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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给邓小平家族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他的二弟邓蜀平在土改中被没收了其在四川的土地,之后入了党,1967年3月他被武汉的红卫兵折磨了好几个星期,最后自杀了。红卫兵批斗折磨他是因为他与中国"第二号走资派"有密切的关系。卓琳的哥哥,50年代他从父亲手中继承来的产业被没收了,随后被强迫劳动了八年,"文化大革命"中又被逮捕入狱。
复职,使邓小平有机会重新观察中国的政治。由于重新接触官方的信息,因而他比流放前更准确地把握了当时党、军队和政府所面临的问题以及当时的社会和经济状况。
当时的社会秩序混乱。犯罪与消极怠工的现象非常普遍,铁路沿线车匪路霸横行。城市的失业率很高,主要是因为有大批的知青返城。在农村,很多党的干部变成了当地恶霸。50年代给许多外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勤奋工作的热情已经消失,而代之以腐败堕落和悲观失望。
1978年3月,邓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说"四人帮"对四个现代化的破坏,已使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的边缘。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80年代中国公布的统计数字表明,"文化大革命"对经济造成了很大破坏,但是尚未造成经济的大灾难。1967年到1968年这是红卫兵和造反派最为活跃的年代,但就是在这几年,也没有出现"大跃进"以后那样的局面。1969年的工业产量依然比1962年高,只有钢、水泥和化肥持续减产。1975年,很多产品的产量,包括水泥和化肥,已经增长了近两倍。"文化大革命"时期对工业的投资比例相当高,尤其是重工业,这也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工业发展的一个特征。实际上,中国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1953-1957年)完全照搬苏联模式。这或许是毛泽东要发动一场清除党和国家的灾难--修正主义的运动最大悖论,在毛泽东看来,苏联是修正主义的头子。
在农业方面,产量增长得很快。同工业一样,1968年也是农业产量最低的一年,主要是因为缺少化肥。1968年以后,粮食产量持续稳定地增长,1975年粮食总产量达到二亿八干五百万吨,比1966年增加了七百万吨。问题是同一时期的人口增长速度也很快。"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之一就是农村大量的新生儿出生。二十年以后的今天,人们依然可以感受到这一后果所带来的影响。
党、军队和政府的情况都相当糟。党当时约有党员二千五百万人,这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是在1966年后入党的。许多人都很年轻。还有许多人是造反派。他们不喜欢受到纪律的约束,也忍受不了由"革命"转到"生产"后所面临的单调生活。军队中派系林立,"肿、散、骄、奢、惰"(邓批评军队的用语)。1977年12月邓小平在中央军委全体会议上谴责了这些现象,并且呼吁把那些在"文化大革命"中搞"打、砸、抢"的"坏分子"从重要的领导岗位上清除下来,领导班子要抓紧整顿④。在此前几个月,。他更严肃地指出,军队"遇到敌人进攻还能不能打仗?""我们的军队人数虽然多,但是素质比较差。"邓小平拿人民解放军过去的光荣历史与当时令人失望的状况相比,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军队被当成了政治工具,林彪对军队中的所有老干部都残酷镇压,使得军队士气低落,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政府部门的情况也不好。政府高级部门冗员充斥,许多部委被一些利益集团所把持。许多干部只关心自身的利益,官僚作风严重。这正是二十年前邓小平在党的八大上所严厉谴责的现象。
从1977年夏天到1978年底,邓小平直接负责教育、科技、军事和外交工作。
邓是自己要求负责教育和科技工作的。对此,他一直很有兴趣。1961年,他主持起草了《教育部直属高等学校暂行工作条例》(草案),在起草报告的过程中邓小平体会到,提高普通教育水平,是促进科技进步的条件,而科技进步是经济迅速发展的条件。"四人帮"认为,在教育方面,不必重视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培养。对此,邓小平深恶痛绝。同邓小平一样,"四人帮"也曾经探讨教育与科技、科技与现代化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们认为,现代化会破坏他们所提倡的教育,因而是危险的。
因此,邓小平呼吁恢复和改善各级学校,以培养各种专门人才。他严厉驳斥了"四人帮"的谬论,他说:"四人帮"胡说"知识越多越反动",鼓吹"宁要没有文化的劳动者",把既无知识又反动的交白卷的小丑捧为"红专"典型,把孜孜不倦,刻苦钻研,为祖国的科学技术事业作出贡献的好同志诬蔑为"白专"典型。这种是非关系、敌我关系的颠倒,一度在人们的思想上造成很大的混乱⑤。
在军队中,邓小平以军委副主席和总叁谋长的身份着手整顿他所谴责的不良现象,努力恢复军队的士气和军队的专业化训练。在这方面,他的任务是相当艰巨的。作为一名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军事英雄,邓小平在军队中有很高的声望。但他周围有几个人在1976年4月是赞同贬黜邓的,暂且不谈政治立场,他们以为,邓指责军队纪律松弛、宗派林立、专业技术水平低,实际上是在批评他们本人。邓因此不敢肯定他们是否会与他合作,支持他对军队进行整顿、清除部队中的林彪、"四人帮"余党。很难判断他们在最初阶段与邓合作的情况。
在对外事务中邓也很活跃。在外事工作中也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1976年,中国没有什么对外政策,有的只是尖酸的排外心理。1976年秋天,毛泽东去世后,苏联主动提出要改善同中国的关系,但遭到了断然拒绝。中国因此陷入了林彪欣赏的对外格局,即对美苏两个超极大国都采取同样的敌对态度。这种态度除了可能给中国带来巨大的军事危机之外,也与邓要通过大规模引进国外的设备和技术促进经济迅速发展的雄心不相符。
1975年底邓小平下台后,中美之间的谈判就停止了。现在邓小平要重新打开大门,与美国进行谈判。由于历史的原因,邓小平不能在台湾问题上有任何妥协退让的表示,也不能停止谴责美国不去抵抗苏联。基辛格说,毛泽东和周恩来是不会允许美国人"既享用茅台又享用伏特加的"⑥。因此,邓小平在台湾问题和地缘政治平衡问题上都持强硬态度。当时的时机对中国很有利。华盛顿方面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可以牵制苏联,而不致于刺激苏联。苏联此时正在东南亚和非洲实行扩张主义。在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问题上,邓小平有很大贡献。他促成了美国总统卡特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的中国之行。同国务卿万斯相比,布热津斯基更支持美国同中国亲近。1978年5月他访问了中国,中国的新闻界没有批评他,而一年前万斯访问中国时,则受到了激烈的批评。
1978年12月,中美关系实现了正常化。但中美建交时,美国政府却附带发表了一份声明,声称美国保留向台湾出售武器的权力。但中国方面更看重的是行动,而不是空淡。美国此时已拒绝向台湾出售战斗机。中国的态度越来越明确,她首次减少了驻扎在台湾海峡对面的兵力,这是三十年来的第一次;她希望台湾方面能够采取理智的办法解决统一问题。
这是一项重大的外交胜利。同时开启了中美更亲密的关系,进一步改善了中日关系(此时日本批准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其中包括一项条款,两国承诺共同反对"霸权主义"),并给驱逐很多华人出境的越南以教训。
上述这一切只不过是邓的计划的很小一部分。他还有更大的计划,那就是要让全党摆脱"文化大革命"在思想、政策方面所造成的影响,以发展代替阶级斗争,把发展经济作为全党的最高目标,并进行大胆的经济试验。事实表明,毛泽东和"四人帮"的估计是对的,邓小平就是要消除"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同时证明他本人1956年所说的阶级对立已经不存在了是正确的。
邓小平1956年9月16日说,"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已经处在消灭的过程中"--译注一开始,邓很谨慎。1977年7月他复职后几个星期,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会上他只强调毛泽
1978年12月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而1977年7月召开的是中共十届三中全会,毛泽东思想的基本特征是"实事求是",而避免去提"文化大革命",他没有明确攻击"两个凡是",并说华是"英明的领袖"。除了在与一些人私下小范围会谈,他也没有批评华在1978年2月召开的全国人大会议上制定的十年规划。在那一年的春夏两季,他继续强调实事求是的重要性,并且说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准则"。1978年9月他才第一次同领导层以外的人谈话时批评了"两个凡是"。那时,国家的政治气氛已有了很大的转变。
当然。邓要对这种积极的转变负责。因为大家都知道是他积极盼望政治上有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不知道他在这一过程中到底主动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向他的知己谈及过这种新的开始,也一定向他的亲密战友抱怨过"两个凡是"。在政治局及常委会上,他批评了华国锋及其支持者。他也许更为积极主动。即使如此,大多数工作还是他的支持者们做的,包括胡乔木和胡耀邦。1978年3月,胡乔木担任了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并立即着手撰写一篇文章,批评50年代以来的经济政策。胡耀邦从1976年起就同邓小平密切合作,现在则出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
同"四人帮"一样,胡乔木和胡耀邦也充分利用了新闻媒介。5月初,胡耀邦在专门面向知识分子的《光明日报》上空排了一篇长文,题目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民日报》随即发表了一篇评论员文章,强调理论应该接受实践的检验,而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华国锋、汪东兴很快就察觉出这些文章对他们的思想地位,也就是他们作为领导人的合法地位构成了威胁。但是,他们无法阻止这些文章的广泛传播,也无法阻止在党和军队的会议上对这些问题进行讨论。
1978年夏未,这场新闻运动转变成为一场政治运动。很多大字报和传单纷纷呼吁要进行各种各样的思想和政治改革,包括要求罢免吴德北京市市长的职务。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吴德是反对邓小平的,而且他应该为镇压1976年4月的示威运动负责。在这种情况下,邓小平提议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为中央委员会的决策会议作准备。
11月10日中央工作会议召开时,邓小平在国外。他或许是故意缺席的。但无论如何,缺席对他很有好处。如果他出席会议,就要听取对政治局其他成员的强烈批评,和对中央领导集体的指责,因为他也是这一集体中的一员。他避开了这一切,等到会议需要一位领导人作出结论时,他才出现。
12月13日邓小平在会议最后一天的讲话充分表现出他是一个不推逐、搪塞的人。他首先对这次会议所进行的生动活泼的讨论表示满意,认为这是恢复了党的"民主传统"。对于这次会议讨论和解决的许多"有关党和国家命运的重大问题",邓小平提出了四点意见。它们分别是:所有党员尤其是高级领导干部要克服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在党内和人民内部的政治生活中,在经济决策过程中要进一步提倡民主;正确处理在"文革"中犯错误的同志;向前看,及时地研究新情况和解决新问题,尤其要注意研究和解决管理方法、管理制度和经济政策方面的问题。联系思想解放,邓小平再次提到了实事求是,提到(虽只是顺便提到)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⑦。
会议结束前,北京市委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为1976年4月的天安门事件平反。其他的重要决定,则由紧接着召开的中央委员会正式通过。其中最重要的是否定了"两个凡是"的观点,把四个现代化列为"全党工作的重点",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在邓小平的官方传记中,把第二和第三项决定总结为是"政治路线上最根本的拨乱反正"。这是很公正的说法,因为它结束了毛泽东1957年以来所制订的基本的政治路线。
华国锋依然保留了他以前所担任的职务。但他最有力的支持者汪东兴却被免去了中办主任的职务,并由胡耀邦担任重新恢复的中央秘书长。陈云再次当选为政治局委员,增选邓小平最坚强的三位支持者邓颖超、胡耀邦和王震为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在1975年和1976年指责邓小平的决议也被撤销了。随即开始了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为彭德怀、陶铸恢复了名誉;解放了彭真和薄一波。
同1966年8月"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所召开中央委员会会议的情形一样,这次工作会议也是在民众发起运动的背景下召开的。所不同的是发起这场运动的是年轻的工人和机关工作人员,而不是大中学生。他们的活动是自发的。他们要求政治改革,用共产党的词汇来说,是右而不是左。同红卫兵一样,他们也反对党的权威。但是他们提出这一要求是希望个人能获得更多的社会和政治自由,以及实现政治多元化,而不是像红卫兵一样喜欢斗争、闹事。
这一运动始于11月中旬,最初是沿西单一条街一段围墙边举行的露天集会。不久,这段墙就被称之为民主墙,从头到尾贴满了大字报,这是当时国家所允许的一种表达意见的方式。这些大字报批评毛、"四人帮"和"一小撮"不愿为天安门事件平反的高层干部,同时颂扬周恩来和邓小平。后来,人们得知华国锋及其盟友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受到批评的消息,加之军队和警察没有对民主墙的活动进行干预,大字报的作者们越来越大胆了,聚集在民主墙前的人也越来越多。到了11月底,大字报上有关民主与人权问题的讨论成了一大特色,一些大胆的人开始散发传单和报纸。三个月以后,这项运动变得更为激进,有些人甚至到政府机构的门前静坐绝食,以示抗议运动还向其他许多大城市蔓延,而且对邓小平的态度上越来越不友善。
刚开始的时候,邓小平无疑是欣赏这项运动的。因为它继承了天安门事件,推动了真理标准问题的朗讨论邓小平认为天安门事件是革命的,而不是反革命事件。这一事件使他成为英雄,使他的政敌成了反派角色。邓小平坚信党应随时了解群众的要求,这是一条正确的原则。但是,随着这一运动的不断深入,他开始察觉到了危险。继续容忍这一运动,可能在政治上对他造成伤害。他政治上主要依靠的是一批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迫害的人,如陈云、彭真。而这些人一直对党领导之外的政治运动持怀疑态度。另外,这一运动可能会破坏一些社会秩序,而邓小平以为,稳定的社会秩序乃是实现现代化的基础。
邓小平并未急于采取行动。在拟定完整的现代化政治理论之前,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完成了这套理论之后,就在这时,他发表了一篇谈话,这篇谈话与他1956年在"八大"上所作的报告同样重要,均可看作是他个人的政治声明。这篇报告补充了他12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并提出了一些指导方针,这些方针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方针,这些方针集中体现了邓小平思想的精华,因而非常值得我们进行探讨。
邓小平是3月底在党的理论工作者会议上发表这篇谈话的。他首先回顾了逮捕"四人帮"以后的形势,认为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形势基本上是好的,接着谈到了所面临的困难。由于有这些困难,因此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任务是很艰巨的。邓小平说,他想说的是思想政治方面的问题。接着,他直截了当地谈了自己的想法:中央认为,我们要在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在思想政治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根本前提。这四项是:第一,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第二,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第三,必须坚持共产党的领导;第四,必须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邓小平接着说,四项基本原则是我们党"长期以来所一贯坚待的",我们要同怀疑四项基本原则的思潮作坚决的斗争,不论它是"极左"(例如林彪和"四人帮")的还是右的:
现在有一些人散布所谓社会主义不如资本主义的言论。一定要彻底驳倒这种言论。首先,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这是中国人民从五四运动到现在六十年来的切身体验中得出的不可动摇的历史结论。中国离开社会主义就必然退回到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绝大多数人决不允许历史倒退。其次,社会主义的中国在经济、技术、文化等方面现在还不如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是事实。但是这不是社会主义制度造成的,从根本上说,是解放以前的历史造成的,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造成的。社会主义革命已经使我国大大缩短了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发展方面的差距。
邓小平还解释了为什么在社会主义阶段还要坚持无产阶级专政:我们已经作了大量的宣传,说明无产阶级专政对于人民来说就是社会主义民主,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其他劳动者所共同享受的民主,是历史上最广泛的民主。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在社会主义社会,仍然有反革命分子,有敌特分子,有各种破坏社会主义秩序的刑事犯罪分子和其他坏分子,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新剥削分子,并且这种现象在长时期内不可能完全消灭。同他们的斗争不同于过去历史上的阶级对阶级的斗争(他们不可能形成一个公开的完整的阶级),但仍然是一种特殊形式的阶级斗争,或者说是历史上的阶级斗争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特殊形式的遗留。对于这一切反社会主义的分子仍然必须实行专政。不对他们专政,就不可能有社会主义民主。这种专政是国内斗争,有些同时也是国际斗争,两者实际上是不可分的。因此,在阶级斗争存在的条件下,在帝国主义、霸权主义存在的条件下,不可能设想国家专政职能的消亡,不可能设想常备军、公安机关、法庭、监狱等等的消亡。
关于党的领导,邓强调没有党的领导就会陷入无政府状态:离开了中国共产党,谁来组织社会主义的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在今天的中国,决不应该离开党的领导而歌颂群众的自发性。党的领导当然不会没有错误,而党如何才能密切联系群众,实施正确的和有效的领导,也还是一个必须认真考虑和努力解决的问题,但是这决不能成为要求削弱和取消党的领导的理由。我们的党经历过多次错误,但是我们每一次都依靠党而不是离开党纠正了自己的错误。今天的党中央坚持发扬党的民主和人民民主,并且坚决纠正过去所犯的错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要求削弱甚至取消党的领导,更是广大群众所不能容许的。这事实上只能导致无政府主义,导致社会主义事业的瓦解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