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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瓠的夏天炎热多雨,可是对于正在搜集和分析洛阳信息的孝文帝来说,也许他时常感受到的是一阵阵的透心凉。孝文帝搜集信息的渠道一定很多,其中包括与来自洛阳的各类人员谈话。据《魏书·阉官·刘腾传》,太和二十二年夏,宦官刘腾时任职中黄门,“高祖之在悬瓠,腾使诣行所,高祖问其中事,腾具言幽后私隐,与陈留公主所告符协”。刘腾参与颠覆大冯,为他后来飞黄腾达积累了资本,这次向孝文帝报告“幽后私隐”,可说是关键的一步。

《魏书·高祖纪》记录孝文帝于太和二十二年七月壬午(498年8月5日)发布了一道诏书:“朕以寡德,属兹靖乱,实赖群英,凯清南夏,宜约躬赏效,以劝茂绩。后之私府,便可损半;六宫嫔御,五服男女,常恤恒供,亦令减半;在戎之亲,三分省一。”诏书内容是让皇室内外为南边战事“约躬赏效”,节省开支,其中“后之私府,便可损半”,更是明确地大大减少了皇后的例入。这一措施表面上看并不是针对皇后,但放在孝文帝全面调查大冯并已基本得出结论的背景下,不能不说有一定的针对性。

《北史·后妃传》所记大冯诸般劣迹,大概是孝文帝后续调查结果中那些可以在小范围内公布的内容:

此后(指陈留公主见孝文帝之后)后渐忧惧,与母常氏求托女巫,祷厌孝文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辅少主称命者,赏报不赀。又取三牲,宫中祅祠,假言祈福,专为左道。母常或自诣宫中,或遣侍婢与相报答。

这些指控中,也许最令孝文帝惊恐不安的是,大冯想要步冯太后的后尘“辅少主称命”。制造这一指控的人显然了解孝文帝精神世界最黑暗的部分,知道冯太后留给孝文帝的噩梦般的记忆。当然,这种指控也可以在孝文帝那里迅速获得确认,因为符合他对历史的理解和对现实的观察。可以肯定,孝文帝的调查结果远不止这些仅仅涉及大冯私德的事情,一定还关涉过去数年间大冯为扳倒小冯和元恂所使用的诸般手段。只是后者诸项,要么孝文帝自己负有责任,要么说出来徒增伤悲,因而完全不见于史。当所有的调查都一再确认陈留公主和刘腾的密告,甚至进一步揭示更多、更惊心的过去与现在时,孝文帝的身心都经受了巨大折磨。最终,当四月间下令召集的二十万各地援军陆续抵达悬瓠时,三十二岁的孝文帝终于病倒了。一个多月后他回忆这场病,如此描述:

夫神出无方,形禀有碍,忧喜乖适,理必伤生。朕览万机,长钟革运,思芒芒而无怠,身忽忽以兴劳。仲秋动痾,心容顿竭,气体羸瘠,玉几在虑。

孝文帝发病的具体时间,现已无法知道,只知道是八月(仲秋)。不过八月辛亥(八月初二,498年9月3日)这一天悬瓠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皇太子自京师来朝”。皇太子到悬瓠,当然是奉了皇帝的召唤。从洛阳与悬瓠之间近六百里的距离看,召皇太子元恪来赴的诏命,是七月下达的,绝不会迟至八月孝文帝发病以后。也就是说,孝文帝在七月中下旬已对持续近两月的调查有了基本结论,之后把皇太子与皇后分开,并把皇太子召到自己身边,可能是他非常优先的措施。孝文帝对元恪生母高照容的离奇死亡不会全无所知,但惑于大冯私爱,宁愿睁只眼闭只眼。而且,大冯母养元恪,应该也是他支持并鼓励的。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叮嘱,元恪中规中矩地母事大冯,大冯更是全力表现母亲的慈爱。《北史·后妃传》这样描述元恪与大冯的关系:

宣武之为皇太子,二日一朝幽后,后拊念慈爱有加。孝文出征,宣武入朝,必久留后宫,亲视栉沐,母道隆备。

孝文帝和他的父亲献文帝都曾与冯太后有过这样的关系,不过他们都是在婴幼儿时期开始这种关系的,不像元恪在进入青春期时才突然失去母亲而不得不另认一个母亲。一旦了解到大冯的另外一面,孝文帝立即意识到这种关系的危险性,关于过去,关于父亲之死和自己几乎被废的记忆,有如噩梦复现。元恪被召至悬瓠一事,大概应该这样理解。这一逻辑的自然发展,就是孝文帝也知道了元恂的废死背后,存在那么多的神秘外力与精心安排。这不可能不引发他巨大的悔恨与痛苦。以孝文帝的抱负自期与宏图远志,当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计谋安排之下,怎么会不迸发“怀疑人生”的绝望?所谓“仲秋动痾,心容顿竭,气体羸瘠,玉几在虑”,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的。

皇帝出征,自然有御医随侍,而且很可能当时御医中地位最高的太医令李修也和孝文帝在一起。李修和徐謇都是献文帝夺取刘宋淮北四州时获得的南方医学人才,两人也都因在冯太后当权时期的平城宫服务而成为名医,不过李修资历高于徐謇,而且更得冯太后信任。《魏书·术艺·徐謇传》:“文明太后时问治方,而不及李修之见任用也。謇合和药剂,攻救之验,精妙于修。”孝文帝在冯太后死后才注意到徐謇:“高祖后知其能,及迁洛,稍加眷幸。体小不平,及所宠冯昭仪有疾,皆令处治。”按本传的说法,徐謇最擅长的是制作延年益寿的金丹,所以孝文帝对他的重用,似乎主要在食散服丹方面:“謇欲为高祖合金丹,致延年之法,乃入居嵩高,采营其物,历岁无所成,遂罢。”孝文帝病重时,徐謇正在嵩山上采备合和金丹的材料,所以后来孝文帝说他“驰轮太室,进疗汝蕃”。

悬瓠行宫自有国医圣手,为什么必须“驰驲招謇,令水路赴行所,一日一夜行数百里”呢?当然有可能因行宫诸医皆束手无策,或诊治不见疗效。不过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已成惊弓之鸟的孝文帝不敢信任身边这些御医,因为包括李修在内,重要的御医都是平城时期深受冯太后恩惠的,与冯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徐謇虽然也曾服务于冯太后,可他是个有性格的人,“性甚秘忌,奉承不得其意者,虽贵为王公,不为措疗也”。这样的人,多多少少是在主流之外的。更何况,最近一段时间徐謇一直在嵩山采药,与洛阳宫各方势力无染。也许,这才是孝文帝急召徐謇水陆兼程“一日一夜行数百里”奔赴悬瓠的主因。

徐謇到悬瓠,“诊省下治,果有大验”,孝文帝病情颇有好转。不过,八月和九月的大部分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孝文帝身体虚弱,又关切洛阳宫的大事,哪有心情继续作战?于是九月己亥(498年10月21日)“帝以萧鸾死,礼不伐丧,乃诏反旆”。七天后,“车驾发悬瓠”,大军北行。据《南齐书》,齐明帝萧鸾之死在七月己酉(七月三十日,498年9月1日)。孝文帝却要过了五十天才说“礼不伐丧”,因为这些天里他自己病重缠绵。待身体稍好可以行动了,孝文帝立即借口“礼不伐丧”班师北归。

孝文帝为义阳战役兴师动众,除了从沔北战场带来的数十万禁军精锐(主力),还从各地额外征发了二十万人(壮声势的炮灰),如此阵仗,要是说解散就解散,似乎也不好交代。恰好,被征发前来悬瓠的高车部落兵厌战避役,在袁纥(韦纥,即唐代的回纥、回鹘)部落酋长树者带领下北逃,惊动了北魏的故都朔州、恒州等地[《北史·高车传》︰“后孝文召高车之众随车驾南讨,高车不愿南行,遂推袁纥树者为主,相率北叛,游践金陵,都督宇文福追讨,大败而还。”据此,高车部落兵是在南行路上决定逃跑的,他们受召后大概已行至朔州(盛乐)以南,所以逃归路上才能“游践金陵”。]。这时坐镇平城的是江阳王元继,他上表孝文帝称:“高车顽党,不识威宪,轻相合集,背役逃归。计其凶戾,事合穷极,若悉追戮,恐遂扰乱。”所谓高车反叛,其实只是逃避兵役,不值得紧张。不过这给了孝文帝一个好机会,使他从悬瓠撤退时有了把大军继续聚在一起的借口——“北伐叛虏”。事实上,孝文帝从来就是打着南征、北伐或巡视的旗号,把最重要的军力聚在自己身边。也许在诸般不确定的时刻,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既然“北伐叛虏”,孝文帝的行军路线自然是从悬瓠一直向北。然而这次行军拖沓缓慢,一点也没有“北伐”的气象。九月丙午(498年10月28日)离开悬瓠,十一月辛巳(498年12月2日)抵达邺城,区区九百里,竟走了三十五天。在此期间,孝文帝一直卧病,大概是军行迟缓的原因之一。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孝文帝需要消磨时间。他无意北伐,同时又不打算立即回洛阳,因为回到洛阳时他必须拿出解决方案,而下决心显然是非常不容易的。正是因此,在邺城,孝文帝继续磨蹭,既不北进,又不解严,数十万大军就这样聚集在邺城内外。

在邺城耗了一个月,收到江阳王元继从平城发来的报告,说叛乱的高车已经平定。再没有理由耗下去了,于是十二月甲寅(499年1月4日),孝文帝“乃诏班师”,正式取消北伐,大概来自各州郡的军队都可以遣散了。可是,孝文帝仍然不急着回洛阳,而是在邺城又住了整整一个月。可以肯定的是,孝文帝仍在病中,身体远未康复(事实上他一直没有康复,直到去世),而且,他一直忙于洛阳宫内外的人事安排,不过,犹豫和难下决心恐怕才是他久驻邺城的主因。

至少,孝文帝不愿意回到洛阳去迎接新年。太和二十三年的新年正旦(499年1月28日),他在邺城与群臣共庆新年,以病愈为由赐群臣“大飨于澄鸾殿”。初五这一天(499年2月1日),孝文帝还从容地“幸西门豹祠,遂历漳水而还”。偏偏在这时,来自沔北前线的报告说,萧齐大将陈显达兵至襄阳,即将发起夺回沔北五郡的战事。如果不是因为这条战报,孝文帝不知还会在邺城耗到何时。攻取沔北是他一生最大的军事胜利,这一历史荣耀不容有失。于是孝文帝突然加快了节奏,正月乙酉(499年2月4日)离开邺城,戊戌(499年2月17日)回到洛阳,十三天走了差不多七百里。

大冯早就察觉到皇帝对自己起了疑心,特别是皇帝滞留邺城时,她的不安和忧惧达到一个高峰。《魏书·皇后传》:“高祖自豫州北幸邺,后虑还见治检,弥怀危怖,骤令阉人托参起居,皆赐之衣裳,殷勤托寄,勿使漏泄。”大冯派出一批又一批宦官前往邺城探望皇帝,她结好这些宦官,指望他们不说自己的坏话。而且,她还派自己亲信宦官双蒙去探测皇帝的态度:“亦令双蒙充行,省其信不。”对这些负有多重使命的洛阳宫来使,大概孝文帝都予以接见,言语之间不免虚虚实实、彼此试探。大冯委派的这些宦官不辱使命,都不肯说大冯的坏话(即使皇帝在那里暗示并引导),只有一个例外:“然惟小黄门苏兴寿密陈委曲,高祖问其本末,敕以勿泄。”从孝文帝对苏兴寿“敕以勿泄”来看,孝文帝的调查一直是秘密进行的。

受沔北战事影响,孝文帝在洛阳只停留了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当然要处理许多政务,以及主持或出席许多重要仪典,这些事都是公开举行的,会被记录下来。当然,最重要的事却绝对不会公开,甚至也不大可能被记录(史书所记往往得自参与者事后的回忆或社会上的传闻,不一定可靠),那就是清算大冯的罪过,并给出明确的“判决”。《魏书·皇后传》:“至洛,执问菩萨、双蒙等六人,迭相证举,具得情状。”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具体日期已不可考),这是自前年秋天送别之后,大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皇帝。仍在病中的孝文帝,躺在含温室的病床上,被执的高菩萨等六人立于门外,室内外戒备森严,然后叫皇后进来。《北史·后妃传》:“后临入,令搜衣中,称有寸刃便斩。”《魏书·皇后传》:“后临入,令阉人搜衣中,稍有寸刃便斩。”文字虽小有不同,孝文帝的紧张与恐惧却一样弥漫于字里行间。这种紧张与恐惧,是孝文帝二十三四岁之前的日常,现在又回来了。

显然大冯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所以被准许入内,但孝文帝仍对她极为戒备,让她坐在远离自己的地方:“后顿首泣谢,乃赐坐东楹,去御筵二丈余。”接下来,孝文帝让门外的高菩萨等把先已招供的罪状再说一遍,然后斥责大冯。《北史·后妃传》记孝文帝的话:“汝有妖术,可具言之。”《魏书·皇后传》则记为:“汝母有妖术,可具言之。”大冯是什么反应呢?她要求旁人都退出,说有机密的话要跟皇帝说(“后乞屏左右,有所密启”)。皇帝命贴身侍卫都退出[这些守护在含温室的人,《北史·后妃传》作“中常侍”,即宦官;《魏书·皇后传》作“中侍”,即内侍,其中有宦官,也有卫士。我觉得应从《魏书》。],只留下宦官中地位最高的大长秋卿白整,白整“取卫直刀柱之”,就是拿了一把卫士用的长柄大刀,杵着刀立在一旁。大冯见白整在,仍不肯说话。孝文帝用细布塞住白整的耳朵,还低声叫白整的名字,叫了三次,白整都没反应,说明他真是听不见了。于是大冯说了一番话,当然,“事隐,人莫知之”。

这一番神秘的谈话之后,孝文帝让他的两个弟弟彭城王元勰和北海王元详进来。二人是孝文帝最信任也最有能力的两个亲王:前者一直随侍孝文帝,协助处理军国大务,在孝文帝病重时更是日夜不离病榻;后者留守洛阳,被孝文帝召至悬瓠、委付机密后再返回洛阳,可以说是孝文帝在洛阳的代理人。不过他们两个都知道后宫深险,所以“固辞”,不敢进含温室。孝文帝对他们说:“昔是汝嫂,今便他人,但入勿避。”两人一进来,孝文帝就说:“此老妪乃欲白刃插我肋上!可穷问本末,勿有所难。”在两个弟弟面前(以及可以想象的更多人面前),孝文帝的羞愧和他的愤怒几乎是一样强烈,或更加强烈。《魏书·皇后传》:“高祖深自引过,致愧二王。”

最终怎么处理呢?孝文帝先确定一个原则:“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小冯被废,孝文帝已自觉有损清德,一之谓甚,其可再乎?哪怕只为自己的名誉计,也不能再废一个皇后了。更何况还涉及前太子元恂的诸般冤情,张扬开去有害无益。孝文帝对两个弟弟说:“且使在宫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名义上不作任何处理,实际上已视为囚徒,仅在表面上保留她的皇后排场。史书这样解释孝文帝何以不废大冯:“高祖素至孝,犹以文明太后故,未便行废。”把孝文帝从宽处理的原因归之于他对冯太后的“至孝”,怕是只见其表未见其里。我的理解,孝文帝对冯太后及其家族,恐惧多于感念,循礼多于真情。不废大冯,与其说孝文帝对冯太后仍存孝心,不如说他碍于清议,自惜羽毛。

元勰、元详离开后,孝文帝“乃赐后辞死诀”,就是宣布至死不复相见。“再拜稽首,涕泣歔欷。”大冯回宫后,似乎还不太清楚问题的严重,竟对孝文帝派来问话的宦官发脾气,说:“我天子妇,当面对,岂令汝传也!”于是孝文帝让大冯的母亲常氏入宫,拿木杖“挞之百余乃止”。算是让她认清形势,面对现实,不再摆皇后的谱。可是,对皇后的处理既不公开,知者有限,她必要的威仪还是要维持。如史书所说:“(皇后大冯)虽以罪失宠,而夫人嫔妾奉之如法。”表面上还是皇后,有基本的面子,实际上已被监控起来。

这些事还没处理完,沔北战场传来了坏消息。二月“癸酉(499年3月24日),(陈)显达攻陷马圈戍”。据《南齐书·陈显达传》,陈显达率领的四万齐军,围攻马圈四十天,守城魏军“食尽,啖死人肉及树皮”,只好弃城而逃。军情紧急,魏军如不及时夺回马圈,沔北各戍可能发生连锁性的溃败。孝文帝只好抱病再度亲征,三月庚辰(499年3月31日)从洛阳出发。按照他离开时的安排,尽管大冯仍保留表面上的皇后排场,皇太子元恪却与大冯之间实现了完全的切割,“令世宗在东宫,无朝谒之事”。元恪再也不需要“二日一朝幽后”了,他与大冯之间的母子关系正式解除了。毫无疑问,对于元恪来说,这是自迁洛以来头一次真正轻松的时刻。

孝文帝大军自洛阳向南,十七天后,三月丁酉(4月17日)到马圈城下。然而,就在抵达马圈的前十一天,“帝不豫”,孝文帝的病情忽然加剧。彭城王元勰和在悬瓠时一样“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据《魏书·献文六王·彭城王传》,孝文帝对元勰说:“牵疴如此,吾深虑不济。”又说:“吾患转恶,汝其努力。”而且很可能,这次亲征之始,孝文帝就对自己的健康信心不足。据《魏书·景穆十二王·任城王传》,孝文帝出征前对元澄说:“朕疾患淹年,气力惙弊,如有非常,委任城大事。是段任城必须从朕。”

几乎与魏军大败齐军同时,孝文帝病情越来越重,进入危重状态。庚子(4月20日)“车驾北次谷塘原”(谷塘原在今河南邓州附近),六天后的四月丙午(4月26日),孝文帝去世。据《魏书·高祖纪》,在死前两天(三月甲辰,即4月24日),孝文帝做出了一系列重大决定:第一是“诏赐皇后冯氏死”,第二是“诏司徒勰征太子于鲁阳践阼”,第三是确立六大臣建立新皇帝的辅政班子。实际上,这大概是元勰等在御医徐謇等确定皇帝即将不治之后,提出的一套对策,让弥留之际(也许一直昏迷中)的孝文帝认可,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孝文帝会不同意这样处理。

《北史·后妃传》对上述第一条决定有细致描述,记孝文帝对元勰说:“后宫久乖阴德,自绝于天,吾死后可赐自尽别宫,葬以后礼,庶掩冯门之大过。”弥留之际怎么会说得这么啰唆呢?毋宁说是元勰事后解释遮掩的话。孝文帝死于谷塘原,因敌军离得不远,元勰与元澄决定秘不发丧,仪仗军容不变,装作孝文帝仍然活着的样子,继续北行。到南阳宛城,悄悄把孝文帝尸体装入棺材,再放进大车里,仍装作他还在养病的样子。一路向北,又走了十天,终于抵达鲁阳,与从洛阳来奔的皇太子元恪、孝文帝长弟咸阳王元禧等相遇。四月丁巳(5月7日)正式宣布皇帝驾崩,同日元恪即位。

很可能是在孝文帝刚死、大军还在谷塘原时,元勰派使者前往洛阳传信给皇太子,同时向元禧、元详等报告噩耗。根据分工,元禧陪太子南奔,元详坐镇洛阳。元详首先要做的,就是执行孝文帝的遗诏处死大冯。《北史·后妃传》:

北海王详奉宣遗旨,长秋卿白整等入授后药。后走呼,不肯引决,曰:“官岂有此也!是此诸王辈杀我耳。”整等执持,强之,乃含椒而尽。梓宫次洛南,咸阳王禧等知审死,相视曰:“若无遗诏,我兄弟亦当作计去之。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谥曰幽皇后,葬长陵茔内。

算算大冯从立为皇后到“含椒而尽”,不过一年八个月,其中还有超过一半时间处在担惊受怕中。李善注《文选》引《文子》曰:“有荣华者,必有愁悴。”愁悴来得如此迅疾,也是难以想象。恰如班固所言:“朝为荣华,夕而憔悴,福不盈眦,祸溢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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