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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伊犁戍边受倚重 商馆被焚议约难
新疆在乾隆以前,被称为西域。
西域在西汉初年小国林立,有三十六国的说法,大都受匈奴的控制。张骞出使西域后,内地与西域的联系才密切起来。汉朝痛击匈奴,威望在西域迅速提高,各国纷纷归附,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在乌垒城(轮台一带)设西域都护,对西域正式开始行政管理。
乾隆年间,清朝彻底平定了准噶尔叛乱,不仅西域各部归附,葱岭以西的浩罕、巴达克山、帕米尔、布哈尔、山克、塔什干等也都上表称臣。乾隆把这些地方命名为“新疆”,取“故土新归”之意。
清廷下令在伊犁河北岸兴建了一座惠远城,设立总统伊犁等处将军,简称伊犁将军,作为新疆最高军政长官。其职责是“节制南北两路,统辖外夷部落,操阅营伍,广辟屯田”,辖境范围东到哈密和巴里坤,西到葱岭和楚河、塔拉斯河流域,北到巴尔喀什湖和额尔齐斯河中上游,南到昆仑山。将军以下在乌鲁木齐设都统一员,在伊犁、塔尔巴哈台(今塔城)、喀什噶尔各设参赞大臣一员,号称四大镇,统辖全境驻军;同时,在叶尔羌(今莎车)、英吉沙尔(今英吉沙)、乌什、阿克苏、库车、和阗(今和田)、库尔喀喇乌苏(今乌苏)、喀喇沙尔(今焉耆)、吐鲁番、古城(今奇台)、巴里坤、哈密等城设办事大臣或领队大臣,统辖各级文武官员,管理本地军政要务。
伊犁将军驻地在伊犁河北岸的惠远城,也就是林则徐此次遣戍的终点。
邓廷桢陪林则徐同车进城,他向林则徐介绍,惠远城规模宏大,是全疆第一大城,墙高四丈四尺,周长一千六百七十四丈。城内商铺林立,百货云屯,市肆繁荣。城有四门,东门景仁、西门说泽、南门宣闿、北门来安,今天他们由景仁门入城。
入城后,由邓廷桢带着行李车前往南街林则徐的住处,林则徐则由将军府的戈什哈带路,前往报到。将军府在城北,背北面南,门口两尊石狮,俯卧雄视。戈什哈对林则徐说,伊犁将军地位尊崇,关内来的人见将军,无论文武,都要行叩拜礼,将军不叫起,则不能起。但将军特别吩咐,林公免叩拜。
林则徐进了将军府,伊犁将军布彦泰已迎到仪门,林则徐连忙拱手见礼:“布将军,林则徐前来报到。”说罢双手把公文呈上去。
布彦泰接过了,递给身边的文巡捕说:“林公,我不请你进府了,你先回去安排妥当,今天不必到府里来,隔天我请你做客。”
林则徐再次拱手:“劳烦将军派人迎接,林某感激不尽。”
布彦泰说:“林公不必客气,来日方长。”
林则徐出了将军府,伊犁参赞大臣的戈什哈早在门外等候,陪同林则徐前往。参赞大臣府离将军府不远,参赞文昌也是在仪门迎候,对林则徐说:“林公,今天我不留你,你刚到,先回去收拾一下。缺什么,到时候说一声。”又对戈什哈说,“你带林公到南街去。”
邓廷桢帮林则徐租定的住处在钟鼓楼南的南街,东边第二条巷——宽巷。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有土筑的院墙,邓廷桢正在指挥着卸车,见林则徐进门,问:“报上到了?”
林则徐说:“报上了。将军和参赞人都极好,收下公文,就让我先回来了。”
邓廷桢指指身边站着的一位着五品顶戴的官员,介绍说:“这位是西厅理事庆春航,林公的公馆就是庆理事给租定的。”
满人驻地一般设理事厅,负责协调军民关系,审理满人刑案。理事一般由满人担任。西厅理事庆春航名湘帆,四十有余,人很干练,连忙向林则徐拱手致礼。林则徐还礼:“我在嘉峪关收到嶰翁的信,说理事已经为我寻定住处,实在是感激不尽。”
庆湘帆说:“嶰翁找我说要为林公租处公馆,我就上心为林公寻觅,正巧我的属下在西关附近有店铺,这处地方住不着,我一问,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他也是仰慕林公,一再说不要租金。”
林则徐说:“能够租到房屋已经很感激,怎么好不要租金?拜托春航与房东说好数额。”
庆湘帆说:“好,林公先住下,抽空我再与他说。林公先看下屋子,合不合适。”
林则徐说:“没什么不合适的,能容身就行。”
但进了房间,还真有些不合适,除了中间的一间,其他屋里都盘了又宽又大的土炕,占去了一多半的空间。林则徐所带书籍很多,总要有地方放;而且他是南方人,住不惯土炕,将来少不了要改造一番。但现在租金尚未说妥,暂且不提。
屋内已经裱糊一新,邓廷桢介绍,完全是由庆湘帆安排人代办。林则徐再表谢意。
庆湘帆告辞后,林则徐问邓廷桢,如果想看邸报,从哪里方便。邓廷桢说:“当然是将军府最方便。大约五十天左右京报可以,不过总要等三两天,将军看过后我们才好借阅,从参赞府也可借到。布将军、文参赞人都很好。”
邓廷桢介绍,将军布彦泰是老新疆,不到三十岁就到新疆任职。道光初年任伊犁领队大臣,乌什办事大臣,后来任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参赞大臣,中间病归回京一年多,康复后又出任伊犁参赞大臣、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道光二十年授伊犁将军。“布将军人极儒雅宽厚,办事也明练通达。不但邸报可从他那里借阅,信件也要请他用官封投递——也只能用将军府官封投递,别人的官封——无论是参赞还是领队大臣,就是总兵的官封,都不准出境。”
林则徐说:“还有这样规定?这又是为何?”
邓廷桢说:“不知道是何时传下来的规矩,反正一直如此,大约是便于事权归一。不但如此,从关内来的信还常常被驿站私自开拆检查,连封也不给你封。”
林则徐说:“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邓廷桢说:“所以往这边寄信,最好也用官封,用西安将军的官封最好。”
当天的午饭,是参赞文昌送席。林则徐留邓廷桢一块在新寓吃饭,饭间谈起参赞文昌,林则徐说:“我看他精神头不太好,脸色也有些灰暗。”
邓廷桢说:“文参赞是月前从乌鲁木齐都统转任前来,原本就在病中,这一路颠簸,病情加重。”
林则徐说:“我看将军和参赞都是忠厚人。”
邓廷桢说:“是,尤其布将军,对我们这些戍人如此关照,为历任将军所无。尤其是对林公,他是十二分的佩服。我听他几次说过,你来了,要好好倚重。”
林则徐说:“我一个戍人,有什么好倚重的。”
吃过午饭,正在喝茶,从祥符河工上发配来的前东河总督文冲前来拜访。闲谈几句,就告辞了。邓廷桢笑笑说:“文河督对你在河工上独得王文恪赏识很有些吃醋,谈起来话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林则徐说:“他主张放弃开封,我持反对意见,而且为文恪公采纳,别的都没什么。说起来,祥符决口真是天灾人祸都凑一块了。他这个河督,太大意了,如果早采纳南下厅的建议,对祥符段赶紧加固,也许就可免此大祸。”
邓廷桢告辞后,林则徐前往拜访四位领队大臣,转下来就是大半天。回到家,理事厅庆湘帆送来一桌席面,并且留下话,已经与房东定好,每月十两银子。林则徐打发三子林聪彝立即拿半年的租银送去。
从将军府转来几封信,其中西安镇总兵在信中谈到两江总督牛鉴已被革职锁拿进京,原因是有御史参奏镇江失守,不行救援,引兵退回金陵。林则徐对牛鉴印象不错,很为他被革职抱屈。当晚在写给郑夫人和长子林汝舟的信中说,“镜堂议和之请,既已准行,乃尚未办妥,忽又拿问,近事之反复不定如是,真难测度!若罪其失守,则同罪之人尚多,果将穷治耶?如因御史参出,即加之罪,似近来言路又太有权。”
次日上午,布彦泰和文昌又先后送来米、面、羊肉、猪肉、鸡鸭等。林则徐亲自去将军府拜谢,布彦泰在客厅里相见,说:“林公,你刚到,估计米面都不凑手,所以打发人送点过去,你又何必为此专门跑一趟?”
林则徐说:“昨天只是向将军报了个到,今天理应登门拜访。”
布彦泰说:“也好,正好有事也和你说一下。林公的道德才能,那是尽人皆知,以后还要多多倚重。我和大家议了下,安排你掌管粮饷上的事。钱粮支发文案,年终造册报销,以及关涉户部、工部事件一切文稿,都由你来掌管。事情繁杂得很,有劳林公帮我拾起来。”
粮饷开支,这是很重的职守,而且向来被视为肥差,布彦泰以此相托,可见倚重之深。林则徐说:“将军,只怕我担不起如此重责。”
布彦泰说:“林公不必谦让,我知道你操守好,让你专管粮饷,我放心。你帮我督责他们尽职就是,具体事情不必劳驾,但奏疏文稿,非你莫属,早饭后我已经出奏了。”又盯着林则徐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林公,我看你脸色有些潮红,是不是路上受了风寒,患了外感?”
林则徐说:“不瞒将军说,昨晚就没睡好,的确是有些外感。一路上都过来了,过天山的时候夜里就在车里睡,也没太要紧,进了城,反而虚弱了。我在河工上留下了鼻衄的毛病,一上火,就流鼻血。”
布彦泰说:“不光是你,冬天从关内过来的人,路上煨着炉子吃热食,积热于肺经,很容易上火。这里的天气,比关内冷得多,从关内来的人,总要好好静养些日子才能适应得了。这些天你先好好静养,有事我会打发人找你,没事你不必过来。”又吩咐文巡捕说,“你带着林公到四处走走,与大家认识认识。”
文巡捕带着林则徐从门政开始,一一向大家介绍。伊犁将军府有天下第一军府之称,共有三进院子。前院是将军府正堂,只有审理重要案件,举办重大典礼时才开门,东西两侧是左右营房,住的是将军府的警卫亲兵。
第二进正厅是将军日常办公的地方,与正厅相连有东西花厅,用于会客及宴请。东西厢房则是将军下属办公的地方。伊犁将军不同于内地将军只办防务,举凡外交、屯垦、商业等事务无不兼辖,其机构设置也与内地将军不同。内地将军府一般只设左右司和印务处,左司分掌兵、刑之事,右司分掌户、礼、工之事,印房分掌日常事务、印信及稿案等。伊犁将军内设印务处、粮饷处、驼马处、营务处等机构。三处一房,都在二进院的东西厢房中办公。林则徐掌管的粮饷处在东厢,有房三间,总办一名,帮办三名,还有一名笔帖式,专门管理文书档案。
第三进院子是将军内宅,非请莫入。
将军府的东跨院,是仆从下人住处,东北则是将军府花园,东南则是马号。
林则徐与大家见过面,回到住处不久,布彦泰又打发人送来膏药,说是治外感有奇效,是秘制。当天晚上林则徐遵医嘱贴了一帖,第二天醒来果然好了一些。上午,林则徐去拜访东西理事厅,又顺便到文冲住处拜访。文冲留林则徐在他住处吃午饭,把邓廷桢、东西两理事叫来同陪。
下午回到住处,儿子说上午布将军和文参赞都来访。布将军还送来了鼻烟和鼻烟壶,说是闻鼻烟能够治鼻衄,让林则徐试一下。
林则徐租的房子,房东叫伊舒亭,在旗营中管理制械的工匠——官名叫固山达,饷银很有限,在西关有一间店铺,经营蒙古杂货。出租房屋是他一项重要收入,原本说好每月十两银子,可他说什么也不要。林则徐只好吩咐儿子,以后每月都送些食物礼品,与租金大体相当。他亲自见过伊舒亭一次,除了表示感谢,还与他商量对房屋进行改造的事情——主要就是把炕拆掉,换成床,同时对厨房炉灶按关内形制进行改造。伊舒亭一口答应,并亲自带人帮忙改造。
林则徐的住处经过改造,比从前宽敞了不少,又添置了部分桌椅,天天前来拜访的客人很多,邓廷桢、文冲、四位领队大臣及东西理事厅理事是常客,布彦泰也常常来拜访,天天很热闹。众人都好下围棋,其中有位旗营的笔帖式棋艺颇精,让人四子,仍然无可匹敌。布彦泰也好下棋,听说消息后,次日就把下棋诸人约到将军府,一屋中设两局同乐。他棋艺比诸人略高,但比旗营笔帖式逊两子。邓廷桢不会下棋,只在一边看。众人以为林则徐也像邓廷桢一样,没想到林则徐是棋中高手,一出手,笔帖式根本不是对手。
布彦泰惊呼说:“林公,我以为你和嶰翁一样,闲暇只知道看书写字,没想到你是弈中高手。”
林则徐说:“实在谈不到高手。不知道此地好弈者众,不然我就带棋盘棋子来了。”
布彦泰说:“这有何难,我赠你两副就是。林公,你不能天天就是读书作字,每天弈棋一两局,也有利于休养。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林则徐说:“我最近终日萧闲,哪里是天天看书作字!一直咳嗽厉害,鼻衄又经常发作,夜间经常失眠。体气衰退,直如废物,看书不能及三十行,作字不能过二百。”
第二天,林则徐送棋谱给布彦泰,布彦泰则打发人送来两副围棋。
等林则徐休息几天,身体稍好,抽一个难得暖和天气,邓廷桢陪他逛逛伊犁城。伊犁城最高大的建筑就是城中心的钟鼓楼,就在林则徐住处往北不远。楼的基座是青砖砌成,内有十字形通道,外有四个拱门,正对四个城门。南拱门内右壁开有一小门,通楼梯,可直达基座平台。平台上建有木质彩楼三层,单檐飞拱,雕梁画栋。第一层木楼内置有钟一座,鼓一面,晨钟暮鼓,用以报时,城门也以钟鼓为号,按时启闭。
登上木楼第三层,整个惠远城尽收眼底。邓廷桢介绍,惠远城仿照关内传统方式建造,布局整齐划一,以钟鼓楼为中心,纵横四条大街直通东西南北四座大门,大街四周分布小巷四十八条。城内有将军府、参赞大臣衙署、领队大臣衙署、绿营总兵公署、理事同知和抚民同知衙署等大小衙署一百余座。城内驻有满蒙旗兵六千余人,因为是携眷驻防,加上眷属,满蒙旗人两万余,再加各级官员、商人、匠人等,人口不下四万。城内还设有学校、社稷坛、先农坛、文昌宫、文昌阁等,商铺、酒店、车马店更不必说。西门外单独建有贸易厅四十余间,专供蒙古商人贸易以及骡马交易。
转眼已过一月,腊月十四日,林则徐到伊犁后第三次给郑夫人及林汝舟写家信,先记述了最近收发家信情况,又谈了到伊犁月余的情况——
我到此已月余,诸尚如常,房屋略加修补,添置椅桌床铺,现在已齐备。房东不收房租,前已送以四物,俟年下仍各礼相送,大约与租钱相仿。彝官、枢官先在凉州所做大毛袍,伊俱舍不得穿。此地地气虽寒,而不出门去,在家中亦不甚觉。且今年天气,据各人云,比往年暖得多,并有数日穿不住大毛时候。烧煤甚便宜,每斤不及二文,然好歹迥殊,宁可多出价钱买好的,且必须先在空院中烧透,然后装火盆送入屋内,乃无烟气臭味。日前彝、枢两儿各病两日,皆因煤熏之故,现在枢官不要烧煤,实亦不冷也。
我自前月下旬至今,咳嗽颇多,鼻红又复常发,夜间多不能寐、心颇担虚,所以常手喜乐之事,以娱心目。此间多好围棋之人,时时请我去看,我亦请来寓,轮流做东一次,只作壁上观,自己总不动手,恐费心也。同乡有南台邓姓者,为烟案牵连到此,其人却不吃烟,胖而且壮。据云在家累世行医,现于伊犁行道,请之者颇多,昨服伊所开天王补心丹加减之方,一连数剂,觉夜间稍能成寐,只可照此服去,总要鼻红不来乃放心耳。
如何往伊犁寄物品,林则徐在信中专门谈到——
前信所云西安城内之恒盛顺丝线店、日兴福杂货店可以汇银,兹既不用汇银,而寄物却须觅一妥处。查恒盛顺之丝线店在乌鲁木齐开有一间,其在伊犁亦有买卖字号,曰恒盛兴,在北关外,因相距数里,尚未往晤。闻其东家姓袁,即在长安县前住,我们如欲寄物,应往一拜。闻渠正、二月发出关外之货,以后随时皆有。我们托带之物,须汇齐装一个板箱(或小箱),用牛皮包好(鲜皮包之使干),若不结实,即恐长途散开,且带物之人,不免弄手脚也。又须许以送到伊犁,给钱苦干,写明为要(伊犁定例:写一两银者给钱七百五十文,凡买物及赏人皆如是。其钱与关内无异,非如南路用普尔钱也)。
伊犁及红庙(乌鲁木齐别称)买卖人无非陕甘来的,但我们与彼不甚接洽,昨见有永顺公字号绸缎布匹海菜店,据云已开七十年,亦长安县东北乡人,袁姓,但彼无西安城内之店,不能寄物;又有余庆公字号较大,在伊犁北关外,系渭南谢姓所开(已六十年),亦不好托。又闻临潼县人买卖极多,或托刘先生一问,如其由临潼发货,我们寄物由县交付,自更可靠(凡西安发货,多送至泾阳上车,到凉州一停顿,到红庙又一停顿,然后到伊犁)。寄食物以江鳐柱、油鱼、大鲍鱼、乌鱼蛋为上,用物以折扇(漆添骨圆头)为要,纸张酌带,如有摹本天青缎,此地所重(南京买较好),能寄些为妙。将军、参赞年节均不便空过也。
林则徐昨天从京报上看到,扬威将军、靖逆将军都获死刑。他憎恨两人无能软弱,但对朝廷翻云覆雨也颇多感慨,“昨见京报,扬威、靖逆及参赞均拟大辟,是牛镜堂、余紫松亦必一律,即使不勾,亦甚危矣。由此观之,雪窖冰堂,亦不幸之幸耳。近事翻来覆去,真是不可捉摸,于大局徒然有损无益也。”
这些消息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伊犁信息迟滞,是林则徐的一大烦恼,因此在信中叮嘱家人,要及时通报消息,“此间京报,须遇回折之便,由驿带到,大约以两月为度,而将军、参赞看毕送来,则又隔数日矣。凡寓中所阅京报,仍照前信所言,酌摘几条大略(即上谕亦不必全抄),遇便封入信中寄来。盖迟速详略,往往不同。”
林则徐写完信正要封口,又收到伊犁领队大臣转来的信件,信封已被拆开,内容已被人偷看。林则徐很生气,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家信中叮嘱,一定要固封好,“正欲封信,又由花领队处送到刘鉴泉来信,附列十月二十九日所寄第十二号家信,计行四十三日(鉴来信系十一月初二发),可谓快速,唯封内业已全拆,无不显露矣。其拆破之处,不知果是沿驿所拆,抑或是送到花处混拆偷看,反赖沿途先破,此皆不可知之事。我们嗣后寄信,必须加用钉封,盖有钉封,则外封即使割开,亦不能将内信取出矣。”
次日,林则徐带着几封信去将军府。将军府的人与林则徐已经很熟,不必禀报将军,加官封尽快发出就是了。
林则徐去见布彦泰。布彦泰说:“林公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要打发人去请你呢。”
林则徐问:“将军有何吩咐?”
布彦泰递过一份廷寄,说:“你先看看再说。”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军机大臣奉上谕:
天津为京畿藩卫,前曾降旨将巴里坤总兵裁撤,移置天津,交兵部详查具奏。兹据该部奏称,嘉峪关外设立两镇,一为巴里坤,一为伊犁,而巴里坤尤为扼要,该处总兵未便裁撤。唯伊犁镇总兵与伊犁将军驻扎相离甚近,且绿营将备向归将军统辖,可由该将军就近稽查等语。着照所议,即将伊犁镇总兵裁撤,移置天津。其旧有之官弁,着兵部酌裁十分之二三,详细核议具奏。至伊犁屯田兵丁,应归何员专辖兼辖之处,并着陕甘总督、伊犁将军、参赞大臣会同妥议章程,奏明办理。
林则徐惊讶地问:“怎么,朝廷要裁撤伊犁总兵?”
布彦泰说:“是啊,不知是何人出此馊主意!”
据布彦泰介绍,伊犁总兵最早设于乾隆二十五年,以后陆续调拨绿营三千人,一千八百名屯田,一千二百名当差,随时操演,设屯田镇总兵一名,专理屯田及兵丁操防。伊犁镇总兵之设,对巩固西北边防、安定边疆,作用不可小觑。
“林公,自从国朝入主中原,定都燕京,削平准部,兼定回部,开新疆、立军府,西则新疆,北则蒙古,都成为天朝的屏障,由西而北而东,朝廷设伊犁将军、科布多参赞大臣、乌里雅苏台将军、库伦办事大臣、黑龙江将军、三姓(今伊兰县)副都统,东西相望,形势联络,屏障北疆,而其中伊犁地位尤其重要。”讲起西北形势,布彦泰如数家珍,“伊犁孤悬关外数千里,一旦有变,不但援兵缓不济急,军粮更是转运极难。因此朝廷将伊犁建为天下第一军镇,以惠远城为中心,在附近建有惠宁、绥定、广仁、宁远、瞻德、拱宸、熙春、塔尔奇八城,统称为‘伊犁九城’,驻军则有满洲、蒙古八旗,有绿营屯兵,有锡伯、索伦、察哈尔、厄鲁特等兵,共有一万两千人,大约是新疆兵丁的一半。”布彦泰喝口茶,继续说,“绿营屯兵,作用更为特别。为什么?林公知道,满蒙骑兵,锡伯、索伦、察哈尔、厄鲁特营都是善于骑射,而不事耕种。不能耕种,军粮便成问题。绿营的屯兵,且垦且屯,且战且耕,为解决军粮问题贡献极大。朝廷现在要裁撤伊犁绿营,这怎么行?这是一不可撤。”
林则徐点头赞同。
布彦泰说:“这二不可撤,则是形势不稳。我自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起,数次进疆,大部分时间都在新疆任职,张格尔叛乱,其兄玉素叛乱,以及前几年的和卓变乱,我都参与平定剿办,新疆的情况我十分清楚,近年来表面平静,但张格尔及和卓势力并不甘心,与浩罕相勾结,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朝廷此时裁撤伊犁镇总兵,是拆了西墙补东墙,于天津海防未必有益,于伊犁却必定有害。”
林则徐赞同说:“我同意将军的意见,坚决不能裁撤!之所以不能裁,除了将军所说两条理由,还有英逆和俄罗斯觊觎我新疆,不能不防。前年我初到广州,就组织人翻译西人新闻纸和书籍,有好几篇文章都说到俄罗斯和英吉利对我新疆的觊觎。俄罗斯与我接壤,尤其要加倍提防。他们一路南下,已经吞并了不少小国,将来必定要觊觎新疆版图。英夷极其可恨,不但扰我东南沿海,对我西北、藏南陆地也有野心。”
布彦泰说:“这一点我是闻所未闻,请林公细说其详。”
林则徐说:“英国人早就占据了印度,可是他们贪心不足,由印度一路北上,要与俄罗斯争雄。他们向北扩张,除了吞并与我国接壤的西路诸小国外,势必觊觎我西藏、南疆。北有狼,南有虎,此时加固藩篱还来不及,怎么能够裁撤镇兵,自毁门户?”
布彦泰连连点头说:“我找林公来办这件事,是找对人了。林公,这件事就拜托给你和嶰翁了,你们两人和文参赞、福总镇一起商议,尽快起草折稿。”
林则徐说:“好,最迟几日内交稿?”
布彦泰说:“当然是越快越好,四日内完稿如何?腊月二十就要封印了,总要在封印前复奏。”
林则徐说:“好,一定误不了将军复奏。”
其实,无论参赞还是总兵,必定不愿裁撤,这可想而知。但最重要的是不能裁撤的理由,不必长篇大论,但必须能够理直气壮。
接下来几天,林则徐与邓廷桢先登门与参赞文昌商议,文昌身体很不好,在卧室会见两人,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看完了廷寄,说:“林公、嶰翁,我的意见很明确,伊犁防务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如果因为裁撤绿营,引来不测之祸,谁担得起?”
两人见文昌身体如此,不便多谈,说几句好好调摄静养的客气话就告辞了。
第二天伊犁镇总兵福珠洪阿得到消息,也来见林则徐。他的意思,除了伊犁边防紧要,不可裁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绿营屯田兵是携眷屯垦,这些人已经在伊犁安家,安土重迁,要把他们迁到天津去,拖家带口,他们首先不乐意。屯田的兵迁到天津,对天津防务几无益处;而在伊犁,每年可增数千石军粮,意义却极为重大。
林则徐把福珠洪阿的意思记下来,说:“福总戎的意见很重要,我一定禀明将军。”
这时候邓廷桢来了,说:“好得很,福总戎也在,相请不如相遇,今天是坡公生日,我邀大家到敝处小聚如何?”
满人诗词功夫了了,何况福珠洪阿是武员,“坡公”是谁一头雾水。林则徐说:“坡公就是苏轼,嶰翁无非借此题目大家小聚而已。”
福珠洪阿说:“小聚倒是求之不得,承情之致。可是吟诗作赋这一套我弄不来,你们可不要赶鸭子上架,让我出丑。”
邓廷桢说:“放心好了,能赋诗的赋诗,能喝酒的喝酒,不强求。”
然后商议都约什么人。布将军当然要约,文参赞不知今天身体如何?能出席最好,四位领队大臣,再加此间三人,正好九人。对,还有前东河总督文冲,凑整十数。明天就要封篆了,由邓廷桢执笔,写一个请帖,一是贺封篆,二是邀请到“双砚斋”小聚,打发人分头送出。
下午三点多,众人陆续赶到邓廷桢住处。人齐了,先议公事。关于反对裁撤伊犁镇总兵的奏折已经拿出了草稿,先请布彦泰看。奏折先简述了奉旨“就近稽查”情况,再简述伊犁镇总兵设置历史,及所发挥的作用,继而列明反对裁撤的理由。奏稿说,“近来卡外夷情与从前迥不相同,设遇裁官减弁,更必妄生揣测,散播谣言,似与镇静边防大有关系。该镇兵丁以耕种糊口,俱各安土重迁,势难骤予裁移。”接下来,列出了五条不可裁的理由,结论是“奴才思考再三,实不敢迁就目前,致贻后患”。但天津防务要紧,伊犁镇总兵不宜移驻天津,那又该移哪一镇呢?奏稿建议将西安镇总兵移驻天津,因为西安并非边关,近年形势亦平稳,移防天津,于天津大有裨益,于西安却无妨碍。
布彦泰十分满意,称赞说:“林公文笔真是了得!简明妥当之极,一字不易,照此出奏。”
邓廷桢从西关牲口市上买了一只野羊,专门请了清真师父前来烤制。烤羊做菜的同时,众人吟诗赋词,以庆“坡公”生日。苏东坡一生多次遭贬谪,受尽了挫折和困苦。尤其在海南的时候,连房子也租不到。邓廷桢、林则徐和文冲都是戍臣,但在伊犁所受的礼遇,真是史所未有。三人感慨颇深,各有诗赋。邓廷桢作百字令一阕、古诗一首,文冲赋诗一首。林则徐作七古长诗一首,为自己在伊犁所受的礼遇感到幸运,设想如果苏轼贬谪到伊犁,一定会很高兴,诗的最后写道——
公神肯来古伊丽,白鹿可跨青牛骑。
冰岭之冰雪山雪,照公堂堂出峨媚。
长松尘洗鹤意远,真有番乐来龟兹。
试开紫裘腰笛临风吹,使公空中一笑掀髯髭。
众人兴致很高,一直到二鼓才散。
腊月二十一早晨,就听到将军府传来炮声,是将军拜发奏折。本日起机关“封篆”,也就是把印封起来,不再办公事,钦天监择定的开印之日则在正月二十一。官员们迎来了一个月的“年假”。接下来的就完全是过年的气氛了,从将军、参赞、总兵、四领队大臣以及邓廷桢、文冲等,都赠送过年礼品,当然林则徐也要回赠。布彦泰则数次邀林则徐、邓廷桢等人到将军府吃饭。腊月二十八,东门外喇嘛庙的僧人们打扮成神佛,跳舞为乐,名曰跳布札(布札是藏语恶鬼的意思),也叫打鬼、跳神,自将军以下都前往观看。林则徐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到午饭时才回。
爆竹声中,千门万户换旧符。过年嘛,孩子们欢天喜地,可是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总有些畏惧和伤感。尤其是林则徐,回首近年来的情形,真是感慨万千。道光十九年的除夕,奉命南下禁烟,正乘船出鄱阳湖,是在船上过的,当时他圣眷正隆,举国瞩目;道光二十年的除夕,他是在广州城里过的,虎门销烟,举国欢腾,但中英战争的脚步正在逼近,除夕夜他还正在筹划如何对付英夷;道光二十一年的除夕,他已被免职,奉旨配合琦善协办夷务,琦善一味求和,他则在筹划自己招募水勇抗敌;去年除夕,则在祥符工地,与老相国王鼎抢堵决口。今年的除夕,却已是在万里之外的伊犁惠远城!
这几年的际遇,真如做梦一般,想也想不到。自己后悔吗?回想三年来的经历,哪一步是自己走错了?没有!如果让自己重新抉择,林则徐无奈地发现,仍然不会改变。当初圣眷正隆,派他为钦差大臣前往广东禁烟,自己并非没有看到前途的凶险,甚至预料到将可能粉身碎骨,但不除烟毒,国家将无御敌之兵、筹饷之银,因而毅然受命南下;后来英夷一再挑衅,自己坚决不肯屈服,一力主战,即使今天,他仍然认为局势坏就坏在战和不定,一味求和上……
布彦泰打发人送来冻鱼一篓、牛羊肉各一大挂,同时还送来邸报。有则人事更调消息引起林则徐关注。“以署乍浦副都统伊里布为钦差大臣、广州将军,命江苏按察使黄恩彤、四等侍卫咸龄随往办理事件。”伊里布到广东办理什么事件?上谕没有明说,必有廷寄密授予机宜。不过林则徐推测,肯定是办理南京和约的后续事宜。
除夕守岁,邓廷桢作岁暮抒怀四首,打发儿子送来,请林则徐和诗。林则徐和诗四首,其中第三首最能反映他此时的心情:
流光代谢岁应徂,天亦无心判菀枯。
裂碎肝肠怜爆竹,借栖门户笑桃符。
新缘幡胜如争奋,晚节冰柯也不弧。
正是中原薪胆日,谁能高枕醉屠苏?
南京和约割地赔款,林则徐一想及此心就被戳中,一跳一跳地疼。中英签订城下之盟,是不是真的能够换来海疆安宁,谁也不敢保证,而朝廷上下,却看不出任何卧薪尝胆的迹象!
《南京条约》签订后,英军撤出长江水道。道光帝急于尽快了断,派伊里布前往广州“办理饷税及一切通商事宜”,并派江苏按察使黄恩彤、四等侍卫咸龄做他的助手,随同前往。
伊里布希望仆人张喜跟他同往广东,张喜已经伤透了心,说大事已了,现在只求回家,享太平之福、骨肉之乐。“中堂何不急流勇退,何必再投苦海。”他反过来劝伊里布说,“英夷犬羊之性,极难对付;而广州人本就憎恨英夷,如今又许给英夷诸多好处,必会争执不断,偏向外人则国人憎恨,偏向国人则英夷不依,广州议抚,难于金陵十倍,中堂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个人毁誉只有置之度外,何况上谕已颁,我不去又能如何?”伊里布说,“这次南京议抚,咱们两人总算不虚此行,活江浙亿万生灵,保全甚大,积德不小,这是我与你二人之力,你我之子孙,将来俱必昌大。和议已经办到目前地步,如果没人办下去,则前功尽弃。”
张喜说:“中堂前番在浙江也是为了浙江百姓而抚夷,结果被遣发张家口,我也坐了数月的号子。大人不怕有一天朝廷再翻脸,秋后算南京议抚之罪?”
伊里布说:“凡事只要做得对,不必定要人知,人虽不知,自有天知,千秋万世,史家自有公论。”
张喜说:“最不可靠的就是史家,翻云覆雨,都是史家所为。”
无论伊里布怎么劝,张喜都不为所动,于是他给张喜一千两银子,主仆二人南辕北辙,分道扬镳——张喜北上回天津老家,伊里布抱病南下广州。
道光下给耆英和伊里布的上谕说,“所有办理饷税及一切通商事宜,着耆英通盘筹划,与伊里布详细商酌,务臻妥善,以便伊里布到粤后逐款定议,俾得日久相安,无滋流弊。”
这也就是说,到广州后与英国人怎么谈,耆英说了算,伊里布只是执行。耆英对伊里布说:“具体条款,你也都参与议抚了,不必再一一详议。你只记牢一条,洋务只可粗枝大叶去画,不必细针密缕去缝,关键是尽快把英人安抚住,不能再起争执。如今鼓浪屿和舟山还在他们手中,再起争执,这两处收不收得回又将两说。”
伊里布满口答应:“好,我记下了。”
伊里布抱病南下,还在路上,就接到两广总督祈贡发来的消息,广州人把英国商馆一把火给烧了!
事情还得从璞鼎查率军返回广州说起。他一回到广州,英商们听说协议已经签订,个个扬眉吐气。从前英国“大班”在广州都不许坐轿子,现在普通商人只要肯出钱,都可以坐一顶轿子出入商馆;与内地人交易,英商十分强势,价格谈不拢扔下钱掠物就走;过去夷人不准进城,不准将夷妇带进商馆,如今英商携妻带女大摇大摆到商馆外购物、品尝美食;更过分的是英国水手公然挎着娼妓逛街,遇到平民竟然像官员一样喝令回避,慢了挥鞭就打……广州百姓早就忍无可忍,无奈官府一再发文弹压,也就一忍再忍。
有一位叫陈亚九的广州人,在商馆外卖水果。十一月初六,英国商馆一位黑人仆役从陈亚九摊上拿了两个橙子,却不给钱,转身就走。陈亚九拉住他的衣服不放,被黑人用刀划伤手背。附近商户、行人纷纷斥责黑人,黑人自知理亏,避入英国商馆,并关上大门。众人追呼拥至,围住商馆,黑人在楼顶上向人群抛掷砖块。后来番禺、南海两县衙役赶来,将众人驱散。
事情本来已经算结束,陈亚九也自认倒霉。但吃晚饭的时候,有一个叫苏亚炳的认为英人欺人太甚,招呼十几人一同拥进商馆。当时商馆里正在装修,英国人和中国工匠一看来人气势汹汹,吓得从后门逃走。苏亚炳等人见地上有工匠煲茶炉火,就将燃烧的木柴丢到地上堆积的碎木刨花中。楼内起火,黑人仆役带枪前来扑救,双方动起手来,两名黑人被砍死,苏亚炳和其他两人被黑人开枪打死。听说有人被打死,百姓纷纷拥来,把商馆围了个水泄不通。商馆区大多是两三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一旦着火,彼此延烧,扑救很难。自乾隆朝以来,十三行商馆区已经发生过三场大火,每一次都损失惨重。官府闻讯,调集救火水车,但被百姓阻住去路;前来救火的兵丁衙役也被乱飞的石块打回。结果,英国商馆四间房屋被烧毁。
广州百姓皆认为这把火烧得好,视放火者为英雄好汉。官府前后拿了十余人,但顾虑到民情,不敢轻易定罪。璞鼎查要两广总督交出凶手,祈贡以群体事件,无从查找凶手,且激起民变,恐怕无法收拾回复璞鼎查。而且广东藩台、臬台联合发出告示,拒绝查拿“凶犯”,“余等在此居官一日,即一日不能出卖本城人民。”
接到祈贡咨文的当晚,伊里布正溯赣江而上。广州不但百姓与英人对立,就是官府也如此强硬,要想不起争执,谈何容易?他辗转反侧,整夜不能入眠。
过了南雄州,伍绍荣以南京受到关照为由,带着商行的客船前来迎接。伍绍荣的船倒没带别的东西,全是吃食,并带了专门做燕菜的厨师,每天都做一两道菜,或者燕窝,或者海参,或者鱼翅,做法顿顿不重样。一路上每到一处码头,伍绍荣的厨师把他的拿手菜端上去,就两三个菜,并不招摇,却是真正的锦上添花,让伊里布颇有面子。伍绍荣知道官员都不愿明目张胆和他这种人交往,因此他基本不露面,这也让伊里布很满意,觉得伍绍荣办事极靠谱。
到了佛山镇,伍绍荣向伊里布告辞,因为明天督抚司道都会派人沿途迎接,他再陪着不合适了。伊里布说:“绍荣,你打南雄州码头就开始陪,二三百里,你一句相求的话也没开口。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会尽力设法,保留行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到底能办到什么程度,我不敢给你瞎保证。”
英国商人对通过行商进行贸易十分不满,与琦善谈判起,英方就一再提出取消行商制度。南京条约没有明文约定,但璞鼎查却明确表示,他本人及英商都希望取消行商,接下来的谈判,难免还要旧话重提。
伊里布明确表示支持保留行商,伍绍荣很激动,连忙磕头说:“谢钦差大人赏行商一碗饭吃。”
伊里布说:“快起来快起来。进了广州城,我就可以找你打探夷情,交往就方便多了,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
第二天一早,开船前往广州,瓜埠口、茉莉沙、五叉口、大通窖、花地,一路上司、道、府、县、营、将纷纷来见。到天字号码头接官厅,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海关道全部在此相迎。进了城,伊里布一行直奔广州将军府,这里自然也成了钦差行辕。
下午伊里布约两广总督祈贡前来。祈贡当两广总督一年多,备受煎熬,早已倦怠,先后已请两次病假。靖逆将军在时,一切禀命行事;靖逆将军回京后,便把一切事情推给巡抚梁宝常。英国商馆失火后,璞鼎查又是逼拿凶犯,又是要求赔偿,祈总督一概推托等钦差到任后再议。
伊里布请祈贡前来,当然是商议英国商馆的事情。他很客气,一副请教的语气:“祈制台,如今英夷商馆被火,我听说英夷张口要五十万元,您是什么意思。”
祈贡说:“没钱,不给。”
伊里布说:“不给,璞鼎查那里怎么应付?”
“这我还没想过。”祈贡说,“这不是等着钦差大人前来拿主意嘛。”
这话简直像是赌气了。伊里布被堵了个跟头,说:“我到广东来,是办理饷税及通商事宜,这烧了商馆,应当由地方上来办理吧?”
“通商事宜与商馆被烧,一回事。总要与英夷交涉,没法分开来办。”祈贡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要与璞鼎查商讨税则,势必要议及商馆被烧一事,所以要等钦差大人到后商量。”
伊里布说:“既然是商量,那你总要有个章程。”
祈贡连忙拱手说:“实在惭愧得很,我真是毫无章程。”
伊里布气不打一处来:“祈制台,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你这总督也太……”他想说“窝囊”,但给祈贡留着面子,没说出口。
祈贡倒是不在乎,说:“正是,我这个总督,是真正地尸位素餐。我身体也不好,已经请了两次假,我马上就递辞呈,请朝廷另请高明。”
伊里布气得瞪着两眼,说不出话来。
祈贡说:“伊大人,千万不要动怒,我不是冲着您来的,我的病辞折昨天已经起草了,的确是病骨支离,实在不安于位。”
祈贡告辞,伊里布愤愤然久久不能平复。晚饭前巡抚梁宝常亲自带着燕菜席前来,对伊里布说:“本来在抚署略备薄席,为星使大人接风洗尘,但虑及大人舟车劳顿,实在不忍再劳移驾,带几个菜过来,不成敬意。”
伊里布说:“感激不尽。”
说起办理此次英夷商馆被火,梁宝常颇为祈贡弥缝,他说:“星使大人且息怒,祈制台因身体久病,的确倦于政务,不过此次事件的处理还算妥当,至少目前英夷不敢再嚣张。”
据梁宝常说,自从林则徐离开广州后,广州官方一直采取抚夷的办法,一让再让。但英夷却日益嚣张,尤其是南京议和后,英商的骄横实在太过分。这次商馆被烧,是英夷开枪在先,如果处理不当,一味袒护英夷,官府则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有这么严重?”伊里布有些疑问。
“毫不夸张。”梁宝常说,“广州百姓有种看法,如果官府都能够像林制台主政广东时一样对英夷强硬,英夷就不会如此嚣张,所以一受到英夷的气,就恨官府太软弱。”
“这哪里是强硬就能解决的问题!”伊里布说,“我在浙江、江苏都与英夷打过交道,我们与英夷打仗根本无取胜的可能!广州百姓与英夷打交道最早,最应该明白彼此的差距。就是林少穆主政广东,也不免被人攻城略地,如此道理还不好明白?”
“百姓不这样认为。”梁宝常说,“三元里百姓与英夷打了一仗,天时地利人和,这一仗实在是巧合取胜,但百姓却相信,只要打下去就一定能够胜利。镇江之战传到广州,广州百姓一个普遍的想法就是,如果都像镇江一样,英夷区区万把人,能奈我何?”
伊里布说:“镇江之战我再清楚不过,那也只能算例外,大清军队能像镇江八旗的十不及一。”
“是,实情的确如此。可是广州百姓民气刚烈,不同别处。”梁宝常说,“所以在广东为官,比他处更难。抚夷难,抚民更难。祈总督虽然倦于政事,但在处理商馆被火一事上,还是稳妥的。”
据梁宝常说,祈贡没有一味弹压百姓,而是复文璞鼎查,毫不客气地让他约束英人,收敛锋芒,结果璞鼎查竟然听进去了。“祈制台的那篇复文,真是可抵百万雄兵。”
梁宝常把复文带来了,交给伊里布看。复文开始,简述事情原委,接下来讲明利害——
广州百姓,一时数万云集,万众一心,非同小可。本部堂岂不惊愕异常?百姓与英国有何仇恨,过激至此?我地方虽有兵勇可资弹压,然猝遇奇变,亦当分別细辨,不致鲁莽用事,更不可处置过迫,否则本部堂与领事都将有担待不起之忧。若领事确知匪徒所在,必欲尽数拿获,即使带兵来省,擒置重典,本部堂为安靖边疆起见,亦各从其便。唯是两国交兵,商民受害,不独英国为然,即如上年焚我庐店,掠我资财,我国又将向谁索赔?赔补之说,谅亦英国商民所不敢出诸其口者也。刻下和议初定,边省诸臣,皆膺重罪。伊大人来粵无期,本部堂亦为百姓指摘,黜陟莫保。领事揣人情、度时势,静候章程为便。如必骄兵恣肆,胜败正未可逆料耳。况我皇上素得民心,而又将相迭出不少奇人,彼一时、此一时也。领事自识经权,无为自误,并嗣后务须严禁商民,勿再挟妇恣行,藉横激变。所有舢舨船只,除搬货外,不得无故游弋内河,否则本部堂唯知约束吾民而已,至于匪徒数万伏发,断不独任其咎。
在伊里布看来,文章倒是义正词严,可是,麻烦事都推给自己了。璞鼎查肯就犯,未必是被这篇文章吓倒,而是等着与他这钦差大臣交涉,这可是件大麻烦。
“我南下时奉旨,定议和款,日久相安,无滋流弊。广州民气如此浮躁,如何能够日久相安?”伊里布说,“广东大吏,不宜一再迁就百姓,徒增烦恼。”
梁宝常说:“不迁就没有办法。前任广州太守刘冰怀,因为办理交涉,并出文弹压,被视为汉奸,到南海县主持童生试,结果被童生罢考,他的轿子也被一把火烧掉,后来只能革职了事。”
伊里布听了心惊肉跳,真没想到广州民风是如此彪悍。
吃过晚饭,伊里布与黄恩彤、咸龄商议。黄恩彤说:“梁抚台和祈制台两人是一个鼻孔出气,我看情形未必像他说的那样严重。广州富甲天下,原因就在于通商,在于通夷,我不相信广州人一边在通商中得到好处,一边会如此憎恶夷人,大人不妨再听听别人的意思。”
伊里布说:“对对对,来人,即刻请商总伍绍荣来见。”
很快,伍绍荣来了。他说:“广州人对夷商的态度,并不完全一致。商人和数万靠码头吃饭的人,包括广州大吏,是愿与夷人和睦相处的。普通百姓本是无所谓的态度,可是经不住一帮读书人华夷之辩的挑拨,总觉得自己高人家一等,视之为蛮夷。等林大人主政广东,提出了‘以民制夷’的想法,结果广州民情日益浮躁,到了官府不可控的地步。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朝廷已经明谕抚夷,广州却是麻烦不断。当然,这也与英人骄纵蛮横有关。但这其中,恕我直言,林大人‘以民制夷’起了很坏的作用,明明是可以坐下来谈谈的事情,偏偏在广东办起来就难于登天,这大概也是皇上要贬他去新疆的原因。”
伊里布说:“林少穆的是非不必去议,现在最急于处理的就是商馆被火案。璞领事要求赔款,要求交凶。祈制台倒是义正词严予以回绝,却把矛盾推给了我。一面是干柴烈火的民情,一面是得理不饶人的璞领事,到底该怎么办?”
伍绍荣说:“以小商看来,交凶是不可能,法不责众,成千上万人围在那里,哪个是凶?而且,广州民情如此,谁交凶,谁就引火烧身。能办的,就是拿银子买平安。”
“我听说英国人张口要三十万元?”提到银子,伊里布就犯愁。
伍绍荣说:“有这种说法。不过,漫天要价,终归还是坐地还钱。”
伊里布愁眉不展:“就是拦腰砍,也要十五六万元。这也是一笔巨款。”
伍绍荣说:“英国人到底要多少银子,只能谈谈才有把握。”
伊里布说:“绍荣,到时候拿银子买平安,少不得你得带个头。”
伍绍荣说:“好,我随时听大人招呼。”
伍绍荣告辞后,黄恩彤说:“看来伍商总对林少穆主政广东颇有微词。‘以民制夷’的确带来很大麻烦,动辄中外冲突,遗患无穷。广州的官员,应该引导百姓认识到,对外通商,并非只对夷人有好处,我们货物得以出口,生产货物的百姓获利,贩运出口的商人赚钱,海关又能增加税收,何乐而不为?”
伊里布说:“石琴,你说的是大实话,可是这话也只能关在屋里说说。朝野还都以天朝上国自居,把通商当成朝贡,认为是天朝施恩于外夷而准许通商,你现在说通商是彼此有利的事情,立即会被千夫所指,目为汉奸!”
黄恩彤说:“谢大人提醒,我从前也拘于华夷之辨,自从跟随大人办理南京和约,与英人交往多了,才有此见解。想想英人无论国势还是海陆军,都比我们强若干,我们还视之为蛮夷,不是很可笑吗?”
伊里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且不去管。我身体大不如从前,和英人交涉的事,你和咸侍卫要多劳驾了。”
当晚商定,次日黄恩彤先到海关去,了解下中外通商的情形,为税则谈判做准备。
伍绍荣出了钦差行辕,直奔河南伍家花园去见伍秉鉴。伍秉鉴病了已经半年,入冬后已经很少下床。伍绍荣是个孝子,见到老父亲,只报告喜讯,哄他高兴:“爹,今天钦差又召见我了,他对我很看重。现在他遇到一个难题,英国人索要商馆被火赔偿。如果英国人胃口不是太大,十万八万能打发,我打算帮钦差大人一把。”
伍秉鉴叹了口气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帮钦差,帮官家,可是我们还是没落好。”
“现在比从前好多了,朝廷已经和英国人签订和约,五口通商,没人再骂咱是汉奸。如果咱是汉奸,那将来苏渐闽粤岂不到处是汉奸?您老推开心好了。”伍绍荣说,“我帮钦差了掉这个难题,当然咱也要讨点好处。钦差大人已经答应,要设法保留行商。”
“保留行商还有什么用?”伍秉鉴却不乐观,“南京和约已经准许夷商随便与商人交易,有没有行商对咱已经无利可言。”
伍绍荣说:“这话不假,可是,咱们行商失去的是垄断经营权,实际还有协助海关征收关税的差委,条约并未涉及。如果咱们还能协助海关负责征缴关税,那咱们手里还有尚方宝剑,不愁夷商不就范。”
伍秉鉴说:“你不是说关税已经议定了吗?”
伍绍荣说:“爹你听错了,我从钦差大人那里打听到,条约只是规定海关税由双方议定后,在五口统一实行。可是,税则标准如何,怎么征缴,都要由钦差大人与英国人议定,伊钦差就是来办这件事。如果议定将来征缴仍由行商协助,爹你想,咱们行商比普通商人是不是仍然大占优势?”
伍秉鉴点头说:“不错,如果如此,行商则还算半官家身份,将来与一般商家竞争,还是有光可占的。这样说,花点银子也是值得的。”
伍绍荣说:“我看伊钦差办事极为稳妥,这件事不宜张扬,这笔银子我看只有咱自己出了。”
伍秉鉴说:“现在你当家,你觉得花得值,就办去吧。再说,这两年,咱已经捐出去了几百万两,也不在乎这十万八万的。”顿了顿,又说,“花银子多少倒在其次,关键心里没底。在中国经商,永远逃不出官家的手掌心。去年美国旗昌洋行的朋友劝我,干脆到美国去经商。在美国,商人地位比官员还高,你只要缴了税,官家什么麻烦也不找你。他还说,以咱的实力和本事,在美国不出数年,就成为数一数二的巨商。我现在想出去,身体也由不得我了。”说罢叹气,十分伤感。
伍绍荣劝慰说:“他那是哄咱高兴,真到了美国,举目无亲,要与人家竞争,人家还拿咱当朋友?这件事您老就不要再烦恼了。再说,五口通商了,将来咱到上海、福州、宁波等地都去开分号,就是没有行商身份,咱一样能够大施拳脚。”
伍秉鉴说:“我老了,没了你们的闯劲。伍家数代积攒的家业,全靠你来打理了。”
伍秉鉴今年以来,不但身体不好,心气也完全泄了。
伍绍荣说:“爹你放心好了,伍家的生意,差不了的。”
次日一早,黄恩彤到海关去了解情况。璞鼎查则派人送来照会,希望与钦差面谈。伊里布以身体不适为由,约定数日后双方各派代表面议。
黄恩彤用了两天的时间,基本摸清了海关税课定额、陋规以及行商抽提行用实数。他向伊里布提出了改定税则的办法:一是撤掉行商,将抽提行用及海关各项陋规,一并裁正归公,这样岁入可增加两倍;二是保留行商,将出入大宗货物,如茶叶、湖丝、棉花、洋布之类,逐件加增,冷僻货物,如钟表、洋锻、玻璃之类,逐件议减,海关税收同样也可增加。
伊里布说:“第一个办法,撤掉行商,裁正归公,最为便捷,但陋规本就未摆上桌面,以多少为度?将来夷商难免有所借口,留下隐患。我建议采取第二个办法,酌留行商,减冷货而增大宗,税从货出,简单明了,可由我操纵。”
黄恩彤说:“酌留行商,恐怕英人不答应。他们在广州时就已经提出来,必须裁撤。”
伊里布说:“南京和约中并未载入裁撤行商之说,只议定将来英商无论与何商交易,均听其便。酌留行商,并不是夷商必须与之贸易,而是便于将来协助海关办理税项。”
主意已定,伊里布与璞鼎查约定腊月二十四日双方派代表在黄埔见面。
黄恩彤不愿独担责任,与咸龄带着商总伍绍荣及通事、仆从于腊月二十四赶到黄埔。英方派出的是中国通罗伯聘和璞鼎查的秘书麻恭。
英方提出先要谈商馆被烧的赔偿及追凶。赔偿果然是狮子大张口,要五十万元;凶手则至少要交出十人。
中方则强调,商馆是自己失火,中方没有责任。英国人则强调,中国暴民不允水车赴救,否则不至损失如此之大。中方则反问,广州百姓为什么不允水车赴救?是因为商馆人员开枪伤人,引发民愤。双方互不让步,一天没有议出结果。
当天晚上伊里布派人送来刚刚收到的上谕,要求办理商馆失火一事,“细心秉公妥为办理,总当使该夷输服,不至有所借口。尤不可屈抑士民,使内地民心因而解体,方为妥善。”
咸龄问黄恩彤:“上谕一面要该夷输服,又不要屈抑士民,两面光的事情,怎么办得成?”
黄恩彤说:“上谕的要求,向来是要求两面光,当然办不到。其实,上谕的要点,关键在‘不至有所借口’。也就是想办法先把英夷敷衍好了,不要让他们再生事端。”
咸龄问:“英国人开口五十万元,就是拦腰砍,也要二三十万,比原来预计还要多;他们非要交凶,看来也不肯松口。”
黄恩彤说:“伍商总的意思,大约愿出银子买平安。不妨叫他来商议。”
伍绍荣的座船就在旁边,很快过来了。“银子肯定要出一点,但不能任凭他们漫天要价。明天大人们还价,只肯答应五万元,如果在十万元内办下来,这笔银子我来想办法。至于交凶,是无论如何没法交的,但可以答应他们,将严厉约束广州绅民。”
十万元内,如何能够办下来?以空口白话应付英国人,能不能答应更难说。
伍绍荣说:“其实英国人最关注的是关税。我今天听美国人说,各国惯例,海关税则是不用商议的,由朝廷自己定多少就是多少,各国前来经商的必须遵守。”
黄恩彤说:“有这样的事?那咱们想定多少就是多少?”
伍绍荣说:“我听说是这样的。明天大人们告诉罗伯聘,就说如果他们不愿议定税则,那就由我们自己定好了,看他说什么。也许他们会在商馆的事情上让步。”
第二天上午继续谈,很不顺,罗伯聘的意思,赔偿不能少于三十万,凶犯人数可以商量,但必须有人受到惩罚。快吃午饭时,黄恩彤想起伍绍荣说的办法,有用没用,拿出来试试。他说:“伊钦差奉命前来是商议南京和约的细则,最主要的就是海关税则。如果贵方不愿就海关税则商议,那由我海关自行制定,请户部核准发布好了。我听说,各国都是这样办理。”
罗伯聘眼睛一瞪,很惊讶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说:“海关税则秉公议定是载入条约的,贵国如果失信,则一切后果自负。”
黄恩彤说:“中国人最重践诺,是贵国不愿商议。”
麻恭打圆场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下午再议如何?”
吃过午饭,罗伯聘把麻恭叫到他的舱中,说:“中国人怎么会知道关税自主的消息?这实在是一件大麻烦,如果中国人送给我们的这项权利在你我手上失去,将无法向爵士交代!”
麻恭说:“看情形,他们也只是听说。反正已经写入条约,拿这一条来恐吓,他们会乖乖就范的。”
罗伯聘说:“千万不能大意。必须尽快商议海关税则,不能在商馆赔偿上纠缠了。”
下午双方依然争执了一个小时。最后英国人让步:赔偿为八万元,凶手不再要求交出多少人,但中国官府必须严厉约束广东绅民。同时约定,正月初五在黄埔商定税则。
办出这样一个结果,伊里布松了一口气,说:“办得不错,咱们终于可以放心过年了。你们和伍商总谈一下,尽快把银子给英国人。反正早晚要给,不如早给,过了年见面好说话。还有,虽然不必交凶了,但广州民气实在太过浮躁,不能由着他们来。年前年后,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必须出个告示,把道理讲讲清楚。广州人口口声声御侮,御侮固然是忠,可是,上谕已颁,不宜再启边衅,那他们再闹事就是抗旨不遵,抗旨就不能算忠;广州人又口口声声同仇敌忔,同仇敌忔当然是义,可是,现在已经议和,开衅生事就不能为义。石琴,你文笔好,就照这个意思起个告示,由钦差行辕和祈制台联衔发出去。”
黄恩彤说:“好,现在封印了,也只能由两位大人联衔发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