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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姚知县投水殉国远征军攻占定海
“布郎底”号在厦门尝试投书的时候,英国远征军海军司令伯麦率领的舰队已经到达了浙江的定海,占领定海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标。
定海即舟山,位于杭州湾之南,与镇海隔海相望,与宁波、杭州一帆可达。它的位置恰好是中国沿海航线的中间,尤其是离长江入海口很近。作为海洋霸主的英国,对航运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舟山在海运和长江航运上具有的双重价值,英国比大清国更有清醒的认识。打开中国沿海的所有重要口岸,是英国人的梦想。如果占据了舟山,以此为落脚点,就近可以控制长江三角洲,这里是中国丝、茶的主产区;向北行驶可以直达海河入海口天津,可以直接影响中国的政治中心北京;向南可以直达唯一的对外口岸广州,也就是珠江三角洲。再配上一支足够强大的舰队——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战舰,中国最具航运价值的地方都可以收入英国囊中了。
舟山地位如此重要,因此在1793年马戛尔尼使华时他就曾经在此考察过,在觐见乾隆的时候就曾经提出将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作为英国人的居留地,被乾隆帝一口拒绝。此后,英国人对舟山仍然念念不忘,首任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以及现任监督义律和鸦片商人们,都一再鼓动占据舟山。这次远征军到中国来,临行前巴麦尊给懿律的训令明确要求,应占据舟山群岛中最合适的一个岛作为司令部和补给站。
舟山群岛岛屿二百余个,定海县设在面积最大的本岛上,英国舰队的目标当然就是本岛。不过,因为岛屿众多,航线复杂,中国人渔船、沙船航行自如,对外人来说就没那么简单,尤其英国军舰吃水深,要想进舟山港,必须对航路进行测量。伯麦率领的舰队到达舟山附近后,没有立即向本岛靠近,而是先派出测量船进行测量。
定海县令姚怀祥刚从龙游县令任上调任不足两个月,为了解民情,他经常派胞弟姚怀全到市井间查访打探。洋人到了舟山的消息,就是姚怀全打探来的。他说:“好几拨出海打鱼的发现有几艘红毛鬼的大船停在港外,大家都很高兴,说这回要发点小财了。”
姚怀祥问:“这话怎么说?红毛鬼的船来了百姓高兴什么?”
姚怀全说:“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乾隆年间宁波还通商的时候,到舟山来的夷船很多,尤其是红毛鬼——英吉利人的船最多,那时候生意兴隆,无论是经商、办货还是在码头上干苦力,大家都有钱赚。有人说,这么多红毛船到舟山来,也许舟山又要通商了。”
姚怀祥说:“真是糊涂,这哪里是来通商,分明是来贩卖鸦片。咱们老乡林少穆在广州禁烟十分得力,这些奸商窜到闽浙私售,皇上已经多次下旨,要沿海各省加意防范。”
姚怀祥是福建侯官人,与林则徐是同城的老乡。
姚怀全说:“啊,是卖鸦片,那可怎么办?”
姚怀祥说:“怎么办?只能找张镇台商量办法。”
张镇台就是定海总兵张朝发。定海驻有水师一镇,辖镇标左中右三营,额兵两千八百名,配备大小战船七十七艘,专责舟山一带的海防。英国鸦片贩子驾船而来,当然只有请张朝发的水师帮忙驱赶。
张朝发的总兵署就在城内南关,离县署不远。姚怀祥赶到的时候,张总兵正在与几个属下打麻将。张朝发也是福建人,是惠安渔民出身,后来弃渔从军,嘉庆年间随福建水师提督征剿海盗,屡建战功,守备、都司、游击、参将,两年前出任定海镇总兵。定海曾经是军事重镇,康熙年间平三藩、收复台湾的时候,这里曾经驻兵上万人。但如今已经承平一百余年,定海已不是当年的雄镇,水师也不过是捕捕海盗,虽然自去年广东禁烟以来,朝廷多次下旨沿海各省要加意海防,但水师的将领们普遍认为,林则徐在广东惹的麻烦,总要广东了,与浙江何干?因此张总兵的日子依然相当悠闲。
总兵是正二品武职大员,人尊一声镇台或者军门;知县不过是七品的芝麻官。虽然本朝重文轻武,但张总兵在姚县令面前摆个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看不惯姚怀祥一惊一乍的做派,说:“姚大人,少安毋躁,我早就得到消息了——水师的巡船每天到海上巡航八遍,能得不到消息吗?那不过是夷船遇风刮到定海港外了,等他们歇口气自然会走,不必大惊小怪。”
姚怀祥说:“张军门,我朝一口通商,夷商到浙江来本属违法。这且不说,只怕是从广东窜过来的鸦片船,朝廷是要求一律驱离的。”
张朝发有些不耐烦了,说:“姚大人,你没在沿海干过,不知道海上情形,我不怪你。有一两艘夷船过路,是极平常的事,何必一惊一乍?就是鸦片船来了——”鸦片船来了,水师发财的机会就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会有规银入腰包,一听有夷船来,水师从上到下都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对这个有点书呆子气的老县令,不必和他说得太透,“就是鸦片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水师一出动,他们一准会屁颠颠地滚蛋。”
姚怀祥说:“张军门,话我是捎到了——”
张朝发挥挥手说:“话你捎到了,我也听到了。海上的事有我在,一切责任我来扛,你管好你陆上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姚怀祥时年五十有五,比张朝发整整大十岁,受了这番抢白,气得脸色铁青,气恘恘出了总兵署。等他回到县衙,典史全福正在等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说:“姚大人,英夷托人送来一封信。”
姚怀祥说:“老兄,官员不得私下收受夷人信件,这规矩你该知道啊。”
典史全福说:“我当然知道,英夷是托渔夫送来的,渔夫又不懂这些规矩。”他指指身边穿一身短衣、皮肤黝黑的渔夫。
姚怀祥说:“那就该让他送回去。”
全福说:“要送,也要等您看过再说,英夷要您献城!”
“献城?”姚怀祥说,“献什么城?”
“当然是定海城。”全福把信递给他,“您自己看。”
大英国特命水师将帅子爵伯麦、陆路统领总兵官布尔利,敬启定海城协镇大老爷知悉:
现奉大英国主之命,率领大有权势水陆军师,前往到此,特意登岸占据定海并所属各海岛。至该岛居民,若不抗拒本国军师,大英国家亦无意加害其身家产业也。
夫粤东上宪林、邓等,于上年行为无道,凌辱大英国主特命正领事义律暨英国商民,故不得不然。现今大英国船只弁兵均准备妥当,是以大老爷必须即便将定海并所属各海岛与其堡台一律投降,故此本将帅、统领招大老爷安然投降,致免杀戮。若不肯投降,本将帅、统领自应即用战法以夺据之。且递书委员,惟候半个时辰,俟致答复。此时完了,而大老爷不肯投降,并不咨复,本将帅、统领即行开炮,轰击各岛与其堡台,及率兵丁登岸。特此启定海城协镇大老爷阅鉴。一千八百四十年七月四日,即道光二十年六月初五日启。
姚怀祥看到英国人的信是写给“定海城协镇大老爷”,问渔夫:“这信应该交给张军门才对,怎么交到县衙来了?”
渔夫说:“英国人把我的船扣了,说让我把信交给定海最大的官老爷,咱定海姚大老爷是父母官,官最大,就送来了。姚老爷,您可快回话给红毛鬼,要不,我的船他们就不放。”
姚怀祥说:“这事太大了,得禀报给张军门,等他拿主意。”
姚怀祥再次回到总兵署,把信递给张朝发。英夷真他妈不懂规矩,既然要开战,怎么不把战书送给他这堂堂总兵,却送给一个小小知县“阅鉴”?他扔还给姚怀祥说:“这完全是英夷拿来唬人的东西,你也信?他们凭几条卖鸦片的破商船就要夺我定海,本总兵的两千余号人是吃干饭的?”
姚怀祥说:“张军门,无论如何得见英夷一面,先弄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说英夷船坚炮利,小看不得!”
船坚炮利的说法张朝发当然也听说过,而且也领教过,他曾经率水师追赶英夷的鸦片船,论速度的确追不上,论大小,也没法与人家比。但他们不过是图利而来,开枪动炮好像还没那个必要。
“这封信是你收下的,他们要的是定海城,我水师的职责是巡海,没有守定海城的义务。要见英夷,你去见好了,本总兵不伺候。”张朝发说,“小小的英夷,凭一封信就想把一个二品总兵呼来喝去,开玩笑呢。”
姚怀祥说:“张军门,英夷说如果半个时辰不回复,他们就要开战,这渔夫已经上岸快半个时辰了,无论如何得会会英夷。”
张朝发说:“英夷要的是定海城,要去你去。”
姚怀祥说:“既然军门不愿去,那我去会会英夷。可否请军门派水师的巡船送我过去?”
张朝发说:“你县衙门连一条船也没有?”
中营游击罗建功平日与姚怀祥私交不错,禀道:“军门,县衙的船又小又单薄,姚邑尊此番是冒险前往,还是水师去艘船更方便些。”
这个要求不过分。张朝发说:“要不,你辛苦一趟。把你游击的旗子挂出来,谅英夷也不敢造次。”
罗建功说:“好,我遵军门大令,就陪姚邑尊走一趟。”
由送信的渔船前头带路,姚怀祥乘罗建功的座船前往港外见英国人。港外已经有大大小小的英国舰船十余艘,每一艘都比罗建功的座船大。尤其是伯麦的旗舰“威里士厘”号,长度是罗建功座船的三四倍,舰身出水部分高两丈有余,姚怀祥和罗建功都要抬头仰望。两人攀着舷梯登上甲板,一个高个子卷头发的英国人迎接他们,操着略微拗口的中国话说:“我的中文名字叫郭士立,我到中国传播上帝的福音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我是大英帝国水师大元帅的翻译,我奉大元帅之命在此恭候县主大人。”
姚怀祥端正一下顶戴,努力以不卑不亢的语气说:“头前带路,我要见你们的大元帅。”
郭士立在前面带路,来到了伯麦的指挥室。伯麦备下了葡萄酒,还有几碟西餐,他通过郭士立告诉姚怀祥,他知道中国人吃午饭时间晚,邀请他共进午餐。
姚怀祥没有入座,说:“请问大元帅,是你下令要我交出定海城吗?”
伯麦回答:“是的,是我下的命令。”
“你们凭什么跑到中国来,要求中国的官员向你们交出治下的县城?”
伯麦以信中的理由回答姚怀祥。
姚怀祥说:“我为定海县令,守土有责,是不会向你们交出县城的,你们还是立即退出中国才是。”
伯麦说:“对你的勇气我很赞赏,我奉到的命令是必须占据舟山。你们是没有能力抵抗的,一切抵抗只能是无谓的牺牲。”
姚怀祥回道:“即便没有能力抵抗,我也要抵抗。”
伯麦让郭士立带着姚怀祥参观“威里士厘”号,希望姚怀祥看清英舰的实力,能够改变主意。郭士立带着姚怀祥和罗建功,围着甲板转了一周,让他们参观船上的火炮。郭士立告诉他们,这艘船共有五层,甲板下两层存放的储备可供应舰队在海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一年。甲板上的三层,第一二层都是火炮,这些火炮都安装在船壁的夹层里,只要中方的炮弹不能穿透船身的铁皮,那么这些炮手就丝毫受不到炮火的影响。这样的战舰共有三艘,每艘装炮七十四门。这些火炮的射程比中国的火炮要远得多,射出的炮弹有与中国火炮所用一样的实心弹,但要比中国的实心弹更有穿透力;还有葡萄弹和霰弹,这种炮弹一炸裂,里面的几十个铅弹会炸向四方,杀伤力巨大;还有威力更大的落地开花弹,无论坚固的石墙还是炮台,都无法避免被炸塌炸毁的命运。
郭士立又指指甲板和船身说:“我们的战舰舰体都用白铁包裹,船的底部则用更结实耐用的黄铜包裹,你们水师的炮弹根本无法击穿。我听说你们广州的林钦差雇了许多小船,堆上引火材料,要用火攻的办法烧毁我们的战舰,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罗建功曾经在海上见过英国的鸦片船,已经比中国水师的舰船强大许多,“威里士厘”号这样的战舰他是闻所未闻,他知道,就凭这样的一艘战舰,整个定海水师都无法抵抗,更谈不到取胜。
姚怀祥说:“我承认你们比我们强大,但你们要想我把定海城交出来,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进城。”
郭士立说:“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姚大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抵抗,这样只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您自己不怕死,难道不能为可怜的士兵和百姓想一想吗?”
姚怀祥说:“你不要和我谈中国的古话,中国还有古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有古话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你们却要对定海无辜的百姓动枪动炮。你们如果为中国的百姓着想,就赶紧离开中国,回你们英吉利去。”
劝也无用,最后郭士立问:“姚大人还有什么要求吗?”
姚怀祥说:“你们说要到未时开战,太没有道理,总要给我两天的时间备战吧?”
郭士立请示了伯麦,决定延长时限,为明天未时——两点钟开战。
伯麦说:“你如果改变主意,在明天下午两点前,随时可以告诉我。”
姚怀祥说:“我很清楚抵抗的结局,我看到了你们的强大,你们一定认为,想抵抗的人一定是疯子,我就是这样的疯子。大清的官员不能丢下他治下的百姓,更不能弃城而走,我必须恪尽职守,直到我战死为止。”
回去的船上,两人很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姚怀祥先开口,叫着罗建功的字问:“酬国,你也看到英夷的实力了,你以为水师有几成胜算?”
罗建功说:“一成也没有。大人是什么打算?”
姚怀祥说:“能有什么打算?我是一方主官,守土有责,按大清律,弃城不战是斩监候,不能固守是发边充军。我只能与定海城共存亡,城破之时,便是我殉国之日。”
罗建功说:“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在海上绝无胜算,但到了陆上却尚有可为。”
姚怀祥急切地问:“怎么说?”
罗建功说:“我们不与英夷海上争锋,干脆把人马都撤到陆地上,以定海城为依托,固守待援。英夷船上的炮厉害,可是他们总不能把炮扛到陆地上去。海岸离城三里地,就是他们到了海岸边,也未必能打到定海城。何况他们战船吃水深,是绝对不敢靠到海岸来的。那时候我们有城池可守,如果能够抵挡一两天,援军一到,英夷必败无疑。”
姚怀祥豁然开朗,连声说:“有道理,酬国,你这一奇计足可救定海城!”
两个人到了岸边,指点着港外的形势,做了一番谋划。定海城东北西三面环山,东西两侧有山岭延绵到海边。定海港在城南,又名道头港,港外的海中东侧有五奎山,西侧有磐峙山,自然把进港的水道分成三路,东西侧两路水浅,吃水略深的船根本无法通行;只有中间的水道可进吨位较大的船,但像“威里士厘”号这样的大船,根本不敢进来。当时在道头、沈家门、西岑港和五奎山设有四座炮台,依托这四座炮台,可以对英舰进行第一轮抵抗,虽然不能久守,但能迟滞英舰进港的时间。然后在道头港到定海城的中途,设第二道防线,依托定海城阻挡登陆的英军。一旦这条防线不能守,人马则全数进城,固守定海。有城池可依,英军要攻下来并非易事,只要援军赶到,就必胜无疑了。
有了这番策划,两人都振作了起来,进城去见张朝发,尽快确定守城策略,赶紧备战。
当两人赶到总兵署向张朝发讲述英舰上的见闻后,张朝发有些不相信,问:“罗游击,咱们的战船最多备炮不过二十门,英夷的船再大,总不至于装下七十余门。火炮要想及远,总要千斤以上,轻了便打不远,七十余门炮,什么样的船也承受不起啊。你们中英夷的疑兵之计了。”
姚怀祥说:“张军门,我们两人亲眼所见,哪里会有假?最关键的是英夷下战书明天未时开战,连一天都不到了,必须赶紧上报请援!”
张朝发说:“好,我们分头上报请援。你们先准备稿子,我到海上看一眼,我总觉得英夷的战船没你们说得邪乎。”
张朝发不听两人的战守之策,执意先到海上去看一眼。
姚怀祥就借总兵署的笔墨,亲自起草求援信。定海属宁波府,信一式两件,一件着人急送宁波府,一件送杭州的巡抚衙门。等他交代完这两封急件,张朝发也回来了,看他一脸乌云,就知道他被英舰的实力吓着了。
他的文案也已经起草了向水师提督的求援信,他看罢拉着脸说:“英夷战船的实力一句也没提,这算什么求援信!你给我加上,‘英夷战舰耸立海上,犹如山岳一般,每艘备炮七十余门、四十余门不等,这样的战舰总有十余艘’。”
打发走送信的人,三人商议战守之策。姚怀祥说完避免水上交锋,水师收兵上岸,固守定海,以待援兵,张朝发连忙摇手说:“这绝对不行。”
姚怀祥问:“为什么不可行?张军门难道有把握与英国水师一决雌雄?”
张朝发说:“毫无把握,但没有把握也得战。我水师没有守城的义务,水师的职责是防海,阻止敌军登陆!”
姚怀祥说:“张军门,用兵打仗贵在制胜,陆战较有把握,海战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求生反而赴死,不制胜反而求败?”
罗建功说:“军门,姚邑尊说得有道理,我主张弃水就陆,固守待援。”
张朝发厉声呵斥:“罗游击,你身为水师将佐,难道也不知道水师的职责?弃水登陆,无论胜负都要背负溺职避战的罪责,这份责任我负不起!姚大人知道弃城是死罪,我弃守海疆难道就有活路?我水师唯有拼死一战,绝无弃舟登岸的道理!”
姚怀祥说:“张军门,到时候这责任我来担好不好?”
张朝发说:“你一个小小的县令,担得起这份重责?你的肩膀不够宽!除非抚台或水师提督下令,否则,我只有战死海疆!”
三个人都无话可说了。按朝廷规制,的确只能如此,姚怀祥也的确命令不着水师,更谈不到替张朝发担责。
罗建功说:“军门,拨出一半人马守陆路,到时候可以策应东岳山上的炮台,也为兄弟保住后路,这样安排总能说得过去。”
张朝发说:“水师一共有多少人、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数?再分一半,我拿石头去砸英夷战舰?”
水师的实底罗建功当然知道。定海水师一镇三营,额兵是两千八百四十一名,但这些年没有战事,不但训练应付,就是当兵的也有一半是当地修脚的、剃头的、街上游手好闲的顶替,一年拿三十多块外国银元(沿海一带用外国银元不稀奇)。这样水师省了三分之一的饷,而这些顶替的本行当也误不了,无非十天半月到营中去点点卯,应付应付公事。即便这样的兵,也并不满员,各营、汛都有缺额,实际上能调集起一千四五百人就不错了。
罗建功说:“军门,多少总要拿出部分兄弟守守后路,同时也策应一下定海城,给姚邑尊壮壮胆。”
姚怀祥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朝发。
张朝发一狠心说:“好,那到时候岛上的汛兵归集起来,交给你守陆路。”
姚怀祥说:“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这定海城可要怎么守!我只有赶紧募勇了。”
张朝发说:“姚邑尊,我也是爱莫能助了。承平这么些年,谁料到突然英夷的兵船就跑到定海来了!你守不住城只有一死殉国,我何尝不是如此,恐怕也只有陪着水师战船葬身大海了。”
罗建功说:“两位大人不要太悲观,先把水师集中过来备战才是正办。”
张朝发说:“我已经派人去请左右营官前来,定海的兵分散各处,要赶过来,恐怕要到明天上午了。”
定海镇水师三营,营署均设在县城附近,但两千余人驻扎却相当分散,计有陆路汛地数十处,各处驻兵数名或数十名;内外海汛地也有数十处,驾巡船巡逻海面;除了港口的四处炮台,其他地方还有炮台七八处,每处设炮三四门不等,驻兵数十人。要把这些人都集中过来,的确要费些时间,那些不在营中的,大战在即,听不听招呼又两说。
定海三营的营官都是游击,罗建功就在身边,其他两位营官等了两刻钟才赶到。他们以为英夷的鸦片船来了,又有分肥的机会,满脸喜色,一听竟然是要开兵见仗,脸都白了。
五个人一起商议如何布防,要办的事情太多,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姚怀祥才得以抽身回县衙。定海城守军只有五十余人,四门城楼上各设两门大炮,他们都属张朝发的部下,姚怀祥已经拿到了手令,这五十余人和八门炮临时归他指挥。要守住定海城,区区五十人怎么够?就是把三班衙役和狱卒都派来守城,也不过百余人。姚怀祥只剩下临时募勇一法。募勇非取得城内富绅的支持不可,一则靠他们捐钱,二则靠他们的影响帮助招募。
晚饭后十几名富绅陆续赶到,他们都知道港外来了不少红毛船,大部分人还以为朝廷又准许开埠了,满脸兴奋。个别人也听到了要打仗的消息,但不太相信。等姚怀祥把事情一说,大家都炸了锅。姚怀祥心里着急发愁,在他治下的富绅面前,还要强撑着门面,让大家不要太惊慌。
“大家放心好了,定海城一定守得住。但有一个前提,大家必须都搭把手,帮助县衙募勇。再说,大家都是定海城里的富室大族,最需要保护的也是诸位。大家出钱出力,既是为公,也是为私。”
为摊派的额度,又争论了个把小时,等大家把各自承诺的银钱送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募勇光从城里募不行,城里多是油滑之辈,必须到乡下去招募那些身强力壮而又胆大朴实的庄稼汉。简单分了下工,姚怀祥的弟弟姚怀全和典史全福赶早出城下乡去募勇,姚怀祥和城里的富绅们负责城里的招募。
定海城内外都在紧张地备战。到了下午两点,从舟山及附近岛屿赶来的兵丁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大小师船二十八艘,另外还临时征雇民船十艘,以壮声色。张朝发及左右营游击带领所有师船及炮台共兵丁九百多名,负责与英舰海战;中营游击罗建功率兵丁六百余人及岸炮二十余门,负责防守后路,以防英夷抢滩登陆。
下午两点,英舰乘着涨潮开到港外,列好阵形,第一排是备炮七十四门的“威里士厘”号,其东侧为“康威”号,西侧为“阿尔吉林”号,第二排是“鳄鱼”号、“巡洋”号,第三排则是武装汽轮和运输船。
两点半,“威里士厘”号首先开炮,其他各舰也都随后开炮。定海水师及四个炮台也开炮还击,然而无论炮船还是炮台都发现,他们打出的炮弹根本打不到海里的英舰;而英舰一百余门炮同时炸响,只听声音就知道他们威力极大,而且他们发射速度快,尤其是“威里士厘”号,只见两层炮楼上不断闪出火光,炮弹一发接着一发。炮弹落地开花,铁片迸飞,数人瞬间倒地,非死即伤。“威里士厘”号的第一轮打击全部集中在张朝发的旗舰上,第一发炮弹就把张朝发炸到水中,十几发炮弹过后,这艘定海水师最大的战舰已经断为两截,斜沉在海滩上!战船上的兵丁都纷纷跳水,游上岸去,三三两两奔逃;英军战舰选着各自的目标,从容开炮,清军水师二十余艘战舰全被击沉,四个炮台也全被打哑,整个港口内外,不到半个小时全部沦陷,几乎没有一人抵抗。
英陆军早就换乘小艇,在清军纷纷逃上岸去的时候,抢滩登陆,前去占据炮台和各个制高点。英军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全控制了定海港。罗建功想抵抗,无奈兵丁们都吓破了胆,拼命溃逃,根本不理他的怒吼。
张朝发被几个亲兵救上岸,他左股被弹片划伤,掀起巴掌大一块肉。亲兵胡乱给他包扎一下,架着他向定海城方向跑。为了固守定海,姚怀祥已经用沙袋把城门封闭。他站在城门楼上,也看到了仓皇逃命的张朝发,大声喊:“张军门,北门未关,请您从北门入城。”
几个亲兵架着张朝发绕向北门,到了西门的时候,看到从港口逃出来的兵丁没有绕向北门,而是向西逃去。这时右营统领也追过来了,说:“军门,进城没用,英军已经登陆,我看到他们推着火炮向东岳山去了,他们在东岳山上架起火炮,居高临下,定海城根本守不住!英夷的炮火太厉害了,还没看清他们的舰船,铺天盖地就落下来!”
张朝发脸色苍白,说:“姚邑尊还在城里,眼巴巴等着我们帮他守城啊。”
右营游击说:“军门,兵丁们如惊弓之鸟,哪有心思守城啊!你看,他们都往西跑,要渡海到镇海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水师没有守城的责任,您应该先西渡镇海,收拢弟兄们,以图收复定海。”
这是个很好的台阶,张朝发失血严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向西指指,亲兵抬着他向西岸狂奔,唯恐落地开花弹落在屁股后。
定海城的百姓下午两点左右很多人挤在城墙上看热闹,只听得海岸边炮声连天,听声音炮声明显不同,水师的炮声他们熟悉,沉闷,隔几分钟响一声;另一种炮声他们从未听过,就像夏天的急霹雳,清脆而又响亮,震撼魂魄。显然,那是红毛鬼的炮声。不到两刻钟,水师兵丁就败下阵来,狼狈奔逃,他们意识到水师已经败了,红毛鬼很快就会前来攻城。此时英舰的火炮开始向两岸高地轰击,有几颗炮弹就落在城外不远处,被击中的房屋被掀掉了屋顶,一棵树也被拦腰炸断。红毛鬼的炮竟然能打这么远——定海城到海边三里路,红毛鬼的舰船停在海里,竟然也能打到城边来!
大家纷纷挤下城墙,回家收拾细软,开始逃命。他们的方向和水师一样,向西海岸奔逃,也有人奔向北山。
守城的士兵也要逃,姚怀祥手持利剑,道:“诸位兄弟,国家危难时刻,怎么能弃城而逃!谁要逃先吃我一剑,别怪姚某不客气!”
士兵们勉强留了下来。此时,海边的炮声已经停了,众人心神稍稍安定。但谁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暂时平静,英军的第二个目标,就是定海城了。
姚怀祥安慰大家说:“典史全福大人去募勇了,下午就能到,定海城一定能守得住。”
但这话,他说得特别没有底气。
四点多,典史全福和姚怀祥的胞弟姚怀全回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粗壮的汉子。姚怀祥问:“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全福回答说:“本来募到六七百人,带着他们进城的时候,正赶上水师溃兵漫山遍野逃跑,他们说,红毛鬼的炸弹有眼睛,专追着人炸,海边被炸死的兄弟有上百人。大家一听都吓坏了,连城也没进,跑光了,只有这几位兄弟被我们苦苦留了下来。”
姚怀祥仰天长叹:“老天爷,这是天意要取我定海城吗?”
全福问:“姚大人,城里募起了多少人?”
姚怀祥说:“有四五百人,都先发了三两银子的赏,这会儿,也大都随着百姓逃出去了。”
姚怀全说:“干脆把北门也封了,看谁还敢逃。”
姚怀祥说:“给百姓留条活路吧,他们要出城,就让他们走吧。”
这时候,东岳山的方向响起炮声,没有刚才的声音大,但在城上兵丁听来,也一样震得他们心惊肉跳。
炮声过后,只听得空中“啾”的一声响,炮弹落在了护城河外,轰一声炸响。英军攻城开始了。姚怀祥挥着剑说:“弟兄们,红毛鬼要攻城了,大家准备还击。”
城楼上的炮手沉不住气,向着东岳山的方向开了一炮,显然,炮弹根本打不到东岳山。东岳山离定海城不太远,在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山顶上本有水师的炮台,此时上面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显然是英军。
姚怀祥说:“弟兄们,省着点炮弹,等红毛鬼攻城时再开炮。”
但英国人并没有攻城,只从东岳山方向发射炮弹。有几发落到城墙上,打掉了一个城垛,后来有一发炮弹落到南门楼上,把半面屋顶炸塌了。后来又有几发落在南郊外的街上,把一家商铺的门炸烂了。
但此后炮声就停了下来。
英军占领东岳山后,在山顶升起英国国旗,表示他们已经占领了舟山。海军司令伯麦和陆军司令布尔利商议,要攻占定海城肯定要费点功夫,今日天色已晚,进攻改在明天早晨发起,登陆的部队要把野战炮全部运输上岸,连夜做好攻城准备。
定海城几乎成了空城,大部分绅商、百姓都逃走了,只有少数商店留下大胆的伙计,反锁了店门藏在里面;少数富户留下仆从照看家园。守城的兵丁还有三四十人,外加典史全福所率衙役及狱卒三十余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凭这数十人如何能够守城?姚怀祥对大家说:“我们已经封堵了四门,英夷要想攻进来,总要费些功夫,定海、镇海一苇可航,张军门昨天已经派人向驻守镇海的水师求援,我也向宁波求援,也许夜里援军就到了。”
大家都没有应声,镇海相距百十里,乘船前往总要三四个时辰,就是援军立即起程,赶到定海又要三四个时辰,夜里无法渡海,因此援军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赶到。如果再有其他意外,则遥遥无期。姚怀祥明白大家心里所想,他说:“只求大家再帮我守到明天,如果援军还不来,诸位尽可出城寻一条生路。我是定海主官,只有与城共存亡。”他摘下自己戴的铜边眼镜交给胞弟姚怀全,“你今晚就护着家眷出城,寻一条船先到镇海。如果定海无恙,咱们后会有期,如果定海城不守,这个眼镜就做个纪念吧。”
姚怀全哭着走了。
典史全福说:“我这个典史,虽是微末小官,毕竟也是朝廷命官,不死于贼,则死于国法。若定海有失,我也只有殉国一死而已。”
这时候屠户陈阿狗摸黑到了城上来,说:“姚大人,我可找到你了。”
姚怀祥说:“阿狗,你怎么来了?”
陈阿狗说:“我奉老母亲之命来保护大人。”
陈阿狗很讲义气。他当初与邻居赵盐商因宅院边界闹纠纷,官司打到县衙。赵盐商财大气粗,放出话来说宁愿赔上家产,也要把官司打赢。当时姚怀祥刚到任,拒绝了赵盐商的贿赂,秉公办理,陈阿狗赢了官司。
姚怀祥说:“阿狗,你何必跟着我,快逃命去吧。”
陈阿狗说:“我杀了一辈子猪,这回跟着大人杀几个英夷。”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英军开始攻城。南门外不远处,英陆军架起了数门野战炮,一齐轰击南门。在城楼督战的姚怀祥被弹片划伤了胳膊。守城的士兵伤亡好几个,一哄而散,逃命去了。全福说:“大人你快走,我在这里挡一会儿。”
姚怀祥被陈阿狗拉下城墙,城门已经被炸破了,英军搭了几架木梯跨过护城河。陈阿狗扶着姚怀祥往北门跑,这时候东门也被攻破了。两人从北门逃出城去,向龙峰山上爬。爬山不远,就到了成仁祠。当年南明小朝廷曾经短暂移驻定海,清军破城后,小朝廷遗臣拒不降清,二十六名大臣及万余百姓被清军屠杀,后建此祠供奉二十六遗臣。姚怀祥进祠上香叩拜,对陈阿狗说:“这里是前人成仁的地方,也是我殉死之处。”
成仁祠不远有一个不大的池塘,他来到池塘边,脱下官服扔给陈阿狗说:“阿狗,这身官服是朝廷的公器,不能落到夷人手里。你赶紧到镇海去吧,把它交给我的家人或者镇海的守军。”
陈阿狗说:“姚大人,整个定海城守军不到一百人,您如何守城?这怪不得你,皇上和朝廷也不能不讲道理。现在咱逃出来了,您怎么又要寻死啊。你是读书人,可不能犯傻啊!”
“我正因为是读书人,才不能忍辱偷生。英夷海军的强大超乎想象,英夷陆军也同样不可小视,坊间所传英夷不善陆战,膝盖不能弯曲,都是可笑的谣传。可是,这不能成为我偷生的借口。”姚怀祥望着城里四处燃起的熊熊烈火说,“我大清这回遇到的是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哪里是不曾开化的蛮夷之辈!咱大清,应该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醒醒了!”说罢纵身跳入塘中。
陈阿狗哭喊着跪下去,连磕几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
英军进城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最先进城的是裹着头巾的英国殖民地印度兵,他们争先恐后,破门入室,翻箱倒柜,大肆劫掠。他们发现更好的东西,就把怀里的扔掉,随抢随扔,街道上堆满了书画、椅子、衣服及各类用具。稍有人抵抗,就被他们刀砍枪击。城里到处有伤者,有的是被炮弹炸伤,有的是被入城的侵略军打伤砍伤。有的人丢了一只脚躺着,有的两只都没有了,更多的是被砍去了胳膊,或者被霰弹击穿了胸膛……
几个黑人士兵闯进典史署,看到身高体壮的全福坐在大堂上,面前摆着一坛酒,怒目圆睁,一动不动。黑人士兵很奇怪,小心地走过去,全福突然站起来,挥手一刀,砍死了他。另几个黑人士兵一起开枪,全福扑倒在地,胸膛下汪出一摊鲜血。
陆军司令布尔利入城后,发现有许多家酒店,有上千坛美酒,一些士兵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他立即命令士兵冲进卖酒的酒店和酿酒的酒坊,用枪托把所有的酒坛击碎。定海城里的街道上米酒和着血污横流,空气着弥漫着酒香、血腥气和火药的呛味。
下午懿律和义律进城了,他们是乘小艇登岸的,他们乘坐的旗舰“麦尔威厘”号在被汽船拖进港时触礁了,船底伤得很重,恐怕一时修不好。两人在城里转了一圈,义律说:“百姓都逃走了,必须设法让他们回来,尽快恢复定海城的繁荣。应该让中国人看到大英帝国的文明治理,而不是可怕的杀戮和抢劫。”
懿律说:“战争难免是要死人的,他们航海万里到中国来,就是为了发财。有时候,没有血污就没有和平。不过你说得有道理,你对恢复治理有什么建议?”
义律说:“应该仿照中国人的办法,尽快成立县政府。还要四处发出布告,告诉中国百姓不要害怕,大英帝国军队占据定海,于普通百姓的生计没有妨碍,更不会与他们为难。中国百姓是很容易治理的,只要看到这样的布告,并确定士兵的枪并不随便向他们开,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懿律问:“这个知县由谁来当合适,请一个中国人吗?”
义律说:“不必,卡尔就非常合适,他到中国已经七八年,他取了很中国化的名字郭士立,他熟悉中国的情况,会讲中国官话,也会讲广东话、福建话,他善于和中国人打交道,让他当知县,中国人会觉得与他们的知县没有区别。”
懿律说:“不知他们到厦门的使命完成得如何?如果顺利,他们也应该快到了。”
到了天黑前,“布郎底”号到达舟山港,懿律念叨的郭士立和舰长胞祖来了,他们带来的消息令人失望,《致中国宰相书》没有投递成功。
等他们叙述了递书的经过,懿律感慨说:“真是个奇怪的国度,他们的官员竟然连一封书信也不敢呈递。”
义律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中国人以天朝上邦自居,所有的外国人都是蛮夷,不配直接向他们的官员呈递书信。”
懿律说:“厦门投递不成,那就明天向浙江的官员投递,他们如果还拒绝,那就让大炮逼他们听话吧。”
胞祖说:“我发现,与骄傲的中国人交往,只有大炮的声音是他们能听懂的语言。”
大约自雍正皇帝起,天气一热,皇帝就离开紫禁城,到圆明园去“避喧听政”。已经进了园子一个多月的道光帝,却没得一天清静,刚刚处理完皇后的大丧,终于可以清静几天,谁料到浙江巡抚乌尔恭额突然奏报,定海有夷船出没。
关于夷船的消息,出奏最早的是林则徐,闽浙总督邓廷桢次之,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最晚。但因为距离的原因,从广州到北京,普通驿递需要三十多天,就是“四百里加急”也需要二十三四天。因此道光皇帝最先得到的消息,反而是最晚奏报的乌尔恭额发来的。
乌尔恭额得到定海发现夷船的消息,匆忙调兵遣将,他本人则起程前往镇海,同时飞奏道光帝,并猜测可能是鸦片贩子妄图来私售鸦片。道光帝并没太在意,以为是英国人狗急了跳墙,广东卖不成鸦片,跑到浙江来了,因此只在乌尔恭额的奏报上批了一个字:览。
又隔三天,道光帝收到了乌尔恭额关于英夷兵舰在定海与水师开战,并已经上岸围困定海,同时收到的还有提督张朝发转呈的英夷战书。这下道光帝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英夷根本不是来售鸦片,而是攻城略地来了。关于英国舰队的情况,乌尔恭额只简略奏报了大约有二十余艘,详细情况一点也没有。小小英夷竟然能登岸围城,定海守军是干什么吃的?又见乌尔恭额在奏折中要求奏调福建水师和江苏江南提督驰援,手忙脚乱的情形跃然纸上。
道光帝在乌尔恭额的奏折上批道:“浙江水陆营伍之废弛不问可知。区区小丑胆敢如此狓猖,文武大吏即张皇失措,平日竟知养尊处优耶!”
他把乌尔恭额的奏折和大英国特命水师将帅子爵伯麦、陆路统领总兵官布尔利的战书交给军机大臣商议。穆彰阿看了英国人的战书,惊呼说:“林少穆惹出大麻烦了,这回北上的是英国水师、陆军,不是鸦片商船!”
王鼎一听这话,心中就不满,说:“穆相,怎么说是林少穆惹出大麻烦?”
穆彰阿说:“王相你看,英国人北上的理由,是林少穆和邓嶰筠在广东凌辱义律和英国民人。”
王鼎看罢,说:“这是英夷恶人先告状,他们贩卖鸦片在先,违反我大清律在先,何谈受到凌辱?”
如今的军机大臣五人,领班仍是穆彰阿,排第二位的还是潘世恩,第三仍是王鼎,新进军机的两位,一位是户部尚书隆文,一位是宗人府丞何汝霖,是军机处的“老人”,已经任军机章京十五年。两人新入军机,轻易不主动表达意见。潘世恩三朝老臣,见穆彰阿和王鼎又要起争执,连忙和稀泥说:“两位不必争,且稍等等,林少穆必有上奏,那时再看看少穆怎么说。现在要紧的是定海那边,事情已经过去十余日,定海是否有变一概不知,必须立即商讨复奏。”
穆彰阿说:“乌尔恭额要求福建驰援,此项请求不为过,闽浙统为邓嶰筠总督,福建驰援也是天经地义。”
潘世恩附议说:“我同意穆相的意见,可请福建水师提督陈阶平提舟师驰援。”
王鼎问:“乌抚台还要求江苏驰援,江苏调不调兵?”
穆彰阿说:“江苏不能动,英夷的兵舰说不定已经北上,江苏沿海口岸众多,也需防守,一动不如一静。”
这一考虑很切实际,大家都无异议。
至于浙江方面,当然要有一道旨意给乌尔恭额,让他严加防范,不得纵敌北上。
军机商议妥当,一起递牌子请见。对调福建水师北上的意见,道光帝否决了,说:“英夷袭扰定海,未必不会袭扰福建,闽粤接壤,英夷到福建售私的可能更大。福建水师不能动,可调陆路提督余步云驰赴定海。”
众军机“嗻”一声,唯唯奉旨。穆彰阿说:“皇上英明,是臣等思虑欠周。”
道光说:“你们也不必太过惊慌,英夷北窜,依朕看来,不过小逞其技,阻挠禁令,意图借势售私罢了,除此而外,有何能为?广东禁烟,断绝英夷牟利之途,朕早就料到必有窜入海口滋扰之举,屡经训诫沿海各省督抚提镇,严密防范,不许英夷驶入。可气的是浙江大吏,竟如同木偶,毫无准备,营伍废弛不问可知。先将浙抚、提督革职,暂留本任,戴罪图功。”
此外还交代邓廷桢在派兵驰援浙江的同时,要加强福建防务,不得给英夷可乘之机;另各给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和江南提督上谕,警告他们严防海口,如果出现与浙江一样的情形,则严惩不贷。
经过这番部署,道光帝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了,只等着浙江报捷而来。谁料三天后,收到的是浙江巡抚乌尔恭额奏报定海失守英船直逼镇海的一折一片。
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是在定海失守四天后到达镇海,从提督祝廷彪口中得知定海失陷的消息。当时定海总兵张朝发、中营游击罗建功等人都已经到达镇海。乌尔恭额分别听取了从定海逃来的众人的讲述,得出的结论是张朝发不听取姚怀祥、罗建功等人分兵防守、陆上争锋的意见,孤注一掷,水上对阵,以至海口一失,城也不保。他奏请“将定海镇总兵张朝发、署中营游击罗建功、护左营游击钱炳焕、护右营游击王万年、署中营守备龚配道,一并革职,交部分别定罪。臣祝廷彪于仓促之际未及救援,臣乌尔恭额得报较迟,筹办不及,均属咎无可辞,应请旨交部严加议处”。
乌尔恭额到达镇海时,英国舰队已经在镇海及宁波一带海面出没,他在奏折中奏报了英舰的情况,“闻逆英夷船又来五只,连前共有三十一只,四面装炮,大者三层,次者二层,小者一层,内有两只船旁装有轮盘,旋驶如风,往来甚速,以为前导。其兵约有五六千人。”
如何对付英夷,乌尔恭额的办法简而言之一个字:避。他奏请说:“若与之战,必须兵数相敌,方可接仗。臣祝廷彪前调之湖州等协兵丁三千五百名,止到绍兴兵三百名,此外臣所调抚标各兵,到镇尚需时日,合计在镇各兵止二千余名,与夷兵多寡悬殊,此时利于固守而不宜于速战,先当定计,以老其师,使之进退维谷。一俟大兵云集,再行合谋攻击,以期一鼓成擒。”
道光帝览奏又惊又气,立即传军机大臣见起。君臣商议对策,决定调福建水师北上,无论在哪里遇到英夷舰队,就与浙江水师互相配合,就地歼除;同时下旨给两江总督伊里布,让他拣选水师数千名,预备调遣。“江浙相距较近,浙省倘有警报,该督一面奏闻,一面派兵迅速驰往应援,毋稍延误。至江浙交界洋面,督饬水师认真防堵,毋令窜入。”
浙江凡与定海失陷有关的文武官员,从巡抚到提督,再到张朝发及各营游击,一律交部分别定罪。已经殉职的定海知县姚怀祥、典史全福,“不屈投水,被害身死,实属可悯,着该部加等议恤。”
商议完对策,道光帝还没有让军机“跪安”的表示,他指指乌尔恭额的奏折说:“乌尔恭额奏称,英夷兵船四面装炮,大者三层,小者两层,最小者也有一层。四面装炮的船你们谁见过?”
众人都没见过。
王鼎说:“四面装炮,而且还是三层,这要装多少炮?一门铁炮重则四五千斤,小则一两千斤,再轻了,则根本打不了几十丈,装炮多了,船便沉了;装炮过轻,便是没用。我觉得奏报未必如实,也许是下边的人为自己丢城失地找借口,或者为将来失利埋伏笔,有意夸大英夷的实力也未可知。”
穆彰阿说:“夸大其词或许会有,但英夷舰船实力不可小瞧却是不容置疑,不然,英夷何以在定海先是登陆,而后夺城?”
王鼎说:“乌尔恭额奏报中说得清楚,主要原因是张朝发刚愎自用,不能审时度势,英夷万里航海而来,不过是四五千人,我以逸待劳,兵勇何止千万?我以为,待之以时日,我大军云集浙江,必能全歼丑类。”
道光帝说:“但愿如王卿所言。”
王鼎说:“翻阅历史,乱民起事,开始往往势如破竹,但假以时日,则其势自消;而官军则越战越勇,名将脱颖而出,最后必是消弭战祸,匪类伏诛。虽然英夷来自海上,其结果也必如此。”
潘世恩说:“王鼎所言不无道理,我朝承平日久,将士疲顽,故有定海之失。经此挫折,前线将士激发天良,或许战局不久会有变化。”
这么一说,道光帝心里宽了些,说:“英夷北上,既然不是为售私,那所为者何?”
穆彰阿说:“单以英夷战书来看,似乎是因广东大吏办事操切,惹起边衅。”
王鼎说:“不然,如果他们对广东大吏不满,递书我皇上可也,何必兴师动众?嘉庆朝就曾经有过英夷北上递书。”
穆彰阿问:“那依王相所见,英夷所为者何?”
王鼎说:“依我看,还是为了鸦片。广州严禁鸦片,断了他们的财路,想到沿海来骚扰,胁迫朝廷答应他们的要求罢了。他们是做梦,朝廷断然不会答应。白银外流刚刚得以遏制,怎么可能再令鸦片横行?”
道光帝说:“鸦片泛滥,白银外流,危及江山社稷,朕当然不会让英夷得逞。”
潘世恩说:“英夷所为者何,林则徐必有所报,或者江浙也会有所奏报。”
道光说:“依朕看来,英夷所求无外乎通商,其以商业立国,商不通,则国用不足。至于说广东大吏凌辱他们的商务监督,无非是一个借口罢了。”
众人皆敛手说:“皇上英明。”
道光说:“你们跪安吧。”
道光帝和众军机都在急切地等待林则徐的奏折,但依然没有等到,这期间,倒是接二连三收到江浙文武大吏奏报英夷在杭州湾、长江口等地出没的消息。到了阴历七月初,收到林则徐阴历五月二十五日拜发的《两广总督林则徐奏报续到英国兵船情形及粤省设防事宜折》,报告英夷兵船情形与浙江所报吻合,“五月二十二日望见九洲外洋来兵船二只,一系大船,有炮三层,均七八十门,其一较小,布炮一层。又先后来有车轮船三只,以火焰激动机轴,驾驶较捷,专为巡风送信。”林则徐奏报了广东布防情况,不像江浙大吏那样惊慌,更让道光帝稍稍安心的是,林则徐奏报,广东“商旅居民极为安谧,即他国在澳夷人,亦皆各自贸易,安静如常”。其他各国没有与英夷搅到一块,只是英夷在闹腾,道光帝的心为之一缓。他在折子上批道:“随时加意严防,不可稍懈。钦此。”
隔一天,又收到《两广总督林则徐等奏报英船在粤滋扰及驰出外洋情形片》,奏报英夷兵船封锁珠江口,其他各船已经乘风北上。至于去哪里,“饬据洋商伍绍荣等转呈米利坚夷禀,译出汉字,内称听说英夷兵船系赴浙江、江苏。又有人说往天津等情。”夷船北上所为者何?林则徐推测可能是径达天津,求通贸易。再就是可能是要告他御状,“倘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唯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俾知天朝法度,一秉大公”。
同折附来英国所张贴的汉字说帖,开头便是指责林则徐和邓廷桢,“玩视圣谕,辄将住省英国领事、商人等诡谲强逼,捏词诓骗,表奏无忌”。看来英夷到京告御状也不是没有可能。
与林则徐奏折同时递到的,还有闽浙总督邓廷桢奏报厦门击退英船,为有功将士请赏的奏折。在他的奏报中,只字未提英国人呈递巴麦尊至中国宰相书一事,而是含混地说“船头一人口操官音,称欲求和”。对于这次战斗,则是一次大捷,“该兵船换挂红旗,声言开炮。当有署水师中营守备陈光福施放一箭,射中能作官音夷人,仰跌船内,兵丁连放鸟枪,击中夷人二名落海。该兵船复放舢舨一只,内载十余人前来帮护,直扑炮台。经护参将守备陈胜元手执长矛,刺中白夷一人身死,哨船及岸上弁兵枪炮联络,中伤夷人多寡不能籍记。”“据署水师提标守备鲁思仁,在于厝垵海面捞获夷尸一具。该尸白面卷发,身穿白小呢单衫、白洋布单裤,左额角咽喉、右腋胁共有枪子伤六处,俱焦黑色。”
邓廷桢对英夷到厦门来的原因,分析认为是为了私售鸦片,“乘机驶往,借以牵制我师,使其来往奔驰,不能兼顾,此等奸计了然易明。”至于英夷求和,他则认为,“闽洋非夷人通市之区,既无可和,封港乃粤东奉旨之事,更不许和。”
看完这份奏报,道光帝信心倍增,看来英夷并没那么可怕,厦门不就大捷了吗?看来主要是浙江大吏们玩忽懈怠、防范不周,如果都能像广东、福建一样,英夷何至如此嚣张?
等第二天见起的时候,他先让众军机看邓廷桢的折子,折子后面有他的批谕:所办极好。
众军机都很高兴,感受和道光帝一样:英夷兵船并没什么可怕的,厦门将士靠弓箭长矛,就取得了如此战果!
道光帝说:“福建的将士得赏。邓廷桢所奏出力各员,俱交部从优议叙。尤其是守备陈胜元,刺死白夷一名,着以都司尽先升用,先换顶戴。还有千总陈光福,一箭射死了通官话的夷人,着以守备尽先升用,先换顶戴。”又补充说,“这两人都着加恩赏戴花翎。”
小小守备、千总不仅升官,还赏花翎,这实在是罕见。众军机都有些愕然。道光帝解释说:“朕就是让前线将士明白,有过必惩,有功必奖!只要他们放手杀敌,朕不吝惜顶戴花翎!”
再发下林则徐的奏折和所附的英国人说帖。折子传到王鼎手里的时候,道光帝说话了:“林则徐的说法和咱们君臣估计得差不多,英夷北上,一则是为求通贸易,二则是来告御状。对这两条,你们怎么看?”
“要告广东大吏的御状,这一条比较切实。”穆彰阿说,“英夷无论是在定海所递的战书,还是在广东发布的说帖,这一点都很明确。至于求通贸易一事,不知为什么英夷只字未提。”
潘世恩说:“既然英夷有告御状的打算,也许求通商的要求会到天津的时候一并提出。”
道光帝说:“怎么能让英夷到天津来!他们有所求,在广东递禀才合天朝制度,他们到江浙来,夺我定海,骚扰苏杭,已经是极其鸱张,再放他们到天津来,那成何体统?”
王鼎说:“英夷的这两条要求,一条也不能答应。求通商,正如邓廷桢所说,广州外各海口皆非夷人通市之区,既无可和,封港乃粤东奉旨之事,更不许和。至于要告广东大吏的御状,也是异想天开,英夷贩卖鸦片,祸害我民人,攫取我白银,广东大吏奉旨销烟,何罪之有?”
穆彰阿说:“林则徐在奏折中,恳求我皇上答应英夷的通商要求,不知大家注意这句话没有?”
王鼎说:“我注意到这句话了,不过,如果英夷在广东提出此项要求,朝廷加恩允之未尝不可;英夷果真到天津提此要求,朝廷则不能答应。为什么?那就好像朝廷是受了他们胁迫,不得不答应,这有失天朝上邦的体面!”
道光帝说:“王鼎说得有道理,你们下去后拟道旨意给琦善,告诉他万一英夷到天津提出通商的要求,不能答应。”
潘世恩说:“英夷的战书和说帖,都是用中国文字写成,到厦门的英夷,也有一人精通官话,还有,沿海岛礁密布,要入各口必得有专人引水,英夷何以能如入家门?必有汉奸勾通英夷!如果断绝了汉奸的接济,英夷不能入我海口,仅在大洋游弋,何虑之有?”
道光帝赞许说:“潘师傅所言极是,你们下去后拟一道旨意给沿海各大吏,严查汉奸,从重惩办。”
众军机出了养心殿,一声不吭回了军机处。今天王鼎有些抢话,很让穆彰阿不悦。等他喝了一口茶,终于没有忍住:“我们远居京华,总没有林少穆对英夷了解得透彻,他在奏折中提议,如果英夷是为通商而来,不妨答应他们。如果答应他们通商,能够消弭战祸,何乐而不为?林少穆有如此提议,自然有他的成熟考虑。我们军机本应帮他促成此议。”
王鼎说:“英夷北上,恐怕所求没那么简单。”
穆彰阿说:“那依王相所见,英夷所为何事?”
王鼎赌气说:“我又不是英夷肚子里的虫子,我哪里知道。”
大家都无话可说,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潘世恩打破尴尬,对何汝霖说:“雨人,给静庵和沿海大吏的上谕,就劳你拿个稿子。”
何汝霖是军机章京出身,起草上谕是他的拿手好戏,回道:“好,我马上拿一稿。”
半个时辰不到,两份上谕的稿子就呈上来了。第一道上谕是发给沿海各将军督抚提镇的明谕——
此次英吉利逆夷滋事,攻陷定海,现经调兵合剿,不难即时扑灭。因思该夷先经投递揭帖,恣其狂悖。逆夷文字不通中国,必有汉奸为之代撰。且夷船多只闯入内洋,若无汉奸接引,逆夷岂识路途?以食毛践土之民敢于自外生成,为夷匪主谋向导,实属罪不容诛。至沿海弁兵疏于防范,已非寻常失察可比,若竟勾通摘引,尤堪痛恨。着盛京、直隶、山东、江苏、广东、福建各将军督抚提镇等,分饬各属,严密查拿。如有内地奸民潜踪出入,一经获案,严究有无通夷导逆情事,从重惩办。其疏防纵奸弁兵,亦着一体严拿,加等治罪,务令奸宄净尽,毋任一名漏网。经此次谆谕之后,如各省海口仍有汉奸出入,别经获案,不特该管员弁从严究治,定将该将军督抚提镇等一并严惩,决不宽贷。凛之,慎之。将此通谕知之。
钦此。
另一份是给直隶总督琦善——
军机大臣字寄大学士直隶总督琦,道光二十年七月初六日奉上谕:
本日据林则徐等奏,粤洋英夷兵船传言有往天津之说,系恳求贸易,恳恩优礼等语。天津通海各口,前据该督具奏严密防范,果有夷船驶入,自可有备无虞。惟夷情叵测,诡计多端,倘驶至天津求通贸易,如果情词恭顺,该督当告以天朝制度向在广东互市,天津从无办过成案,此处不准通夷,断不能据情转奏,以杜其觊觎之私。倘有桀骜情形,即统率弁兵相机剿办。将此谕令知之。
钦此。遵旨寄信前来。
而此时,懿律和义律决定率领舰队起航北上,到天津白河口,到离皇帝最近的地方,递交巴麦尊的书信。
巴麦尊这封致中国宰相书,在厦门没有递上,在镇海同样又被浙江巡抚乌尔恭额退了回来。懿律终于领教了天朝的傲慢,尽管他有一支无坚不摧的舰队,却无法改变他们在中国官员眼里蛮夷的身份。蛮夷是没有资格直接向官员呈递书信的,也没有哪位官员愿意接受。
懿律和义律这次北上,因为“麦尔威厘”号触礁还在修理中,他们换乘“威里士厘”号作为旗舰,此外还有“窝拉疑”号、“卑拉底士”号、“摩底士底”号三艘军舰,外加一艘武装汽船“马打牙士加”号和两只运输船。胞祖认为北上的力量太过单薄,提议多带几艘军舰,懿律说:“我已经领教了中国的军队,他们或许不缺乏勇敢,但实在缺乏有效的训练和真正有用的枪炮。我很有信心地告诉你,这几条战舰也纯属多余,只不过为了引起中国人的重视,让他们尽快给我们切实的答复罢了。”
这支北上的舰队异常轻松,他们有时候故意贴近中国海岸行驶,因为他们确信没有任何炮台的大炮可以打到他们;有时候他们在海上追逐中国的货船,把船主盘问戏耍一番,船上的货物,只要看上眼了就留下。
懿律在他的航海日志里写道:这完全不像去北方进行一场战争,更像去一个可爱的地方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