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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和豪

猪多叫人羡慕的猫! 它一个儿走着,攀登着,侦伺和捕捉着,睡着,……而且玩着。它可以跟自己的尾巴玩上一小时。不懂得寂寞的小老虎啊!除了叫春的日子,对于它的邻人它是永远无所求的。

但是,“一个冬天有一群豪猪挤在一起,”索本豪如是说: “为的彼此可以温暖一些,免得冻死了;但是一会儿彼此又觉得刺刺得不舒服,于是又分散了。冷起来了又聚拢,刺得痛了又分散。这样一聚一散闹了许久,直到彼此间相隔得恰恰合式。”

脆弱的人啊,你自许为万物之灵的,你从猫与豪猪将何所取舍?你问我吗,我友?如果人间也是有刺的,我也不会是猫的弟子。是的,我常常寂寞,但愈是寂寞的时候我就愈恨猫。我用荆棘的鞭子打它,因为它在寂寞中快乐,它不是我的同类。

我不会抽纸烟,但是我却知道在一个沉默的黑屋中独自抽着纸烟的意味。火向你眨眼呢,火跟你谈心呢。这宗秘密你坐在炉边也可以猜透一半。火,你会相信我,这就是人的生命的最准确的摹本,如果你想一想那熊熊的火焰……

在辽阔的海面上,在狼群出没的荒原上,看见了豆大的灯光,哪一颗夜行人的心能够不跳跃?哪一双眼睛记起取火者普罗米修斯的故事能够不感激流泪?恒星就是火,所以恒星无火;没有空气的行星上不能有火;不曾有人的地球上只有偶然的自然火;但有人才有意识地创造了火并由是创造了自己。所以发现了火的人也就发现了自己,他的快乐不是徒然的。

但是,我如是赞美了火,我的赞美却是徒然的。我不能够雪中送炭,却写下了这些愚蠢的文字——请告诉我,它们也能够变成火么?

凡物有三态,思想也有三态。

气体的思想是风。它是人脑中自由的过客,它自由地来而且自由地去,不着一点痕迹也不留一点痕迹。

固体的思想是石块。它在人脑中建筑堂堂的金字塔,堂堂地积蓄着和保护着几千年不变的尸体。

唯有液体的思想它在人脑中开辟有定而无定的河流。它是运转不息万古常新的。从它的不舍昼夜的奔驰中,人是不能和它有两度相识的。所以流水不腐。它的运转是有一定的基础、一定的纪律和一定的方向的。它永远向前看,永远要冲决网罗和荡涤瑕秽。所以流水无情。

东方的哲人说: 智者乐水。西方的哲人说: 水生万物。水乎水乎! 既然人类也是你的婴儿,就让人人常能沐浴在你的怀抱中,从你的乳房吸取无穷的睿智吧。

(1941年2月5日《中国青年》第3卷第4期)

赏析 

《小品三题》是近于咏物性散文诗的杂文。作者着意追求诗意诗味,以物言理,以物传情。意象跳跃,情感起伏,仪态万方,陶人性情。作品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作者厌恶苟且,向往光明,热爱革命斗争生活的饱满激情,是无产阶级革命家生机勃勃的人生观的体现。

首先,作者在各篇中有意创造诗境,通过艺术形象言志抒怀。它启迪读者的心灵,使人体会到猫、豪猪、火、水等形象的美学意义,及这些形象之外的意旨,令人回味无穷。猫的寂寞而又悠闲自得,豪猪生刺, 不得不使同样有刺者与之保持距离。 由此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如果我们如猫,就只好远离豪猪,如果也生有豪猪的刺呢?哪怕面对豪猪也不必畏惧了。作者从叔本华的比喻中得到启发,告诉我们的却是人生的哲理。

意境的创造是作者对外物进行理性思索之后又还原为艺术形象的。因此形象的魅力不仅在于感性,还包容着理性的要素。《火》是一篇对革命热情的颂歌,从吸烟的一星火联想开去,想到熊熊燃烧的火,想到海上的灯塔之火,想到希腊神话中的火神普罗米修斯盗给人类的火。火是温暖、热情、亲切、光明的美好象征,作者爱火,甚至愿自己的火的颂歌也化作火,给冰冷的世界送上燃烧的热情。这里的火是自然的,无处不在的;又是理性的,为作者所加工和为读者所能领会到的。

本文的诗意创造还有一个重要手法,即将抽象的事物形象化,给人以实感。这不仅表现在作者用猫、豪猪、火来表达某种意念,更表现在把“思想”这一难以捉摸的抽象物化为固体、气体、液体三态来谈论,想象可谓新奇诱人。气体的思想飘忽不定,有此思想的人无主见,自由放任,无所作为;固体的思想如石块一般固执,有此思想的人顽固守旧,不知变通,陈腐落后;只有具有液体一样思想的人才不停滞固结,永远吸收新鲜东西,具有生命力。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是发展、变化的哲学,作者用形象的文字,阐述了人的思想应该不断更新,变化,以适应客观世界的道理。

艺术形象的创造,意境的创造,是一种情感活动。即如这三篇小品中的形象,就不是描摹自然的结果。米芾认为“心匠自得为高”。凭胸臆创造构思,才能使笔下的人与物含有人的个性、情操。读这三篇小品,我们仿佛可以见到文学作品之外站立的一位火热、纯真、激进、向上的革命者形象,这形象也是散文诗的抒情本体。我们读《小品三题》,不可见“物”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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