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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赖民力招募水勇恃炮舰英军北侵

1840年6月下旬的一天,义律接待了一位便装的英国皇家海军下级军官。义律已经偷偷在澳门居住数月了,葡萄牙人一直给予暗中保护。这位军官告诉义律,他是受战列舰“麦尔威厘”号舰长邓达斯之命,前来迎接义律阁下到舰上议事。

海军出身的义律,对英国皇家海军的军舰了如指掌,他知道“麦尔威厘”号备炮七十四门,是海军最强大的战列舰,这样的军舰整个海军不到十艘。

他敏感地意识到,他终日盼望的大英帝国舰队已经到了。他急切地希望得到证实,惊喜地问道:“啊,‘麦尔威厘’号到了!是不是女王派出的远征军到了?”

军官笑笑说:“还是请监督阁下亲自去看吧。”

“好,马上走。”义律立即换上衣服,跟着军官登上一只快艇,驶出澳门湾。

三艘泊在海上的巨舰首先映入眼帘,义律感慨道:“对付中国,一艘‘麦尔威厘’号战列舰就足够了,女王陛下派来了三艘!”

“还不止呢!”军官指指远处,三艘战列舰后面,还有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舰船。

义律说:“以我对中国军队的了解,凭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想攻占哪个地方,都毫不费力。”

小艇驶到“麦尔威厘”号舷侧,义律攀舷梯登上甲板,舰长邓达斯率人在甲板上迎接。义律与邓达斯曾经一起在非洲服役,他说:“哦,真没想到,在中国海上能见到老战友。”

邓达斯说:“我不算什么,还有更让阁下惊喜的人物等待着阁下。”

义律跟随邓达斯走进舰长室,在里面等候他的竟然是堂兄乔治·懿律!他惊呼说:“乔治,怎么会是您!”

懿律笑着问道:“怎么不能是我?”

邓达斯介绍说:“乔治将军已经被女王陛下任命为大英帝国海陆军总司令并兼与中国交涉全权大臣。”

懿律和义律,是堂兄弟,都是贵族出身。其实,懿律和义律是他们共同的姓,英文是Elliot。懿律的名字是乔治,义律的名字是查理。为了方便区分,中国书籍记载中把两人的姓用了不同的汉字。

懿律比义律大近二十岁,时年五十六岁。他在海军中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十五岁加入英国海军协会,十六岁就升为少校,十八岁当上了舰长。义律到中国时,懿律已经是好望角舰队司令,护卫英国本土至远东的航线,在英国尤其是商界,几乎无人不知。

懿律一一向义律介绍他身后的海陆军将领:“詹姆斯·伯麦,帝国远征军海军司令,包括‘麦尔威厘’号‘威里士厘’号‘伯兰汉’号三艘战列舰在内的十六艘军舰,二十七艘运输船,两千海军都在他的指挥之下;约翰·布尔里,远征军陆军司令,皇家爱尔兰第十八团,喀麦隆第二十六团,孟加拉第四十九志愿团,此外还有工兵队、坑道地雷队,四千陆军都归他指挥;‘麦尔威厘’号舰长不必我介绍,你们是老战友;‘威里士厘’号舰长,托马斯·梅特兰;‘伯兰汉’号舰长弗莱明·辛好士……”

介绍完各位将领,懿律指指堂弟义律,向各位将军隆重介绍说:“这一位是大英帝国驻华商务监督,我的堂弟查理·义律,他已经有了新的职务——与中国交涉副全权大臣!”

众人都鼓掌。

懿律挥挥手,他的秘书将任命书捧上来。“考虑到你对中国情况极为熟悉,女王陛下任命你为副全权大臣,作为我的重要助手。说起来,我更像是你的助手——我这次带海陆军来,不都是为了实现你的目标吗?”

义律笑道:“不是我的目标,是大英帝国的目标。”

懿律说:“根据大英帝国政府的训令,我这次带海陆军前来,目标有四个:索取赔款,不仅包括被销毁鸦片的赔款,也包括此次军事行动的各项费用;割占一两个岛屿,为帝国的商人们谋到一个立足之地;平等交往,让中国承认中英之间的平等关系,而不是自居天朝上邦;签订和约,促使中国开放更多的口岸,为中英贸易谋求一个长久的、稳固的、规范的基础。实现这些目标,当然最好是和平的方式,希望中国的皇帝能够愿意听从我们友好的建议,我宁愿帝国强大的海陆军不开一枪一炮。”

义律说:“中国的皇帝和大臣们,包括他们可怜的百姓,还都沉睡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用枪炮来说话,他们是不会醒过来的,你这个想法绝对没有可能。”

懿律说:“是的,海陆军的将士们也都这样认为,他们急切地想在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国土上试一下枪炮的威力。本次组建的海陆军,来自本土、南非、印度、锡兰,他们都是久经实战考验的勇士。所有战舰备炮五百四十门,海陆军共计六千余人,我想对付中国绰绰有余了。大家都认为,应当先把珠江口的虎门要塞夷为平地,然后再北上去与他们的皇帝说话。”

义律说:“我相信摧毁虎门及珠江上所有炮台,对帝国的海陆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我不建议这样做。”

懿律问:“为什么?虎门不是让你受辱之地吗?你难道不想在这里向你的敌人复仇?”

义律说:“广州是唯一的贸易港口,如果在这里发生战事,这唯一的贸易之地也将失去。而且这里远离中国的都城,即使把虎门夷为平地,也不能给中国的内阁造成影响。而且这里的总督,也就是曾经的钦差大人,是绝对不肯屈服的。”

懿律问:“那你的意思是对珠江口不予理睬?”

义律说:“留下几条舰船对珠江口进行封锁,然后率主力北上,第一步占领舟山,第二步继续北上,到直隶湾的白河口,那里离中国的首都近,一声炮响,就足以让中国的皇帝惊慌失措。如果他能够听得进我们合理的建议,一切都好说,如果我们在那里依然受到侮辱,那么用枪炮来惩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要么和平,要么战争。”

懿律说:“好,巴麦尊勋爵的训令也正是如此。不过,我还带来了一份《致中国宰相书》要投递给中国的内阁总理,在我们北上前可以让这位林总督上达。”

没想到义律还是摇头:“乔治,我不建议这样做。”

懿律问:“为什么?”

“中国官员不肯平等接受我们的任何文件,他们要我们用禀帖,而且还要经过行商转递。你知道禀帖是什么吗?是下级给上级的公文。他们认为再低级的官员也比我们高贵!这是维护他们天朝体制极重要的事情,轻易不肯通融,尤其这位林总督,他是天朝体制最顽固的坚守者,向他呈一份文件都极其艰难,何况让他上呈中国宰相!”义律建议说,“在这位固执的总督这里,我们很难有所收获,递交书信不可能,赔款、平等外交、开放通商、割让岛屿更是不可能。不必在这里费功夫,这封信也不必在这里投递,我们可以到福建或者浙江去投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让这位林总督一切确切的信息都得不到,当他们的皇帝从其他地方大官那里得到消息后,会对这位林总督产生怨恨。”

“查理,你还是这样固执!不过,你的固执有道理,何况你还是副全权大臣,我决定完全采纳你的建议!”懿律又对海军司令伯麦说,“詹姆斯,封锁珠江口的命令就由你来下达。”

伯麦说:“遵命,总司令阁下,请问从什么时间开始?”

“那就从后天上午八时开始。我们稍作准备,后天将起航北上。”懿律又对义律说,“临行前巴麦尊勋爵一再叮嘱,只要中国百姓不袭击大英帝国的军队,就不要对他们采取军事行动,以获取中国百姓的支持。我们封锁珠江口只是针对中国商人的贸易行为,至于渔户的日常出海,并不受影响。此事由你向中国人发布一个通告。”

义律说:“好,我会在伯麦将军的命令发布后,立即向中国人发出通告。我建议这个通告应当翻译为中文,插在尖沙咀一带向中国人展示。”

懿律说:“你是中国通,怎么发布合适完全由你来确定。”

当天晚上,封锁珠江计划就定了下来,留下备炮四十门的“都鲁壹”号,备炮二十门的“拉恩”号、“海阿新”号,备炮十八门的“哥伦拜恩”号,再就是东印度公司提供的武装汽船“进取”号,由士密为粤海英舰司令官兼“都鲁壹”号舰长,具体负责指挥实施封锁计划。

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到两广总督衙门面见林则徐,他带来了英国舰队已经北上的消息。

“美利坚夷商到行馆递禀,禀报英夷兵船已经于近日扬帆北上,据说要去福建、浙江,或者去江苏甚至天津。”

林则徐问:“美利坚夷商说没说英夷北上所为者何?”

英国兵船北上所为何事,美国商人当然有所耳闻和推测,但伍绍荣不敢知无不言,他说:“据美利坚夷商推测,大约是求贸易。”

林则徐冷笑一声说:“英夷是痴心妄想,我大清一口通商,广州既已断绝英夷贸易,闽浙又如何允许他们贸易?”

“是,英夷向来矫饰虚张,总喜欢做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伍绍荣斟酌着语气,“不过,此次英夷所派兵船,总数有二十余艘,且有几条兵船很是高大,虽然谅他们掀不起大浪,但是不能不防。”

林则徐说:“当然,本部堂未曾懈怠,赶造炮位,打造战船,号召乡勇,皆是为此。”

伍绍荣说:“为了加固虎门海防,听说大人连明年的养廉银都已经捐出,广州百姓无不盛赞。”

林则徐说:“岂止是我,广东大小官员,每年都扣三成养廉,要一直扣到道光二十六年。开销实在太大,即如炮位一项,洋面师船所用,必须三四千斤以上,而制造又极其精巧;炮台所安之炮,须七八千斤至万斤以上方能及远。自去年以来,围困使馆、销毁鸦片、驱逐英夷、断绝贸易,都需兴师动众,而且广东沿海各处紧要隘口,无不添派防兵,粮饷军械,费用又非常年可比。近日责成广州府招募水勇,加强省城防务,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国家经费有常,筹措这些例外的开销,真是让人伤脑筋。将来实在无着,恐怕你们行商还要报效一二。”

伍绍荣说:“小人今天面见大人,正是为此。十家行商公议,我辈服贾海隅,安生乐业,全是仰赖皇恩优渥,报效朝廷理所应当。商行与夷人交易货物,一向照估价每两提取行用三分,用以公用。近日我等公议,将茶叶一项应得行用银两,自具呈之日为始,捐缴三年,按卯解缴关库,听候提用。”

林则徐点头赞许道:“你们肯如此顾大局,很是难得。按照常年茶叶贸易一项,大约所提公用有多少?”

伍绍荣回答说:“大约每年有三四十万两,三年总有百余万两。”

林则徐说:“好,等我奏请皇上,如蒙谕允,捐缴年限届满,再行核明总数,奏恳施恩,量加奖励。”

“小人等完全是仰慕总督大人公忠体国,乐于报效,不敢妄求恩赏。”伍绍荣说,“今年蒙总督大人关照体贴,赏还了家父的顶戴,免去了小人的罪愆。小人与家父感恩戴德。前日家父特意叮嘱小人,如今英夷兵船前来,其意不善,伍家感恩图报,愿再捐三十万两,备大人调兵设防之用。”

林则徐说:“好,你们父子大事上不糊涂。只要你们以国家大局为重,不再与夷商勾通一气,本部堂赏功罚过,自然一秉大公。等英夷事件解决了,你的顶戴也不难发还。”

伍绍荣连忙磕头:“谢大人恩典。”

林则徐端起茶杯,门外听差高喊:“总督大人请喝茶。”

伍绍荣连忙起身告辞,后退几步,才敢转身出门。

伍绍荣刚走,澳门同知蒋立昂和新安知县梁星源同时来见。林则徐问:“你们两位怎么同时来了?”

蒋立昂说,是在总督府门外遇上的,因为所报都事关英夷,因此一同来参见。

林则徐说:“云樵先说。”

蒋立昂说:“近日澳门多名引水禀报,此次到中国英夷兵船,有三艘大船系从前所未见,高约两三丈,长约三四十丈,是我水师最大战舰的三倍多。有炮三层,均七八十门,船身皆以白铁包裹,十分坚固。另外中号兵船两三艘,装炮四十余门,像‘海阿新’号这样的小号兵船大约十余艘,备炮二十门至二十七八门不等。另外还有三艘车轮船最为奇特,以火焰激动机轴,驾驶较捷,听说专为巡风送信。”

林则徐说:“你说的车轮船我原来听说过,只是从来没见过,听说是靠烧煤炭将水烧沸,靠蒸汽推动机栝。夷人奇技淫巧,诡诈百出,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将来能够俘获一两艘,看其机栝,请能工巧匠仿造才好。”又问,“云樵,这次英夷兵船先后来了三四批,总共有多少兵勇,你有数吗?”

蒋立昂说:“这还真没有确数,不过据引水推测,总不会超过万把人。”

林则徐说:“与我所估差不多。英夷到中国迢迢万里,以区区万余人就想叫板天朝上国,真是蚍蜉撼树,我四万万人,即使以千抵一,也足以让英夷有来无回。英夷此番兴师动众,所求何事,云樵可有消息?”

蒋立昂说:“从澳门方面听到的消息,好像一是求贸易,二是,二是……”

林则徐说:“云樵,你是肯直言的人,不要有顾虑,听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蒋立昂说:“夷人中有一种说法,对大人有点不利,英夷认为此次断绝贸易,是大人私自擅行,他们要到京中告御状。”

林则徐说:“去年就有这种说法,以为严禁鸦片也是我自作主张。我不怕他们告,严禁鸦片、断绝贸易,都是朝廷谕准后才得以推行。事关中外的大事,我怎么可能自作主张。英夷有此谬论,是他们不了解我大清的体制。”

梁星源说:“英夷在尖沙咀沙滩上,插了一面木板,上面写有英夷的说帖,我已经着人抄录下来,事关重大,我亲自赴省,先呈给怡抚台,怡抚台留下一份,让我直接来见大人,以备大人垂询。怡抚台说,处理完手头事情,他就过来。”

梁星源呈上说帖——

大英国特命水师将帅为通行晓谕事:

照得粤东大宪林、邓等因玩视圣谕,辄将住省英国领事、商人等诡谲强逼,捏词诓骗,表奏无忌。故此,大英国主钦命官宪前往中国海境,俾得据实奏明御览,致使太平永承,妥务正经贸易。且大英国主恭敬皇帝、怀柔内地安分良民,严命本国军士,设使民人不为抗拒,即当凛行保全各人身家产业。是则该民毋庸惊惧,乃可带同货物接济,赶到英师之营汛,定要施惠保护,给尔公道价钱也。且大宪林、邓捏词假造圣旨,停止英国贸易,以致中外千万良人吃亏甚重。缘此大英国将帅现奉国主谕旨,钦遵为此告示,所有内地船只不准出入粤东省城门口,兼嗣后所指示各口岸,亦将不准出入也。迨俟英国通商,再行无阻,本将帅才给符官印,发檄晓示所应经商之港口也。至鱼艇悉准日间出入粤港口,不为拦截。又沿海各邑乡里商船,亦准往来,可赴英国船只停泊之处贸易无妨。

特示。

林则徐看罢,扔到一边说:“英夷真是狂妄,中国海口,何处能通商,怎么能由他们决定?他们要封锁珠江,也没那么容易。”

再向梁星源打探英夷北上后,留在粤洋的英船有多少艘,都是什么样式的兵舰,梁星源说:“尚没有打探出确切消息,据渔户说,从前见过的‘海阿新’‘拉恩’号两条兵船好像没有北上。”

林则徐叮嘱两人,密切关注洋面情形,有情况随时禀报。

打发走两人,林则徐绕室踱步,如何应对,总要梳理个头绪,轻重缓急,先在心里打个谱。

最要紧的,是立即给关天培写封信,让他严密海防,关注英舰的动向,如果英舰敢拦阻商船,那就要示以兵威。英夷拦阻货船这一招最为阴毒,广东人以海为生,如果货船不得出海,无论是经商的商人,还是吃码头饭的工人,多少人生计就会成问题。好在英夷留下的兵船好像不多,区区几艘兵船要想把珠江封住也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他安排人亲自给福建、浙江、江苏等沿海封疆大吏写信,告诉他们英舰北上的消息,提醒他们留意海防。写完这几封信,安排人立即分头发出。

这时广东巡抚怡良亲自过来了,林则徐一见面便说:“悦亭来得正好,正有事和你商量。”

等仆人上了茶水,林则徐把说帖递给怡良说:“悦亭,英夷的说帖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他们这次派兵前来,把原因归咎于我和嶰翁对英夷领事、商人等‘诡谲强逼,捏词诓骗’,把战争责任推到我和嶰翁的头上。”

怡良说:“还包括我,虽然没点我的名,说帖头一句里的‘粤东大宪林、邓等’,我就在这个‘等’字里了。现在已经有种说法,英夷派兵船来,是我们办事太过操切。”

林则徐说:“我任了一年的禁烟钦差大臣,有责任自然由我来担,你不必担心。”

怡良说:“我是广东巡抚,真有责任我当然也是责无旁贷。”

林则徐说:“悦亭,你听我说,要论担责,有我和嶰翁就足够了,没必要把广东的大员都折到里面。我是钦差大臣,如今又是总督,嶰翁是前任总督,我们两个是真正的责无旁贷。我们三个,你最年轻,前途无量,要善自珍重。朝廷追责,由我顶着,你完全是禀命行事。我打算上个折子,一方面报告英夷的最新动向,请朝廷责成沿海各省,加紧防范;一方面向朝廷说明白,如果英夷真是去告御状,可请朝廷另派钦差来彻查。”

有一层意思林则徐没有说破,也不必说破。怡良是满人,朝廷重满轻汉,满人前途一般比汉臣要远大,他又年轻,要尽量把他摘出来。

怡良很感念林则徐的情分,说:“林公,你这样上折子,是自揽其过。要上折,应当先作辩解,免得英夷恶人先告状。”

林则徐说:“悦亭,清者自清。英人有怨气,如果朝廷处分我能够避免战事,就是牺牲我个人我又有何妨?我从前以为,英夷绝对不会兴师动众为鸦片贩子发动战事,来几艘战船,不过是鸦片贩子私下雇请前来助威,现在看,我是判断错了。当然,英夷区区万把人,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广东可保无虑。但是其他省份呢?大清国自从平定三藩后再无大的战事,尤其是沿海各省,更是承平日久,水师所对付的不过是区区海盗,因此各省水师无不是虚应故事。英舰北上,我担心沿海省份有失,他们会把责任往广东推,责备我们轻启边衅,如果再污指说我们是驱盗北上,那我们更是百口莫辩。”

林则徐的担心并非多余,如果沿海有失,沿海大吏当然难辞其咎,但揽功诿过是官场金科玉律,他们肯定要把责任往外推,首先会怪广东事情办砸了,轻启边衅,他们是仓促应战,以致失利。

怡良安慰林则徐说:“大人不必过虑,也许英夷北上,只是为通商,如果朝廷答应恢复通商,也许英夷就会扬帆回国。”

林则徐说:“如此当然甚好,我也是不主张断绝中英贸易的。只是,英夷此番兴师动众,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如果英夷所求甚奢,欲壑难平,中英难免会有一战。如果不幸而起战事,广东必然是主战场。”

怡良说:“我们如何备战,请林公吩咐。”

“简而言之四个字,以守为战。”

林则徐的意思,英夷的长处是船坚炮利,利于海战,我们扬长避短,不与他海上交锋,只要守住海口,以逸待劳,英夷便无可奈何,时间稍长,粮饷不继,必然自退。

“以守为战,必须把百姓发动起来。与英夷相比,我们的长处是人多势众,兵源充足,只要把百姓发动起来,全民皆兵,以千抵一,甚至以万抵一,英夷区区万把人,有何惧之?发动百姓,当前有几件事请需要悦亭支持。第一件,就是安排冰怀尽快招募三千水勇,以固省城防务。”冰怀就是刘保纯,在林则徐的保荐下,几个月前已经出任广州知府,“招募水勇的粮饷,十三行总商伍绍荣表示,愿提取茶叶贸易公用助军饷。第二件,我打算以咱们两人名义出一份赏格,激励兵勇百姓杀敌报国。”

对这两项决定,怡良都十分支持。两人当即讨论赏格,半个时辰后,文案就起好了告示,呈请审阅——

两广总督部堂林、广东巡抚部院怡,谕近省一带军民、客商、工匠、渔户诸色人等知悉:

照得英吉利国夷人本多狡诈,且以鸦片害我民人性命,骗我内地资财,亦我民所同仇共愤。乃自断其贸易以后,该夷人尚不迅速回国,又不悔罪输诚,近更陆续有兵船来粤。在不知者,或恐其闯进内河,不无滋扰;有知者,正欲其闯入内河,乃可一鼓聚歼,不留余孽。凡我内地无论何等之人,皆可诛此异类,如宰犬羊,使靡有孑遗,方足以快人心而彰国宪。本部堂、本部院,今与尔等约: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尔人人持刀痛杀,凡杀有白鬼一名,赏洋一百元,杀黑鬼一名,赏洋五十元。如持首级来献,本部堂、本部院验明后,即于辕门立时给赏。擒夹带鸦片之船者倍之,擒及杀死鬼夷官者又倍之。如能夺其炮位,亦照炮之大小,分别给赏。虽通夷之汉奸杀无赦,能立功赎罪并赏之。业经分别赏单,榜诸道路,谅尔等共知。本部堂、本部院急于荡邪涤秽,无非除害安民,定必敌忾同仇,争先恐后也。其各凛遵毋违。

特示。

怡良看罢,说:“说得很明白,只是觉得缺点什么,一时说不好。”

林则徐仔细看一遍,说:“为什么不怕英夷闯进内河道理没有讲清,也就是主客之势没有摆明白,百姓难免心生畏惧。”

“对啊!”怡良一拍大腿说,“大人分析的彼此长短,必须在告示中讲清楚。”

“我来。”林则徐提笔在“乃可一鼓聚歼,不留余孽”后面写道,“英夷诡谲,凡事虚张,来兵即极多,亦不过一万余人为止,彼之数有尽,而内地兵勇用之不尽,不独以十抵一,以百抵一,直以十千万万抵一,又何不能剿灭之?彼若敢来内河,一则潮退水浅,船胶膨裂,再则伙食尽罄,三则军火不继,如鱼之处涸河,自来送死,安能生全?倘奔逃上岸,该夷浑身紧裹,腰腿直扑,一跌不能复起,何难俘之诛之?”

怡良看罢赞不绝口。文案取走回去修改,到了门口又被林则徐叫回。他说:“我们只针对英夷,其他各国商人不能受到滋扰。这一点也得在告示中讲明白。”他提笔在文末添上一句:“至于十三行夷楼内有别国夷人住处,闭户安居,不与英夷助势,断不许尔等乘机滋扰。擅行入室,抢夺杀人,立斩抵偿。”

文案取稿回去修订,怡良看看时候不早,婉谢林则徐在督署用饭的邀请,他手头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林则徐说:“咱们联衔上奏的折稿我今晚草拟一稿,明天打发人送去,你看是否妥当。”

怡良说:“我就不必看了吧,大人一支笔,何人可比?”

林则徐说:“你还是看一眼我再拜发。”

吃过晚饭,林则徐吩咐下去,无论何人来访,一概挡驾,他要起草折稿。这次的折稿,并不太长,但起草起来却颇费心思。

第一部分好说,写清楚英国兵舰到来的情况,第一批英舰到来时,他已经奏报过一次。这次补充最近的新情况,再奏报一下广东海防的安排就行了。

接下来,简要奏报了英夷留在尖沙咀的说帖,林则徐经过仔细推敲,认为英国人发布这样的说帖,“揣其鬼蜮伎俩,一则希图挟制通商,二则招引奸徒兴贩”。然后重点奏报英舰北上的消息,请道光帝传谕沿海各省,务必加强戒备。英夷北上,目的是什么,林则徐推测极有可能是要求通商,他建议道光帝不妨开恩答应,“若其径达天津,求通贸易,倘所陈尚系恭顺之词,可否仰恳天恩,仍优以怀柔之礼”。

不过英夷北上,可能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告御状,告他和邓廷桢。自己是否要做一番辩解?当初严禁鸦片,所有的措施他都事前奏报过,断绝中英贸易,完全是道光帝的意思,他不过是禀命而行。但想了想,做这样的辩解根本没有必要,道光帝能不明白吗?既然不做辩解,那不如干脆做得更光明磊落,于是提笔写道:“倘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唯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俾知天朝法度,一秉大公,益生其敬畏之诚,不敢再有借口。”

落笔下去,久久不能平静。请求朝廷派钦差大臣前来查办,无疑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对禁烟的态度,朝野本来就存在弛禁和严禁的不同意见,即便是后来道光帝下决心严禁,其实坚持弛禁的仍然大有人在,尤其是严禁鸦片断了许多人的财路,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入骨。如果道光帝所派之人有心支持弛禁,势必对他落井下石!

咳!不去想了,如果牺牲自己,真能够堵住英夷的嘴巴,让他们息兵回国,避免一场战争,自己又有何惜!

林则徐深夜无眠,绕室徘徊。自从南下广东以来,道光帝对他给予了莫大信赖,对他的禁烟举措,无不全力支持,不但下旨从优议叙,春节又是赠福字,又是赐鹿肉,在群臣眼里,他可是红极一时。然而,花无长开,月满则缺。林则徐隐隐感觉到,挫折和磨难正在向他走近。英夷告没什么好怕的,他们贩卖鸦片,害我民人,攫我财富,挺身而出,斗之争之,被他们衔恨完全是预料之中。但他担心的是沿海各省,海防废弛,一旦被英夷攻陷地方,朝野势必有人要归咎于他!虽然他只在广东禁烟,但天朝的每寸土地,其实都已经与他息息相关,而这些地方他又鞭长莫及。

此时的复杂心情,无法向外人道及,但他多希望能有人听听他的心声。他坐下来,决定给夫人写封信。给至亲写信,是不必斟酌词句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

外间悠悠众口,都谓我激启夷衅,殊不知实出圣躬独断,屡颁严旨,谓不虑诸臣操之过切,只愁诸臣畏之过甚耳。

当此禁令森严,各国商船皆已遵令具结,改营正当贸易,唯有英夷阳奉阴违,依旧载运毒物来华,据云夷埠积存鸦片数百万箱,若不运华,势必付之一炬,血本攸关,殊不情愿,故与该国领事义律密商诡计,私招土贩,驾船运赴各地销售。苟不从严查禁,烟害将弥漫中国矣。遂密饬将弁,于黄昏时带领兵船火药,及一切引火之物,乘夜驶近夷船停泊处,纵火烧毁夷船数只。该夷久已扬言国王将派兵船多只,赴粤保护。数日以来,英夷二十余只兵船或泊九州,或赴磨刀洋,或赴三角外洋,东停西窜皆未敢驶近口门,彼知各口俱有炮台,故畏葸不前耳。近日南风盛发,夷舰忽然东去北上,虑窜越闽浙苏鲁各省,业已飞咨各省督抚严查海口,协力筹防矣。

余生逢盛世,得蒙宣庙特达之知,以进士选庶吉士补御史,外任观察廉访以至封圻,圣恩隆重,虽捐躯灭顶,不足报其万一。明知禁烟妨碍奸夷大利,必有困难,而毅然决然,不敢稍存畏葸之心者,盖以身许国,但求福国利民,与民除害。自身生死尚付诸度外,毁誉更不计及也。夫人向不过问政事,而于禁烟一事,谅因外间啧有烦言,谓余一世令名,将断送于售私奸夷之手,用是深抱殷忧。而今英夷兵船来华,既不能在粤思逞,必然改窜他省,他省海口皆无设备,苟有疏失,则该督抚必然诿罪于余之惹启夷衅焉,则是非亦只可听之公认而已。

招募水勇的事十分顺利,除了行商捐助外,广东盐商也捐款二十万两,与晋商、徽商并称中国三大商帮的潮州商人,也认捐二十万两。广州附近各县民众上万人涌入广州应募,原招募三千人的计划扩增到五千人,仍然不能满足大家的热望。广州知府刘保纯亲自主持,督标水师营参将协助,地点就设在十三行商馆前的广场上。刘保纯两次到督署邀请林则徐到现场巡视,以鼓舞士气。

这天,林则徐约上巡抚怡良,一起出城到招募现场巡视。一出城,就看到商馆附近人山人海,珠江里还有大大小小的船载人前来。刘保纯安排衙役们在前面开路,林则徐和怡良的大轿一过,开出的道路立即被人群填满。人们激动喊着“林大人”,林则徐不断向人群挥手。

商馆前广场上由衙役们维持出一处空地,摆着石锁、大刀和长矛。林则徐和怡良一落座,人群七嘴八舌地询问,问英夷来了多少兵船,我们能不能打得过他们,也有的不问,只高声叫喊,说他们愿随林大人“出征”。

刘保纯说:“林大人,干脆你给大家讲两句,安定民心,鼓舞士气。”

林则徐转头问怡良:“悦亭,我讲两句?”

怡良回道:“讲两句,讲两句,不然大家问起来没完。”

林则徐个头矮,刘保纯立即腾出一张八仙桌,桌前摆一条长凳,长凳前再放一个小板凳。他和督标水师营参将一左一右,扶持林则徐登上方桌。他环视人群一周,目光所及,人群骚动。他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说:“乡亲们,大家都知道,近日英夷来了十几艘兵船,有人害怕了,怕英夷闯进内河,更怕英夷打到广州城下。我说,没什么好怕的,区区十几艘兵船,能奈我何!”

然后从兵源、粮饷、士气等方面分析敌我形势。英夷万里来华,顶多不过万余人,中国四万万人,可以百抵一,以千抵一,兵源上英夷不如我;英夷一切补给全靠海上,而广东物阜民丰,何况还有十余省的支持,粮饷上英夷亦不如我;英夷离家万里,士兵思乡心切,何况是为罪恶的鸦片来到中国,师出无名,而我大清将士,保家卫国,英夷士气不如我。

“只要杜绝汉奸接济英夷,英夷粮饷断绝,不战而败!只要百姓们都发动起来,四万万百姓全民皆兵,真正是挥汗成雨,投鞭断流,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英夷所赖船坚炮利,我们以守为战,不与他到海上交锋,他又奈我何?英夷贸易立国,战事一起,英商无利可图,英国税源不继,必不能持久;而我天朝万物丰盈,自给自足,以逸待劳,久则必胜。

“有人担心英夷再像六年前那样,凭一艘兵船就能闯进内河。我告诉大家,今非昔比,虎门设防固若金汤,关将军横刀立马,英夷敢来一试乎?他来也不怕,实话说,我不怕英夷进内河,我怕他不敢来!为什么?英夷兵船吃水深,利于大洋角逐,一入内河,便如窄巷里走竹竿,运转不灵,一旦搁浅,则船胶崩裂,不战自沉;夷兵如果登陆,腿脚僵硬,膝盖不打弯,一旦扑倒,便难以起身,要斩要俘,全凭大家处置。英夷要入内河、登陆,那不是来打仗,是给大家送赏来了!”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乡亲们,自从我受皇命禁烟那天起,就知道会得罪夷人,得罪靠鸦片发家的汉奸,但我不怕,为中国除此烟毒,九死无悔!如今,英夷陈兵海上,我愿带领大家与此虏周旋到底,请大家相信,只要中国人同仇敌忾,持之以恒,持之以久,英夷必败无疑,胜利必属我大清!”

年轻人都跟着高喊:“胜利属我大清!”

林则徐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走下来,他对怡良说:“悦亭,今天让我仿佛回到虎门销烟的情形,我的精神为之振奋,心情为之开朗。如果广东的百姓都发动起来,如果全大清的百姓都像广东百姓一样敌忾同仇,小小英吉利,何惧之有?”

怡良说:“是啊,我也很受振奋。”

这时,招募正式开始。第一个走进空地的应募者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很轻易地举起了五十斤左右的石锁,并在空中举了几分钟,赢得人们的啧啧称赞。他拿起刀来耍了一趟,看来非他所长,但刘保纯和督标水师参将一致同意收下他。年轻人欢天喜地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登记籍贯、年龄、职业等,然后领到了一张盖着广州知府大印的执照,那是他几天后报到的凭证。

接下来上场的是个瘦高个、大脚板的渔户,石锁他举不起来,刀枪也使不惯,但他不肯服气,说:“知府大人,您招的是水勇,在船上玩得转才是最要紧的,举起石锁有什么用?我爬桅杆您看看!”

广场没有桅杆。但这难不住他,广场北面有英国人的旗杆,上面的米字旗早就扯走了。渔户走到旗杆下,向手上吐口唾沫,噌噌噌,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很快爬到旗杆顶,还像戏台上孙猴子一样,打着眼罩,做个瞭望动作,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眨眼的工夫,他从旗杆上滑了下来,跳到刘保纯跟前问:“大人,我合不合格?”

林则徐代为回答:“我看完全合格!”

刘保纯说:“林大人发话了,你通过了!”

瘦高个拿上报到凭证,蹦进人群里。

刘保纯向林则徐和怡良解释说:“前几天招募,是分两场,一场在珠江里,专门招募水上功夫好、惯于使船的;这里是专门招募勇武过人、善于过招杀敌的。今天大人来,暂把水上的招募停了。”

林则徐说:“哦,我和悦亭来,打乱了你的计划。我们稍看一回就走,免得影响你招募。”

这时,有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人上场了,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石锁、刀枪他都玩不转。

督标营水师参将摆摆手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别来凑热闹,走,走。”像赶鸭子一样挥着手。

年轻人说:“招募水勇,不能只招武夫,将来也要有人记记账、调度调度粮饷,我干这个绰绰有余。”

林则徐说:“这个年轻人,好眼熟。”

站在身后的伍绍荣低头说:“回禀大人,他就是魏钧成。去年用了您的药方戒绝了鸦片,他说要打英夷,他算第一号。我看他意志坚决,就同意他来报名。”

“志气可嘉,孺子可教!”林则徐转头对刘保纯和督标营参将说,“你们两个可否通融一下,我走个后门,给小魏说个情如何?”

魏钧成也拿到了报到凭证。

又看了一会儿,林则徐和怡良打道回府,刘保纯则吩咐恢复平时的招募,安排专人在珠江上招募渔户。

伍绍荣一整天都在招募现场,晚上又在公行请刘保纯等一众官员吃饭。回到珠江南岸的伍家花园时,已经是十点多。他先去向老父亲报平安,他在院子里问:“老爷睡下没?要是睡下了,我就不去搅他的觉了。”

伍秉鉴咳嗽一声,在屋里说:“还没睡,你进来吧。”

伍绍荣进了屋里,见伍秉鉴坐在椅子上吸水烟,说:“爹,您还没睡?”

伍秉鉴问:“怎么,一整天又陪着知府大人招兵?”

伍绍荣说:“可不,刘大人爱面子,我们不在他会不高兴。再说,如今商务停顿,行里也没多少好忙的——今天应募的人更多,有好几千,对了,林大人也去了。”

伍秉鉴“唔”一声,说:“预料之中,这种事,林大人肯定要到场的。”

“看到林大人,人群像疯了一样。”伍绍荣说,“就像虎门销烟那会儿一样。真不知他身上有什么魔力,让他们大呼小叫。”

“这就是林大人的本事。”伍秉鉴说,“他办事总能站在理上,又极能把握人心。你看他到广东来,广东大吏,无论邓总督还是怡巡抚,还是豫海关,包括广州将军、水师提督、绿营提督,文武官员,哪一个不是唯他马首是瞻?就是小老百姓,也都如望天人一般。这就是本事。我敢说,他这番前去巡视,明天报名应募的会更多。”

“现在当然应募的人多,买卖都停了,码头上吃苦力饭的立即失业,那可是数万人呢!很多人去应募,看中的就是每月六元的饷银罢了。”伍绍荣说,“很奇怪,他们不恨林大人与英国人弄僵了,反而感恩戴德。”

伍秉鉴立即警告说:“你这话千万不要在外面说,会惹祸上身的!什么叫林大人与英国人弄僵了?英国人要贩卖鸦片,林大人奉命禁烟,能不弄僵吗?”

伍绍荣连忙检讨说:“我也就和爹您说说。”

伍秉鉴说:“你压根就不该这么想。小子,我可告诉你,你得看清现在林大人和义律到底在争什么。争的是规矩!林大人坚持的是大清的规矩,是天朝上邦的地位;义律争的是他们国家那一套,要与大清平起平坐。行商制度就是争执的一个重要方面,通过咱们与洋人贸易、管理中外贸易,就是大清的体面。如果最终义律赢了,行商制度就不存在了,行商制度不存在了,咱们这些行商还能像从前一样那么容易赚钱吗?所以,中英这场争闹,事关咱们行商的命运,从这一点讲,行商没有理由不站在林大人一边。”

伍绍荣说:“还是您看得准。”

“咱们行商不容易,到了内外不是人的地步。外面,洋商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呼来唤去,如同使唤小厮;内里,各级官员把咱当成唐僧肉,只要能管到咱的,都割上一刀,就连普通百姓,还背后骂我们是汉奸——与外人接触就是汉奸,你到哪里讲理去!”伍秉鉴喝口茶说,“可是咱们这些人发家,还不是有赖于朝廷的行商制度?牢骚归牢骚,真的取消了行商制度,受损最大的就是咱们这些人!为了咱们自身的利益,也得和朝廷站到一边,和林大人站到一边。咱们伍家数代人兴旺发达,积起这份产业,有一条你得记清楚,永远要和官府搞好关系,只要是官员无论大小,都不要开罪他们。”

伍绍荣说:“我记着呢,你放心吧。”

伍秉鉴说:“我不放心!你年纪轻,难免有时血气太盛,真怕你把对官家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伍绍荣应一声,让伍秉鉴放心,转移话题说:“今天小魏子也去应募了,他已经唠叨了好几天,我想,就凭他手无缚鸡之力,去也白搭,没想到林大人当场讲情,竟然把他招去了。”

伍秉鉴说:“招去了也好,你可不能压制他。你想啊,他对林大人佩服加感恩,林大人要办的事,他没有不响应的;他受鸦片之害,鸦片是英国人运来的;他一心想下南洋,学生意挣大钱,可是英国人这么一闹,南洋一时半会又下不成了,要讲恨英国人,小魏是第一个。这两条横在他心上,就像一把刀,你说,他能不去应募吗?在他面前,你尤其不能说林大人的不是,切记,切记。”

伍绍荣说:“我对他很好,他是知道的。”

伍秉鉴说:“好又怎么样?我告诉你,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永远无法与林大人比。”

伍绍荣说:“我知道,是官就比我们大。”

沉默了一会儿,父子两人说起万一中英发生战事,将来的胜负究竟如何。伍绍荣说起今天林则徐的演说,颇不以为然。

“林大人太轻视英国人的船坚炮利。林大人算得上是眼界开阔的官员,可是他竟然也认为洋人膝盖不打弯,倒地就爬不起来。他现在还动员用火船去烧毁英国人的军舰,还当是三国时候吗?英舰外面都包裹着铁皮,就是停在那里不动,火烧赤壁的可能也没了。”伍绍荣说,“如果朝廷上下对英国人的认识都是这样的程度,将来打仗非吃大亏不可,何谈必胜?”

“我不这么认为。”伍秉鉴说,“你看到的只是术。朝廷不准官员私下与洋人接触,林大人对洋人了解不足也是情有可原,在一些具体的事情上难免会闹笑话。可是,从道上来讲,林大人是高明的。如果中国人都能动员起来,朝廷上下一致对外,英国人只在海上闹腾,正如林大人所言,中国必胜。别忘了,中国四万万人,真是投鞭断流嘛!”

“您老说得有道理,可是,就怕朝廷上下不能一致对外,不能咬牙坚持下去。”伍绍荣不想与爹争论,他觉得随着爹年龄一年大似一年,他的脑筋也越来越老了。

伍秉鉴说:“那实在没处去想,且往好处想吧。也许,英国人到天津去,朝廷答应恢复中英贸易,他们就扬帆回国了。”

伍绍荣心里想:那怎么可能呢!

跟随英国舰队北上的“布郎底”号舰长胞祖在厦门附近接到远征军总司令懿律的命令,让他和翻译罗伯聘立即到旗舰“麦尔威厘”号上。

两人乘“布郎底”号自带的小艇赶到“麦尔威厘”号舷下,从舷梯攀上甲板,赶到舰长室,远征军总司令、全权大臣懿律和驻华商务监督、副全权大臣义律都在。懿律说:“根据副全权大臣的提议,交给你们一项任务,将巴麦尊勋爵写给中国宰相的书信,设法交给福建水师提督,写给水师提督的信和巴麦尊勋爵的亲笔信都已经备好。”

义律把一封未封口的信交给胞祖,信封上写着“大英国钦命海军总司令呈中国钦命水师提督台启”。他叮嘱道:“你们一定记住,天朝的官员只允许外国人以禀帖的形式与他们通信,也就是把一切外国人都视为他们的下级,而且只允许通过行商向他们转递。从现在开始,这一规矩已经成为历史。这次投书就是以书信的形式,并且以完全平等的地位来说话。福建水师提督衙门就在厦门,如果提督在,你们最好直接面交;如果水师提督不在这里,那么你们把信交给这里的最高官员,确保由他转交。记住,如果办事的人非要你们给厦门的官员写信,而且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要求你们以禀帖的形式,那么你们绝对不能答应。大英帝国是海上最强国,不是向中国进贡的蛮夷。”

翻译罗伯聘是个中国通,便问:“这封信为什么不交给福建的巡抚或者总督呢?”

义律说:“现在两国几乎处于战争状态,由双方的海军直接打交道,更表明事态的严肃性,他们的皇帝会更重视些。至于闽浙总督,驻地福州距海很远,而且他就是从前的两广总督邓廷桢,他与林一样,是个老顽固,与他打交道也十分麻烦。他本来已经被任命为两江总督,可是半道又被皇上改任闽浙总督。据说是因为有御史上奏,建议中国的皇帝派他到福建来禁烟。”

胞祖接过信说:“好,一定完成任务,就是送一封信,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义律说:“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在中国人那里会变得十分麻烦。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登陆的时候,最好打上一面白旗。中国人是不懂白旗含义的,我建议可写一封信,专门说明白旗的意义,以及无视白旗的后果。”

罗伯聘说:“好,回去我就写这封信。”

“布郎底”号驶到厦门港外抛锚,开始吃午饭。舰长胞祖拿单管望远镜观察岸上形势,整个厦门港可以说毫无防备。港口东北方向大约一英里外,有一个炮台,从炮台的垛口分析,该炮台设五个炮位,但此时一门炮也没有。港口不断有民船出入,他们看到架设着四十门火炮的“布郎底”号,都尽可能远远地躲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只小船向他们驶来,船上竖着一面红旗,上写“海防厅巡船”几个字。小船靠近了,船上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大约是个小头目,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伯聘说:“我们是英国人,这是英国海军兵舰‘布郎底’号,我们是来投递书信的,请您到船上来说话方便。”

几个人一商量,决定留下两人守着小船,其他三个人一起登上“布郎底”号。

罗伯聘说:“我们此行完全是和平目的,请勿惊慌。我们有一封信交给你们的水师提督,如果他上船与我们会面,将会受到友好和礼貌的接待。”

巡船弁目说:“水师提督不在厦门,他已经去泉州检阅。”

罗伯聘说:“我们奉到的命令是从贵地交给水师提督,如果水师提督不在这里,就拜托你们地方最高官员转交。请问地方上最高官员是哪位?”

巡船弁目回答:“文官是厦门同知蔡大人,大名蔡觐龙;武官是水师提标中营陈参将,大名陈胜元。还有一位刘道台,他有时也会到厦门来,但眼下不在。”

罗伯聘说:“我们想拜托蔡大人或陈将军向水师提督转交我们的信件,请你们带口信给两位大人,我们将登岸前去拜访。”

巡船弁目与另两人一商量,说:“我们可以带口信给两位大人,但是否允许你们登岸,要等两位大人的决定。”

罗伯聘说:“登岸的时候,为了避免误会,我们会打出一面白旗。为了说明白旗的意义,我这里有一篇文告,请你们转呈两位大人如何?”

巡船弁目接过信说:“好,我们一定转交。”

舰长胞祖对罗伯聘说:“为了避免误会,您最好当面读一下这份文件。”

罗伯聘说:“好,我给他们读一遍。”

大英国远征军总司令为维护和平与融洽,避免战争与灾难,谨告贵防区诸官员知悉:

曾闻否?古人道,天下万国一家亲,四海之内皆兄弟,人虽时有争执,但终必捐弃前嫌,和好如初。这是人类的本性,不论任何国家都是如此。今英国与中国,两个伟大国家已发生不幸之误会。为恢复前之兄弟情谊,有必要让和平、息事宁人之人们继续来往于双方之间,以进行友好之交谈或投递书信等事项。这等人完全不带武器,并带有白旗一面。对此白旗除野蛮之人,一切国家皆视其为神圣之标记,从未有侵犯持旗之人。相反,所有人们均把他们看作好人而给予相应之礼遇。其作用,如贵国之免战牌一样。谨求你们将此告知同僚,共同知悉。我们亦在此郑重警告,假如你们朝白旗开枪开炮,本总司令将无法阻遏部下实施最可怕之报复!慎之!慎之!

罗伯聘读完,问:“你们听清楚白旗的意思了吗?”

巡船弁目说:“明白,白旗不能侵犯,也不能伤害打着白旗的人。”

巡船回到岸上,几个人立即前往提标中营报告。营中最高武职是护理参将陈元胜,他的实职不过是正五品的守备。他听完巡船弁目的报告,说:“不就是给军门捎封信吗?小事一桩,打发个人辛苦一趟就是。”

五品武官,真是芝麻小官,见识实在有限,好在军中有个懂规矩的文案,提醒他说:“不急不急,先和蔡司马商议一下。”

蔡司马是指厦门海防同知蔡觐龙,同知别称“司马”或“分府”。同知也是正五品,与陈元胜品级一样,但文官多是从科举上出身,见识非赳赳武夫可比,何况厦门海防同知可直接提调陈元胜。陈元胜心里不情愿,但嘴上不能不答应,而且还要亲自到同知署去说话。

厦门同知蔡觐龙听陈元胜讲完,断然说:“不可!”

陈元胜问:“为什么?不就是捎封信吗?”

蔡觐龙说:“我这可是为你好,更是为陈军门好,你可不要给你二叔惹麻烦。”

福建水师提督陈阶平是陈元胜的族叔。

“本朝规制,各级官员不得私自交通夷人,也不得私自接受夷人信件。夷人有所陈,必须以禀帖上呈,且必须经行商转递。本朝自乾隆朝实行一口通商后,各国夷人只能在广州一口通商,除此之外皆为非法。英夷到福建来已经是非法,我们再私自接受他们信件,则更是违制,如果将信呈给陈军门,更是给军门惹麻烦。还有,现在正是不担是非的时候,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陈大人到福建已经两个月了,专门来查办事件,其中有一项,就是查察福建水师暗通夷人、贩卖鸦片,此时把英夷的信呈给陈军门,你二叔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轻轻的几句话,把陈元胜惊得冷汗直冒。他不敢再在蔡觐龙面前托大了,老老实实请教:“蔡司马,我是一切听您提调,您说吧,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蔡觐龙见已经伏住陈元胜,就换了轻松的语气说:“也不完全是坏事,这里面透着你的机会呢!”

陈元胜一头雾水。

“我们很好办,把事情推出去就是。告诉英夷,水师提督不在厦门,这封信我们也不能转交,这是朝廷的规矩;他们要交,到泉州去好了。”

陈元胜说:“我二叔去泉州巡察,不日就可能回来,让英夷去泉州,不就扑了空吗?”

蔡觐龙说:“扑了空不正好吗?”

陈元胜一拍脑瓜说:“对,反正把英夷打发走就成了。”

蔡觐龙说:“如果英夷不听劝,硬要上岸,那就是你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陈元胜说:“夷人船坚炮利,在海上水师的巡船根本追不上他们,也不敢追得太紧。”

蔡觐龙说:“我们不到海上去。我们在陆地上对付他们。在海上我们奈何不了他们,可是在陆上,他们不及我们。如果你能消灭来犯英夷,那你就立功了,换换顶戴也不是不可能。”

胞祖和罗伯聘在海上等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挂着海防厅旗帜的小船出港向他们驶来。这次领头的换了位千总,还有一位穿长衫的先生,是海防同知的文案。

千总把信件交给罗伯聘,文案解释说:“按照本朝的规矩,官员不能私下接收你们的信件。这封信的内容我们已经抄录下来,分别交给同知老爷和水师的军爷们。”

罗伯聘说:“我们奉到命令必须把给水师提督的信交到水师提督手里,请问这里的地方官老爷同意不同意转交我们的信件?”

文案说:“官员不能私下接受外人的书信,这里的地方官老爷们也不能转交你们的信。你们要是有信给水师提督,他在泉州检阅水师,你们去那里转呈好了。”

罗伯聘说:“我们奉到的命令是在这里向水师提督上呈信件,我们要求登岸会见你们这里的地方官老爷,当面向他说明情况,请你们转告一声,一个小时后我们会乘小艇前往,我们会打一面白旗。”

几个人一商议,回答说:“允不允你们登岸,我们要回去向老爷们请示。”

罗伯聘说:“我们一个小时后如果等不到消息,就乘小艇登岸,我们不带武器,并且打一面白旗。白旗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文案回答:“我们知道,白旗是休战的意思,必须得到尊重。”

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等到回信,罗伯聘决定亲自登岸作投信的尝试,除了几名水手,陪同他的是一名海军少尉。胞祖用单管望远镜观察,海岸上多了一百多名士兵。罗伯聘说:“也许他们是专程欢迎我们。”

他们在小艇上打起一面白旗,向岸边开来。等接近沙滩时,他们发现岸上的士兵并不是来迎接他们的,他们的表情十分严肃,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在喊:“退回去,退回去,不许登岸。”

罗伯聘指指白旗说:“我们是来向水师提督交一封信,我们要求上岸呈交。”

一位军官回答说:“我们奉到命令,不能接受你们的信件,而且提督已经到泉州去了,你们非要交,去泉州好了。如果你们强行登岸,我们就会开枪,如果有伤亡,我们概不负责。”

军官一挥手,端着火绳枪和长矛的士兵向海滩逼近,嘴里喊道:“快滚蛋,这里不欢迎你们!”

罗伯聘和海军少尉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回舰上再说。两人乘小艇回到“布郎底”号,胞祖说:“我从望远镜中已经看到,他们不肯转交,我已经扣下一只沙船,让船长转交。”

这时被扣沙船的船长已经被带到甲板上来,他显然见过世面,问:“我是一名本分的商人,正准备到泉州去,不知你们为什么捉我。”

罗伯聘说:“我们没有打算伤害你,我们有一封信需要交给你们的水师提督,可是岸上的官员不肯转交。你只要去告诉官员们,他们必须帮我们转交这封信,否则我们就会封锁港口,停止你们的贸易,直到他们肯接收信件为止。”

罗伯聘把意思写成一封信,让船长乘小艇上岸。但一直等到晚上也没等到船长。第二天一早,天微微亮了,他们发现昨晚扣留的沙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罗伯聘和胞祖商议,再做一次投书尝试,为了保证安全,“布郎底”号驶近海岸作为掩护。但此时正在退潮,“布郎底”号无法往前驶进,只能等涨潮的时候。厦门从十点开始涨潮,一直等到十一点多,“布郎底”号才乘潮向港口驶近。海岸上布满了军队,沙滩上搭起了好几座帐篷,炮台上已经安装了五门火炮,海岸边也临时安装了两门炮,还有两艘大沙船,也拖到了岸边,上面也安装了火炮。

胞祖说:“看来中国人已经决心要和我们对抗,不如我们先开炮教训教训他们。”

罗伯聘说:“我再登岸和他们谈一次试试。”

为了不至误会,罗伯聘找了一块白布,用中文大字在上面写了一个告示:

特示:我,一名外国官员,奉上官之命,欲在此上岸向贵地官员投递要件一份,并由其转交提督大人。此事一经完成,我等将立刻离开,别无他意。

既然已受上官之命,我唯有执行,别无他法,因而决意将此要件交到贵地官员手中。对汝等之威胁,或杀或捆,在所不顾。若汝等肯收,则可免招是非;若不愿时,必自讨苦吃。孰福孰祸,咎由自取,勿谓言之不预也!此话是实。

罗伯聘一行打上白旗,乘小艇往岸边驶来,两个士兵负责张开那张写了告示的白布,以便岸上的人能够看到。岸上不仅有数百士兵,还有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士兵们高喊:“退回去,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行驶到离岸五六米的地方,罗伯聘指指白旗,又指指告示,让岸上的士兵们看,看热闹的百姓有人在大声读出来。当读到“若不愿时,必自讨苦吃。孰福孰祸,咎由自取”,领头的军官气得发抖,大声说:“真是岂有此理。来啊,看看谁自讨苦吃!给我们瞄准这些洋王八。”

罗伯聘大声喊:“军爷,不要生气,我们是出于对中国人的最友好感情,冒着巨大危险,到这里来和你们说几句和平的好心话。我们只是请你们的上官帮忙转交一份给水师提督的信,你们若不肯我登岸,请你们把这封信转交你们的上官如何?”

军官回答:“不收!”

他一挥手,几十名士兵向小艇跑过来,小艇立即后退了几米。

水已经没膝,士兵们站住了,他们手里的长矛已经构不成威胁。罗伯聘站在艇头高声问:“我现在最后问你们一次,收不收?”

“不收!”所有的士兵几乎异口同声回答。岸上的百姓哄然大笑。

这时候“布郎底”号发出退回的信号,小艇开始向海里退走。轰的一声响,“布郎底”号向岸边炮台开了一炮,炮台开炮回击,士兵手里的火绳枪和弓箭一齐向小艇射来。一个浪头打来,小艇剧烈摇晃,罗伯聘倒在了小艇里。这一倒救了他一条命,有一箭在他倒下的瞬中射中了船底,“砰”的一声,扎得很深。如果射在他的胸膛上,他一定会没命的。

“布郎底”号配炮四十门,十几门炮同时开火,威力十分巨大。有几发开花弹落到人群中,轰然巨响,炸倒了十几人,炮台上的火炮也先后被打哑了。

罗伯聘登上“布郎底”号后,胞祖解释说:“我看到中国人的炮台上要向你的小艇开炮,我只好先开炮教训他们。”

罗伯聘说:“中国人实在顽固,看来我们没法完成全权大臣交给的任务了。”

胞祖说:“到中国来还没有开一炮试试我们的威力,士兵们都憋坏了,今天让他们狠狠地教训教训中国人。”

“布郎底”号停泊在厦门港外,断断续续开炮三个多小时,炮台轰塌了,他们拿岸上的民房当目标,测试不同炮弹的威力。直到下午四点开始退潮,他们才向大海里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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