旬就来过一次,那次他带着政变后的调查任务前往苏联。现年50岁的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管理着这片土地上唯一拥有核武器的非斯拉夫国家,对苏联政治的影响力很大,同时他急于和西方国家建立直接的政治和经济关系。苏联和独联体的未来,以及核武器的管控,对美国领导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哈萨克斯坦总统的态度。

在宣布共和国独立的方面,纳扎尔巴耶夫落在了其他共和国领导人之后,可是别洛韦日峰会召开后,他赶了上来。当他12月9日参加了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之间一次针锋相对的会议之后,他决定从原先支持戈尔巴乔夫转而支持叶利钦,而他的政治中心则从濒临垮台的苏联转向越来越具有可行性的独联体。《俄罗斯报》这样描述了纳扎尔巴耶夫的新立场:“他提议不要就斯拉夫和中亚共和国的对立问题展开深入思考和探讨。其一,这么做是危险的;其二,他本人极为反对建立在民族和种族原则之间的条约,他认为这种做法回到了中世纪;其三,他没有看出3个想要寻求最佳合作的斯拉夫国家有什么反哈萨克的或是类似的动机。”

离开克里姆林宫之后,纳扎尔巴耶夫急匆匆地赶回了哈萨克斯坦,他要加快国家独立的步伐。苏联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如果哈萨克斯坦想要在独联体或是其他区域性组织中扮演一定的角色,那它必须拥有所有独立国家所具备的属性。12月10日,哈萨克议会将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更名为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当天晚些时候,纳扎尔巴耶夫作为第一位经选举产生的共和国总统,宣誓效忠祖国。总统选举是在12月1日进行的,也就在同一天,乌克兰投票通过独立,并且选举克拉夫丘克担任国家总统。12月16日,哈萨克议会在未组织全民公投的情况下,宣布哈萨克斯坦独立。就像一些报纸评论的那样,事实上12月1日,乌克兰人不仅投票通过了本国的独立,还通过了哈萨克斯坦的独立。

贝克想要会见纳扎尔巴耶夫,是希望同他讨论核武器问题以及独联体的未来。他准备将美国政府的对外人道援助和技术支持扩展至哈萨克斯坦。贝克的团队为他和所有后苏联时代的领导人的见面准备了谈话的基本要点,因此,贝克和纳扎尔巴耶夫的协商也是从这些要点出发的。贝克团队准备的谈话内容包括:美国对于核武器、常规武器、边界争议的解决和经济合作等方面的种种期待。他们也列举了美国向苏联提供的援助:1990年12月承诺提供价值35亿美元的人道援助。1991年12月,依据该承诺,濒临破产的苏联还能得到价值6亿美元的援助。纳扎尔巴耶夫似乎对一揽子的经济援助计划并不感兴趣。他想要的是:承认自己国家的独立,允许外商投资。他对贝克说:“多派些顾问和投资者来吧,我们想要的不是钱。”

纳扎尔巴耶夫真是快人快语,他认为美国支持苏联瓦解的行为,对此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向贝克吐露道:“叶利钦曾对全世界说,他已经致电布什总统,并且布什总统随即对他的做法表示支持。如果情况确实如此,我只能说,既然布什总统在全世界都备受尊重,那么,他是否应谨慎表态呢?总统先生是如何看待他们这种举动的合法性呢?这种行为符合宪法规定吗?今年8月,美国政府的反应很清楚。而美国的观点对大家都很重要。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叶利钦试图借助布什总统使自己的行为变得合法。”

贝克向纳扎尔巴耶夫保证,布什仍然是中立的态度,既不支持叶利钦,也不支持其他总统。美国国务卿后来回忆,尽管纳扎尔巴耶夫很明显因为最初被排除在别洛韦日峰会之外而感到受到了伤害,但他还是准备不再追究此事。他对来访的美国客人说:“他们都道过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指的是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现在他完全赞成成立独联体,他正在竭尽所能地说服其他中亚总统也加入独联体。他告诉贝克:“这次我又必须充当一名消防员了。我不得不把他们团结起来。”他这番话指的是《别洛韦日协议》签署后掀起的政治风暴。

中亚领导人愿意加入独联体是基于一个重要条件:他们将被视为独联体的创始人,各位参与者将重新签署全部的协议。纳扎尔巴耶夫还希望4个拥有核武器的共和国能就核武器管控问题单独签署一项独立条约。这样的话贝克听起来一定很悦耳吧!他回忆说:“当我凌晨3点回到房间时,我觉得和纳扎尔巴耶夫一起度过的三个小时,是我迄今为止最美妙的时光。”贝克希望纳扎尔巴耶夫能成功,就像他第二天在明斯克对舒什克维奇所解释的:“中亚和斯拉夫共和国结成联盟,中亚各国可以成为连接东西方的桥梁,还可以成为阻止激进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安全缓冲区。”

尽管美国人因为核武器和激进的伊斯兰教信徒的原因,愿意让斯拉夫独立国家联合体扩充至中亚,可是中亚领导人想要加入《别洛韦日协议》的动机要复杂得多。核武器只是纳扎尔巴耶夫的问题,激进的伊斯兰是影响中亚国家作出决定的因素之一,大多数中亚国家的领导人也是前共产党领袖,他们思考的中心问题是俄罗斯。过去,他们和莫斯科的关系是从属和依附,虽然现在他们渴望结束这种关系,但是,他们还不能完全终结这种关系。

12月7日,贝克到达阿拉木图这天,纳扎尔巴耶夫在主持一项市区群众的集会活动,以此纪念两个事件:其一,一天前共和国议会刚宣布了国家独立;其二,这天是1986年12月16日、17日在阿拉木图爆发的反政府抗议活动的5周年纪念日。当时哈萨克族青年人参加了抗议活动,他们高喊着民族口号,向前行进——这是苏联内部民族关系日渐紧张的最初信号。这些年轻人主要是阿拉木图高等学府的学生,他们冲上街头抗议莫斯科当局任命一位俄罗斯族人来担任哈萨克斯坦的党政一把手,该职位曾属于哈萨克族人。戈尔巴乔夫任命盖纳季·科尔宾是为了铲除和勃列日涅夫关系密切的党内高官以及他们腐败的管理。

为了使自己能够控制住各个加盟共和国和地方精英派,戈尔巴乔夫主要依靠来自莫斯科的党内干部。1年前,他把叶利钦从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调至莫斯科,从效忠于勃列日涅夫的维克托·格里申手中接管了莫斯科。20世纪70年代,科尔宾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曾是叶利钦的领导,现在,他从原来的伏尔加河畔的乌里扬诺夫斯克市第一书记调任至哈萨克斯坦。在戈尔巴乔夫的提携和帮助下,这位“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的黑手党”在一个急需进行政治和经济改革的国家,完成了铲除腐败和巩固总书记权力的双重任务。

虽然任命叶利钦掌管莫斯科市政府受到了莫斯科民众的欢迎,但是,在莫斯科的坚持下,科尔宾被“选举”为哈萨克斯坦共产党第一书记的事情,却激起了哈萨克族民众和精英的一致反对。原因很简单:为了压制旧的共产党官僚,打击腐败,戈尔巴乔夫违背了中央和共和国之间自斯大林去世以来达成的未成文的约定:共和国的领导人要从它的命名民族群体(以该民族的名称作为国家名称的一部分。)中择贤而用。可是,戈尔巴乔夫要换挡前进了,他想要越过地方精英,从克里姆林宫直接管理全苏联。然而,阿拉木图可不是莫斯科。共和国的权力比一个城市的权力要大,共和国的政党和文化精英们并不打算把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地方特权让给过于乐观的克里姆林宫新贵。

有谣言称,莫斯科任命的领导会使共和国的党政高官在阿拉木图蒙受严重损失,正是这番言论促使哈萨克族学生进行了反抗。纳扎尔巴耶夫也是哈萨克族人,时任共和国政府的首脑,显然也是哈萨克共产党第一书记最有力的候选人之一。有人说他在背后支持抗议的学生,果真如此的话,不得不说他有瞒天过海的本领。在抗议活动进行到高潮时,他向学生喊话,让他们解散回家。当一切交涉均告失败时,他支持那些力主采取严厉措施的人。最终抗议活动被镇压了,有人伤亡,成千上万的示威学生被拘捕、被审讯,被驱逐出学校。

纳扎尔巴耶夫曾经是一位冶金工程师,早年在勃列日涅夫的家乡——乌克兰的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接受教育,他曾自豪地提起这一点,以此强调自己的忠诚,以便维护其共和国领导人的位置。1989年夏,在戈尔巴乔夫的护佑下,他拥有了最高的领导职位——哈共中央第一书记。中央和哈萨克斯坦之间的协议几年前被戈尔巴乔夫打破了,如今这种关系被重塑起来。今时不同以往:共和国的精英不仅要重获勃涅日涅夫时期的地位,还要从戈尔巴乔夫那儿争夺新的权力,而戈尔巴乔夫的实力则被他自己开启的改革大大削弱了。1990年春,在纳扎尔巴耶夫担任第一书记不足一年之际,他成为了哈萨克斯坦总统,和戈尔巴乔夫一样,他的任命不是来自民众,而是来自议会。

在这种情况下,当纳扎尔巴耶夫在决定谋求主权和独立时,需要非常小心。就维护哈萨克斯坦的政治与各种族间的平衡关系而言,纳扎尔巴耶夫的处境要比其他共和国领导人艰难得多。哈萨克斯坦共有1650万人口,其中哈萨克族人占650万;俄罗斯族人是第二大种族,人口是600多万;乌克兰族人是第三大族群,人口接近100万,他们从语言、人种方面更接近俄罗斯族人,文化上也常常更加俄罗斯化。在20世纪80年代,哈萨克族是全国人口增长最快的种族,但是斯拉夫族人仍然占大多数。斯拉夫民族的人普遍受到更好的教育,居住在城市的中心,以国家的主人自居。在贝克1991年9月访问阿拉木图期间,纳扎尔巴耶夫向他透露:“如果你在我们国家随便转转,就能看到俄罗斯族的孩子殴打哈萨克族的孩子。这就是我面对的情况。事情处理起来并不容易。”

哈萨克斯坦的民族人口构成是苏联的民族操控和经济政策所导致的。20世纪30年代初,共和国的民族构成受到了苏联农业政策,尤其是强制执行的集体化政策的影响。超过100万哈萨克族人,在1930年到1933年间死于饥荒,约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20世纪50年代,赫鲁晓夫发动了“处女地”计划(赫鲁晓夫为解决苏联农业问题、缓解粮食短缺制订的计划。其策略是招募志愿共青团员作为劳工,前往伏尔加河流域、北高加索、哈萨克斯坦垦荒。)的拓荒运动,在苏联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勃列日涅夫的辅佐下,这一计划得到了实施,正是“处女地”计划给哈萨克斯坦输送了几十万斯拉夫族人。为了解决长期困扰苏联的食物短缺问题,他们企图把哈萨克斯坦北部的大草原改造成可耕种的良田。结果食物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可是哈萨克斯坦的民族构成却发生了有利于斯拉夫族人的变化。

自1990年就职总统以来,纳扎尔巴耶夫就陷入进退两难中:一方面,提高哈萨克族的自我意识和民族意识;另一方面,分裂主义在斯拉夫族的民众中日益抬头,他们主要生活在哈萨克斯坦北部。尽管他竭力争取共和国的立法主权和经济自主权,但是并没有公开支持哈萨克或是斯拉夫的民族主义。他努力平衡两者的关系,成功地巩固了阿拉木图方面的权力,在莫斯科他也成了一位颇具影响力的权力“经纪人”。纳扎尔巴耶夫赢得了戈尔巴乔夫、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维奇的尊重,他的讲话在中亚共和国中也是很有分量的。随着新联盟协议谈判的失败和独联体的成立,纳扎尔巴耶夫想要牢牢掌控局面的能力再次受到了考验。

纳扎尔巴耶夫既不能违背大多数斯拉夫人的意愿,单方面宣布哈萨克斯坦独立,也不能接受《别洛韦日协议》中规定的独联体:因为这样一来,意味着650万哈萨克族人要和2000万以上的斯拉夫族人分享一个权力实体。大家可以轻易地预见到,这种安排对于想在独联体中发挥自身作用的哈萨克族精英分子而言,将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更别提维护哈萨克族的民族与文化的认同感。“斯拉夫联盟”的精神之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提出的关于哈萨克斯坦未来的方案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索尔仁尼琴主张哈萨克斯坦的北部地区“重新回归”俄罗斯。许多人认为“斯拉夫联盟”在别洛韦日的协议中已经存在。纳扎尔巴耶夫后来肯定,即使他在12月8日参加了别洛韦日会议,他也不会就这样签协议的。

纳扎尔巴耶夫不打算单独和几位斯拉夫总统签协议,但如果其他中亚领导人也愿意加入进来的话,他还是很乐意这么做的。12月12日,他飞往了自己的穆斯林邻国土库曼斯坦的首都阿什哈巴德,参加5位中亚共和国领导人共同参加的会议。土库曼斯坦总统萨帕尔穆拉特·尼亚佐夫主持会议,此次会议的日程是中亚国家该如何回应斯拉夫独联体的成立。尼亚佐夫提议成立中亚同盟,以此制衡《别洛韦日协议》中创建的“斯拉夫联盟”。纳扎尔巴耶夫反对此倡议,他希望中亚国家加入由3位斯拉夫国家领导人创立的独联体。

纳扎尔巴耶夫回忆说:“我们聚在尼亚佐夫在阿什哈巴德的住处,就当时的局势,一直讨论至凌晨3点。我们应该拒不接受苏联解体,仍然承认戈尔巴乔夫是国家总统吗?但是没有了俄罗斯,这个联盟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是说,我们应该接受尼亚佐夫的建议,创建一个中亚国家联盟,但是那样一来,我们拥有一个经济体、一支军队、一种和俄罗斯相同的货币——卢布,在哈萨克斯坦还有1150枚核弹头……我们怎么参与到对抗俄罗斯的行动中呢?”创建中亚同盟的想法或许对尼亚佐夫自己的国家有好处,土库曼斯坦富有天然气资源,人口却仅有350万,而且土库曼人在民族构成中占绝对多数。可是,完全从俄罗斯或是其他斯拉夫共和国分裂出去,可能会进一步加深哈萨克斯坦斯拉夫族人和哈萨克族人之间已经存在的民族鸿沟,极有可能意味着哈萨克斯坦现有版图的终结,索尔仁尼琴描述的某些情景随后也将变成了现实。

当时53岁的乌兹别克斯坦总统伊斯兰·卡里莫夫所采取的立场,将决定这场讨论至深夜的辩论的结果。乌兹别克斯坦拥有近2000万人,是中亚各国中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苏联人口第三多的加盟共和国,仅次于俄罗斯和乌克兰。其中,乌孜别克族人有1400多万,和非乌孜别克族人比起来,稳稳地占据大多数:该国最大的少数民族——俄罗斯族,人口160多万,位居第二位。尽管乌兹别克斯坦并没有受到来自国内的俄罗斯族人和斯拉夫族人的威胁,但是,乌兹别克斯坦的精英分子在苏联统治的最后几年中,一度和莫斯科方面关系紧张。与对待哈萨克斯坦不同,莫斯科方面从未派过俄罗斯族人去管理非斯拉夫族的乌兹别克斯坦,但却不遗余力地、用无情的反腐运动去离间乌兹别克斯坦的精英,因为种种原因,反腐运动主要在乌兹别克斯坦进行。

对于“棉花案”,也就是后来很快演变成众所周知的“乌兹别克斯坦贪腐大案”(指的是乌兹别克斯坦历史上著名的“棉花案”,对乌兹别克大贪污案,调查小组从1983年开始进行明察暗访,前后历时6年,贪污受贿人员之多、程度之深,令人震惊。)的调查始于安德罗波夫时期,在戈尔巴乔夫的任上被重新审理。莫斯科调查组在乌兹别克斯坦揭露的事实令人瞠目结舌。乌兹别克斯坦共产党第一书记被指控接受14人的贿赂,金额总计120万卢布。检方起诉的部分行贿受贿案在苏联最高苏维埃开会期间移交至大克里姆林宫的乔治厅。从1961年到1983年间,领导乌兹别克斯坦的乌共中央第一书记、莫斯科政治局无表决权的委员夏拉夫·拉希多夫一手打造了受贿数百万美元的腐败体制。

20世纪70年代中期,为了响应莫斯科方面增加棉花——乌兹别克斯坦最主要的出口商品——的生产配额,同时也因为当年的棉花种植获得了大丰收,拉希多夫公开向他的上司勃涅日涅夫承诺,从那时起,乌兹别克斯坦每年将生产600万吨棉花。事实上,乌兹别克斯坦的棉花产量最多只有400万吨,在收成较差的年份不超过300万吨。拉希多夫的职业前景以及身边官僚的前途受到了威胁。拉希多夫命令每一片可利用的土地都拿来种植棉花,还强迫国家所有的公民,甚至包括儿童和少年,不管他们的主要职业是什么,都要到田间劳作。结果还是令人失望——棉花产量从未达到600万吨。

就像欧洲帝国希望从其海外殖民地获取利益一样,苏联政府想从乌兹别克斯坦得到“白色黄金”——棉花在苏联的叫法。尽管乌兹别克斯坦种植和生产棉花,可是主要的纺织设备都在俄罗斯。因此,乌兹别克斯坦出口棉花,却要进口纺织品,这给它的经济造成重大损失。可是,乌兹别克斯坦的领导人找到了殖民地时期对付帝国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共和国如果少生产了两三百万吨棉花的话,乌兹别克斯坦的官员就决定在官方报告中造假。

这套把戏可牵连到上万人,从集体农场到政府和中央的高官均有涉及。苏联中央根据其谎报的棉花产量把钱支付给乌兹别克斯坦,这笔钱在乌兹别克斯坦再以行贿的方式进行再分配。成百上千万的卢布也跑进了俄罗斯纺织厂厂长和党政官员的腰包里。这些党政官员要么承认收到了根本不存在的棉花,要么就装作不明就里。苏联时期第一个上百人的百万富翁群体出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同时这里也是有组织犯罪的滋生地。安德罗波夫以及后来的戈尔巴乔夫都同意对涉案人员进行逮捕。一时间成千上万的人接受了调查,许多人开始把中央的调查起诉看作是对整个共和国的打击,在那些维护共和国领导人的民众看来,他们的领导人除了试图满足“殖民地主人”的愿望外,没犯什么罪。

1990年起担任国家领导人的卡里莫夫和本国国民的想法一样。许多乌兹别克斯坦人认为“棉花案”是一种政治迫害,卡里莫夫也是这么想的。1991年9月,卡里莫夫主持召开乌兹别克斯坦共产党代表大会(乌兹别克斯坦共产党后更名为人民民主党),大会通过的决议免除了乌兹别克斯坦共产党领导人的一切罪责。决议写道:“他们为了祖国的福祉,诚实地工作,问心无愧,他们可以直接而坦诚地望着他的人民。“1991年12月底,在卡里莫夫即将被选为乌兹别克斯坦新任总统的前几日,他请求每一位在调查中遭到迫害的人民的原谅。在那时,“棉花案”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乌兹别克斯坦贪腐大案”,这个案件成了乌兹别克人遭到共产主义政权迫害的象征。

在戈尔巴乔夫推动的新联盟条约谈判期间,卡里莫夫比纳扎尔巴耶夫表现得更倾向于独立。他常与叶利钦和克拉夫丘克一起,使戈尔巴乔夫企图把各个共和国更紧密地团结于苏联中央的努力受挫(纳扎尔巴耶夫通常支持戈尔巴乔夫)。8月政变之后,他迅速地摘掉了乌兹别克社会共产主义信仰的面具,拆毁了共产党领导人的纪念碑,把原先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广场和街道更名。可是,他宣布乌兹别克斯坦还没有做好民主化的准备,他镇压了初生的反对力量。尽管他的举动偏离了莫斯科方面的意志,可是别洛韦日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很不高兴。针对斯拉夫国家总统间单独签订的协议,他后来直接向叶利钦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1991年12月12日和13日在阿什哈巴德进行的漫长讨论中,卡里莫夫支持纳扎尔巴耶夫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反对订立莫斯科记者早前称为的《穆斯林宪章》。

卡里莫夫加入独联体的动机和纳扎尔巴耶夫可不一样。和吉尔吉斯斯坦的总统阿卡耶夫一样,卡里莫夫需要俄罗斯和独联体作为盟友,以此对抗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还有他更需要俄罗斯的纺织厂生产加工乌兹别克斯坦的棉花。没有这些的话,乌兹别克的经济将在数周内崩溃。卡里莫夫在阿什哈巴德会议结束后和记者进行了交谈,他拒绝在斯拉夫国家的联合体中享受穆斯林共和国的二等公民的待遇。他告诉记者:“那些共和国要想逃脱二等公民的地位,唯一的出路是把中亚变成一个拥有自己的加工业的高度发达的地区。”

虽然他们对只有斯拉夫国家参加的别洛韦日会议感到不满,但是纳扎尔巴耶夫、卡里莫夫及其各自的幕僚们都发现,他们因为政治、经济、社会、种族和安全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除了支持俄罗斯和其斯拉夫邻国在比亚沃维耶扎提出的协议外别无选择。在阿什哈巴德,中亚国家领导人不仅同意加入独联体,而且还想出了一种挽救颜面的做法。会议结束后,纳扎尔巴耶夫对记者说:“经过大家的协商,我们五国领导人通过了一份宣言。我们理解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共和国的领导人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以取代原来被剥夺公权的共和国联盟的做法以及为之付出的努力。我们的主要条件是:所有加入独联体的国家都是其创建国,即享有绝对平等的权利。”

正如许多人所预期的那样,将于12月21日召开的阿拉木图会议,将要决定的不仅是濒临垮台的苏联的命运,还将决定尚未完全确立的独联体的命运。此次会议将在哈萨克斯坦首都的友谊宫召开,正是在这里,12位共和国领导人在11月初召开了没有戈尔巴乔夫参加的首次峰会,并且签署了一项经济协议。

这次会议也将在戈尔巴乔夫缺席的情况下召开。但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能清楚究竟有多少领导人将前往阿拉木图参加这次会议。约500名记者赶到了哈萨克斯坦的首都报道这次会议,这将是共和国领导人参加的最后一次苏联会议,同时也是第一次后苏联峰会。记者们众说纷纭。莫斯科《消息报》的一位记者写道:“现在,参加会谈的不只是8国,而是9国或10国。亚美尼亚或者摩尔多瓦将加入明斯克的‘三国组合’和阿什哈巴德的‘五国组合’。”会议召开的前夜,有消息称阿塞拜疆总统阿亚兹·穆塔利博夫也在赶往阿拉木图的路中,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为了争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展开过血腥战斗。

人们纷纷猜测:这些代表不同利益的,有时甚至彼此开战(例如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共和国领导人,坐到谈判桌前会发生些什么,应该期待这次会议达成哪些成果呢?唯一公开阿拉木图峰会议程的政治领袖是未被邀请参加此次会议的戈尔巴乔夫。他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发表公开声明,阐述自己的观点,试图以此影响峰会的结果。俄罗斯议会通过《别洛韦日协议》以及中亚共和国领导人发表了阿什哈巴德声明后,戈尔巴乔夫除了作出妥协同意成立独联体外,已别无选择了。12月17日,就在这天贝克离开了莫斯科,戈尔巴乔夫就权力交接事宜和叶利钦召开了至关重要的会议,苏联总统向媒体承认,他的总统职位的作用和叶利钦的作用80%是重合的。

戈尔巴乔夫还在试图发挥剩下的20%的作用,在第二天他向阿拉木图峰会参与者致一封公开信。戈尔巴乔夫希望独联体成为国际法主体,参加到国际关系中,其公民拥有共同的身份。他还力主建立统一的军事指挥,创立统一的外交机构,用以维护苏联海外合法的权利,以及苏联在联合国安理会的代表权。他还建议成立负责协调经济和金融政策以及学术和文化活动的独联体机构。最后,他提议把“独立国家”的字样从新组织的名称中去掉,将它称为“欧洲和亚洲国家联合体”。

这封信使人们相信戈尔巴乔夫尽管接受了“联合体”这个说法,可是,他实际上想要重建一个在已经破产的联盟条约中所预想的那种更为松散的体制。实在不成,他准备同意叶利钦和纳扎尔巴耶夫提出的,克拉夫丘克在8月政变失败后也曾短暂接受的邦联制原则。但是,一切为时已晚:邦联制的列车早已驶出了车站,成了过眼烟云。公开信的内容是切尔尼亚耶夫起草的,与沙赫纳罗扎夫起草的声明书相比,戈尔巴乔夫更喜欢前者。据切尔尼亚耶夫所言,沙赫纳罗扎夫起草的文稿中,“完全是‘建设性’的语气——仁慈的、和解的和祝福成功的”。是不是戈尔巴乔夫只在乎阐述自己的原则,而不去管政治结果呢?还是他仍然希望在独联体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使自己在政治上还能有所作为?在回忆录中,戈尔巴乔夫没有说明自己的想法,只是苦涩地谈起——“不管怎样,他的信已经无济于事了。”

就在戈尔巴乔夫发表公开信的第二天,俄罗斯报纸发表了一篇叶利钦接受意大利《共和报》访谈的译文,这篇文章使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前景更为暗淡。针对记者的提问:“戈尔巴乔夫将在独联体中担任某个角色吗?”俄罗斯总统的回答直截了当:“不。我们仍会尊敬他,维护他的尊严,这是他应得的。但是,我们已经决定在12月底之前完成交接,他也要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作出决定。”

叶利钦对于独联体机构的设想比戈尔巴乔夫的想法更为谨慎。他的首席助手布尔布利斯在12月18日俄罗斯内阁就阿拉木图峰会事宜进行磋商讨论后,概括了叶利钦迫切想要的东西:“或许是元首理事会、政府首脑理事会和防务委员会。”就在这天,政府收到了几份新俄联邦国徽的设计方案。设计方案决定采用俄罗斯帝国时代的象征——双头鹰。布尔布利斯告诉媒体,在送交大会讨论的两份设计方案中,部长们决定选择看上去威胁性没那么强的鹰的图案。俄罗斯人最后要考虑的,就是不要吓跑自己在独联体内潜在的伙伴国。

独联体新机构的属性及其职权范围让乌克兰的克拉夫丘克深感忧虑,以至一度不清楚他是否能参加阿拉木图峰会。在别洛韦日会议上,克拉夫丘克曾坚持说,乌克兰不会接受任何将限制其独立的独联体机构。那天,他做到了。现在,这样的安排突然受到了质疑:从叶利钦助手的讲话可以看出来,俄罗斯渴望独联体各国之间“加深”交往,减少隔离。可是,克拉夫丘克不高兴了。他遭到了来自政府、议会和社会各方面的强烈反对,以至于许多人认为他这么做出卖了国家利益,在国家刚刚赢得了长久渴望的独立后,他随即这么做是一种犯罪。这些带领自己国家获得了独立的前共产党官员,在尚未和内阁及议会展开充分磋商的情况下,就签署了这份看上去好像重塑苏联的协议,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图,许多人对此感到怀疑。

《别洛韦日协议》签署后,一项在莫斯科、基辅和明斯克展开的民调显示,在基辅,只有50%的受访者表示赞成该协议的签署,而在莫斯科和明斯克,该数字分别是84%和74%。赞成成立独联体的基辅民众主要是从经济角度出发,而不是三个斯拉夫国家组成一个政治统一体的概念使他们受到了鼓舞。根据基辅的民意调查,54%的受访者把独联体的成立和更好的经济前景结合在一起,而在莫斯科和明斯克,这一数字则是38%和44%。

在中亚总统建议取消原来的条约、签署一份新条约后,克拉夫丘克表明,他并不急着去阿拉木图。他一贯如此,善于放低姿态,以柔制胜。克拉夫丘克表示自己没兴趣再讨论什么新条约,他这么做让大家都深感不安。如果说中亚共和国不希望失去俄罗斯的话,那么俄罗斯也不愿失去乌克兰。叶利钦曾反对在没有乌克兰的情况下,签署戈尔巴乔夫的联盟条约,因为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俄罗斯和中亚穆斯林国家的“一对一”的关系了。所以,叶利钦认为没有乌克兰的独联体也不成立。12月18日,贝克在基辅会见了克拉夫丘克,谈话刚开始时克拉夫丘克请求美国支持乌克兰独立。当克拉夫丘克告诉贝克,他会前往阿拉木图时,美国国务卿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白俄罗斯领导人舒什克维奇和克拉夫丘克可不一样,他急于参加阿拉木图会议。在签署了《别洛韦日协议》后,他很快发表了一则声明,大意是说,独联体不是只有斯拉夫国家参加的俱乐部,它是向其他国家敞开的,中亚国家也可以加入。但是,白俄罗斯人可不想不计代价地扩充独联体。他们的想法是:只有没卷入暴力冲突的共和国才可以被邀请参加独联体。这样的话,有些国家就被自动排除在外了:摩尔多瓦共和国,努力控制斯拉夫人占主导地位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阿塞拜疆共和国,努力想让亚美尼亚居民占主体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属于自己的国家;亚美尼亚共和国,也卷入了卡拉巴赫冲突;或许还包括格鲁吉亚共和国,该国反对派和政府军发生了巷战,因为在阿布哈兹和北奥塞梯地区,非格鲁吉亚人占据大多数,他们要求自决权。理论上讲,如果在阿拉木图峰会通过了白俄罗斯人的建议,那么俄罗斯因为车臣危机的加剧,也应被禁止加入独联体。

与白俄罗斯人的建议大相径庭的是,阿拉木图会议必须对分裂势力保持坚定的立场。随着阿拉木图会议召开日期的临近,两个分裂地区——摩尔多瓦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和阿塞拜疆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要抢在它们的“本国”之前,申请加入独联体。与此同时,俄罗斯承认按照苏联时期边界划分的摩尔多瓦和亚美尼亚共和国独立。这么做并不能缓解分裂地区的紧张局势。1990年至1991年间,戈尔巴乔夫领导下的中央曾大力支持这些自治区背叛自己的“母国”,现在,在苏联走向崩溃的最后时刻,这些反抗活动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正如人们可以预见的那样,苏联共和国早前都遇到了自治运动的困扰,所以,在别洛韦日会议上,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总统都宣布,他们支持各个共和国的“合法”当局。按照俄罗斯的提议,他们签署了一份声明,支持摩尔多瓦领导层镇压德涅斯特河沿岸的斯拉夫分裂势力。3位斯拉夫总统强调各国现存的领土不容侵犯,并且要在法律框架下处理斯拉夫人的民族问题。他们在这些问题上的一致意见是为了防止出现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南斯拉夫”,在戈尔巴乔夫末日预言中,曾经这么形容苏联。

尽管3个斯拉夫共和国能和平共处,可是其他国家就做不到了。在非斯拉夫地区,种族之间的战争正愈演愈烈,苏联的军队也卷入了冲突之中。12月9日,《别洛韦日协议》签署后的第二天,摩尔多瓦的军队在边境城市本德尔与德涅斯特河沿岸的民兵组织展开交战。德涅斯特河沿岸的武装力量得到了形式上仍由戈尔巴乔夫领导的苏联第十四军的支持。在接下来的数日中,德涅斯特河沿岸城市杜博萨雷爆发冲突。在阿塞拜疆,总统穆塔利博夫在12月18日接管了共和国境内的全部军队。他希望苏联军队要么接受他的指挥,要么撤出阿塞拜疆。第二天,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的亚美尼亚人成立了自己的国防委员会,主要指挥当地民兵组织,同时和戈尔巴乔夫领导下的苏联军队展开合作。亚美尼亚总统彼得罗相签署了一项法令,加强亚美尼亚当局和共和国境内的苏联军队的关系。虽然阿塞拜疆人把本国境内的苏联军队视为潜在敌人,但是亚美尼亚人却把他们当作盟友。

戈尔巴乔夫在乌克兰全民公投前曾经就可能发生内战而提出警告,然而内战却在其他共和国爆发了。战争一时间还仅限于高加索地区和摩尔多瓦的斯拉夫——罗马边地。不久,战争将蔓延至塔吉克斯坦。

12月21日上午11点30分,阿拉木图峰会在哈萨克斯坦首都的友谊宫中如期举行。原来苏联时期各国人民的友谊,将被参会者赋予新的含义。他们做到了。他们都面临着国内外的诸多问题,但是他们希望这场自政变失败以来最大规模的会议能够展示前苏联共和国有能力摆脱数月以来的困境。

独联体会议的召开给共和国领导人提供了一个急需的协商平台,而戈尔巴乔夫和他所召集的有关新联盟协议的会议却未能做到这一点。沙波什尼科夫元帅最先看清这一事实,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是前苏联共和国首脑在数月中第一次这么齐刷刷地聚在一起开会,事实上,除了波罗的海三国和格鲁吉亚领导人以外——格鲁吉亚领导人派来了一位观察员,参会的每个人都言之切切。在苏联国务院召开的会议和在新奥加廖沃府邸进行的多次磋商中,总有些领导人由于各种原因未能参会,我将这几次会议进行了对比。”

沙波什尼科夫形式上虽然是戈尔巴乔夫政府的一位部长,但是他拥有独联体自创建以来唯一的正式官方职位——独联体的军队总司令。沙波什尼科夫在《别洛韦日协议》签订后,立即接受了叶利钦的任命,现在沙波什尼科夫掌控着一支即将被分割的军队。北高加索地区的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共和国的总统都试图控制本国境内的苏联军队,而位于德涅斯特河沿岸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分裂地区的领导人也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做着同样的事,然而,沙波什尼科夫所遇到的问题并不止这些。

乌克兰迄今为止还平安无事,可是该国的总统克拉夫丘克宣布,他本人将担任驻扎在乌克兰境内的苏军总司令,这一决定对于维护军队统一所构成的威胁并不比其他共和国小。12月6日,沙波什尼科夫从前的门生、现在担任乌克兰国防部长的莫罗佐夫已经宣誓效忠于乌克兰。为了应对沙波什尼科夫即将命令苏联军队宣誓效忠于俄罗斯,克拉夫丘克已经按计划让驻扎在乌克兰境内的军队宣誓忠诚于乌克兰。这些计划曾一度被搁置,但是沙波什尼科夫希望乌克兰人能在阿拉木图的会上提出问题。令人惊叹的是,他们没这么做。

阿拉木图会议的参会者主要关注两项重大议题:苏联的解体和新独联体的成立,新独联体将包括11个共和国,而不是3个。后苏联共和国的首脑们仅用了3个半小时就达成了这个新的国际组织的原则,该组织将包括波罗的海三国以外的后苏联大多数共和国。截至下午3点,文件定稿已经交付给打字员了,两小时后,举行了正式的签约仪式。在中亚各位共和国领导的坚持下,包括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在内,后苏联时期的各个共和国领导重新签署了独联体成立宣言。现在,所有参加阿拉木图会议的共和国都是独联体的创始成员国。

俄罗斯代表团提出的大多数建议都得被采纳。首先,各位总统同意成立两个协调机构:国家元首理事会和政府首脑理事会。他们也同意废除现存所有的苏联部委和机构,这项决定对于叶利钦在今后和戈尔巴乔夫的斗争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与会各方还同意宣布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者,这尤指俄罗斯将继承苏联在联合国安理会中常任理事国的位置。此外,各方就联合控制核武器所达成的协议与叶利钦数日前在莫斯科向贝克所说的内容完全一致。只有俄罗斯总统有权启用核武器,其他拥有核武器国家的总统可以与之协商,但是没有掌控发动核攻击的技术能力。在1992年7月前,出于战术安排,布置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核武器将被运至莫斯科,然后对其拆解、销毁。包括克拉夫丘克、纳扎尔巴耶夫和舒什克维奇在内的4位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领导人一致同意上述决定。

此次峰会大获成功,因为会议只讨论了各方都能同意的议题。其他内容将于12月30日在白俄罗斯首都,也是独联体首都明斯克召开的会议上再进行商讨。在所有参会者中,最心存疑惑、态度保守的克拉夫丘克也与大家达成一致了。他同意让沙波什尼科夫暂时掌管包括核武器和常规武器在内的所有军队,直到下一次峰会召开,不再坚持组建独立的乌克兰军队。此外,他也不反对俄罗斯成为苏联合法的国际继承国,这意味着乌克兰将丧失分配苏联海外资产的权力。

阿拉木图协议也给了乌克兰一些补偿,苏联作为国际法的主体随即解散了,这样一来,也就为那些尚在骑墙观望的美国和西方各国承认乌克兰独立扫平了道路。对于乌克兰代表团来说,最重要的是,尽管有戈尔巴乔夫的坚持,可是阿拉木图会议还是没有成立超越于国家之上的机构,也没有通过统一的独联体公民身份来侵犯乌克兰的主权。此外,在别洛韦日特别成立的独联体国防委员会,唯一目的就是任命沙波什尼科夫担任总司令,以此吸引他离开戈尔巴乔夫,现在被心照不宣地从协议上删除了。克拉夫丘克事后满意地回忆起这次峰会,他说在会议结束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大会的主人纳扎尔巴耶夫“情绪平和地起身,有条不紊地宣布了我们各方做出的决定:苏联不复存在了,独联体的成立已是事实,现在我们将致力于构建新的关系”。

贝克在乘坐美国飞机飞往华盛顿的途中,在大西洋上空,他接到了遥远的阿拉木图打来的电话。纳扎尔巴耶夫给美国国务卿打电话,通报了刚才会议的结果。他对贝克说:“阿拉木图会议结束了。11个共和国参加了会议,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决定统一管控他们的核武器。战略性核武器很快将被运往俄罗斯,其余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在10年内将成为无核国家。”

贝克简直喜不自禁,他对哈萨克斯坦总统说:“我十分感激你打电话给我,你说得很全面。这与你我和其他共和国领导人讨论的结果完全一致。”纳扎尔巴耶夫感谢了贝克,但是他也强调这份成果来之不易。贝克回答:“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他向这位前共产党领袖承诺,美国将很快承认哈萨克斯坦独立。

莫斯科《消息报》写道:“时间将决定阿拉木图协议的真正意义。”如果说,此次会议所具有的长远的重要性对于参会者和观察员来说尚不清楚的话,可是,对于有些人,当下的政治前途就系于这次会议的结果。第二天,戈尔巴乔夫的助手切尔尼亚耶夫在日记中写道:“昨天是阿拉木图屠杀日。很明显,和1917年10月25日相比,这将是一个转折点,有着同样不确定的后果。”切尔尼亚耶夫指的是74年前布尔什维克攻占圣彼得堡市,该事件改写了俄国的命运,也改变了世界的历史。他和自己的上司戈尔巴乔夫将步入政治生涯最后的、或是最富有转折性的阶段,倘若不是悲剧阶段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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