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对芍药的认识和芍药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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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是中国的传统名花,也是中国栽培历史最悠久的花卉之一。自《诗经》始,历代诗文对芍药多有吟咏描述,而以宋代为最;众多的作品也使得芍药的意象及其意蕴异常丰富。大体说来,芍药具有“ 绰约” 、“ 多情” 、“ 殿春” 等典型意象;但另一方面,娇艳多情芍药的往往成为落寞、凄凉之境的反衬,因而芍药意象又带有悲情色彩。此外,历史上芍药和古城扬州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很多文学作品也把芍药作为这座城市的象征符号;芍药还和“ 酒” 结下不解之缘,二者共同体现了一种淡泊豁达、狂狷不俗的魏晋风度。

古人对芍药的认识和芍药花文化

中国花文化的核心精神是花的人格化,可以说花格依附于人格,人格又寄托于花格 。中国人对于良木佳卉,不仅仅是欣赏其色、香、姿等形式美,更在此过程中体验和感悟人生, 因而花木大都被中国文人赋予性格和情感,成为诗文中经久不衰的意象,构成特定的品格,且往往具有哲理性的移情涵 义。典型如“ 竹” ,因其中空、有节而被视为虚心好学、高风亮节的象征;其他如松( 柏) 、梅、兰、菊等也似如此。这种对花木观赏活动所体现出来的感悟方式,构成了世界文化视野中极具东方韵味的独特的人文景观。

芍药是中国的传统名花,也是中国栽培历史最悠久的花卉之一。据宋· 虞汝明的《古琴》载: “ 帝相元年,条谷贡桐、芍药。帝羿植桐于云和,令武罗伯植芍药于后苑”。帝是夏代第五位君王,距今已有近 400年的历史了。所以宋·王禹《芍药诗并序》中写道:“ 百花之中,其名最古 ” 。自《诗经》始,中国历代文人对芍药多有吟咏,芍药成为诗文中经久不衰的艺术形象,却未能如松( 柏)、竹、梅、兰、菊等受到关注。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与思想渊源下,本文尝试解读文学作品中有关芍药的意象。

1芍药文化意象嬗变

1.1 先秦至两汉的芍药意象

芍药作为文学形象,最早是出现于在《诗经· 郑风· 溱洧》中:“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芍药)” 。关于“ 赠之以勺药” 这一行为的含义,目前公认最为传统也最为合理的是“ 结恩情” 之说。毛氏《传》曰:“ 勺药‚香草也。” 其别则送以芍药,结恩情也 。朱熹《诗经集》亦释芍药为香草,“ 且以芍药为赠,而结恩情之厚也 ” 。

古代先民对散发香味的花草枝叶存有特殊的崇敬与钟爱之情,芍药无疑具备这样的特质。此外,古人认为芍药有“ 和五脏‚辟毒气” 的功用( 司马相如·子虚赋: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 ,在《溱》中与具有杀蛊毒、辟不祥药效的蕳( 兰草)一同出现于上已节中不无道理,它们共同担负了“ 祓” 中去疾、除邪等作用,可谓结恩、定情的最佳选择。屈原·离骚亦有“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 句,此中“ 留夷” 也是香草,或谓即芍药 。所以,芍药在先秦乃至秦汉,芍药的主要意象是生于山野或植于药畦的“ 香草” ,文学作品中对芍药的色、姿、韵之意象并未有描述。

古人对芍药的认识和芍药花文化

1.2 魏晋南北及唐人芍药花意象

魏晋南北朝可以说是芍药文学意象的一个转折,开始出现芍药的色彩、风姿等意象,所置环境也从山野药畦转至庭园 宫苑‚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魏晋南北朝时芍药已作为观赏植 物广泛栽培。如晋· 傅统之妻的《芍药花颂》就描写了芍药的风姿,形容芍药可以和朝霞的光芒相媲美,可以让晶莹秀丽的荷花失色,可以为豆蔻年华的少女添姿增彩:“ 晔晔芍药‚植此前庭。……光譬朝日,色艳芙蕖。媛人是采,以厕金翠。发此妖容,增此婉媚。惜昔风人,抗兹荣华。” 有“ 小谢” 之称的南齐诗人谢玄晖在《直中书》写下了“ 红药当阶翻,苍苔依砌上。” 之句,颇具清新秀美之意:春风中,红艳的芍药花在印着苔痕的阶前翻涌显得生意盎然。

唐代已降,涉及芍药的文学作品绝大多数是诗词。唐人 吟咏芍药的诗更加注重花之形、色、香,对芍药的外部特征的 描写有许多神来之笔‚可谓神形兼备。唐人笔下的芍药‚总体 来说是秾华丽彩,意气浩然。如元稹的《红芍》用精彩的文 笔‚把芍药写得跟“ 炉火” 一样鲜红,似“ 珊瑚” 一样艳丽,像 “ 赤霜” 一样妖娆,如“ 彤云” 一样华丽‚以至美得像酡颜醉后梳妆的少女:“ 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受露色低迷‚向人娇婀娜。酡颜醉后泣,小女妆成坐。……” 。韩愈则在《芍药》中用初醒于芍药丛中这一特定情景,描写芍 药花枝招展、飘摇如仙的风姿,写出浓郁、令人惊奇的花香;又借初醒者的视觉、嗅觉和朦胧幻觉,写出瞬间的心理感受:“ 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 第几重。”

同是芍药,在不同的诗人心中所创构的意象无疑是迥然有别的。柳宗元刻画的芍药‚具有超凡脱俗、卓然独立的品格‚可以说是诗人自我人格的物化:“ 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 ( 《戏题阶前芍药》) 。白居易笔下的芍药则沾了些许禅意。《白香山集》收录了一首《感芍药花寄正一上人》: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空门此去几多地‚欲把残花问上人。

1.3 宋人芍药花意象

吟咏芍药的诗文数量以宋代为最‚芍药花意象也可以说取得了一个质的飞跃,达到了写景状物的极致:遗貌取神。且看大书法家蔡襄于华严院西轩见芍药两枝,慨然有感的诗作: “ 吉祥亭下万千枝,看尽将开欲落时。却是双红有深意‚故留春色缀人思。” ,全诗并未直接描摹芍药的姿态、色彩,而是用写意的手法,道出春花落尽‚惟余两枝芍药‚却给人春色的怀念。张元在《兰陵王·春恨》中描写芍药依然美丽,“ 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 但是,“ 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 ,联系到词人倍受春风得意的当道权贵的迫害、打击,“ 东风摧花” 意象显然是词人自我命运之象征。

再看姜夔的《侧犯· 咏芍药》:“ 恨春易去。甚春却向扬州住。微雨。正茧栗梢头弄诗句。红桥二十四‚总是行云处。 无语。渐半脱宫衣笑相顾。金壶细叶,千朵围歌舞。谁念我、 鬓成丝,来此共尊俎。後日西园,绿阴无数。寂寞刘郎‚自修花。” 这首词大量采用比拟、双关的修辞手法‚以物拟人,写物兼写人。物与人犹如形与影‚若即若离‚显得明明丽丽而又影影绰绰。用生机勃发、孕育着醉人的诗意的芍药映现出词人“ 无可奈何花落去” 的凄凉心境,达到一种清远空灵的境界。

此外,从苏轼的“ 两寺妆成宝璎珞,一枝争看玉盘盂。” 以及杨万里的“ 看尽满栏红芍药‚只消一朵玉盘盂。” 等诗句‚我们还可看出宋人审美情趣的变化--追求雅洁平淡的美。

“ 玉盘盂” 是苏轼命名的一种白色芍药的品种,而在唐人的诗文中,芍药多是以红色等华丽的色彩形象出现的。

宋以后的芍药诗词歌赋虽也不乏佳作,却未能超越前人,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古人对芍药的认识和芍药花文化

2芍药花文化的典型意象

2.1 绰约婪尾春--春日最后的风流

周瘦鹃先生曾为芍药写过一篇名为《绰约婪尾春》散文, 用“ 绰约婪尾春” 来概括芍药意象,真可谓是神来之笔。《本草》说:芍药谐音绰约,是美好的意思,“ 绰约” 就成了芍药最直接也最深得人心的意象。婪尾春‚是芍药的别名,创始于唐宋两代的文人。婪尾是最后之杯,而每当春末夏初,红英将尽,花园显得有点寂寞的时候,芍药殿春而放,因有“ 婪尾春” 之称。苏轼写过“ 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 的诗句,陈师道《谢赵生惠芍药》亦云“ 九十春光次第分,天怜独得占残春, 一枝剩欲簪双髻,未有人间第一人。” 苏州网师园之殿春簃,也因庭前栏中栽种芍药而得名。

历代咏赞芍药姿态、神韵的诗词‚大多描写芍药的美好不凡,未脱“ 绰约” 、“ 殿春” 的范畴。其中李清照的《庆清朝慢》词,虽未明言芍药之名‚笔者认为却是最出神入化的一首,充分体现了芍药的“ 独占残春” 、“ 绰约天真” 的动人意象。词人不仅细致刻画了芍药的风流妩媚:“ 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竚绰约俱见天真。” ,更是以女性独特的视角和拟人化的手法,将芍药喻作风情万种的丽人:“ 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 也许正因为这首词‚元人程棨才把芍药称为“ 娇客”

( 《三柳轩杂识》) 杨允孚( 元) 在《咏芍药诗》中也赞其“ 扬州朱帘春风里‚曾惜名花第一娇” ‚以致后人用“ 芍药笼烟” 来形容美人的娇媚( 明·许仲琳《封神演义》) 可见芍药自无愧于这个“ 娇” 字的。

2.2 有情芍药含春泪--“ 别离” 和“ 多情” 的象征

既以“ 结恩情” 的意象出现于诗经中,芍药也就成了“ 别离” 和“ 多情” 的象征。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 韩说曰:勺药,离草也;言将别离赠此草也 ” ;崔豹《古今注》亦云:芍药一名可离,故将别以赠之 。因此芍药又有“ 将离” 、“ 可离”的别名,在诗人的笔下‚就有“ 多情红药待君看” ( 韩元吉·浪淘沙) ;“ 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 元稹·忆杨十二) ;“ 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 柳宗元·戏题阶前芍药) ;“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 秦观·春日) 等句。

另一方面,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也使芍药意象著 上了一层悲情色彩。唐代诗人钱起因“ 故王维右丞堂前芍药花开,凄然感怀” ,写下“ 芍药花开出旧栏‚春衫掩泪再来看。主人不再花长在,更胜青松守岁寒。”令人顿生物是人非之感。多情芍药的“ 绝艳奇芳”,往往又成为落寞、凄凉之境的反衬,令人感慨昔日美好时光的不再。范仲淹面对唐翰林所画的白芍药,就曾发出“ 治乱兴衰甚可嗟‚徒怜水调诉荣华。开元盛事今何在,尚有霓裳寄此花。” 的感叹。而姜夔在《扬州慢》中所寄托的“ 黍离之悲” ,则令人更加扼腕。“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二十四桥又名红药桥‚素以红芍药闻名,但在这里‚娇艳的“ 桥边红药” 却反衬出扬州空城里寒水自碧、景物萧条,颇合“ 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之意。今人描写台儿庄战役,也同样是以开放的芍药来衬托战争的惨烈:“ 三千人家十里街,连日烽火化尘埃。伤心几株红芍药,犹傍瓦砾惨淡开。”

3两种特定情境的芍药花文化意象

3 .1千叶扬州种———一座城市的记忆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这是宋代文学家欧阳修《答许发运见寄》中的吟咏扬州琼花、芍药的诗句。扬州芍药种植始于隋唐,在宋代曾盛极一时,有“扬州芍药天下冠”之誉,因而芍药又有“扬花”的别称。历代文士描绘扬州风情的诗篇中,鲜有不吟咏芍药者。如苏东坡《题赵昌芍药》云:“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黄山谷《广陵早春》云:“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红叶梢头初茧栗‚扬州风物鬓成丝。”;韩元吉《浪淘沙》云:“鹈鴂怨花残‚谁道春阑。多情红药待君看。

浓淡晓妆新意态,独占西园。风叶万枝繁,犹记平山。五云楼映玉成盘。二十四桥明月下,谁凭朱阑?”。

芍药和“二十四桥”、“明月”一起构成了扬州印象。赵长卿有“浅浅芳丛,绣幢鼎鼎,更艳香绰约。浑似扬州… … ”之句(醉蓬莱·赏郡团芍药)‚清代满洲诗人塞尔赫也有一首吟咏白芍药的诗:“帘入夜卷琼钩,谢女怀香倚玉楼。风暖月明娇欲堕,依稀残梦在扬州。”。所以从某种程度讲‚“芍药”已成了“扬州”的象征,也是人们对这座城市最深刻的记忆。

3.2芍药丛中醉———一种意象抑或一种风度

诗(词)、酒与花卉有着不解之缘。酒能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花前品酒‚酒里吟诗(词),是何等的逍遥。陶渊明《饮酒》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使菊花成为“君子”之花,而芍药自甘殿春、淡泊豁达的气度也颇合君子之风,倒在芍药花丛中的自不乏名士。

韩愈《芍药颂》盛赞芍药:“翠茎红蕊天力与,此恩不属黄钟家。温馨熟美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 …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韩愈对芍药心醉神迷,最后竟至得

意忘形的程度,豪饮放歌醉倒与芍药花从中。白居易亦云“醉对数丛红芍药,渴尝一碗绿昌明”(《春尽日》),王禹偁也说:“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芍开时醉一场”(《芍药诗并序》)。人格寄托于花格‚花格依附于人格。在这里,作品中芍药的意象已经与诗人的品格建立了某种“异质同构”的关系,表现出狂狷不俗的魏晋风度。

我们再来两个典型女“士”的例子。常借酒抒情、“沉醉不知归路”的李清照,面对容华淡竚、绰约天真的芍药,同样没有辜负这最后的春光:“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庆清朝慢》)。无独有偶,《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蘝”中亦用芍药花飞、红香散乱的景象衬托湘云酣醉的神态,表现她的竹林名士风采。笔者认为这应不是巧合,而是中国文人对芍药绰约天真又淡泊豁达品格的普遍认同。

古人对芍药的认识和芍药花文化

4结语

通过对芍药意象的梳理与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芍药意象虽不似松(柏)、竹、梅、兰、菊等构成“四君子”或“岁寒三友”典型意象而备受推崇,但是芍药的意象及其意蕴却异常丰富,她汇集了千百年来无数文人的智慧,承载着古老中国丰富的文化底蕴。解读芍药意象及其历史嬗变‚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芍药的栽培历史乃至社会风俗‚也可以感受诗人们的人生遭际与心路历程。因此‚芍药意象的挖掘对方兴未艾的中国花文化的研究势必有着积极的意义。另外在中国园林特别是士人园林中‚植物的配置常采取“诗格”的形式(明·陆绍珩《醉古堂剑扫》:栽花种草全凭诗格取裁),芍药意象的研究对园林意境的解读和创造也是大有裨益的。

作者: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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