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在对以资本为轴心的现代性批判中,揭露了以启蒙理性为话语基础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幻性、欺骗性,重新确立了现代社会的价值根基,并开辟了全新的瓦解资本逻辑的实践路向。
聚焦以资本为轴心的现代性批判
现代性,是对现代化这一人类社会现代文明的重要标识在观念上的抽象概括。马克思没有明确提出“现代性”概念,而是通过深入“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物质生产过程形成了科学、系统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紧扣资本这一轴心,构成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精髓所在。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聚焦隐匿在现代性理念背后的“资本”,展开了鞭辟入里的分析批判。马克思之前的西方思想家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反思、批判,均由于深陷脱离社会现实的思辨哲学泥潭,未能深刻把握现代性的根源及本质。
马克思则跳出了以往思想家围绕“观念叙事”展开现代性批判的思维窠臼,开辟了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解剖入手,揭示现代性根源的研究进路。通过对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解剖,马克思阐明了商品生产的二重性构成资本主义现代性矛盾的根源。生产商品的劳动二重性决定了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分离,资本主义生产对价值增殖的无限追求,造就了“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而导致“现代工业和科学为一方与现代贫困和衰颓为另一方的这种对抗”的罪魁祸首正是资本。马克思指出,“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它必须成为起点又终成为终点”。资本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虽然体现在物上,但其本质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在这种关系下,资本家凭借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和对雇佣劳动者的支配权实现对全部劳动产品的占有和支配。正是在无休止地榨取尽可能多的剩余价值过程中,资本主义现代社会充斥着对抗、分裂与不安。通过聚焦对资本属性、作用的透视和分析,马克思形成了资本现代性批判的科学理论。
揭露并批判资本现代性的深层悖论
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考察,马克思深化了对资本现代性及其深层悖论的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逻辑既是推动现代性发展的内生动力,又造成了现代性的悖论:它一方面发挥了促使个人摆脱中世纪宗教束缚,以及传统社会“人身依附关系”的作用,并在冲击传统社会观念的同时,催生了理性、自由、平等等标志现代文明的现代性观念,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个人对自由、平等、正义等价值理想的追求,赋予个人形式上的自由、平等权利;另一方面,公平、正义等价值诉求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以“个人受抽象统治”为基础,资本与雇佣劳动在资本逻辑统辖下,是完全不平等的支配、被支配关系。
马克思明确指出,只要资本逻辑的抽象同一性统治没有被破除,只要“个人受抽象统治”以及少数资产者剥削广大劳动者的生产关系依旧存在,那么资产阶级编织的现代性神话,及关于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政治许诺,就都是极具欺骗性、虚伪性的意识形态说教。随着资本逻辑在现代社会更加全面、更加深层的渗透,人本身及劳动被颠覆为资本增殖的工具,现代性不仅没有还原、确立人的主体地位,反而导致人成为被资本支配、奴役的对象,人的尊严及价值追求在资本逻辑面前亦荡然无存,这正是现代性的深层悖论所在。通过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性考察,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与内在冲突,把对以自由、平等、正义等为内核的政治哲学反思,诉诸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资本逻辑的全面批判,并进一步阐明了资本作为统治现代社会的普遍性权力,不仅表现为对个人的剥削和奴役,也表现为对其他民族、国家的征服和杀戮,由此引发的是世界范围内的普遍冲突和对抗。
人类社会的现代化虽发轫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且自由、正义等政治哲学核心话语构成现代社会的重要价值追求,但资本逻辑下的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不断引发全球范围内的人类生存危机。西方资产阶级秉持启蒙思想家构建理想政治制度、生存模式的思维定式,将现代性叙事聚焦为对自由主义、普世价值的竭力推崇。遵此逻辑,资本主义国家在发挥资本塑造现代世界的强大作用的同时,也极力排斥不同民族和国家多元、独特的政治价值,并强迫世界其他国家接纳、认同资产阶级政治价值。在资本逻辑的裹挟下,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造成现代世界诸多矛盾冲突,致使人类对多元文化、政治价值共存共荣的美好愿景遭遇残酷打击。
构建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诉求的实践方案
马克思将消除现代性悖论及危机的根本出路设定为打破资本逻辑的桎梏,从而使启蒙理性有关理想的人的生存状态构思,转变为探索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实践方案。在马克思看来,在以资本增殖为主要原则和运行机制的资本主义社会,“物”的生产与资本积累取代人的自由、人的主体地位成为主导一切的唯一目的。
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商品是维系社会关系的“中介”,也是个人作为平等、自由的主体展开普遍交往的基础。尽管这种商品经济实现了现代社会新的生产关系、交往方式的重塑,但是现代社会“个人受抽象统治”的现实表明,启蒙思想家塑造的以理性、自由等为核心的政治哲学价值理想,在现代社会仅仅是资产阶级进行思想统治的理论工具。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这些政治宣言、价值理想沦为一种停留在口号层面的空想,自由、平等、正义等价值理念陷入了内容与形式相对立的矛盾之中。马克思深刻批判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作为虚假观念统治人们的抽象本质,指出人们“在幻象、观念、教条和臆想的存在物的枷锁下日渐委靡消沉”,必须“起来反抗这种思想的统治”,打破造就这种思想统治的桎梏,即资本逻辑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
马克思的资本现代性批判为破除资产阶级构建的“正义王国”意识形态幻象,为确立现代人真正自由、平等的存在方式提供了全新方案。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的公平、正义等理念服从资本逻辑,为资产阶级攫取利益辩护的秘密,进而为无产阶级挣脱资产阶级抽象统治、实现解放提供了实践方案:必须采取“消灭资本”与无产阶级的“联合”行动,以“自由人联合体”为根据,克服并终结资本现代性的弊端,实现无产阶级彻底解放。通过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性考察,马克思阐明了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必然性规律,明确主张只有彻底变革资本统治个人的经济形式、生产关系,推翻使个人遭受抽象统治的制度基础,才能保障个人在政治、经济等领域获得真正的政治权利与经济权益。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逻辑主导下的交往模式、生产关系,并非个人与社会生存发展的最终存在方式,而只是一种过渡性的阶段。
随着生产方式的发展及生产关系的变革、重构,这一过渡性阶段必将被“自由人联合体”,即“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这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最终阶段所取代。由此,个人将彻底摆脱肉体、精神受双重压迫、摧残的境况,在超越、克服资本现代性固有矛盾的全新的自由王国中,享有实质的公平正义,实现真正的自由发展。马克思的资本现代性批判理论为中国共产党突破“资本至上的现代化”,推进“人民至上的现代化”实践探索奠定了深刻的思想基础。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正义观的探索历程与独创性贡献研究”(21CKS056)阶段性成果)(作者系宁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